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3

三、

葉家罕見地在雞鳴之後還沒有任何人起來，就在農家剛到田裡勞作的時候，有一個人正從外面騎著黑馬回到葉家。

那人俐落跳下馬，卻是葉昭本人。

經過半夜無眠，葉昭決定騎馬到遠處經常用來練武的地方。

既然一直想都想不通，那就通過練武來清清腦袋吧。

正如爺爺曾經告訴過她的，練武可以讓她與葉忠相見，這時的葉忠總能告訴她一些解決問題的方法。

她練了一夜，這才趁著晨光趕回來。

她沒錯。

爹爹沒錯。

爺爺說的也沒錯。

那麼，錯的是什麼呢？

她瞞著柳惜音這麼久的事情，究竟錯在哪裡？

直到現在，因為柳惜音對她的寬容大度，她才意識到一直以來對女子身分的抗拒，是源於男子的看法，而她為什麼要因為這種看法而感到羞恥呢？

她是女子，可以練武，可以上戰場，可以征戰，可以打退敵人，可以運籌帷幄，可以受封行賞，可以卸甲歸田，可以……成婚？

莫非她想要和表妹成婚嗎？

葉昭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莫非自己真的想和柳惜音成婚？所以一直覺得應該瞞著她，有關自己是女兒身的事，所以在懵懂無知的時候對她許了這樣的承諾？而表妹……柳惜音昨天的話竟帶著不在意的意思？

葉昭不禁開始放開思緒，若是她真的和表妹結婚，會發生什麼事呢？

秋水、秋華應該會震驚得不行吧。紅鶯若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也必定沒有辦法像她的小姐一樣淡然接受吧。舅舅若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娶了自己的姪女，必定會氣得七竅生煙吧。

她不禁想到葉忠。爹到底是因著怎樣的心容忍自己這樣胡鬧，又是怎樣的心讓自己練武？

若是爹真的在身邊該有多好，她該問多少想問的問題，特別是關於成親的事。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成親的事，也沒有想過人家口中的理想人家，她自己也不明白這是因為自己不想成親，覺得自己是個男人婆所以沒人要，還是因為曾經對表妹許下的懵懂承諾？

這些種種思考對她來說太難了，人生就是遇到難題便解開才對。

只是這次，又應該如何解呢？

「小姐，您到底和將軍發生什麼事了，就不能告訴我嗎？」紅鶯見柳惜音與葉昭談話之後心情有好一點，才終於鼓起勇氣帶點不平地向她詢問。

柳惜音只微微笑著並不多話，卻使紅鶯默默鼓起了腮幫子也無從抱怨。

就在這時，秋水、秋華兩人急匆匆地在外面跑著，引起了西廂兩人的好奇，也推門出去觀望。只見外面是青樓的媽媽帶著一個衣著破爛的人，歪歪地站在葉家門口，之後便見秋水、秋華前往攙扶著進廳。

西廂主僕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視，揣想著是否應該出面。

正在此時，葉昭身著昨夜練武時的穿著，也匆匆走到這群人面前，柳惜音想了想還是默默到了廳上，看看能否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眼前這個歪扭的人被扶到椅子上坐下，只見是一個女子的模樣，衣服被抓得四分五裂，臉上、身上四處雖然有清洗過的痕跡，卻仍到處是扎眼的血痕，讓人一看便於心不忍。葉昭於是令秋水秋華二人照料，自己則拉著媽媽出去。

「發生什麼事？」葉昭皺著眉，自己在這個地盤也不算久，但至少也有好幾個月了，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還出這種看似強搶民女的事，不仔細問清實在不行。

媽媽嘆了口氣：「回將軍，此人並非我們附近的人，據悉是從北方南下尋親的姑娘，只是不知為何，昨天晚上這般狼狽地跑到我們那兒，只交代這麼句話便暈倒了，我那邊恰好不能多收人，只能先帶到將軍這裡，看看要怎麼辦了。」

葉昭聞言轉過頭去看看那女子，正好和柳惜音對上眼，不禁眼底又沉下一絲愧疚，她跨步向前問道：「表妹，妳可有什麼好法子？」

柳惜音沉吟一下，對葉昭說著：「我見這姑娘只有皮肉傷，應該不久便醒來，不如先在阿昭這裡歇息，也好做些照料？」

三人於是這麼決定下來，暫時將這名來路不明的人算是勉強安置下來了。

好半天過去，這名女子醒來之後說明她是從西北逃難過來的。現下西夏果然正式與大宋宣戰，附近居民聞訊能逃的就趕緊逃跑了，這名女子原本也是和自己的幾個奴婢一同逃難，卻在路上遇到一些賊人，反而被自己同文同種的人落了個這樣狼狽的局面。

葉昭冷著臉聽完她的話，默默走到外面。

柳惜音則多加關懷一下也走到外面。看著葉昭這般深思的表情，柳惜音不禁多看幾眼，這樣的阿昭，她竟沒有發現是女子。

「那時在漠北，成天只管打仗，從來沒想過在大宋境內也有這樣宵小之輩，欺負自家人就算了，還挑女人欺負……」

「所以妳才在這裡把那間青樓買下的。」柳惜音學她眺望遠方，帶點驕傲地說出這句話。

「是呀……」葉昭微微嘆氣：「我愛看美人，可不覺得美人就應該被人佔有，我叫她們賣藝不賣身，一部分也只是我的私欲，不想讓她們隨便被沾染。」

「所以妳在那時護著我，」柳惜音接著道：「阿昭，也許從那時起，我便完全信任妳了，這種信任無關性別，而是妳這個人。」停頓一下：「妳也許無法想像我的想法，但我願意一輩子守著妳就好，若是妳想成親了，我也會在遠處默默守著妳，所以……請別推開我，好嗎？」

葉昭猛然轉頭，見柳惜音仍是那樣堅定的微笑，內心猛然一動，抱住她的動作快於自己的大腦反應，她接著對柳惜音說：「表妹，妳為何對我這樣好，為何對我這樣謊話連篇的人這樣犧牲，我若願意娶妳，妳可願意嫁我？」最後幾句話幾乎成為呢喃，卻一字不漏地進了柳惜音的耳裡。

柳惜音默默享受葉昭這般有力的擁抱，默默對於葉昭說的這些話感到欣喜萬分。

即使知道，這句話只是曇花一般，稍縱即逝而已。

見到兩人相擁的樣子，秋水和秋華不禁交換了下眼神，還是開口打擾了這兩位：「將軍，這位姑娘實在可憐，不過留在我們這裡也不是辦法，如今她要尋的家人也早已離開，行蹤難覓，將軍可有其他安排的意思？」

葉昭鬆開擁住柳惜音的手，自知理虧地乾咳幾聲：「這位姑娘可有什麼想法？」

問答之間，裡面那個姑娘踩著虛弱的步伐出來：「葉將軍，小女不才但會幾項舞技，不知能否在將軍的藝坊賣藝維生？」

葉昭和柳惜音交換了眼神，前者驚訝地說：「妳會跳舞？若妳能接受自然再好不過，我們那裡賣藝不賣身，妳可以放心待著，我立刻命人通報媽媽，妳準備好的話隨時可以去那邊住下。」

「多謝將軍。」

安頓好她之後，葉昭總算鬆了口氣，在聽到這位姑娘的技藝竟是跳舞時，也不禁讓她想到兒時的柳惜音，讓她不捨的小表妹。

柳惜音知道葉昭想起了陳年舊事，不禁也湊到她身邊想安撫她。

就在此時，葉昭卻像下定決心般猛地站起來，差點迎面撞上來人。

「表妹，我們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