第13章 木兰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北魏孝文帝年间，柔然入侵边塞，帝诏，每户必出一男丁入伍，花木兰年十三，父亲老迈，弟弟年幼，遂，代父从军。

花木兰女扮男装在军营之中，被发现身份的危险甚至大于战死，所以，在狭小拥挤的帐篷里，她从来都是穿着铠甲，挤在最角落睡觉，只是为了不让躺在身边的战友发现真相，没成想，这个习惯竟无数次救了她的性命。

战争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从一开始的连刀都拎不起来，到后来的杀人都不会眨眼，她就这样熬过了五年，她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回家，柔然必将战败。

那天，黄沙漫天，大军陷入了敌人的包围圈，她握刀的手早已经鲜血淋漓，身边是一个又一个倒下去的袍泽，金戈铁马，刀剑厮杀，她死前看到的是灰色的天空，她竟想不起家乡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的香味，她也忘了老父的脸上有几条皱纹，唯一记得的，就是家乡十年如一日的蓝天，是这世上，最美的景色。

她死了，但是也还活着，再次醒来，身边是比地狱还可怕的景象，她眼睁睁看着那些死去的战友从僵硬的躯壳里爬起来，瞪着无神的双眼，怒吼着冲锋，然后，再次死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就那么麻木的在沙漠中，在死去战友的怨念中，煎熬着。直到有一天，一位和尚经过那里，念了三天的往生咒，度化了所有的亡灵，那些亡灵中，也包括她。

因她军旅多年，身上自带煞气，但是没有一丝怨气，最适合当鬼差，阎王问她意见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的是，原来，还可以回家乡再看一眼。

但是等她回到家乡时，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那时已是唐朝初年，经过几次战争，那里早就不是她当年离开时的样子了。

心中最后一点念想也了结了，她便安心当她的鬼差，一转眼，千年弹指而过，她看透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见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一颗心早已坚如磐石，唯一的遗憾也不过是当年未曾亲自引渡那位度化她的高僧。她以为，她可以这样平静的度过以后无数个一千年，直到她厌了倦了再去轮回，地府会卖她个面子，给她安排一个平安喜乐的一生，这是她想的。

如果没有遇到商浅夏的妈妈，她就依然还是那个随心所欲的花木兰，可是一切没有如果，她还是认识了那个乐天洒脱，却又胆小怕事的女人，那个女人叫林浅。

她认识林浅时，是在一个平凡的夏夜，她在做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勾魂。勾的是一个年轻小姑娘的魂，死因癌症晚期。

她像往常一样，走进病房，满屋子的痛哭声吵得她心烦，锁起那个小姑娘，她刚准备走，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是的，那个奇怪的人就是林浅，当时林浅正蹲在墙角哭的死去活来，眼睛却时不时的瞟一下花木兰，瞟完了继续哭，花木兰觉得有趣，趁着林浅闭眼哭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林浅一睁眼就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脸，还是刚抓走她表妹的人，吓得嗝了一声，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这就让花木兰很为难了，她没想到林浅真的能看到鬼，还那么不经吓，据她所知，阴阳眼的胆子都很大啊。

林浅被那么一吓，病了一个月，花木兰也算是死神里的前辈了，知道无故害人生病是损阴德的行为，必须得补偿。当她再次出现在林浅面前时，选了一种很无害的方式，她是推门进去的，并没有飘进去，她还带了花，完全就是探望病人的标准姿态。

这次林浅没晕，但是依然吓得不轻，她以为花木兰是来勾她魂的。

当听到花木兰说明来意后，她赶忙摆手说自己不介意，是自己胆子小，不需要补偿。这可不行，在花木兰再三坚持下，她说出了以下几个愿望。

“我希望我爸爸可以有很多很多钱，这样我就是富二代了。”

“我希望我大学毕业可以找到很好很好的工作。”

“我希望我拥有一项超能力，我要拯救世界！”

很明显，那些愿望一件都不能实现，花木兰毕竟不是阿拉丁神灯。

所以，最后林浅的要求就变成了，“我希望你能让我舅舅再看一眼表妹。”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就算花木兰的心变成石头了，但它以前还是心啊，现在感觉不到那些亲人逝去的痛苦，不代表她以前没有过，她完全可以理解。理解的后果就是，她偷偷带了林浅的表妹上来，被巡察使发现了，结果被罚在这个城市抓到一百只恶鬼，不然不许休假。

天知道现在的人心多么向善，死了恨不得马上投胎好让下一世有个好命，哪来那么多恶鬼让她抓啊！怎么说她也是地府里的老前辈了，就不能给她点面子啊！然而谁让她摊到了铁面无私的包拯当巡察使呢。

恶鬼并不好抓，更何况还有猎魔师和她抢生意，一个两个都厉害的不得了。

在同一个城市里，花木兰有时候无聊了也会去找林浅聊聊天，说一些过去发生的事，她也知道了林浅为什么那么胆小的原因，因为林浅是在一次事故之后被迫开了天眼，而不是天生的阴阳眼，正常的姑娘家，基本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人生变故吧。你想象一下，前二十年正常生活，结果某天一睁开眼天花板上就吊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没疯就算不错了。

也许林浅天生就是那种乐天知足派的，她害怕，但可以接受那些古怪的事情。她把花木兰当成最好的朋友，不在乎对方是不是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怪物。

她单纯，但不愚蠢，在亲眼见识了恶鬼了怎样伤人后，也可以颤抖着说消灭它吧，而不是让善良蒙蔽了双眼尽说一些恶鬼也是被逼的应该原谅它那样的话。

她聪慧，但不聪明，依然有着普通女孩该有的天真，只是对鬼神方面很有灵性。

花木兰陪着林浅度过了她的大学四年，看着她认识了很多优秀的猎魔师，看着她渐渐学会了如果驱魔僻邪，看着她从一个胆小爱哭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干练勇敢的猎魔师，看着她恋爱，看着她成亲，然后，花木兰离开了。

她觉得那样就完满了，一千年来她从未像那几年一样开心满足，够了，林浅的生活安定了下来，不需要她这种和死亡为伍的人去打扰。

花木兰五年后再去找林浅时，她孩子都四岁了，花木兰发誓，她一千年来从未见过那么灵气逼人的孩子，如果她不是死神她都想吃了那孩子来增加修为。

谈话的时候她明显发现林浅的笑容里带了愁绪，她也明白是那个孩子带来的麻烦，她除了劝她把孩子藏好，别无他法，她是死神，无法救人。

知道林浅死的那天，她疯了一样问遍了地府所有的鬼差，没有一个人去勾过林浅的魂，不止林浅，她的丈夫商战的魂也不见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彻底无望了，原来她是如此害怕孤独，她怕拥有之后再失去会更孤独。

她本来想的是等林浅百年之后，安排她成为死神，这样，她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百年时间，她等得起。

在见到商浅夏的时候，她是知道这个孩子会带来无穷的麻烦的，也许要不了多久妖界的大头就会来找林浅的麻烦，她都知道，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她还安慰林浅没事。怎么会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她太过自私，她甚至还想着也许不用等百年，她很快就能再见到林浅，她错了，她再也见不到她了，在她无尽的生命里，再也见不到那个叫林浅的女人了，她只能在永恒的岁月里，不停地用悔恨和自责来折磨自己。

那是她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