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任务

“白昼将尽，长夜已至，但黎明仍会到来。”

火光在壁炉里挣扎，试图留住白昼最后一丝温暖。高处，壁画上的骑士们高举圣焰，血色瞳孔却在阴影中窥伺着世间。

西莉亚的目光，落在库房中央那张粗木长桌上，白布覆盖下的隆起，看不真切。

“磨磨蹭蹭的干嘛？怕了？”罗恩咆哮着，一把推开挡路的同伴。

他扯开白布，露出下面的尸体。

“这是什么鬼东西？！”

罗恩惊呼一声，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桌子，酒杯摔在地上，叮当作响，仿佛在嘲笑他的恐惧。

其他的猎人也纷纷围了上来，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库房，瞬间陷入死寂。

那是乔伊。

曾经强壮的身躯，如今扭曲变形，白骨刺破皮肉，暴露在外。他的脸，已经无法辨认，血肉模糊，伤口处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隐约可见蠕动。只有那双没有闭合的湛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满含恐惧和痛苦。

猎人们沉默地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乔伊的尸体。

西莉亚胃里一阵翻腾，她不是没见过死人，猎人这一行，死亡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乔伊的死状，着实令她战栗。

“盖上！快盖上！”巴特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罗恩一把拽过白布，盖住尸体，鄙夷地瞥了一眼巴特。“胆小鬼。”

西莉亚环顾四周，猎人们脸上都写满了困惑，显然和她一样，对这次的任务一头雾水。

运送一具尸体，真的如此简单吗？

几天前，当卢卡斯爷爷告诉她，温特沃斯先生想委托他们将一具尸体运往埃塞尔城时，西莉亚就觉得事有蹊跷。运送尸体本是教会的职责，为何要假手猎人？更何况，银溪镇距离埃塞尔城路途遥远，沿途并非没有教会。

自从接下温特沃斯先生的委托，西莉亚的心就一直悬着。

进入红堡后，她注意到，守卫们一改往日的懒散，手中的长矛握得紧紧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仆人们行色匆匆，低着头，脚步飞快。

抵达库房门口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夹杂着库房特有的霉味，让西莉亚感到一阵恶心。库房内，猎人们低声交谈，不时看向门口，手握着武器。

然而，温特沃斯先生却始终没有露面。

“乔伊，他是从幽影森林里运出来的。”巴特压低了声音，“或许是因为……只有埃塞尔城的教会，才愿意处理这种东西。”

西莉亚看向巴特，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

“为什么？”她追问道，“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何况，乔伊不是银溪镇人，他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番话吸引了周围猎人们的注意，他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卢卡斯呢？他怎么没来？”罗恩问道，上下打量西莉亚，拿起酒壶灌了一口。

旁边有人吹了声口哨，怪笑着说道，“是啊，小姑娘，你爷爷呢？”

“卢卡斯爷爷有事，他说我可以来试试。”西莉亚把手搭在剑柄上，摩挲着父亲留下的皮革纹路。

“你来？”罗恩放下酒壶，笑了。他刚想开口嘲讽，木门被人推开。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的高挑身影。男子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西莉亚身上，微微颔首。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他走到长桌旁，“此次任务，很简单……”

“两周前失踪的猎人乔伊，你们应该都认识。”温特沃斯指向被白布覆盖的长桌，“这次的任务，就是将他的尸体送往埃塞尔城，交给教会即可。”

房间里顿时喧闹起来，质疑声此起彼伏。

“五十枚金币，就送趟埃塞尔城？”罗恩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位有着二十多年经验的老猎人，对温特沃斯的话显然嗤之以鼻。“温特沃斯先生，”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您这趟浑水，怕是没那么容易趟吧？”

有人跟着起哄，有人则握紧了武器，房间里的温度骤然升高。

温特沃斯苦笑一声，将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并非我想要隐瞒什么，实在是教会那边，也没有透露太多。”

他压低了声音，“教会的行事风格，诸位也都清楚……”

“您不清楚？”西莉亚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如此简单，那这位又是？”她指着桌上的尸体，“您既然认识乔伊，应该知道他是一位多么优秀的猎人，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他死状如此凄惨？”

“或许，是因为这具尸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黑袍下传来。她缓缓摘下右手的手套，露出一只骨节分明，却苍白得有些不正常的手。

黑袍人走到长桌旁，勾起白布一角。

“他不是被野兽杀死的。”

温特沃斯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你说什么？”罗恩猛地站起身，逼近黑袍人，“这分明是被野兽撕咬的痕迹，你当我们是瞎子吗？！”

黑袍人后退半步，避开罗恩，没有争辩。“仔细看看，这真的是你们熟悉的野兽造成的痕迹吗？”

她指尖停留在乔伊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上。

“这些伤口……”黑袍人指着伤口边缘的颜色，“既有利爪撕裂的痕迹，又有寒冰冻结的特征。”

她顿了顿，“你们不觉得，他的表情太过痛苦了吗？”

猎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之前被恐惧笼罩，并没有仔细观察过乔伊的表情。

黑袍人没有理会罗恩，而是指向乔伊的脸，“乔伊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什么样的野兽没有见过？死于野兽之口，就算再痛苦，他脸上也该是一副拼死挣扎过的神情。但你们看他……”她手指划过乔伊的双眼，眉心的皱纹，和紧咬的牙关，“眉心紧锁，牙关紧咬，他分明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至死，都被囚禁在那恐惧之中……”

她收回手指，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袋。

好奇心驱使着西莉亚。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经验丰富的乔伊至死都保持着如此恐惧的表情？她靠近了些。

“所以，你说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她追问道。

黑袍人打开皮袋，从中取出一枚银色的硬币，在指尖抛动。“这个嘛，或许……”

“够了！”温特沃斯出声打断了黑袍人，双手撑在桌上，“不想接这个任务的，现在就可以走，大门就在那儿，我绝不阻拦！”

猎人们交换眼神。他们有的来回踱步，不时看向温特沃斯、西莉亚，以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有的摩挲着武器，或是紧锁眉头，陷入沉思。

许是因为五十枚金币的报酬太过丰厚。最终，没有人选择离开。

西莉亚是代替卢卡斯来的，自然不会选择轻易退出。况且，此次任务的特殊性，她无法忽视。

见此情形，温特沃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明天出发。”他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木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待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库房后，西莉亚也转身向外走去。刚踏出房门，后背一凉，一道视线，冰冷而粘稠，缠绕上她。

她猛地回头。

库房空无一人，只有几只老鼠，在阴影中窜动。透进窗棂的月光，将木箱的影子，扭曲成怪异形状。

是风吗？

西莉亚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那种被窥视的寒意，却挥之不去，如跗骨之蛆，驱赶着她走向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