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奶X初妈】华月无声

第1章 华月无声(1)

静川奈月第一次见到丰川惠华,是在一个海风湿咸、阳光被云层遮挡的下午。她穿着得体的管家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站在别墅门口。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奈月上前,手肘微曲,标准地拉开车门,目光垂落,语调平稳无波,“欢迎您,丰川夫人。我是新任别墅管理人,静川奈月,您在岛期间的起居,由我全权负责。”


车内的人抬了头,蓝色长发松松束成低马尾,发尾带着自然的微卷,几缕碎发贴在苍白的颊边,金色眼眸透着久病的倦意,却能清晰映出奈月的影子。她穿着素雅的灰色长裙,膝头摊着本封皮磨毛的速写本。


“静川小姐?谢谢你。这地方真美,是不是?海风的味道都不一样。”惠华的声音轻柔,带点气短的虚弱,却莫名令人安心。她没等奈月伸手搀扶,自己慢慢挪下来,却自然地把速写本递过去,“能帮我拿一下吗?它陪我走了好多地方,算是……老朋友了。”


奈月的灰眸颤了颤。那些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汇报,全卡在喉咙里。她接过速写本,指腹触到粗糙纸壳下鼓起的颜料痕迹,“这是我的职责,夫人。”她恢复冷静,侧身引路,“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医生嘱咐您需要立刻休息。”


“你看那片海。”惠华却仿佛没听见,忽然停下,目光越过奈月,投向别墅后方那片湛蓝的海与陡峭的悬崖,蓝色长发被风拂起一缕,“啊,真是绝佳的视角。你看那片悬崖的线条,还有光影的变化……简直像是Claude Monet都会迷恋的景象。”


奈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悬崖?她每日巡查都会看到,只当是需监测风化程度的岩石,可经夫人一说,竟真的透出点流动的美。她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句本分的提醒,“夫人,风大了,请您先进屋吧。”


惠华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奈月,仔细地端详着她,不是主人审视仆人的目光,而更像一位画家在观察一幅有趣的静物,“静川小姐,你的金发真好看,像晒透了的麦穗,你平时会笑吗?”


奈月的灰眸里闪过困惑,“……夫人?”


惠华却轻轻笑了,“抱歉,唐突了。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年轻,脸又这么好看,不多笑一笑,就太可惜了。”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温和而深邃,“人生很短暂的,静川小姐。尤其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所以,能感受到美的时候,就不要错过。”


奈月眨了眨眼,没说话,只引着惠华进入别墅。汇报日程、确认物资,每一步都专业、高效,无可指摘。可当她转身要离开房间时,惠华又把她叫住了。


“静川小姐,”惠华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速写本放在膝头,语气小心翼翼,“明天早上……如果你愿意的话,能陪我去悬崖边写生吗?我一个人去,总有人不放心。可要是你陪着,就没人说什么了。”


奈月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日程表上没有这一项,海风对病人不好,野外还有不可控的风险。但她抬起头,对上惠华那双含着笑意、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和恳求的眼睛时,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的,夫人。”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我会为您准备好保暖的披肩和便携的座椅。请您务必不要吹太久的风。”


惠华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容,“那就说定了!谢谢你,奈月小姐。”


那是奈月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温暖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


第二天清晨,海雾还没散去,奈月如约陪同,站在惠华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惠华支起画架,调色,画笔在纸上游走。海风吹乱了惠华的鬓发,她却毫不在意,只盯着海面,全身心沉浸在与色彩光影的对话中。


奈月起初还盯着惠华的脸色,留意着风的方向,可渐渐地,目光被画纸上的色彩勾住了。那些她司空见惯的蓝天、碧海、黑礁,在惠华的笔下焕发出一种她从未感知到的生命力与美感。


“很美吧?”惠华没有回头,轻声说道,“大自然本身,就是最伟大的艺术品。能看见它,感受它,本身就是一种恩赐。”


奈月没说话,却悄悄松了松挺直的背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咸湿的海风,第一次觉得,这味道或许不仅仅是咸湿,还带着一点自由和辽阔。


回去的路上,惠华将一幅小小的、画着悬崖上顽强生长的一株野花的速写,递给了奈月。


“送给你,奈月小姐。谢谢你陪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早晨。”惠华微笑着,“你看,即使在最坚硬的地方,生命也能找到绽放的方式。”


奈月接过那张小小的画纸,指尖摸着纸张的纹理。有股陌生的情绪涌上来,堵在喉咙里,让她没法说出那句程式化的“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只能把纸攥紧,像攥着一个温暖的火种。


从那天起,静川奈月冰冷的世界里,被一位年长且温柔的病人,笨拙而坚定地,撬开了一条缝隙。光、海风,还有色彩,悄悄地溜了进来。


她开始真正地“看见”这座岛,而不仅仅是“管理”它。她开始慢慢地,尝试着“活过来”。


海岛别墅的清晨,总是从厨房的繁忙工作开始。


奈月站在流理台前,手里拿着电子秤,正往碗里倒燕麦——150 克,不多不少,严格按着营养师的清单来。


“奈月小姐~”惠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笑意,“今天的酸奶,能不能换成一点点蜂蜜呀?就一小勺。”她倚着门框,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用发绳松松扎着,像个想偷糖吃的孩子。


奈月转身,表情严肃,“夫人,医生明确嘱咐过,您的糖分要严格控制。酸奶中的乳清蛋白对您的身体更好。”她拿起桌上的柠檬,“如果您觉得口味单调,我可以为您现挤一些柠檬汁。”


惠华轻轻叹了口气,并非失望,更像是觉得奈月认真的样子很有趣,“好吧,听你的。”她走进厨房,凑到流理台前,看着奈月切水果,“奈月小姐总能把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好,连切水果的尺寸都几乎一样大。”


“这是基本要求,夫人。”奈月头也不抬地回答。


“生活可不是标准化的生产线,奈月小姐。”惠华的手指跳脱般地拂过流理台上奈月摆放整齐的餐具,“偶尔有一点不规整,歪一点,乱一点,才像活着嘛。”


奈月没有反驳,但并不认同。于她而言,规整和秩序才是生存的保障,意外则意味着麻烦和失控。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犯错的资本,只能把一切都攥紧,攥得严严实实。


用完早餐,惠华提出想去花园走走。奈月自然陪同,并拿上了披肩和温水壶。花园里花卉繁盛,是前任管理人留下的心血。惠华却对园丁的工作产生了好奇。


“奈月小姐,你说我们能不能自己试着种一点什么?比如那种泡茶用的切片小柠檬?我还挺想看挂在枝头的小柠檬是什么样的~”惠华指着角落里一小块闲置的土地,眼神亮晶晶的。


奈月心里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夫人,种植需要专业知识、合适的工具和持续的照料。这会占用您宝贵的休息时间,而且岛上气候潮湿,蚊虫也多,对您的健康不利。如果您想要柠檬,我会为您采购最新鲜的有机品种。”


“可那不一样啊。”惠华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奈月,“自己种的,看着它发芽、长叶、结果,等着它成熟的过程,本身就是种乐趣。我们活着,难道就只为了维持健康吗?那些闲暇时的小乐趣,不也很重要吗?”


这是奈月第一次听到有人将“生活的意义”与“种柠檬”联系起来。在她的世界里,工作是为了活下去,照顾惠华是为了完成职责,“乐趣” 是奢侈品,是她碰不起的东西。


“夫人,”奈月压下心绪,试图理性辩驳,“我的工作是确保您得到最好的照顾,而您的工作是配合治疗,尽快康复。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惠华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却坚定,“奈月小姐,你太绷着了。把什么都框在‘职责’里,会很累的,也会错过很多东西……”


奈月沉默了。海风吹起她一丝不苟的鬓发。她罕见地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思考了片刻。


“如果不拼尽全力,我就无法得到这份工作,夫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必须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想得更多,考虑得更周全。因为我没有可以失败的资本。对我来说,工作的意义,就是生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这不是一个管家该对主人说的话。但不知为何,在这位总是温柔注视着她的夫人面前,她说了出来。


惠华愣住了,随即眼中流露出怜惜和理解。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奈月,“我明白了……对不起,奈月小姐,是我太任性了。你说得对,现阶段我的‘工作’确实是好好休养。”


她妥协了,却没有责备奈月的“反驳”,反而理解了这份反驳背后的不得已。这一刻,奈月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亲密感。她们不再是单纯的主仆,倒像两个分享了秘密的人,都抱着点自己的坚持和无奈。


从那天起,她们的话多了起来。惠华会和奈月分享她年轻时读过的书、看过的画展、甚至是与定治恋爱时的糗事。奈月则会偶尔提及她在孤儿院的往事。惠华总是最好的倾听者和解惑者,像一位智慧的师长,也像一位体贴的朋友。


奈月开始期待每天的闲聊。她会更用心地泡茶,挑选惠华爱吃的点心,甚至会偶尔破次例,让惠华在户外阳光下多待十分钟,只为了听她讲完一个关于某幅画的故事。


她的目光越来越频繁地落在惠华身上,看她说话时扬起的嘴角,画画时专注的侧脸,甚至看她睡着时轻轻颤动的睫毛。心跳偶尔会漏一拍,有股陌生的暖,裹着点慌,在胸口里慢慢涨起来。


惠华要是皱下眉,奈月的心就跟着揪紧,恨不得替她疼。惠华要是因为画完一幅画笑起来,奈月就觉得连阳光都亮了几分。


这不对劲。


深夜,奈月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制服整齐,表情冷静,可眼底藏着的慌,骗不了人。这是逾矩的,是不应有的,是职业操守所不允许的。她把这归咎于 “太担心惠华的身体”,归咎于 “在海岛上待久了,难免有点移情”。


“只是担心夫人而已。”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说,试图压下那点慌,“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那股感情像藤蔓,悄悄缠上了心,越缠越紧,扯不开了。她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亲近,无话不谈,可奈月知道,有些话,她永远也说不出口,只能埋在心底,直到烂掉。


可她还没来得及理清这团乱麻,噩耗就来了。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惠华的精神比前几天好点,坚持要去悬崖边写生。奈月仔细地给她裹上披肩,带上暖壶和应急药品,把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像每次出门一样周全。


惠华支好画架,调着颜色,画笔在纸上沙沙走,描摹着海与天的交界线。奈月站在她身后,安静地守着。周遭只有浪打礁石的声音,还有画笔划过纸的轻响。阳光暖暖的,让人错觉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奈月,”惠华忽然开口,画笔并未停下,“你看那云缝里的光,像不像是天堂打开了一扇门?”


奈月的心莫名一紧。她不喜欢这类比喻,“夫人,那是丁达尔效应。海上的水汽折射阳光形成的自然现象。”她用科学解释,想驱散那点不祥的预感。


惠华笑了,带着一点无奈的宠溺,“你呀……总是这么一本正经,以后可怎么找男朋友?”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有时候,相信一些美好的象征,人会比较轻松哦……”


话音未落,画笔从她指间滑落,在未完成的画作上划出道突兀的蓝。她的身体轻轻晃了下,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软软地往旁边倒去。


“夫人!”


奈月的心脏几乎在那一刻停止跳动。她冲上前,在惠华倒地前接住了她。怀里的人轻得吓人,体温也低得可怕。惠华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夫人!醒醒!惠华夫人!”奈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所有的冷静都碎了。她颤抖着拿出手机,拨给别墅里的医生,然后紧紧抱着惠华,用自己的体温裹着她,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全是慌乱,“您别睡!别睡啊!”


医生很快来了,别墅里乱成一团。奈月站在卧室门外,像丢了魂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医生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对奈月轻轻摇了摇头。


“静川小姐,我们尽力了。夫人的身体机能已经……时间恐怕就在这几天,甚至……更短。请您做好准备。”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宣判真正降临时,奈月还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扶着墙,才没倒下去,喉咙里像堵着东西,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她走进房间,消毒水的味道裹着药味,飘在空气里。惠华醒了,或者说,是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她躺在枕头上,看起来更瘦了,可眼神清明得很,像已经接受了命运。


“奈月……”她轻轻唤着,嘴角还想扯出笑,“吓到你了吧……抱歉……”


奈月快步走到床边,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惠华的手。那手凉得像冰,她想把它捂热,可怎么也捂不暖。她有好多话想说,想怪她不该逞强出来,想告诉她医生都是骗她的,想求她再坚持会儿……


可话到嘴边,全变成了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床单上,晕开点点湿痕。


她哭了。这个外人眼中永远“完美而潇洒”的管理员,第一次在惠华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所有的怕、所有的不舍、所有藏在心底的爱,都在这一刻决堤了。


“不要……不要说抱歉……”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您再坚持会儿……一定可以的……我会祈祷,求上天多给您点时间……您的女儿瑞穗小姐,她还等着您回去,她未来的孩子,也满心期待着能得到您当面的祝福……”


惠华静静地看着她哭,眼里全是怜惜。她反手轻轻握住奈月的手,力气微弱,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声音气若游丝,“奈月……好孩子……别哭……我已经很累了……也很疼……这副身体,撑不住了……”


“不会的!”奈月使劲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要您想,一定能撑住的!”


“奈月,听我说……”惠华打断她,语气温柔却坚定,“我来这里,就是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我不想让定治和瑞穗看到我最后的样子,那太残忍了……”


她停了停,喘了口气,目光轻轻描摹着奈月的脸。


“一开始,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不想你因为照顾不力而被责怪,才硬撑着……可你太好了,奈月……你那么温柔,那么坚强……因为你,我多偷了好多快乐的日子……谢谢你……”


这些话像最温柔的刀子,一刀刀割在奈月心上。原来她的“坚持”,竟成了惠华的负担。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惠华的笑里带点苦涩,也带点解脱,“对不起啊,奈月……我要先走了……”


“不要走!”奈月泣不成声,几乎是哀求,她攥紧惠华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求求您,别留下我一个人……”


这是她最真实、最孩子气的话,剥掉了所有“静川管理员” 的外壳,只是个要失去挚爱的人,在绝望地哭求。


惠华的眼里也蓄了泪,她努力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奈月的头发,“别伤心……奈月……你的未来还长,还很光明……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已经跟定治说好了……让他在东京给你找份好工作……那是你应得的……”


她像在交代后事,每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奈月只是摇头,泪水浸湿了床单。她不要什么东京的工作,她只要惠华活着。


窗外的浪声无情翻涌,夕阳把房间染成金红色,暖得晃眼,让室内的离别更显残忍。惠华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可她还是努力盯着奈月,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奈月……要多笑一笑啊……”


这是她最后的话,轻得像风一样。


惠华的手,在奈月的掌心里,慢慢冷了下去,没了半点力气。


房间里只剩下奈月的哭泣声,和海浪永恒的呜咽交织在一起,奏响了离别的哀歌。


惠华走了,海岛别墅里的暖,也跟着走了,只剩下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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