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无标题
第十二章 三人行桥上争执双双落水,春雨夜书画丹青梨花海棠
妒火中烧不自知,嬉笑怒骂竟比痴。
哭笑不得相戏谑,怒极攻心起争执。
赞人皆说智若愚,为今看来愚若智。
漫说女子小肚肠,千百俊杰悉如是。
1
送亲使者二皇子窦慠,北国皇帝齐公贤,以及一干大臣正在正在御书房之中畅谈国是,既是涉及两国邦交,其中自然包括昨日又一次成亲的驸马杨悟民,而秉循着后宫不得干政的旧例,两位公主以及其他人都悠闲了起来。
悠闲是罪过啊……
“杨圣,你陪我到花园里去转转吧。”毫无防备的爱笙被惜琴叫走,拉到了对于惜琴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御花园之中。现在虽已是春天,但是这里的花园毫无开花的迹象,只是一片片的草地已开始转绿,仍只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程度,但是那一抹新绿,确实是能叫人眼前一亮。仅此而已,爱笙实在是看不出这花园之中还有什么别的值得转的,还有,她很警惕,为什么惜琴要拉着她来。
“若是在苏州,”惜琴惋惜地看了看光秃秃的柳树枝条,接着说:“现在应该已经抽出枝芽来了,或许已经开花了。这时候也应当是鸟儿乱叫的时候了。”漫步走上了吱呀作响的小木桥,惜琴看着已经冰尽化开的池水,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这一池的春水,还是值得凝望的。你说呢,杨圣?”
爱笙急忙敷衍道:“公主说的是,只是小人见识少,不曾见得南国之春,让公主见笑了。”话说得也在理,但是口风一转,再说出来的就变了味儿了:“既然金陵比不上苏扬的美好,公主又何苦嫁到这里来呢?还得和别人共事一夫,是不是太辛苦了些?”
这带有质问语气的话若叫别人说出来,惜琴定然是要恼了的,但说出来的是爱笙,今日她心里又舒心,就不甚在意,反而是凝住了一双墨眸,深深地看着爱笙的眼睛,似乎是想看穿她。
爱笙有些不自在,任谁被这样看这都是会不自在的。不过她今日心情不好,也就豁出去了,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也凝视着惜琴,也想从她眼中看出些端倪来,可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爱笙,你是叫爱笙吧,我记得你的名字。”惜琴斟酌着字句,不想说得太多暴露了自己的感情,又把头偏过去看着并不是很深的池底,声气柔和了起来:“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公主的话,小人听不明白。”爱笙决心和这个公主保持对立的主仆关系,仍旧用冰冷而礼貌的语气敷衍。
惜琴收起了短暂的温柔和伤感,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爱笙,露出了一丝冷笑:“你是真不明白吗?那好,我明着说,你是不是喜欢你家少爷——或者说是小姐,杨悟民——或是杨枫灵,就是那个兵部尚书,就是我的驸马——你若是想说是那个怜筝公主的驸马也成,你,杨圣,或者是说爱笙,是不是喜欢她,抑或是说——”惜琴眼中的明显的警戒,“你爱上她了?”
细雨轻飘,已经洒了一整天了,爱笙现在面对着一个醋意横飞的女人,却是如细雨一般悠闲、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可是好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空气中的水汽遮住了她眼中的氤氲,却遮不住她的话语:“是的,我承认。”
没有料到她答得这么爽快,惜琴走了会儿神,然后笑了:“杨枫灵还真是个迷人的家伙。”笑转瞬成了嘲讽,“你觉得你是真心地爱上一个女人吗?”
“那您是真心的吗?”爱笙没有回答,却是反问。
“你说呢?”不想回答问题的惜琴同样反问。
这窄窄的木桥上两个女人为了另一个女人的交锋刚刚开始,就已经被同样是闲着的一个女人看见,起了兴趣,向这边走来。
“我觉得您爱的不真,”爱笙依旧是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胆怯,“因为你只是爱的那一个少爷男装时的影子罢了,若是第一次你就知道枫灵是个女子,你,还会爱她吗?”
惜琴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皱眉问道:“那你爱的就真吗?”
爱笙蓦地怅然起来,两弯眉毛揪心的结在了一起:“我,也不真,我爱的,亦不过是个影子罢了,甚至,连个影子都不算,只是个寄居的灵魂。”
虽然听不懂爱笙的话,可是惜琴还是想要问问题:“那么,谁爱的真?那个怜筝吗?”
爱笙仰望着暗灰色的天,嗫嚅着说:“也许,就她最幸运,还没有爱上吧……”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听到了一个踏上木桥的声音,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看到了闲极无聊的怜筝向她们走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大概在情场上不适用,因为爱笙和惜琴两人此时居然有了灵犀一般准备离开,但是怜筝似乎就是为了找她们而来的,及时地叫住了她们:“诶,你们别走啊。”
“呃,小人给公主请安。”杨圣自然知理,先告了安,毕竟她是驸马的书童,给公主请安无可厚非,但是用在惜琴和怜筝身上就难办了,两个人现在是彼此看着,四目相接,直直的站着,谁都不肯先开口说话,事实上,也不知先开口的能说出什么来,毕竟,两人身份平等,互相行礼做作了些,姐姐妹妹的称呼又叫两人别扭,所以,干站着,或许是冲淡尴尬气氛的良药。
“那个,惜琴姐姐,妹妹见过姐姐。”怜筝终于咬着牙说出了这个称呼,因为惜琴比她年长,所以叫这个称呼按理来说不算吃亏,但是于情来讲,总是别扭。毕竟,她才是驸马的第一个“妻子”。
惜琴也带着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回应道:“妹妹多礼了。”然而她心里可没有这么想。
接着沉默。
沉默是一剂良药,没错,只不过积的多了,怕是会变成火药的,现在在场的三个人心中都有着一团乱麻,都很不得有一把火烧断,只是都有着各自不可言传的秘密,这火也只能自己烧自己。
“呵呵,惜琴姐姐觉得驸马如何?”怜筝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生怕驸马泄露了身份。虽说驸马的心智却是高人一等,可是对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公主,还是得担忧些个。更何况,那两人,似乎……从前就认识了。怜筝莫名其妙地觉得了不安,但她毕竟天真,便自认只是关怀那“姐姐”罢了,再不多想。
惜琴此时竟是大智若愚起来,故意假装听不懂怜筝的话,反而作出一副娇羞状:“妹妹真是的,怎么好问这样的问题,要叫旁人笑话的。”
怜筝张着嘴不知如何接下文,这么说,她不知道驸马的女子身份?那可就糟了,还是得瞒着。那驸马昨夜是怎么混过去的呢?
又把人灌醉了?怜筝已经忘记了上次是自己把自己灌醉的。
还是把人点了穴?这招驸马用过一次。
抑或是借口看书躲起来躲了一夜?不像啊,今天早上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
惜琴起了促狭心思,想逼着怜筝做出些反应来:“驸马是个很好的丈夫,你我姐妹两个还真是有福气的人啊。像他那么有才华的男子,又勇敢,又坚强,又聪明,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之间将世间的俗物尽皆比了下去。人生能得伴侣如此,夫复何求?本宫只觉得三生有幸,能够与驸马——不,是夫君结为秦晋之好,只盼能够琴瑟和谐,白头偕老,将来若是能够弄孙为乐,颐养天年,也是不枉此生了。不过这都仰赖妹妹的好气度,不怪罪我的莽撞,才使我得以侍奉夫君,有此荣幸。”说着,还象征性地欠了欠身,挂了满脸笑容。
怜筝愈发惊奇,此时的惜琴,真就像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女子一般,一脸娇羞之色。怜筝开始迷糊了:难不成是我笨得连男女都分不清了?驸马其实是个男人?她在骗我?
“唔,惜琴姐姐,真的是这样吗?那昨晚洞房花烛夜……”怜筝不得不提出自己的疑惑。
而惜琴竟是“羞红”了脸,转过身去似乎要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怜筝那里见识过这样的阵势,惊得险些晕了过去。终于忍不住再和她兜圈子了,怜筝咬了咬牙,权衡再三:“其实……其实……,嗯。”她还是犹豫了,因为她想如果这个女人是装的的话,那自己要是把驸马的身份告诉她,驸马是绝对有危险的。
“其实什么?”惜琴不依不饶起来,现在她竟觉着了乐趣,心想这样也挺有趣的。
怜筝忽然笑了起来,说:“其实驸马不能人道啊,惜琴姐姐刚才说的那番话莫不是掺了假了吧。”
寂静无声……
正在微笑着听窦慠谈笑的枫灵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一干大臣侧目,连皇帝齐公贤也微微蹙了蹙眉,担心地问:“驸马是不是得了伤寒了,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枫灵急忙摆手:“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安好,怕是着了点凉,不碍事的,不碍的。”然后拉了拉衣服,使它离自己身体更紧一些,心中奇怪:“怎么脊背发寒啊?”
惜琴和爱笙岿然不动,一个是笑倚阑干,一个是表情惊异,只是都显得僵硬了些,而且直勾勾的看着怜筝。大愚若智,真的是太适合了。
怜筝看到惜琴沉默了,侧着头接着问:“惜琴姐姐在想什么呢?”
惜琴怅然说道:“没什么,不过,妹妹应当知道驸马是女子吧。”
又一次沉默,只是这次脸上僵硬的是怜筝了。羞赧、气氛、愤怒、不甘一起爆发,她怒气冲冲:“你刚才是拿我寻开心么?”
惜琴懒洋洋地笑了,但这种慵懒的笑意没有持续多久就化为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若是回去告诉她,她不知会作出怎样的表情来。我的驸马……哈哈哈哈……不能人道……哈哈哈哈”她笑得弯了腰,笑得怜筝的脸更加的红了。但是除了又羞又怒之外,还有别的情感参杂其中:我的驸马,什么意思?意思自然是浅显易懂,但是叫怜筝不能理解的是自己对这样的归属不能接受。
为什么听到“我的驸马”的时候,我会感到别扭呢?凭什么说是你的?怜筝的脸上笼上了乌云一片,阴沉沉的。
惜琴注意到了,于是停了笑,轻轻的靠近怜筝耳边,问:“怎么?你生气了?”
毫无防备的面前多出一张脸来,怜筝没有惊慌,而是冷静问道:“为什么说是你的驸马?”
“难道不是我的吗?她是我的丈夫啊!”惜琴向后走去,仍旧是倚着栏杆,笑眯眯的模样。
“可是,她不是任何人的丈夫呀!”怜筝皱眉,接着为枫灵争取自由:“她是女子,你们不过是一对假夫妻罢了。我和她,也是。”后面的五个字,口气有些弱。
“你怎么就知道我和她是假夫妻呢?”惜琴严肃起来,双臂抱合,看着怜筝认真的表情。
“嗯……”怜筝不知怎么回答:“你们都是女子啊!”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惜琴更加郑重的说出了八个字,接着说,“她已经是我的丈夫了,我的。而且,我爱她。”惜琴的眼神中满是坚定。
无名之火腾腾燃起,怜筝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可是知道了自己非常生气,这就够了。
“你疯了吗?”怜筝的右拳捏紧了,除了无名之火外,还有莫名的紧张。
“没有啊。而且,我和她确实已经是夫妻了。”惜琴脸上笑如春风一般,使得阴凉的天气中仿佛见了一丝阳光,或许,只是在某些人看来而已,至少,怜筝不这么看。
怜筝猛然上前一步,叫爱笙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怜筝公主莫不是想和惜琴打架吧,以她的功夫,绝对打不过自小习武的惜琴。而惜琴也是戒备起来,眼神中满是着警惕和警告。
果不其然的是,怜筝踢出一腿;出乎意料的是,没有踢到惜琴,而是踢向了木制的栏杆。惜琴只是做了和她直接动手的准备,却没料到她这一招。多年未修的栏杆受不了重击,折了;失去了依靠的惜琴,仰面倒了下去,毫无意外地掉进了并不是很冰凉的水中。
而怜筝则是一脸的无辜,仰面看天,小声说:“天气还是不错的,也没有阳光,应该不会晃着眼睛。没有碍眼的,看什么都方便了。”说着,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认识了枫灵许久,爱笙今天才算学会了她的无奈的表情,哭笑不得,又急又忧,看着在水里挣扎着的惜琴不知如何是好。
无巧不成书,一行华盖来了,是议政结束的大臣们陪着皇上、太子以及来使窦慠出来散心。爱笙自然是个聪明人,知道若是让人看到新嫁来的公主掉到河里,而这个公主在桥上得意洋洋会有怎样的后果。
定然是要风言风语满京师了。
急中生智,爱笙看着怜筝的背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咕哝道:“为什么我这么倒霉?”然后,伸出双手——“扑通”,刚才还在桥上耀武扬威的怜筝公主现在和惜琴公主一样,掉到了水里。
最后,是驸马贴身书童杨圣的呼救声惹来了正向这个方向行来的銮驾,在一干人等的惊慌之中,两位表情怪异的公主被救了上来。
此事被解释为:栏杆年久失修,两位公主笑谈风景时不小心双双落水。
居然都信了。
当然,除了事后被告知了一些事情而满脸通红的驸马。
2
赶往丞相府的马车上,曹陵师脸上的不解与困惑显而易见,眉头纠结在一起似有万般忧心。而他的父亲,也就是曹丞相,正安详地闭目养神,悠闲之色,不言自明。
“陵师,你沉默许久了,是想什么呢?”就在曹陵师张口想问什么的时候,曹庆出其不意的抬眼问着,好像早已获悉他的疑惑。
曹陵师没有吃惊,父亲的高瞻远瞩和精明是他一直都望尘莫及的,所以也就大着胆子说了出来:“父亲明鉴。您以前一直在我面前夸赞驸马的人品好,这,儿子看得出来,他确实是个尽心尽责为皇上办事的好官员。而且做事锲而不舍,自信满满,也是足智多谋——但今天朝会上,他是不是有些失礼了?这实在是不合他给其他同僚的印象的。虽然他的兵部侍郎不是什么肥缺,但是也算是俸禄优厚,且有了不少封赏,丰衣足食当是无妨。他本人也不是贪婪之徒,之前也有几个人为了巴结他而送上厚礼,可他都是拒而不收,但今晚——”
“你是说他今天向皇上亲自要封赏是不是?”曹庆方才只是一抬眼,现在早已闭上多时,似乎多睁一会儿都会叫他劳累。
“正是,当着满朝文武要求加俸,还说因为多添了几口人,开销增大,望皇上见谅,就像是个向父母讨赏钱的孩子似的,实在是——叫儿子难以理解。”曹陵师终于把话说完,在半明半暗之中看着曹庆平静养神的脸,眼中带有询问和求教。
“那有什么,正常得很。”似乎是敷衍,轻描淡写,就是八个字,曹庆就把曹陵师打发了。
但是曹陵师不愿放弃,恳求着说:“父亲对于官场上的这些,从来清楚,为何不肯对儿子赐教?”
曹庆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慢慢说道:“你呀,亏你还比驸马年长几岁,到底是没有驸马心思缜密。想他两国驸马,是为的哪国的臣?皇上定然是要忌他三分,原先他身上的兵权,回京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解了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皇上是猜疑驸马,而驸马也防着皇上的猜忌,所以——才要摆出一幅贪婪之状,向皇上索要财物封爵,以表明自己不过是个乐天知命的小人物罢了——心怀天下之人,是断断不会记挂这些小财的——你没看到皇上后来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吗?”
“噢,儿子明白了。”曹陵师这才明白,不禁惭愧起来。
这一日,驸马被皇上封为平逸侯,加封太子太傅,不过是个虚衔罢了。但是一心辅佐太子齐恒的曹庆,倒是巴不得驸马能够真的站到太子这一边,看来,以后还是得和驸马多多亲近。
车轮滚滚,载着惭愧的曹陵师和思绪复杂的曹庆向相府驰去……
3
晚霞满天似乎是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今儿个却是没有这等的运气了,因为连绵不绝下了一整天的雨的京城今天专门为了迎接来自扬州的客人一般,仍是在下雨,而且,愈下愈大。
枫灵是没有心思享受着春雨带给普通黎民的喜悦,今日特殊至极,她做了不少的决定,也见了不少的人,听了不少的事,而且,还窘迫了许久,直到现在。
因为大雨滂沱,又是黑天,路险难行,齐公贤好意留了惜琴公主及驸马在宫中歇息,实际上,他已经有了要惜琴住在宫中的打算——这自是有目的的。
留在哪个宫呢,显而易见,因为大兴土木为惜琴建造的宫殿尚未完工,所以,只好住在流筝宫中,并且,早早地就收拾好了一间房出来。至于这一间房给谁住,难说得很。
而枫灵此时的窘迫则是因为宴席上数道犀利的目光齐齐向她射来,似乎是想要将她这个人看穿,幸而她不是很单薄,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露了怯,而是谈笑风生,保持了翩翩风度。
秦圣清仍是在为皇上在幽州办那神秘的案子么?现在还未回来,枫灵不由自主地向皇上看去,不料看到了皇上身边的人,眼神亦是犀利,叫她赶紧低下了头,心中叫苦: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还未解决?
皇上今天心情不错,脸上笑容满面,只是一直问窦慠、惜琴觉得这里如何,有没有觉得不习惯,然后就是回忆当年和窦胜凯联手的事情,乐得自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云妃到底在看什么。
而怜筝在看什么,是明显的,她在看——摆在偌大的圆桌正中的一只大碗里的一种圆型覆甲鱼类,而且已经看了好久了,自从下午从河里被捞上来之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有时候偷瞄一眼驸马,但是很快又会疑惑的把目光转向他处。
惜琴倒是明目张胆地注视着驸马,一动不动,这叫窦慠倍感尴尬,咳了好几次,都没能把惜琴的注意力引到不断向他们兄妹俩个发问的齐公贤身上,直到驸马向皇上敬酒,惜琴才顺便地把目光移向齐公贤,回答了一两个问题,然后才算是放过了目光捆绑,吃起菜来。
此时此刻,爱笙正在流筝宫的回廊之中站着,难得雨小了些,她伸出手去,教雨水温柔的吻着她的手心,如此的柔和触感,令她放松了不少。若是此时触碰她的手的也是一双柔和的手,怕是会更好一些。
“天凉,你还是多穿件衣服吧。”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过,是比枫灵的声音更熟悉的那个。
“哦,谢谢,田许。”爱笙接过了他递来的外袍,披上,接着看雨。
“这一场春雨连绵,不知要下到几时啊!”田许感慨道,然后看着专心致志的爱笙问:“你说呢,爱笙小姐?”
爱笙随口答道:“该停时候自是会停,哪由我们凡人管着?”
“那,情呢?”田许似乎也是随口说着,眼却是盯得更紧了。
爱笙的手慢慢攥成了拳,转过来看着田许说着:“怎么?田许,越发聪明了?不过,可别太聪明。”
“哈哈,小人从来愚笨,爱笙小姐莫怪。”田许眼中熠熠闪光,好像真的是在玩笑。
“田许,”爱笙再次伸出手去碰那细细的雨水,笑着说:“我看,你也有些晕了吧。”转过来,将一丝冰凉的雨珠撩到田许的脸上,接着说,“你莫不是也像我一样?对少主人……”
田许的脸似酒醉的人一般红透了,在灯光下依然看得分明:“爱笙小姐莫要戏弄小的,小的可不敢。”
爱笙孩子气的笑了:“你呀,就是太木了,和你弟弟一点都不像。”
田许和气的憨笑,说:“若是爱笙小姐发话,属下自当把田谦叫来,让他顶我的职,我去守护老爷。”
“算了吧,”爱笙若有所思:“假使是他来了,这里可就得乱了套了,他本就是玩闹性子,且恣情纵性,我怕他会缠着主子不放。”
田许无奈地看着爱笙,忽然想起了件事:“主子今日和我在马上说了好些事情,又见她私下里和你说了一会儿,是不是……爱笙小姐,你会放弃吗?”
爱笙将脸转过去,怔怔地看着田许,说:“你确实是越来越聪明了,田许,是不是得到师公的点化了?不过,太聪明的人,可是会容易被记恨的!”
“呵呵,属下愚笨,”田许低下头,慢慢退后,又站住,抬起头来,“血咒已经近十八年了,不知对主子会不会影响太大。”然后转身离开。
爱笙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也开始考虑起他提出的问题来。
是啊,已经这么多年了。
4
入夜乃是休息的时分,众人各自回了宫,各自回了房间。
杨圣本就在流筝宫有一席之地,而田许也已被安排了住宿,怜筝自是回她的寝宫,惜琴亦被安排好了房间,唯有那杨枫灵,不尴不尬,正好是个无家可归之人,于是躲进了书房。新婚燕尔,跑到怜筝房中实不恰当;寄人篱下,宿在惜琴房内怕是会让皇上生气;到杨圣房中的话,驸马就彻底成了断袖了,至于田许,驸马没有考虑过,但也许是个去处。
不过,枫灵自然也是因为有事,才到书房去的,她要画画,为一个女子而画,这女子是谁,暂且隐了她的名字吧。
虽说打定了主意要画画,但是画什么,是个问题。
枫灵调好了墨色,对好了颜料,坐在太师椅上发呆,似乎在等待灵感。
来了!
但不是灵感,而是蹑手蹑脚的进来的某人。枫灵正在沉思之中,虽然冥冥之中知道有人进来,可是没有反应过来,仍是衔着笔杆发呆。直到她反应明白时,怜筝已经绕到她身后,把一双冰凉的手伸进了她的脖颈里。
“啊!”枫灵跳了起来,惊讶地看着笑眯眯的怜筝,“怜筝,你——”
“凉吗?枫灵姐姐。”怜筝依旧是叫她姐姐,这是自从那次返京之后就留下来的习惯。
“哦,凉,凉,凉,凉……”嗫嚅着说了好几个“凉”,枫灵有些迷糊了。下午她拉住爱笙问了堕水的始末,险些没吓出病来,心想惜琴既然说得那么明白,怜筝应是什么都听明白了,那么,她应该会刻意地避开自己吧,晚上她飘忽不定的目光更是让枫灵肯定了这一想法。
可是,她高估了怜筝的接受能力。怜筝生在宫闱,连断袖都是隐隐约约从书上看来的,这书上不曾记载的东西,她当然是知道的不是很清楚的。所以,目前,她对驸马没有戒心,对于惜琴的话,也只是当成了玩笑来听。
“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还在书房做什么?”怜筝好奇心起,想看看驸马在画什么,可是,只看到了一张白纸。
“哦,没什么,睡不着。”枫灵淡淡地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刚才的冰冷一激让她清醒了好些。
“怜筝,”她面对着怜筝,问:“你是和谁学的跳舞?”宫廷之中的女子,应该是不会被刻意的被教给这些贫苦女子才会借以谋生的手段的。
“是和云妃娘娘,”怜筝坐在书案前,似乎在回想,“那年我七岁,云妃刚刚生了弟弟六皇子,我常常跑去看,她很喜欢我,就教了我跳舞。”
“哦,是这样。”喃喃自语着,枫灵心中有些感伤,云妃生下的孩子不到三岁时就被封为齐王,然后送到了高丽使馆作了那里的使臣,说到底,也是为了巩固太子的权而已。或许,送到那里,也是保护那个孩子的手段,毕竟,出身卑微的母亲是无法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的,虽然现在的云妃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妃子。
“公主,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枫灵从怀中摸出了那只碧玉的笛,低声说道,“可以,为我跳支舞吗?”
夜色深沉,隐约有什么响动,如泣如诉。
惜琴是被笛声惊醒的,但是没有被笛声惊起,而且,算不上惊醒,因为她根本就没睡着。
但是,她现在不敢睡了,因为透过窗前的雨帘,她看到了对面书房里有两个人影,一个在吹笛,另一个在翩翩起舞。
难以形容她的感情有多复杂,她勉强克制了自己,居然就那么站着,瞪着窗上的影子攥拳,指甲刺得手心生疼,心,却更疼。她不知道,同样在看着的还有别人,不仅仅是被笛声吵醒的。
一曲终了,舞也罢了。一个人离开了房间,另一个人仍然留在房里。
她换了衣服,依然是在房里等着,其间,又有人进了那书房,又出来了。过了一个多时辰,她撑上了伞,走出房门,向那依旧亮着灯的书房走去。
枫灵已经完好了一幅画,似乎还在润色之中,笔笔用心,眉一直是皱着的。她自知画技不如秦圣清,所以画得从来格外仔细。勤能补拙,是万用之理。
惜琴进来时,她略一抬头,微笑一下,然后低下头,接着画。惜琴扫视了一下书房内的摆设,看到这里有一张崭新的木榻,其实原先是没有的,是因为驸马经常不得不住在书房里的缘故而后添置的。木榻上有一床崭新的被衾,似乎是刚刚送进来的。看样子,驸马是打算在这里睡上一晚了。
习惯性地推开窗,惜琴出神地向外看去,她继承了母亲随时走神的习惯,这一点,她从不否认。爱笙说我爱得不真。她在想着这个问题。真的吗?我爱得不真?若是第一次见到枫灵就知道她是个女子,我还会爱她吗?她忆起了在枫吟苑第一次见到女装枫灵时的情景。
然后,她笑了,眉眼弯弯,像只狐狸。
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这引起了已经收工了的驸马的注意:“染上风寒了吗,惜琴?”她走过来,把手搭在惜琴的额上试了试,“今天掉到水里,还得是没有伤寒才好,是别吹风了。”她伸手去关窗,却被拦住了。
“你看看这景色,你想到了什么了?”惜琴笑着问她。
枫灵看了看外面风雨交加,忽的想到了李清照,不由得念到:“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看着惜琴莫名的笑,她有些迷茫:“那你想到什么了?”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惜琴轻飘飘的说出了这一句,更让枫灵摸不着头脑了,“这里没有梨花,也还不到时候,更没有池塘,为什么说这句?”
“因为这才算与你的‘海棠’对上了呀!”惜琴笑着将嘴凑到枫灵耳边:“一树梨花压海棠。怜筝今天说你不能人道呢,所以,我代劳了吧。”
“啊?”没等枫灵惊呼完毕,自己就已经被惜琴制住,倒在了木榻上……
【第十二章•争斗•完】
第十三章 好事多磨又逢刺客命悬线,送画劝修暗藏玄机护伊人
宫闱从来怨念深,金碧辉煌却萧森。
伴君虽然多欢笑,奈何愁苦情难真。
女子如花娇且弱,多舛省识惜花人。
思君恨君亦已已,孤独寂寞送香魂。
1
幽暗阴森的幽州城后燕山树林之中,日薄西山,夜幕降临,诡异的色彩开始笼上了这了无人烟的地方。
天幕渐渐昏聩,给周遭风景带来了些许凄凉和恐怖,一个瘦小却勇敢的孩子在这偌大的森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时不时传来的怪鸟的唳鸣虽然会让她好奇地四下里看看,却总是没有害怕的感觉,父亲曾意味深长地教导道:万物之中,最可怕者,莫过人也。
而她在身边的人中,还没有特别怕过谁。
一个暗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飘到了迷路的孩子身边,使这个饥寒交迫的千金小姐顿时警觉起来。
“你是何人?”面目严肃的孩子警惕的望着眼前双鬓微白的男人,尽管身子矮小,且现在又饥又累,她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但是生性倔强的她还是靠着树强撑着,不让自己摔倒,不让自己在这片陌生的林子里向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示弱。
男人无声而凄楚地望着她,默默无语,只是将身上的一件外袍脱了下来,向孩子走去。孩子更加惊慌,也更加谨慎地向树后绕去,想借着这棵不能行走的树来挡住向她走来的男人,只露出自己一双明亮的眼睛。
男人和气地微笑,叫来了身后的少年,将外袍递给他,让他送过去。
说是少年,不过也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罢了,比那躲在树后的孩子高不了多少。他长得虎头虎脑的,白白净净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傻气,唯有那双精明的眼睛,才能看出这是一个与其他在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子一样淘气的捣蛋鬼。同样,现在也是,虽然身后有严厉的师父,但面对如此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他不由得动了脑筋,一边不断移动着小腿向那个现在正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的姑娘跑去,一边密谋着如何吓唬一下她:反正看起来师父又打算收弟子了,现在就算先打个招呼吧。女子都是爱哭的,想这孩子也必定是个胆小的,就像爱笙一样,每次被我一吓就哭个不停。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至此看来,确实是慢的了,因为有人可以三步出一个坏主意,正如此时这个小小的少年。
“哎呀!”就在还有两步就接近了那个不断向后瑟缩的孩子的时候,他忽然大惊小怪地喊道:“蛇!”一边喊,还一边用手去指,方向,自然是那个女孩看不到的背后。这个早熟的少年曾经多次用这个方法把胆小的爱笙骗得躲到他怀里,然后在他得意的哈哈大笑之中气红了脸。
正当他张开了怀抱准备迎接那个女孩儿的时候,他失算了:惊慌是有的,但是面前的这个小女子的惊慌是他所未见过的。对方很快地向他这个方向奔过来,却不是扑向他怀里,而是直接拽住了他手里抱着的那个男人的衣服,警惕的向后看去,问道:“在哪里?”同时手上使出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力气,是拽那衣服,却也把紧紧抱着衣服的男孩同时拽了过去,狠命一甩。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向某一个方向不受控制的退去——那个方向就是他方才指出的方向——然后撞上了一支旁逸斜出的粗壮树根。眼前一片光明……
在周身的疼痛之中,他还听到了那个女孩疑惑的声音:“蛇呢?被砸死了吗?”在一阵思考过后,这个孩子接着说:“我只是想将衣服扔过去的,把蛇盖住之后再攻击它,可是你跟着过去做什么?”然后,她歪着脑袋看着一脸愤怒的男孩,恍然大悟:“哎呀,你是不是蛇精啊?那你快告诉我你认识许仙吗?你是白素珍吗?你不是在西湖那里吗?哦——你是个男蛇精,那就算了,你给我当宠物好吗?要不然,我回去叫我爹派人来吧你灭了吧,好吗?”话说得很认真,似乎还带有商量的语气。
寂静过后,田谦从地上站起来,委屈地看着脸上明显是想要发笑的神情的师父,心中再也不敢小瞧面前的这个一脸倔强的孩子。后者忽然调皮一笑,跑上前来,递了一方清香的手帕与他,笑着说:“我玩笑的,擦擦脸吧,沾上泥了。
而现在,他更不敢小瞧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小他两岁的女子,正是他现在要去守护的少主人,杨枫灵。
一身黑衣的田谦此刻正在夜幕的掩饰下跟踪着一个同样是一身黑衣的男人,他没有发出一点惹人怀疑的声音,娴熟的跟踪技巧,高超的轻功,使本就喜欢隐藏自己真实性格的他更加像是一个鬼魅。而前方的那男子,有着同样高超的轻功,甚至更高,只是因为现在他满脑子的怒火,根本无暇顾及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在另一个方向,也有一个忧郁的男子,同这奇怪的穿这夜行服的两个男人一样,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繁华的京城最最具有威严的皇宫赶去。
与此同时,正在驿馆休息的窦慠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他不满地凝了眉,令在外室候着的童仆开了门,自己穿好了衣衫,走到接待客人的厅堂之中,看到一个慌张的人“扑通”跪在自己面前,由于太慌张,跪都不会跪了,居然是头比膝先着地,撞得那个人更加没有办法保持形象,抱着头趴在地上。
哭笑不得的窦慠命人拿了伤药过来,给那人涂抹,却被那人止住了,急切地说:“二爷,不好了,苏大人他来了!”
“哦?”窦慠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在云南么?他怎么——”
“爷,”来人哭丧着脸:“纸里包不住火,苏大人又不是个笨人,一听说和亲就明白了,气冲冲地就往京城赶,扑了个空。太子爷好说歹说想把他留在京中,却是没有用,不得已把他用禁卫军看住。但是他可是禁卫军首领,哪有人敢看他——也没人看得住他,三拳两脚冲将出来,没了踪影。于是小人被派了来,叫二爷小心,也叫公主小心……”
“小心?”窦慠苦笑:“北叶南苏,天下两大剑客,谁小心得了!再说,就算小心,也不该是我和惜琴,应当是那人才是。”
流筝宫书房里,气氛同样紧张。
枫灵惊讶地看着身体上方的惜琴,自己被牢牢的制住,动弹不得,只好尴尬笑道:“惜琴,你这是怎么了?我哪里惹着你了?”
惜琴嘿嘿一笑,哼了一声:“你何等聪明,看不出我要做什么?”现在正在生气的她满脑子都是爱笙白天说的那句“爱得不真”以及方才这屋里来过两个人的事实。只是她怒极反笑的模样,叫枫灵摸不着头脑,不敢确信她是喜还是怒了,只好仍是尴尬地僵着,半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你——啊!”所幸这样的僵持很快的被惜琴的进一步动作打破了,枫灵开始眼睁睁地看到自己胸前的衣衫被惜琴用牙齿解开而依旧无法动弹——这也是为什么会用牙齿解开的缘故,惜琴为了制住枫灵的手而将两只手都用上了。
“惜琴,惜琴,你、你冷静,冷静,莫要冲动!”枫灵冷汗直冒,无奈而又着急,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着急什么,“有什么你先说一声好不好?”
牙齿究竟是没有手灵活的,惜琴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于是决定松开自己的右手——也就是放过枫灵的左手——然后去解衣衫上的系带。
枫灵无奈之中不知如何是好,反抗吗?不合情理。不反抗?不合心意。在让惜琴难过和让自己伤心之中,她矛盾至极,谁叫她本就是个犹豫的性子,不认不行。于是她只好再问了一句:“你今天遇着什么事情了吗?”
流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惜琴坚决的脸上多了几分不确信:“爱笙说我爱的不真,枫灵,她说我爱的不真。她说我爱的只是个男装的影子罢了。我……我觉得我是真的,我……”短短的一句话,满含着惜琴的迷茫,叫枫灵也不知如何是好。与此同时,惜琴停下来的动作又开始了。
终于在外袍解下,内袍解开的时候,惜琴看到了枫灵白皙的肌肤,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叫枫灵脊背发寒。可是,枫灵发寒之余,也觉着了一丝异样:房顶,似乎,有声音。下意识的,她借助自己的还能活动的左手以及多年习武练出来的腰力,猛一翻身,将原本在她上方的惜琴一下子压到了身下。“你——”未等惜琴发出任何疑问,枫灵已经用了警告的眼神叫她安静。但是惜琴显然没能明白她的眼神,张嘴接着想问。这逼着枫灵不得不用一个动作来使惜琴暂时安静——一如昨夜。因为她分明听到了屋上的声音愈发明显,也就确定了房上确实有人。
“哗啦!”屋瓦破裂的声音证实了枫灵的担忧:真的有人来了!
不过那人跳下来的不是地方,掉下来的潮湿瓦片正好砸在了室内放了蜡烛的桌案上,将这屋中唯一的光明都熄灭了,顿时一片黑暗,看不清人的相貌,只能看出一点点轮廓,但对于现在杀心已起的人来说,却是足够了。
那人在烛光尚存的时候借着余光看到木榻上一人将另一人压到的场面,已经是怒火中烧,于是在灯灭后凭着敏锐的感觉能力向那木榻袭去。虽然看不清样子,但是从衣着的轮廓中,还是分得清男女的服饰的。他就向着那似乎是男子的影子将剑劈去,所有的愤怒都聚在剑上。
听到向自己袭来的剑吟之音,枫灵不敢随便躲,怕伤着身后的惜琴,但也不甘就这样以肉身迎上去,她抄起身旁的一把凳子挡在面前,才算是挡住了第一剑,可凳子却被劈成了两半,枫灵也被剑气震得连连后退,撞到了屏风上。
那人急忙又向前刺来一剑,却撞上了圆桌,他毕竟不熟悉这里的摆设,方才又没仔细看,所以这一剑又没成功。惜琴已经反应过来,凭着印象知道枫灵把青锋随身带着,刚才好像是解在了书桌前方了,于是摸着黑找到那剑,猛然抽出,直向不明来人袭去。背后的声音叫那人一愣,迟钝般地没有立即转过来,而是呆了一下,才猛然闪身,躲过那一剑。惜琴再袭,那人再闪,只是闪躲,不肯还手。
枫灵也已经从屏风前移步到了惜琴身边,低声道:“你先出去,让我来!”夺下惜琴手中的剑,枫灵和那人打了起来。那人见换了对手,立时凶狠起来,杀机顿显,剑剑向要害袭来,竟使剑术原本不错的枫灵乱了阵脚。惜琴此时似乎看出了什么,目瞪口呆,立在了原处,好像在努力地想着什么事情,努力地让自己相信什么事情。
眼见得枫灵渐渐招架不住,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又是砖瓦破裂的声音,枫灵只觉得头上灰尘缭绕,一时迷住了她的眼,使她不得不低下头去,而对方却借此机会狠狠地飞来一剑。“镗锒”双剑相击,在黑暗中撞出了一点金光,另一个身影从头顶下来,及时护住了枫灵。看来,那第二声巨响,就是这人造成的。然而这两个人缠斗没有多久,头上又是一声巨响:又有一人从天而降,看来也是要杀枫灵的人,因为他的剑径直向在另一方使劲揉着眼的枫灵刺了过去。
转瞬之间,这书房中就多了三个人,两个想杀,一个想护,剩下的两人,一个发呆,另一个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剑舞流云,在自己面前形成一圈保护层。而可怜的书房顶部,也无缘无故的多了三个洞。
马上,枫灵意识到了很严肃的事情,今晚来的两个想杀她的人,剑术的不是一点半点的高,而是非常高。这叫她警惕起来,立即从良好的记忆之中找到了和正在和自己打斗的人相符的讯息:“叶寂然!”她低声说着,对方没有说话,而是用更加猛烈的攻击回应了枫灵的疑惑。
忽然,门被极大的劲道推开,一个人影蹿了进来,也加入了打斗的行列之中,但他是看准了枫灵的位置之后立即跳到枫灵面前保护着枫灵,和越来越狠的叶寂然打了起来——他是今晚来的不速之客之中唯一一个从门里进来的。
情势越来越紧张的时候,枫灵忽然想起了怜筝,不禁担心起来,想出外看看,可是就在此时惜琴却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胳膊,似乎还在颤抖,叫枫灵不忍离开。这才想起了火折子,马上点亮了,给这黑暗中带来了一点光亮,而同时,外面传来了两个不同的声音却是同一句话:“驸马,出什么事了?”
光明和门外的声音都刺激了来刺杀枫灵的两个人,他们不约而同的将剑锋向上冲了出去,于是书房顶上多出两个洞来。而第二、四个进来的人也是同样冲了出去——又多了两个洞。
惊魂未定的枫灵找着了蜡烛点着,看到门外站着撑着伞的怜筝和爱笙都是一脸的担心与困惑,而房顶上空,又是一阵厮打的声音。
田谦将剑向着那第一个进来的人逼去,是两人距离变近,冷笑着说:“苏诘,不认识我了吗?”
“田谦?怎么是你?”对方终于放下了剑,颇为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奉命去保护少主人吗?”
“你这混蛋!昏了头了,连自家主子都认不分明!刚刚你想杀的那个就是主子!”田谦怒火中烧,但是仍旧用极低的声音说着,为的是不让房中的人以及叶寂然听到。
苏诘惊呆了,险些丢了剑:“什么?你是说那个驸马就是少主子?”
“哼,堂堂的南剑侠,南国禁卫军首领居然为了吃醋险些杀了自家主子,也不怕你父亲知道后杀了你!现在,快走,免得身份被怀疑!”田谦冷静言道,催着苏诘快走。苏诘咬牙思忖一阵,终于急急离去。田谦于是抽出手来帮着田许去打叶寂然,而叶寂然早在看到怜筝来了的时候就已经无心恋战,见两人同来就马上离开了。
兄弟二人来不及相互问候就下了屋顶向房中走去,看到枫灵其余三人都是困惑的模样,枫灵坐在榻上,怜筝仰头数着穿出来的洞,七个,爱笙研究着枫灵有没有受伤,而惜琴则是深思着什么。
“属下田谦,见过驸马爷!”田谦屈膝跪下,在惜琴和怜筝面前,他不想叫枫灵做少主人,免得惹出麻烦。
“哦,田谦,是你啊。”枫灵脑中茫然一片,可是觉得自己还是应对一下比较好,尽管她对这个田谦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明智地选择装作早就认识的模样还是正确的,免得惜琴和怜筝疑起什么少主人的身份来,而她却不知怎么回答——事实上,她确实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对自己的这个身份,也是不甚了解。
“嗯,辛苦你了。”枫灵站起身来,想安排一下今晚的住宿问题:无缘无故地多出来了个田谦,似乎是田许说过的那个被师父抚养长大的弟弟,那让他们住一间房应该没事。而自己怎么办,这穿了七个洞的不断漏雨的书房是断断不能够住的了。
不料,她忘记了自己的衣衫方才是被人解开了的,黑暗中也没顾得上系,刚才还没觉得什么,可是一站起身来就绝着了胸口一阵凉意,颈下的肌肤暴露在一室的人的面前,尽管露出来的部位还没有那么重要,但是锁骨下隐隐突出的地方已经差不多要……
“唔,少爷(驸马)!”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喊出声来,警醒的枫灵顿时明白了,急忙将衣衫拉紧,怨恨的瞪了一眼惜琴——当然不是那么明显,而已经不再发愣的后者回了她一个不明就里的微笑。
转过身去,枫灵把衣服上的带子系好,一边系一边心乱如麻,叶寂然要杀她,有理由,很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她对不起怜筝;那另一个呢,能够有如此的剑术,普天下只有那个与叶寂然齐名的苏诘,可是,她与他毫无瓜葛。看上去惜琴像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她既不说,自己也不好意思问得太多。毕竟,苏诘是窦胜凯的禁卫军统领,和惜琴应当会有些关系的。若是南国又出了刺客的话,于两国邦交无益,这同样也是枫灵不想看到的。
其余几人在这个时候心情复杂:
惜琴在想,他怎会来?怜筝在想,这几个洞如何处理?爱笙在想,少爷不会伤风了吧,今晚如何安寝?田许在想,早知道我就不进屋了,刚才令少主人尴尬了吧?田谦在想,这次来,真的是不虚此行啊!
胡思乱想之际,枫灵注意到了那个带着莫名笑意的年轻人,忽的觉到了些许熟悉,可是想不起来。最后,她硬着头皮吩咐道:“你还是早早地去休息吧,暂且先和你哥哥挤一个房间——你们都去休息吧!”
“那少爷您——”又是这个问题,与此同时,一滴水恰好落在枫灵头上。无可奈何,枫灵仰着头看了看那些个洞,问道:“难道说,你们这些个剑客就这么喜欢穿房顶吗?从今以后,从门或者窗进来,你们两个——”她看了看田氏兄弟二人:“听明白了吗?”
点头如啄米形容两人用在此处再恰当不过了,在说了好几遍都没反应的结果下,田许生气地拎着还恋恋不舍的田谦回去休息,剩下了四个人商榷枫灵今晚的住宿问题。最后在惜琴的愤恨和爱笙的默许以及怜筝毫无心计之下,枫灵还是住在了怜筝的卧房里。这是因为,只有怜筝,目前还不会对枫灵要求借宿产生别的什么想法。而惜琴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她此时心乱如麻。她想起了第一次教自己拿剑的那个高大的影子和那张刚毅坚决的面孔,苏诘,她的武术老师,前朝国舅苏伯卿的儿子。
当年窦齐二人杀了无数辅助杨纪政的人,而窦胜凯却将苏家留了下来,不是因为他仁厚,而是因为他身后有一张冰冷的面孔曾经对他说过:“你敢伤苏家人一根汗毛,我就敢死在你面前!”当然,这一段插曲,是惜琴所不知道的。大难不死的苏伯卿禁止自己的儿子学文,寻遍天下名师,叫了自己的儿子一身好武术,成为了南方剑侠,入了宫成了禁卫军长官,也成了皇子公主的武术师父。
其他人一夜安眠。而窦胜凯在回扬州的路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不是因为马车颠簸,当年他曾在马上睡了一天都没人叫得醒他。之所以睡不着,还是因为齐公贤造访驿馆时对他说的一番话:“……这事只有你我联手才算是禁得住摆得平,若是真的是他,后果不堪设想……”
翌日,二月初四,北国皇宫再次迎来了一个尴尬的消息,自己的皇宫确是该翻修一遍了,昨夜不过绵绵春雨,已然在流筝宫书房顶砸出了七个洞来,险些伤了驸马爷的胳膊,累得他现在两只胳膊肘部还都有着一道红印——只是无人看得出来那是人手掐出来的罢了。
“若是再这样疏忽大意,哪日驸马与公主的寝宫塌了或者是床铺散了,我就把你们的血肉和泥去补,骨头拆了去搭!”大内总管王公公严厉的挥着拳头,向正在补房顶的工匠们示威道。
而驸马在一旁听了这极富有暗示性的话语,也只得假装没有听到,心中暗恨道:“这个王公公怕是个六根未净的种。”
2
“娘娘千岁。”云霓宫,一个粉绿宫纱的宫女在门外轻轻报道:“驸马来访。”
云妃不由得停了手里的动作,愕然向身后看去,然而她是惊慌得过了,驸马还在殿外候着呢。急忙重新梳了发髻,青丝挽结,换得一件粉底穿花双凤裙,又在铜镜前装饰几番,忽然觉得自己太过了,就急忙又卸了重装,换得轻便服饰,百般挑剔,才出了门去,到外厅去接见驸马。
枫灵依旧是背手看着墙上挂画,似乎这才符合她的意,坐下来喝茶实在是让她累了,还不如站起身来到处走走看看,况且,她今日本就是为画而来。
敏感的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枫灵转过身来,急忙要跪,半跪未跪之时,话已出口:“下官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这句话尚未完,枫灵就知道了不对劲,云妃扶的太急,两人离得太近,使她几乎是半扑在了这个馨香的怀抱中,不由得慌了手脚,连连退后,又行大礼:“罪臣该死,冒犯了娘娘。”
云妃方才也是慌得一愣,但现在已经是气定神闲,静了静心思,柔柔笑道:“驸马不必惊慌,是本宫的错,扶得急了——驸马请坐。”
“谢娘娘。”枫灵落了坐,心思稍稍平静了几分,把身上拴着的画袋拿了出来放在了茶桌上。
云妃瞧见了她这个动作,没问什么,只是唤人上茶。
茶香四溢中,云妃淡然问起枫灵的来意。
枫灵放下了茶碗,把画袋解开,拿出了一轴画来,恭恭敬敬地说:“臣知娘娘久居深宫,定然无聊,想起上次与娘娘一叙,就为您画了幅画,画了画花园里的景致。画工粗拙,愿娘娘笑纳。”
“驸马真是客气了。”云妃有几分惊喜,接了画来,迫不及待的展开:这是一幅春花争艳图,寒霜未尽的早春,湖堤柳岸,枝上尚残着点白雪,而其他的树木已经有了花朵的影子,艳丽明亮的颜色,已经开上了枝头。而最好的证明就是几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在枝头附近起舞,似乎是在赞春、赏春,舞姿如此鲜活,似乎蝶已不是蝶,成了真正的舞姬。空中飞回的候鸟,冻河化开的鱼儿,这一切都是生机盎然。
这本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云妃也只是礼节性的准备夸几句,忽然注意到了右上角的题诗:
银装未褪迎春寒,桃李竟开二月天。
绒草幼枝蜂蝶舞,嫩芽绿苞鱼鸟欢。
奇香弥漫醉心暖,巧色入眼梦意阑。
同锁深宫娇花草,百般争艳为哪般?
相依相伴相明艳,使得游人带笑颜。
一花落时万花谢,空留梢头秋风缠。
山河常在固所愿,春色不改知其难。
唯望青神施恩顾,风雨不凋任自然。
看着云妃读诗时候的专注神情,枫灵面色淡然,心弦却是一紧:她,能明白吗?
而云妃读完之后,居然是一句话不说,放了画接着喝茶,叫枫灵担心她是不是没看懂,不由得懊丧起来。
“同锁深宫娇花草,百般争艳为哪般?”就在枫灵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云妃忽然深深叹息,令枫灵不由得转过去,看着她的忧伤的眼。
“娘娘,花朵之间这争艳本是天经地义,这也是因为春光易逝。但若是为争艳而争艳,怕是只会凋残得更早,不如任其自然。”枫灵默默说道,抚了一下画上的蝴蝶,接着说:“女子如水,娇弱易碎;女子如花,只待惜花人来呵护,若是为了引游人驻足而过度释放自身魅力,这也是个伤己伤人的招。而宫中女子尤为值得怜惜,身为帝王身边人,身不由己,多少帝女稍微长成便送至蛮夷部族和亲,多少妃嫔每日每夜盼着只为博君一笑。幸而我天朝兵强马壮,不必派公主和亲,幸而皇上对娘娘宠爱,不必日夜以泪洗面。幽幽深宫,花朵千万,而互相映衬,岂不更加美好,何苦争的太狠!不如惜时莫负光阴,不叫容颜早逝!”
一直未发一语的云妃在枫灵说完后沉吟良久,蓦的嫣然笑道:“驸马可是惜花之人?”
枫灵不曾料得这一问,陡然一愣,窘迫起来:“我哪里,那里算得上是惜花之人,不过也是春天的柳絮罢了,无根无基,飘泊流浪,或者说——”她仰起了头,自嘲般地说:“是片叶子,秋日的枫叶。”
驸马告辞之后,云妃将画挂在墙上,凝视长久,忽然叹了口气,对旁人说道:“传国师过来。”
然后,惨然一笑,算是自嘲:“既然你要护,就护吧,我听你的就是了,不为难她了。”
流筝宫里,有些忙。
“今儿个天气可好,阳光普照,不似昨儿个阴森森、惨淡淡,瞧着心情就暗了。”正在张罗着修房子的爱笙忽然被身后这声音打断了,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用这种玩世不恭的口气说话,就没好气地答道:“田谦,你不帮忙,还在那里看热闹,是不是……”这才转过来,却发现田谦根本不在身后,而是躺在另一个房顶上晒太阳。
“啊呀,爱笙姐,别生气嘛。”田谦嬉皮笑脸着向一脸怒容的爱笙做了个鬼脸,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跳得瓦片发出了叫人担心的声音,令爱笙的心也不禁一跳:“怎么?你还想再弄出个洞来?明明比我大还管我叫姐姐,一点都不稳重,师父把你派来做什么?这驸马府要翻修,改建成侯爷府,我忙了快一天了,你是日上三竿才起来的,从宫里出来又到外面遛了一上午,你是来保护主子的还是来添乱的?”
看着一向和气的爱笙生了气,一直默默不语的田许飞上了屋顶,揪住了田谦恶狠狠说道:“你给我到那边和泥去!”说罢还狠命一甩,把田谦扔下了房顶,幸而田谦身子灵活,攀上了一棵树,才算没摔下去,只好悻悻地去干活了。
“也只有他能叫你生气。”田许跳了下来,拍了拍手,唇边多了一丝笑意。爱笙无可奈何的说:“你们兄弟两个差得太多了,不能不叫人怀疑你们两个的血缘关系。”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田许同样无奈的又朝那个正故意把泥浆翻到旁人身上的田谦看了一眼,“少爷和苏诘是表亲,不也是不一样吗?”
“苏诘,”爱笙沉思一阵:“他,可靠吗?”
“一起长大的,还担心他不可靠?爱笙小姐,可不要太护着主子了。”田许似笑非笑,可是话语之中很是认真。
“我哪里有护着她,”爱笙面上一红,“只是那苏诘昨夜险些伤了主子,我担心罢了。他毕竟是苏爷的亲儿子,也是主子的亲表哥,想必不会做出什么暗害主子的事。”
“不知者不怪,知道杨悟民就是杨枫灵的人,老爷身边也就是咱们几个。苏诘向来是在窦家那边为官,不知道也是应该。他就是太冲动了些,太痴情了些而已——昨夜田谦已经和他说了主子的身份,他应该是不会莽撞了。倒是另一个人,那人是谁?”
“今天我也特意问了一下,主子开始不愿说,后来才告诉我说是叶寂然。”爱笙回想起清早问枫灵时她面上的尴尬表情。确实尴尬,因为多娶了一个妻子而招来了两名刺客,而这个多情郎还是个女儿身。
“叶寂然。”田许倒吸口冷气:“主子昨晚遭到两大剑客袭击,真是惊险,看来田谦的出现还真是千钧一发。可是,苏诘是因为惜琴公主的缘故而恨上了主子,那个叶寂然呢?”
爱笙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无论怎么答,都不能说得清楚,反而叫她看清了枫灵身边人物的复杂,心中更是纷乱。终于,她幽幽说道:“剪不断,理还乱,主子身边的债,太多了。”
田许心中一紧,撕扯着痛了起来,却还是微笑:“爱笙小姐,是不打算放弃了吗?”
“我从未言弃,自我未见她之前就不曾弃过,”爱笙眼中的坚毅多了几分,但忧虑也多了几分:“倒是你去劝劝田谦,他可是做梦做了十年了……”
“我做什么梦了?”笑嘻嘻的田谦从后面蹿出来,脸上比刚才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些泥点子:“你们又在说我坏话了?”
“那是,”爱笙笑了起来:“十年前,你原先最缠着的人就是我,嬉皮笑脸的说非我不娶,还动不动就捉弄我。可自你见了少主子之后,就整日拿着块手绢发呆,谁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不是做梦吗?”
田谦的不羁立时飞到了爪哇国,沉默起来,紧紧抓握住胸口的一物,但也只是一瞬,马上又笑了起来:“我可不敢做什么梦!我也不配作梦——只是,我担心主子,我担心,若是那血咒真的害死了主子,我就连梦都没得做了……”
爱笙脸色大变:“你也知道那血咒之事?老爷告诉你了?”
田许讪讪说道:“是我告诉他的,我只是希望他……”
看着爱笙的怒气,田谦笑道:“爱笙姐何必动怒,我虽是任性,口风却是紧的,不敢胡言乱语。哥哥他告诉我,也是为我好。老爷吩咐不可将此事外传,而知道这件事情的,原本只有你们两位,所以才只有你们来保护主子,现在我知道了,也尽得上一份力,安了我这份心了。像前几日,我一听说苏诘从云南赶回扬州就去找他,谁想他直奔着这里就来,日夜兼程,居然叫我追不上,好不容易追上了,好不容易才救了主子——念这一份功,也可以叫我留在主子身边了吧。”
田谦此时的诚恳是爱笙不曾见到过的,不由得感及同病相怜,终于没再说话。
平逸侯府紧锣密鼓地建着,为了早些让驸马和公主住进去,与此同时,秦圣清却在幽州城内破了件小案子,完成了皇上派给他的找出天牢奸细的任务,回京复职了。
三月悄然而至,春意浓得似乎化不开了一般。而高丽国却起了内战,使齐公贤不得不将六皇子齐王齐怵接了回来,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能在战乱中受伤才是。这一父爱之举,叫原先一直认为六皇子比太子更有帝王之相的国师一派人面露喜色,而叫丞相嗅到了危险的意味,太子的地位摇摇欲坠。
【第十二章•北叶南苏•完】
第十四章 中庸妙答两辅臣文采风流,爱至极处肯割爱击掌为誓
身在龙庭不自由,万机之争尽忧愁。
甜言哄得君王悦,苦计竟将手足谋。
小白重耳二公子,管仲鲍叔双运筹。
天降我辈乱此世,岂效朱公泛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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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草长莺飞的时候,的确是放风筝的好时候。枫灵瞧着眼前融融春光,蓦地回想自己最后一次放风筝,还是在去岁春日和父亲一起,如今又是一年东风至,却是物是人非。自己与父亲相隔千里之外不说,且地位身份也有了些奇妙的变化。
大半年,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状元、驸马以及——两个女子的丈夫。
宫廷之中也是一片春意浓浓,春狩使得男男女女都忙了起来,这也让宫中原先由于六皇子归来而带来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些。
当初皇上颁了旨要接六皇子齐怵回京时,以右相为首的一列朝臣皆不同意,这般地不近人情教性子柔和的枫灵反感了许久。后来才渐渐了解了原委,原来六皇子两岁时,皇上得了一梦,梦一小蛇为自己咬死了一只想扑上来的老鼠,而自己却在颈上受了伤。
翌日他却看到六皇子的颈上居然也是受了伤,不由得联系起梦来,传来国师问话。国师答曰:“小蛇即为小龙,为护天子而负伤,赤胆忠心,忠勇无双,是登大统之材也。六皇子天赋异禀,如登帝位,定然可造得盛世。”而皇上一时听住了,险些废了太子。后来,皇上为平此事风波,才将六皇子送至高丽。而现在要接他回来,明显对太子又是一威胁。难怪一心忠于太子的丞相会极力反对,但是他为臣是忠的了,为父却有些残忍,皇上明显是个溺爱子女的父亲,自然会力排众议接儿子回京。
春风和暖,枫灵缓步入了御花园,田谦紧随其后。这一月来,他代替了田许的位置一直跟着枫灵,倒是尽心得很。枫灵早忘了早年与他相识,虽然仍然觉得他眉目之间有几分熟悉,却始终忆不起来他们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田谦的脾气还真是叫人不敢恭维,不是暴躁也不是木讷,是太殷勤了,嘴甜得不像话。田许叫唤枫灵为主子,爱笙唤她作少爷,怜筝唤她作驸马,惜琴有时称驸马有时直呼其名,只有田谦是一口一个师妹叫的亲密无比——当然是在私底下——叫枫灵大感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出什么差池。
表面上,爱笙没什么异议,事实上,在私底下,田谦的饮食以及住处都会有一些微小的变化,比如说,饭里多了些味道或者被子里多了些金属;而怜筝,每每听到此话时无论手中拿着什么,都会不经意的手滑一下,至今田谦的头上已经挨过三个茶杯、四个花瓶、两个镇纸,幸好他躲得及时,不然命不久矣;惜琴倒是不怎么担心,没有为难过田谦,只是回去为难枫灵,叫枫灵哭笑不得。幸而田谦这人心地很好,除了好胡说,人还是不错的,功夫也是上乘,故而枫灵对其印象甚佳。至少,与这等直爽的男子交往,不至心累。
平逸侯府仍是在扩建之中,宫中的飘琴宫已经落成,是专为惜琴而建,却也为枫灵增加了不少烦恼,只因她不知该宿到何处去。驸马府住不得人,两位公主那里去哪边都不合适。幸好兵部尚书的位置还在,有时她还可以借口事多在尚书台歇息。
除此之外,去得最多的还是飘琴宫。
毕竟,那是她名副其实的妻。
“师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叫自己,枫灵闷闷应了一声,抬起头来,正要问是何事,却见他指着离自己不远的一棵树道:“你瞧,那上面挂了个风筝!”
“哦?”枫灵目光流转,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一棵高大的杨树上挂着一只燕形风筝。春叶初成,伴着这无法得自由的风筝甚为融洽,不过,树下的那个孩子怕是不这么想。他愁眉苦脸地仰头着树上的风筝,想去够又够不着,只得干着急。枫灵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衣青绿罩纱云簇蟠龙袍,皇室子弟,他便是六皇子齐怵,不过九岁的孩子。枫灵饶有兴味地看向他的模样,眉目间和云妃确有几分相像。
“殿下可是需要帮忙么?”枫灵笑着上前,他周围没什么人,想来是自己偷偷地跑出来玩的。当初在幽州城时,枫灵也尝着了男装独自到外面去玩,去的地方杂而多,幽州虽不似扬州繁华风流,但是也是鱼龙混杂的,市井**不少。为此父亲杨尚文没少罚过自己,不是禁足就是罚抄《资治通鉴》。至今枫灵仍不明,为何其他的孩子罚抄不是抄《孝经》就是《论语》,而她一个女儿家需得抄这种长篇大论。许是因为有这么一重少年际遇,所以,她对于贪玩的怜筝,很是理解,才会每每不忍拒了她的要求,带她出宫。
他没来得及看枫灵,只是焦急道:“我的风筝挂上了,取而不得,当如何是好!”说出话来,枫灵不由得哑然失笑,这番话虽成熟,但语带稚嫩,分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这样的孩子,又怎会争名夺位?她遗憾暗叹,唤了田谦一声:“去!”
田谦笑嘻嘻地领命,飞身上树,不多时,便解了那风筝下来,笑嘻嘻地交给了那孩子。不只是父性大发还是手太欠,居然抚了下对方的头发。齐怵很是感激,也就没有顾及到田谦这一犯上之举,而是转过来看枫灵,笑着说道:“多谢哥哥相助。”
“哪里哪里,殿下多礼了,”枫灵摆了摆手,“又不是我帮你取得这风筝的,是他,殿下若谢,也应是谢他才对。”听了枫灵的话,田谦笑得更明朗,直直盯着齐怵。
齐怵忽然挠挠头,恍然大悟地把视线从枫灵脸上挪开,看向田谦,笑嘻嘻说到:“哦,小王谢过这位叔叔了。”
枫灵忍俊不禁,颇为同情地看着面上笑容僵直的田谦,心想他今晚回去应是躲在被衾之中哭去了吧,不过比自己大两岁而已,而自己被人叫做哥哥,而他却成了叔叔。
“怵儿,你又偷溜出来玩了?”正在枫灵准备替田谦挽回些面子的时候,听到了这温和的女声从齐怵背后传来。正是云妃的声音。
“母妃!”齐怵飞也似地向云妃奔了去。枫灵直起身来,微笑着看着这一场景,不由得多了份心酸,生母是在我尚不识牙牙学语就离我而去了的,对于她的印象也是从父亲书房墙上的那幅挂画得来的,还有那画上题着的一首《寂空吟》:寂寞空庭情爱绝,寂静空灵埙箫咽。戚戚苍山念誓约,欲渡忘川魂飞灭。
这一曲从来叫她难以释怀,不知这与母亲究竟有何关系,而父亲竟是为此短短小令谱了曲子的,幽州举城皆知,街头巷尾相为传颂。
“你真是不听话,不是叫你背《淮南子》的吗?怎么跑了出来,还在放风筝?”云妃柔声责备着,又抬起头来看着枫灵微笑道,“驸马多劳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小皇子天资聪颖,伶俐可爱,叫人欢喜还来不及,何来麻烦一说?”枫灵深深欠身道:“娘娘千岁。”
“驸马——哦,不,侯爷总是多礼,”她照例伸出一只手来,枫灵照例平了身,又听她接下去说,“若是侯爷如此喜欢孩子,只消公主为你生一个就是了。”
“呃,这还是要看天意啊。”枫灵窘迫苦笑,没看见田谦闻言似乎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侯爷好生悠闲啊!”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枫灵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正看到了曹相爷向自己走来,于是赶紧作揖:“相爷玩笑了,悟民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上午在春狩之时不小心扭伤了腰,陛下天恩,方才让我在宫中休息,不必去猎场了。”
曹庆眼神锐利,看着枫灵时颇带深意:“果真是扭着腰了吗?那可是不大好,需要找太医看吗?”
“不用不用,悟民自小便是容易伤筋动骨的。”枫灵连连推辞,惊慌之中又想起了上午,猎场上自己不小心射中了本应是隆嘉帝射中的鹿时,天子眼中闪过的一丝阴郁。
“若是如此,侯爷更应当多进行些狩猎了,或是多多练习功夫,以免动不动就伤筋错骨啊!”云妃好意劝解道,又对曹相爷说:“曹相可是老当益壮得很!”
曹相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急忙躬身到:“参见娘娘、齐王千岁千岁千千岁。请娘娘齐王恕罪,老臣方才只注意到了平逸侯,未曾见到二位。”
“哈哈哈,相爷果然眼神不济了,只喜欢见自己看重的人么?”一个说不上刺耳但是颇为怪异的声音传来,叫枫灵不禁皱起了眉,连眼都不用抬就直接说道:“国师也是在宫中守着不用去伴龙驾吗?”
“谢侯爷关心,”国师玄衫哈哈笑着,向齐王及云妃行了礼,又转向枫灵说:“齐王年幼,所以陛下恩准不必参加春狩,而是叫他多多学习一些老庄之学,这本就是臣的本行,下官又不善弓马,所以留待宫中了。”
“原来如此——娘娘、齐王切莫怪罪,悟民需退下回兵部处理些许事务,不可在宫中再留了,悟民告——”“辞”字尚未出口,云妃就关切地说:“回兵部?驸马不是扭伤了腰吗?还是应当多休息才是。”
“侯爷时扭伤了腰不假,可是依侯爷这一身本事,只要勤练筋骨,应当就会没事了,”曹相笑呵呵说着,眼中倏地闪过了精光:“不过,练武和习文都是需要持之以‘恒’的,想侯爷这等人物,定是个有‘恒’心的人吧——国师,您说是不是?”
“哈哈哈,曹相真是爱才惜才之人……不过,何必说得这般坚决,若是话中带着这狠意,纵使侯爷是个有‘恒’心的人,也被您老吓得发‘怵’了。怎样,侯爷,您现在心中是不是有些发‘怵’呢?”国师不甘示弱的紧紧盯着枫灵的眼睛,连同曹相那双眼睛,也是盯在自己的脸上,叫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思数遍,终于哈哈大笑着说:“悟民学的原是中庸之道,知道事情不可太过坚持,所以做事从来没有太大的‘恒’心,不过——”看到国师脸上的得意和曹相锁紧的眉头,她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但是悟民也不是个胆小之人,不是那么容易就发‘怵’的,想吓唬本侯也非是那么容易。”
抬头看看日正当空,无风亦无燥,杨枫灵笑吟吟地向几人同时作揖,谦和道:“悟民真是要退下了。”
2
流筝宫的正午,寂寥静谧。
清儿极其无聊地坐在湖边上,喜欢凑热闹的公主跑到猎场上去了,嫌她和醒儿碍事,就将她们留在流筝宫看房子。看房子自是不必,反正是没人敢偷到皇宫里来的。只是人一旦闲了起来,就难免会多想些事情,尤其是女子。
而清儿此时正是若有所思的坐在湖岸上,和以往那幅大大咧咧的模样十分不符,自然引起了最熟悉她的醒儿的注意,不由得好奇的上前问道:“清儿,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想家了?”
“不是,”清儿的表情从呆滞中恢复过来,意外的多了几分神秘,拉着醒儿的衣袖说:“你说,咱们驸马爷是不是很奇怪啊!”
“奇怪吗?”平素不愿费神想事情的醒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清儿在瞎想:“喂,”她不怀好意的笑着:“难不成你看上了驸马了?”
“去,我才没那份胆子呢,再说,我也不想趟浑水,我哪里争得过两个公主?”清儿蹙眉否认:“我是说,为什么我觉得驸马和咱们公主怎么看都不像是夫妻呢?”
“哪里不像了?郎才女貌,挺般配的嘛!”醒儿仍是觉不出异样来。
“可是驸马和那个云馨公主倒是挺像夫妻的。”清儿仍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到。
“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啊!”醒儿仍是不明就里。气得清儿狠敲了她的头一下,恶声恶气道:“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你还是不是公主的手下人?”
醒儿这才如梦初醒——倒是符合了她的名字——“呵呵,我哪有想那么多——为什么你说咱家公主和驸马不像夫妻?他们最近很融洽啊!”
“可是这种融洽越来越像兄妹了,就像我和我哥从前那样总是打打闹闹,”清儿回想起了远在他方的兄长,沉默了一阵,有些伤感,但是很快又回到了话题上来,“她们之间有时候公主会欺负驸马,而驸马也总是笑呵呵的包容,不加怪罪,可是公主还是老是作弄驸马。”
“唉,打是亲骂是爱嘛,也许这证明了她们感情好啊!”醒儿眯眼笑着。
“也就是你会想到这里,”再次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醒儿,清儿清清嗓子说:“你也不看看那个什么惜琴公主把驸马粘得死死的,这短短一月来,驸马有几夜是和咱家公主一起睡的,还不是和那个惜琴公主在一起?看来驸马是变了心了。”
“那不是正好。”醒儿仍旧是不担心:“反正公主本来就对她的婚事不满意,驸马不去缠着她不是合了她的意吗?”
“你是真地看不出来还是装糊涂?”醒儿头上又挨了莫名其妙的一记:“从前你说公主见到谁的笑模样最多?”
“当然是曹大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是,没错。那你看现在公主见到谁的笑模样最多?”
“呃——”醒儿想了一阵,忽然想起了往日里的一些微小的事情,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是说——驸马?”但是又疑惑地说:“可是现在见到曹大人公主也总是笑啊!”
“你没注意她笑时总是当着驸马的面吗?一旦驸马因为什么缘故而离开,她就极少笑了,而且,也不再和曹大人一起出宫了。”清儿仰头望着天担心地说:“我觉得公主可能爱上驸马了,但是她自己还不怎么觉得,怎么办呢?哎——”
醒儿也是百无聊赖的“哎”了一声,托着腮冥想着,似乎想为公主找出个解脱的法子。
从这里可以看出一句老话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怕是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换了下主角:公主不急急死宫女。或者说,还有一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3
“好一派春意浓浓啊!”齐公贤勒紧了缰绳驻足远望,这下身后的人哪个还敢再上前,只得也勒了自己的马,停在他身后,陪着他一起赞赏这风景。春狩最后一天的下午,皇上出乎意料的决定打猎暂停,要携着几位近臣爱子一起去踏青。
这几人么,太子齐恒自是少不了,还有刚刚会骑马的齐王以及尚文兴、曹陵师、秦圣清还有推辞了半天都没能推掉的杨枫灵。齐公贤未带一个老臣,此举颇具深意。
“朕看此处风景甚佳,不如就在这里散散步好了,这几日鞍马劳顿,诸位爱卿都辛苦了。”说着,齐公贤下了马,众人便纷纷都下了马来。
齐公贤抚着新生春柳的枝干,眯着眼朝那新绿看去,忽的由欣喜变为了伤感:“江山无限,朕可是好多年没能好好看看朕这江山了——不过,朕怕是也看不了多久了,毕竟难违天数啊!”
“父皇何必这么说,父皇乃真命天子,定然会随江山永存,寿与天齐。”齐恒上前一步,面带微笑,显然是带着真诚。
齐怵也上前拉着皇上的袖子说:“父皇不可以这么说啊!父皇乃万古一帝,泽被四方,天得一而清,地得一而宁,天覆地载,帝道唯一。父皇为亘古未有之明君,上天自然假年,以让父皇造福社稷,万古长存,施恩布露。天下苍生黎民皆为父皇之子,父皇哪里忍心弃他们不顾?”
此话一出,叫枫灵不由得一愣,其他人也都是愣住了,最愣的还是齐公贤,他讶然地看了齐怵半晌,哈哈大笑起来:“我儿如此聪慧孝顺,朕自然不舍得早逝!”
尚文兴也上前笑着说道:“如今皇上有国师为您炼制丹药,皇上自然是会长生不老,万古长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伏倒在地。
虽觉得多余,但是在秦圣清眼神暗示之下,枫灵还是随他们一同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齐公贤龙颜大悦,曹陵师的眼中平添了几分忧虑,显然,他是在为太子担心,的确,方才太子在六皇子的一番话映衬之下显得笨拙了些,不过,齐公贤本就不是个只喜欢听好话的君主。枫灵暗忖道,治国之才,以太子的温吞性子应是不如齐公贤,但他总不至于将皇位传给一个稚子,就算六皇子再聪明,其血统问题也会引得朝臣非议,毕竟云妃出身卑微。
绕湖徐行,湖岸上杨柳轻抚,细叶如同刀;浅草及靴,尚不足以没过马蹄;香花芳菲,引得蝴蝶来舞,游人一行在此春意中忘记了许多,齐公贤甚至牵起了齐王的手慢慢走了起来,真如一般慈父一样,全然失了君王的架子。看着曹陵师脸上忧虑更甚,枫灵无奈地挑眉,迎上了秦圣清深邃的眸子,不由得低下了头。自他回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像模像样的会面,他似乎是抓住了当初幽州大牢失守时里应外合的奸细之后复了命交了皇差回来的。
对于他,枫灵心中总是怀着一份愧疚。
“随手扬鞭三春柳!”齐公贤不知怎的挥了一下鞭,随口诵了这一句,打乱了枫灵的思绪:随意扬鞭三春柳?什么东西,上联?她细眼看去,那马鞭柔软结实,随手一扬,正是和湖堤柳枝有几分神似。
“你们谁来对下联?”齐公贤起了兴致,目光自身后年轻的臣子面上扫去。
“无心搭弓千金玦。”秦圣清向来有急才,不假思索就答出了这一句,算是工整,满弓也确实如玉玦一般是为圆形。
“好,好,秦爱卿答得好。”齐公贤扬眉笑着正想接着说,却又觉得衣袖被拉住,只得低下头去,见齐怵一脸笑容也答道:“任意扬眉双玄刀。”
诸人又是一愣,齐公贤仍是最惊讶的一个。
“哈哈哈,好好好,怵儿果然是聪明多才!”他愈发的开怀,眼角余光却不易察觉地瞥了齐恒一眼,齐恒一慌,低下了头。
枫灵不忍见他如此,忽的脚下一滑,一下子向前倒去,正趴在了太子背上。齐恒急忙转过来扶起枫灵,她便借机在他面前低语几字。
“驸马这是怎么了?”齐公贤和颜悦色道,“怎的忽然就脚下一滑了?是不是身子太虚了?”
“父皇关心,儿臣感激。”枫灵微笑着正了正衣襟,“儿臣苦思不得妙联。方才见尚世子饮水,忽然有了一联,只是满是戏谑,登不得大雅,自己先被逗笑了,于是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哦,”不等皇上说话,正在喝水的尚文兴就笑着说:“我反而引起驸马的文思了,真是有趣,请驸马赐教!”
枫灵颇为为难:“只是希望世子爷恕罪,因为此联纯属戏谑之作,做不得真。”
尚文兴倒是大度:“无妨无妨,今日本就是游戏嘛!驸马但说无妨。”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枫灵微笑着掸了掸身上的土,一字一顿地说:“尽兴饮水四胃牛。”
众人再愣,旋即爆发出一阵笑声。尚文兴尴尬窘迫至极,也只得干笑几声。齐公贤笑得也是爽朗,道:“果真是戏谑之作,做不得数!”
笑罢,齐公贤忽地好似随意地问道:“恒儿,你可有了对句?”
太子垂头拱手,上前几步说道:“儿臣已有了对句。”然后不经意的看了枫灵一眼,接着说:“信步留迹万年船。”然后目光向身后看去。
大家自然也是随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只看到一溜踏在浅草上的脚印清晰可见。每一个深浅的恰在好处,如同船一般。
“万年船,好,果然有气势。”齐公贤赞许地点了点头,牵着齐怵接着向前走去。
曹陵师额上的汗微微少了些,跟在皇上身后走了。太子也是紧紧跟随,只是经过枫灵身旁时,投来了感激的一瞥。
“信步留迹万年船,除了君王,谁敢这么说?”秦圣清上到我身边来,微笑着低声问:“可是驸马敢这么说,是吗?齐王与太子,哪个更好,不知驸马怎么想?”
枫灵随意抬起头来,无奈笑道:“现在,我怎么到哪里都要做选择?”
4
夜半三更,尚书台寂静无声,只一点昏黄灯光,说明这里还有人未离开。风吹树动,沙沙之声顿起,树影摇曳,映在窗上,显然有些恐怖。枫灵推开面前公文,伸腰起身,想推开窗透透气,又罢了这个念头。虽说各部尚书都已各自回府——除她以外——但是这里毕竟还是有人的,若是让人见到堂堂驸马这么晚了还留在这里办公,会想的,定是说自己勤于政事,不会想的,怕是又要弄出流言蜚语来了。
爱笙、田许这几日被枫灵困在府中监管侯府工程,倒不是因为她对林尉不放心,而是刻意让这两人多多接近,他们本就一同长大,感情很好。虽然田许口口声声叫爱笙作“爱笙小姐”,但枫灵敏感地觉察到了他恭敬之外的心情。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枫灵因着年少的经历,素来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只是,近来这种思想淡了些,觉得多少山盟海誓,都比不上相守一生。
或许正是因为此,她才会选了惜琴罢。枫灵蹙了蹙眉,不自觉地把手捂上了胸口。不知怎的,每每见了那嚣张的公主,她胸口总会隐隐作痛,痛处便是那日被惜琴射中的地方,虽然痊愈得甚快,可是肌肤痛感真切至极。
然而,这种痛到底比不上另一种心痛,是看着那人一颦一笑却始终与自己无关的痛,是不得不舍的痛。枫灵自嘲笑笑,不再多想。
春夜温暖,暖得叫人心迷沉醉,枫灵有些困顿。这几日春狩、扩府、公务叫她心力交瘁,虽然回到宫中,无论是流筝宫还是飘琴宫,都可以得到安眠,她却不愿回去,这怕事的性子,还真是得改改。
“少爷果真还在这里。”门外忽然传来了轻得仿佛听不见的声音,枫灵顿时停笔,皱了皱眉,想叫田谦出去看看,但瞧着他已经倚着屏风睡着了,她惊诧地瞧着,不由得莞尔一笑,站着也能睡着,真是——
“少爷,您还不回宫吗?”正当我决定亲自去开门的时候,门却是自己开了,进来的是她所熟悉的爱笙。爱笙仍旧穿着书童的一身装扮,面上带着恬适的微笑,是她平素所见的那个样子,只是,胳膊上多了个食盒,跟着她一同进来的还有田许以及——一阵春风。
“呀,你们怎的来了?”她走上前去,和他们寒暄,“这一日的督工想必是累了,何必又跑来看我?”
“再累也得顾及到主子的身体啊!”田许认真道,“爱笙小姐担心主子还在兵部,放心不下,非拉着我来看看,没想到您还真的是在这里——主子,身体要紧啊!”
“我没事,只是这部里积的事情太多,我想早些做完罢了!”枫灵笑着诡辩,不想让面前的人担心。
“哪里!岂止是要处理兵部的事情,您连吏部刑部的公文都要来了!”田谦倒是醒得及时,一下子蹿上来了,接过了爱笙手里的食盒,责备地嘟囔到,“不仅如此,还谢绝了几位大臣的邀请,不肯去和他们一起吃饭,现在还未进晚膳。”
“难道你饿了?”爱笙没好气地抢回食盒,又转向枫灵道,“少爷怎么可以这样?还是吃些东西吧。”
“我不饿,”枫灵笑着接过食盒,又看了看田谦:“若是你饿了,就吃了吧。”
“我……”田谦刚想接下,被爱笙目光一瞪,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可不敢吃,少爷,我若是吃了您的东西,会被人骂死的,再说,我本就不饿,主要还是担心少爷您的身体。”
“那,爱笙,有劳了,只是我实在是没有胃口,先搁着吧,少会再用。”枫灵坦然走到案前,把食盒放下。
“少爷还是不打算回宫歇息么?”爱笙仍旧是关心备至。枫灵笑了笑,转身想要答话。
就于此时,一人身影忽然破窗而入,长剑三尺,凤嘶龙吟之声向着她逼来。
“叶寂然!”枫灵惊呼一声,连连退后,手正触上了倚在案旁的青锋,忙抽出来挡在面前,却不料碰倒了蜡烛,房中一片黑暗,所幸还有月光,叫她辨得清人影。
“叶兄为何杀我?”枫灵忙不迭得用剑护着自己,跳出窗外,此时月光正明,看得清对手的脸了。
“只为你负了怜筝!”叶寂然的声音冷得彻骨,却掩饰不住一丝怒气。
枫灵心中一拧,大声道:“叶兄何必冤枉了我?我几曾负她?”话虽欠些底气,但是剑却是不曾慢下,火星从两剑相碰处燃起,一片劈卜钲镗之声。
身后传来了焦虑的呼声,是田氏兄弟二人以及爱笙,眼前一片昏暗他们因为枫灵的缘故而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在在一旁干着急。
“你未负她,怎能再娶二妻!”叶寂然语气加重,剑势更狠,“我既放心将她交给了你,你却如此待她!”
“叶兄明辨!”枫灵无可奈何,狠狠拨开他刺来的剑,“为何不听我多说一言?”
叶寂然仍是不听,剑峰未尝稍有停歇,剑气如割,直向枫灵身子而来,枫灵顿时觉得胸口一痛,不由得躬下来。田谦眼见得她受伤,忽然跳到她和叶寂然之间,和他缠斗起来:“你这人真是比我家主子还迂腐,连话都不听人说明!”
田许见状,也提了剑跳了进来,兄弟二人一齐和叶寂然厮打。枫灵急忙退到一旁,捂着胸口。爱笙没有上前来搀住她,反而劈手夺了她手中的剑,也上前去围攻叶寂然。
枫灵见情势愈发混乱,忙大声喊道:“住手!都给我住手!”那四人实在打得厉害,根本无人听枫灵的唤声。
田谦出手是三人之中最为狠辣的一个,剑剑直刺要害,若非叶寂然是名满天下的剑客,此刻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咳咳,住——”话未喊完,只见剑光一闪,田谦的剑已经向叶寂然背心刺去,而叶寂然正在和田许打斗,虽然叶寂然剑术超群,但是田家兄弟的剑术也是不弱,双拳难敌四手,他怕是不能躲过着一剑。情急之下,枫灵顾不得许多,一下子飞身过去,为他挡下了一剑。
田谦来不及收剑,身子不由得旋转起来,减缓了剑的力道,又猛地抽回,只差半寸便伤了枫灵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众人见杨枫灵一脸怒容,这一场三对一的混战才算停了下来。
“咳咳,你们个个称我为主子……咳咳,却不听我的,是何道理?”枫灵身子没有支撑,只得垂头咳着,声音里带着怒气。
“你为什么要护我?”叶寂然的声音,阴郁而诧异。枫灵苦笑摇头。
“主子,他可是想要杀你的人!”田谦颇为愤慨,话中全是不平。
枫灵正要开口,只听得爱笙冷笑一声:“‘不是没杀成么?’主子是不是又想说这一句?每次都是如此,若是真的杀成了,哪里还来得及!”
田谦看出枫灵的不支,上前扶住,不解而又心痛道:“主子怎可这般良善?”
“你们暂且噤声,先听我一言。”枫灵清咳几声,转向叶寂然,正色道:“叶兄,我曾与你说过,能与怜筝幸福之人并不是我。所以,我与她,并非真正夫妻。当初你将她送回便是一个错误,我本就将她托与了你照顾了的。”
“可是怜筝后来分明是欢喜你的。”叶寂然说话不带一丝转折,说得痛快,却叫枫灵心里一抽。
“那——不过是误会罢了。”枫灵苦笑,“我曾希望将她托与曹兄,但是曹兄似乎不能从皇储之争中脱身,因此不可抛弃一切,无法照顾怜筝。我想,不用多久,我会还怜筝一个自由身,送她一纸休书,请你相信,我不曾叫她爱我,何来负她一说?只望叶兄信我,我定会让她得到她应得的幸福。我现在,只是需些时日罢了。”
叶寂然垂首思量,似乎在权衡枫灵话中真伪。终于,他抬起头来,眼中光芒熠熠:“无论如何,我只要怜筝能得幸福,只希望真如你所言,她可以得到她的真爱。虽然我不确定她所爱之人到底是不是你,但是,只要是今后我觉得怜筝不幸福,那便是你的错!我定然会向你来索命,好,我还是不太信你,请与我击掌为誓!”
枫灵偏头微笑看着他至诚的眼,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将手掌轻快的合上他的手掌,“啪”的一声响后,他已跃到了墙头,消失不见了。
枫灵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忽的“卟”地吐出一口血来,几乎站立不住。爱笙和田许没料想她伤得如此之重,全都围了上来,惊慌失措。“主子!”“少爷!”“师妹!”三个不同的声音炸得一阵混乱,枫灵晕晕说道:“别再喊了,我死不了。”
“为什么不叫我杀了他?师妹为什么这么心软?”田谦咬牙切齿。
“他可不能死,”枫灵接着苦笑,“他若是死了,她当如何——他也死不了,他的内力深厚,早已护住了身子,若是你一剑刺中,非但伤不着他,反而还会为他所伤。”
“少爷,你怎么能够——”爱笙咬住嘴唇,一脸焦虑模样。。
“好了,”田许冷静道,“还是先给少爷疗伤吧。”他将枫灵打横抱起,走进尚书台的暖阁之中。
阴沉着脸的田谦和爱笙紧跟在后,枫灵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田谦问道:“主子她对刺客都这样么?终于会吃亏的!”
爱笙无可奈何,想起这杨枫灵的行事,却是答道:“她确实对想杀自己的人都是心慈手软,不过,看来是没吃过亏。”
【第十四章•一击掌•完】
第十五章 新府建成说客拜访澈寒堂,屋顶酣眠梦回往事二击掌
聚散缘分谁写定,竟将今世续前生。
难忘当初迷茫影,不识现世有缘人。
昔有断桥仙蛇恋,更历天河牵牛情。
暂且一爱忘生死,不教余恨哭伫行。
1
春风和煦,鸟语花香。京城东面街北处一处高门新宅刚刚修整完毕。门口两个大石狮子,耀武扬威,镇住四方煞气;兽头三门,正门上一大匾,墨匾金字,书着“平逸侯府”四个大字。一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在下方端详良久,忽然向着还在爬梯上的黑绸衫男子说:“右边高了些,田爷。”
“是吗?”田谦阴沉着说,将右方向下拉了拉:“现在如何?”
“呃,仿佛左边又高了。”林尉犹疑地说,生怕惹了田谦不高兴。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侯爷府即将完工了,但是驸马爷身边的三个人都是一幅不高兴的模样,紧张兮兮的。虽说林尉才是这驸马府——不,平逸侯府的名正言顺的管家,但是明显驸马最重这三人,所以林尉可不敢触了这位爷的霉头。
“是吗?”田谦的声音更加阴沉了,又把右下方抬了抬:“那现在呢?”
“呃……左边又低了。”林尉越发怯怯,声音低得仿佛听不见。
田谦接着调整了一下,但是始终没能放正,不由得恼了起来,嘟囔一句:“什么匾嘛?怎么都放不正!”使劲一抬,没成想用劲太大,竟将匾一下子抽了下去。
一道白色身影从奔驰而来的马上飞过来,在空中接住了偌大的匾牌,旋转落地,脚尖轻点,起得轻,落得也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只听得袍袖生风之声。
“咳咳,想找我倒霉么?田谦!”枫灵横执着那匾,颇为吃力,前日里受了内伤,虽无性命之虞,却也是叫她内脏受损,咳起来了没完。她才从尚书台回来,是其他尚书见她一直在咳嗽劝她回来的。身后跟着默默无语的田许,今日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枫灵,所以将田谦留了下来打理剩下的杂事。田谦吃了一惊,早已跳将下来,接过了枫灵手中的匾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关切问道:“您身子没事了吧?”
“咳咳,没——咳咳——没事。咳咳。”枫灵从来不希望叫身边的人担心,一直都是如此,想别人总是比想自己的多。
这也叫没事?田许无奈,幸亏爱笙现在不在场,否则看到枫灵因为妄动了精气而又咳了起来的话,田谦免不了遭上一顿训斥。
“主子还是进去休息吧,府中大部分已经修葺完毕,只是还须置上几天,散散气味。”田许扶住枫灵的胳膊,带她向内堂走去。田谦也将匾交给了林尉,跟随着进去。
“少爷来了?”爱笙笑吟吟地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枫灵面色红润,知道伤势没有大碍,才算是真正笑开了:“您看看这府中布置得怎样了?”
“哦。”枫灵忍住喉间痛痒,向周遭看去,果真是焕然一新。走至宅子正中,两侧抄手游廊,新绘朱漆栏杆,雕梁画栋;当中一条穿堂,穿堂中石桌石椅,雕工精美甚为雅致;山墙新扩石门,隐约露出花园春色。
“外面看着自是不错,不知里面如何?”枫灵笑着向南厅正堂进去,三人紧随其后。正堂本就是主人会见要客的重要地方,布置得典雅不仅还需得大气才是。只见十张楠木椅子二路排开,散在正中两把太师椅两侧。太师椅之间乃是紫檀云纹案,案上摆着青绿小铜制香炉,燃着不知名的奇异香,熏得满堂芬芳。旁边还有坐地青瓷美人觚,白瓷龙柄鸡首壶,等等古玩玉器摆在四周,显得贵而不骄,没有富贵俗气。
“好是好,只是觉得仿佛缺了些什么。”枫灵只觉得看着这里可以见人就可以了,毕竟卧室还是自己住的,随意一些无妨,只这正堂平素待人接物,十分的需要拿得出手。现在看来不错,少得怕是就是一块匾和一幅乌木錾银联牌了。
枫灵微笑中带着谢意,看着爱笙和田许说道:“这些时日二位辛苦了,布置得很是不错。再去其它厢房看看。”
看过了新建的和翻修的房子,多了几间主卧室,也是按照了枫灵的安排。她特意把田许、田谦、爱笙的房间单独与其他佣人隔离出来,而且也是照着自己的房间规模来修的,只是稍小一些。另两间新房乃是两位公主的,虽说在宫中都有住处,可毕竟就如皇上曾对驸马所说,这驸马府是他为驸马夫妇设的宫外行宫,公主怎能在这里没有一席之地。
林尉粲然笑着上前说到:“侯爷是不是为这些个新阁起个名字,免得叫起来麻烦,东厢西厢的听者不顺,还容易搞混了地方。”
枫灵欣然点点头:“如此甚好,那就备好了纸笔,且行且走,起了名字也好。”林尉领命,不多时取了纸笔来跟着枫灵一同在府中走着。
枫灵从来才思敏捷,走了一圈不到,就已将各个主卧室的名字取好了,除了自己的书斋和卧室。分别是:墨怜阁,瑛惜阁,寻爱轩,嘉许轩,噱谦轩。
“为什么我哪里要叫个‘噱’字啊?”田谦不满的抗议道,然而,抗议无效,没人理会他的抗议,反而被他这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了。枫灵眼含笑意说道:“你生来就是个讲笑话的料,叫个‘噱’字正好。”
“哈哈,那也好,我今后就为您讲笑话好了!”田谦很快想通,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侯爷,”正在几人兴致勃勃地准备去花园看看的时候,听到身后一小厮禀报:“国师来访。”
“他来做什么?”枫灵心中疑惑,“说我不在就是了。”
“可是,国师明明知道您已经回来了,他说自己是从尚书台问过了消息了。”
“这样,我稍会儿便去。”见躲不了,枫灵犹豫一下,还是去换了衣服,到正堂去接待国师。
“驸马身子不舒服么?”刚进正堂就听到了这个声音,枫灵仍是不自在了一下。虽说国师长得清秀端正,但不知怎的,每每见他就会由心底生出一阵寒意和惊惧,十分的不自在。
“有劳国师关心了。”枫灵拿捏着语气,好使话语不显得太生硬,和他一起坐下。
闲谈少许,国师玄衫随意谈了谈养生之道关于,又赞了赞新落成的侯爷府,不知怎地竟然又扯到了六皇子齐王的身上。
“侯爷觉得齐王怎么样?”玄衫似笑非笑,似乎是不经意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带笑的眼神中满是试探。
“齐王天资聪颖,”枫灵谨慎道,“是个可造之才,或许将来能为社稷谋福利,成为国之栋梁,为皇上镇守四方,做个股肱之臣。”
“侯爷当真这么想?”他又端起了茶盏,透过缭绕着雾气的茶碗上方看着枫灵的脸。
枫灵看不真切他的眼睛,也埋了头去喝茶,故作随意地嘬了口茶说:“自然是这样,难道还有别的想的?”
“齐王是肯定会成为济世之人的,”玄衫再次将茶盏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枫灵,“驸马也应当是个志存高远的愿意济世的人。身为儒生,哪一个不想‘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驸马高中状元,自然是了了这一心愿;但是身为臣子,莫不愿经国济世,驸马难道没有这样的心思?”
“身为臣子,悟民想的还是如何为主上分忧,经国济世这等事,也是为了分担皇上的杂物而作的——我不过是个普通的侯爷,特殊的驸马罢了,兵部尚书一职也是因为现在暂无更优人选而暂代。经国济世需要的魄力,悟民怕是没有,只是个文人而已,只知谈风论月,没有他想的,就算是有,又当如何?”枫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慵懒无聊,仿佛一个胸无大志的太平侯爷。
玄衫却是抓住了她最后一句话,满意道:“这么说,驸马究竟还是胸怀大志之人。良禽择木而栖,驸马虽然亦是一棵高大挺直之杨木,但是,毕竟还是应该及早选择一棵树来,省得日后慨叹‘饶树三匝,无枝可依’!”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国师,悟民是一只禽没错,但是个比较愚拙的禽,实在是难有什么作为,甚至连这个兵部尚书都保不长久——国师应知,最迟五月,悟民这个尚书也就做到头了,倒是只不过是个折断了翼的鸟罢了,空留一身文人傲骨,带着些鸷鸟的倔强,也就不会也不需要强依在哪棵树上了。”枫灵说得坦白,也是真心话,齐公贤现在已经召前右相之子回京,作为接替她兵部职位的人选了。
“不过一个小小尚书,成不得什么气候,依驸马之才,定然是要出将入相的人物——”玄衫一字一顿地说着,唇角笑意顿显,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门外小厮再报:“回禀侯爷,右相来访。”国师顿时愣住没有再说话,枫灵小心揩了下汗,咳嗽两声说道:“快请!”
“哈哈,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到国师,看来国师同老夫一样关心驸马,哈哈。”曹相爷爽朗的笑声从庭中传到堂中,和国师的这一段话也就告一段落,众人的闲谈变得可有可无起来。后来,这两位重臣同时离开,枫灵才算是松了口气。他们的话虽然明着平和有理,实则水火不容,叫她好生紧张。
回到正堂,看到国师以及相爷送来的贺她侯府修葺的礼物,国师送的是一幅“红日初生图”,是时下名家所绘,千金难求;相爷送的是一个玉珩,至贵无当,枫灵思量良久,发起了呆。
怔愣时候,爱笙早已来到她身畔,轻声问候:“少爷,已至午时了,该用午膳了。”
“都已经午时了?”枫灵惊呼起来,居然都这个时辰了。不过,大概是心情复杂,没有觉着一丝饿的意思,反而心里添堵,更无食欲。
“你们先吃吧,我在此先想一想这正堂的以及书斋、卧房的名字。我不饿。”
爱笙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少爷,你身子弱,伤病未愈,应当多多进补才是。只是您生性喜寒畏热,也不敢炖些滋补品来,若是连三餐都不好好吃,那怎么行。”
“笙儿,”枫灵苦笑道,“你饶了我吧,我可是没那么虚弱,不过是点点小伤,昨夜已经运功疗伤过了,现在早已无妨——咳咳咳咳咳……”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忽的袭来,幸而那小厮又一次来报:“吏部侍郎秦大人来访!”
枫灵忙借机逃开爱笙责备的眼神向前一步喊道:“快请,快请!”
然而,这“快请”请了将近一刻,侯爵府虽然大,终究不是皇宫,哪里至于如此,于是枫灵出了正堂,想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秦大人文韬武略,经国济世,风流倜傥,为何不肯与我切磋切磋?”是田谦的声音,充满挑衅的意味。
“这位小哥见笑了,在下没什么本事,不通武艺,甚至——”秦圣清笑得儒雅而又无奈:“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无法与你切磋。从方才一进府您纠缠着我问儒家仁义礼智信,一下子又跳到天地玄黄,然后问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可否告诉在下,您究竟想做什么?”
“秦大人之武功,其实你等凡夫俗子见的到的?田谦,不得无理。”枫灵几步迈下台阶,挡在了连连后退的秦圣清和咄咄逼人的田谦之间。
“呃,见过主子。”田谦跪下行礼,有些不尽兴般的抬头看了一眼窘迫的秦圣清。枫灵不满地剜了他一眼,才算把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吓了回去,诚惶诚恐起来。
“秦兄惊扰了,悟民御下不利,让您见笑了。”枫灵抱歉地拱手致意。
“哪里哪里,”秦圣清仍旧笑得儒雅,“是圣清不才,而侯爷府中人才济济,博古通今罢了。”
“秦兄莫再谦虚,回头我就教训这家伙——现在请移步正堂。”枫灵引着秦圣清进了正堂,吩咐爱笙去把田谦赶走,田谦嘟嘟囔囔地到了花园去练习棍术。
“驸马的府宅修葺的果然是贵而不骄,儒雅非常。”在落座之前,秦圣清朝她头上看了一下,“只是这正堂为何没有一个名字?”
“悟民不才,尚未想出来。不知秦兄有何高见?”
秦圣清看到了相爷和国师送的礼物,干笑一声:“看来今日驸马的客人不少,不过,也只有我的礼物最为寒酸。”他抖出两轴字来,笑道,“堂名少会再论,现在这有两副联子,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枫灵上前托住那两副对联,徐徐展开,不由得心中叫好,其中一幅是:澈水凛冽涤浊骨;崇山崎岖嵌嵩魂。上联除最后一字外,皆与水有关;下联则除最后一字外是都与山有关,山水相对,意、字都工整。而另一副则更为奇绝:寒室容客寄宫宦;富宸守宾宿宇官。上下联皆是宝头。
“秦兄高才,实在是叫悟民钦佩不已,哎呀,叹服不已——只是,这里敢称寒室,却是当不得‘富宸’,宫宦可以,‘宇官’做不得呀!”枫灵笑着将两副对联收好。
“‘富宸’者,浮沉也,侯爷当是主此世浮沉之人;‘宇官’么,在下原先是想写‘宰官’的。”他笑得高深莫测,却好似别有意味。
枫灵苦笑不已:“怎么连秦兄也说起这等话来了?不知秦兄又是站在哪一方的?”
秦圣清坦然笑道:“哈哈哈哈,在下没什么本事站在哪一方,只是不希望一代名相难展才华。出将入相,本就是武夫儒生所追求的最高目标。侯爷文韬武略,当然是二者兼而有之。现下左相之位悬而未决,两方人物所保之人都是自己阵营里的,皇上权衡不下,自然苦恼非常。若是驸马这中庸之人出任相位,定然可以使朝政暂时归为和谐。”
枫灵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清俊的面庞:“那为何秦兄不当?”
“我没有驸马的本事可以使相师一同看重,而且,圣清已有浮云之意,不愿……再为官了。”秦圣清声音低转,隐隐有哀伤之意。
枫灵猛地抽了口气:“秦兄为何如此?你也是十载寒窗苦读,怎么——”
“苦读只为一人,赴考只为一人。而伊人已逝,我早已无宦途抱负,若非是她的父亲有难,我也不会再入考场。”他目光见远,盯着枫灵却好似看向她身后,愈发迷茫。“但前次回幽州城惊讶的发现她父亲已经没有事情了,所以,这个官,当不当也都没有意思了。”
枫灵默默不语,指尖于春暖之中渐渐冰凉,满心都是凄怆:“那为何不再为了那人为官呢?她若是知道,恐怕也是希望秦兄可以成为一代名臣的。以秦兄之才,空做个梅妻鹤子的文人隐士实在是太浪费。再说将来秦兄终究是要成家的……”
“唯愿死守青灯,心已灭,情终难再复活。”秦圣清咬齿轻言,摇了摇头。
枫灵抬起头,望着他灰败的气色,忽的铿锵道:“那秦兄更应为官,以此全心全制报效朝廷,安抚黎民。”枫灵尽力使声音慷慨起来:“儿女私情,无论多么伤彻肺腑,烙印至深,终于只是昙花一现。守于终生才是真正正道。若是任何人一旦有了私情上的不如意便放弃一切,岂不天下大乱!农人不耕,渔人不渔,猎户废弓,戍人忘守,商贾断南北之交易,妇女弃窗下之纺织,国不国,家不家,天不天,地不地,人不人,君不君,臣不臣,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她’!”
秦圣清没料到枫灵这么一通长篇大论,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好,在下领教了,领教了!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侯爷也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臣!圣清才会伴侯爷一同在这天下驰骋!”
枫灵心绪难平,已忘了一切同他一同笑了起来,心底却起了一片茫然:平逸侯,只是个太平安逸的侯爵罢了。秦圣清呵……你这又是何必?
圣清婉拒了枫灵再三请他在府中用膳的请求,说是已经用了膳来的。枫灵这才忽的想起自己还欠圣清一顿饭,是在他去幽州城前应下的。
“改日吧,改日再领盛情,”秦圣清开朗许多,“不知这堂名如何取?这堂前联牌如何写?”
枫灵沉吟良久,笑道:“澈字为佳,清而又清;寒字最妙,在下性喜寒凉。所以,这堂就定为‘澈寒堂’好了。秦兄两副对联太过高远,戾气太重,所以还是不要挂在这里为妙,在下书斋、卧室挂着正好。可是,秦兄若是不在意,在下愿小做更改,既合了这堂名,也杀杀戾气。
“固所愿尔。”秦圣清点了点头。
枫灵命人取了纸笔来,略一思忖,挥笔写下:“澈水凛冽铸清骨,寒山崎岖炼仙魂。”这样一来,明显的出世了些。于是,当日便命林尉带着这三幅对联去做联牌了,连同着几块匾额。而那的书斋和卧室仍旧没能想出个合心意的名字来,想想知女莫若父,便写信与了师父杨四和父亲杨尚文,叫田谦去送信。田谦自是百般不乐意,却还是去了。
2
“你在房顶上做什么?”枫灵一进皇宫便被早守在宫门口的清儿醒儿强拉进了流筝宫,用过晚膳,照例想到书房去读书。却意外发现公主不见了,找寻半天,才注意到她正在书房顶上躺着,一动不动,不由得好奇起来。
“看星星啊!”怜筝懒散应答,慵懒的声音中带有一分欣喜,枫灵仰天看了看,心头一动,顿时改了主意,也上了房顶。这书房经过了修整,房顶应当是坚固了。
“好看吗?”枫灵学着她的模样躺了下来,只觉得瓦片冰凉咯人。
“嗯,好看啊!”怜筝迷茫地眯起了眼,“国师他总是说夜观天象能看出一个人的命运,道家好像都这样,但是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我只觉得天上星星仿佛每一个都是一个精灵,或许都是每一个都是一个人的神灵的化身。精气所致,凝结成了星象。”
“也许吧。”枫灵终于调整好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竟醺醺然想睡了。天为被,此为床,更佐以佳人在身旁。
“你困了?”怜筝的声音飘渺传来,稍稍驱去了枫灵的睡意。
“是啊,咳咳咳,有些困了。”枫灵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又病了吗?”怜筝闻声,关切地把手放在我的额上问。
枫灵抿唇不语,只是感受着她手心的柔软,倒是十分享受这片刻的亲近。
“真是奇怪,”怜筝半卧着撑起身子,伸手撩开枫灵的额发笑问道,“从前我怎么会把你当成男人呢?你分明就是个女子,哪有一点男子气质?”她埋下头来,向枫灵眨着眼睛,好奇道,“为何你没有穿耳洞?难道你父亲不反对么?”
“唔,”枫灵顿时觉得此刻两人鼻息相通,距离有些太近了,而她是半跪着,自己是躺着的,根本无法后退,只得如此答话:“据父亲说,刚出生那年夏天,雷声隆隆的一个雨夜,我大哭不止。父亲没有办法,哄了又哄也不见成效,只得向嬷嬷请教该怎么做。那嬷嬷是带惯了了孩子的,说我是被这雷声吓着了,要给我穿个耳洞压压惊。”枫灵顿了顿,默默回想起父亲给自己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神情,那般地理所当然而又得意洋洋。
“但是怎么没有穿呢?”怜筝躺了下去,侧身过来又看着枫灵的耳朵。
枫灵笑了笑:“彼时针已备好,那个嬷嬷已经把针靠近了我的耳朵……但是忽然一道炸雷劈来,惊得那个嬷嬷居然扎到了自己的手而没扎着我。结果,我,却是笑了。”枫灵微笑着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一个老妪捂着自己的手叫疼,一个错愕的父亲怀抱着一个咯咯直笑的婴儿。
“你还真有意思,居然不怕雷还笑了。我很怕——”怜筝说着说着忽地止住了笑,“不说了,你困了吧,乖孩子,睡吧,乖。”
听着这似是哄婴孩儿入睡的话,枫灵应该是笑的,但她却没有笑,只觉得这话好熟悉,熟悉得叫她慢慢合上了眼,而昏沉之中感觉自己的头部被人轻柔的抬起,又轻柔地放下,放在一个柔软的所在上。
杨枫灵沉沉睡去,眼前光影交错地,梦回十年……
……
隆嘉七年夏,皇后徐菁芳入五台山参禅,一时五台山下人声鼎沸,不少人都想看看天朝国母的风采,只是,山上全面戒严,根本水泄不通,使得一大部分香客只得被拦在山下,上山不得,别说见见国母,连上香都不成了。
“唉,小姐,没办法了,上不成香了,咱们回去吧!”一个老年男子低声下气地恳求着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儿,他家老爷的小姐。
“鲁伯,不嘛,人家好不容易才到这山西一趟,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去了?”女孩嘟着嘴有些失望,埋怨着耍着赖皮。
鲁伯苦笑道:“分明是大人准了我的假让我回山西探亲,可是您却偷偷地钻进了我的马车里面,居然闷了一整天不吭不气的,幸亏没把身子饿坏了。您说一定要上了香才肯回去,可是现在分明上不了,大人现在在幽州一定急疯了,您偷跑出来的事他还不知道呢。”
“我给他留了信了。”女孩诡异一笑,“他不会担心的。”
不担心才怪。
恰恰相反,幽州城的太守府中确是翻了天了,小姐一下子失踪了一个多月,杨尚文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每日只拿着一封信发呆。信的内容如下:爹爹,我要到和尚最多、佛爷最多的地方去了。这样的内容,不吓死人才怪。
而大小姐杨枫灵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旧缠着老迈忠诚的鲁伯再留下几日,她实在是想上山去看一看传说中的古寺林立的五台山究竟是怎样的境地。白云、广化、镇海、广仁,这些个耳熟能详的名字,真的想看看真实的佛门净地究竟如何。
就算看不到名寺,她也想看看那个两朝皇后的模样,不知是怎样的清丽脱俗,居然可以使当今皇帝晕头转向地发动了叛乱。
她自然是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与此同时,山上,另一老妪也在苦口婆心地劝着一个倔强的小女孩别再胡思乱想了。
“娘娘会骂死老身的,公——小姐,您还是别去山下玩了,消了这个念头吧!”
“哼,你不许说母后的坏话,母后从来不骂人,也从来不乱发脾气,她说那是……妄动什么嗔什么的,佛爷是会怪罪的!嬷嬷,我都在山上待了半个月了,凭什么就不能下去玩一玩?这里全都是些老和尚、小和尚的,根本就没意思!”女孩也是嘟起了嘴,和另一个人一模一样。
命运,总是在意外的情况下产生了交集,然而,看似意外的情形实则蕴含了必然。
“鲁伯,不如我们偷偷溜上山去吧。”枫灵大着胆子提出了这个叫鲁伯魂飞魄散的建议。
“小姐,这,万一被人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呀!擅自闯过皇家封锁去山上,只要一不小心——”
“那就小心些嘛——”拖着长长的声调,身手敏捷灵活的枫灵一下子窜进了旁边的草丛里,消失无影踪。
鲁伯愣在了原地。
仍旧是与此同时,另一个女孩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找到侍卫换岗的间隙,冲出去从小径下山。另一个人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然而,这个老妪不像鲁伯般木讷,还是做了些措施的,伸出手去想抓住公主的胳膊,但是,很不幸,身子太过笨拙,还没扑过去就已经消失了公主的影子。公主已经绕到了嬷嬷的身后,心中抱歉了千万遍,把一根并不太粗的木棒用适中的力道敲了下去……待到这个老妪被发现的时候,是已经被塞住了嘴被捆在公主的卧室中六个时辰后,天知道年仅六岁的公主是怎么做到的。
天**自由的人为了打开牢笼的钥匙是从来不惜血本的,所以,枫灵在艰难的移步上山时候居然一点都不累。她观察了许久,只知道这里的这条道路上的守卫最少,而且,这条道也是最险的。自她去年粗学武艺之后,就一直敢于挑战一些艰险和不平。
慢慢地,天暗了下来,枫灵终于觉得倦怠了,但是她早就有了准备,她虽然什么都不怕,独独怕一个人在黑夜之中待着,所以带了火种来还藏了些干粮。
天公不作美,白日里的平和温暖在黑夜化作了狰狞,乌云在默不作声中悄然而至,遮住了没来得及出场的月亮。天闷闷的,终于,下雨了。枫灵跑着,想在火把被浇熄之前找到个避雨的地方。
显然,夏天的雨总是如这般来得急来得猛,枫灵的如意算盘没能打好。在火把熄灭的那一瞬,她终于感到了恐惧,在迷茫之中惊慌失措,晕头转向,雨幕遮住了前行的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清醒。她想喊,可是喊不出,娇小的身躯在大雨高山之中显得那么无力虚弱。她的声音也渐渐被雨声所代替,只能唯着感觉奔走,想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一道闪电闪过,她眼前一亮,忽然看到了一个山洞,不由得欣喜若狂,奔了过去,连鞋都掉到了洞外。
没有雨水浇着的感觉是如此之好,枫灵庆幸自己用油纸包住了火种和干粮,没有把这些最重要的东西弄湿,至少今夜,自己没有危险了。奇怪的是,这个山洞此时显得如此诡异,似乎有其他生物的呼吸。枫灵心中一阵恐惧,可不要进了狼窝虎洞才是。
当火折子燃着的时候,两声同样的惊呼发出,两个本不该相遇的人相遇了。
怜筝这辈子头一回觉着吃冰冷的馒头是一种幸福,而枫灵也不在乎穿着小了许多的衣服和鞋子了——怜筝做好了在外闯荡的准备,连衣服都带了几身出来。
“哎呀,幸好遇见了你,不然的话,唔,我可就得饿死在这里了。”怜筝吞咽着馒头,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噢,没什么,倒是我应该谢谢你的衣服才是。”现在燃起了火堆,又换上了干燥的衣服,不再冷了,枫灵终于顾得上抬起头来看看坐在火堆另一旁的女孩子的模样了,看起来比自己年龄要小,面目清秀而且很活泼。
“你为什么要在这么晚的时候呆在这里啊!”枫灵傻乎乎地问。
“谁愿意待在这里?外边不是下雨了吗?要不然我才不在这里呆着!”怜筝没好气地答道,她心中郁闷,本想出来闯荡一下,见一见世面,不想却被这么一场大雨困在了这么一个小小山洞之中。身为天之骄子,皇室女子,她可受不了这个打击。
枫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呵呵,问得有些傻了。那么,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在荒郊野外之中呢?”
“那你呢?”怜筝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一句。
“我,我想上山上去玩去。”枫灵没有什么心机的就把实话说了出来。
怜筝眼珠一转,想隐瞒住自己的身份:“那个,我和你一样的,也是想偷偷到山上去玩。”
“原来如此,”枫灵寻了些干枯树枝来,加在火中,使火更旺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话音未落,就听到山洞被一片隆隆之声震撼了,没等两个孩子明白过神来,再看洞口就已经被厚厚的泥土、巨石掩住了。而这个洞,本就是个死洞,根本没有第二个出口。
“天啊!”枫灵惊呼起来,而怜筝则是迅速站起身来,把那堆火给弄灭了。洞内顿时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这是做什么?”枫灵又是害怕又是恼怒:“这么黑,可怎么办!”
怜筝反倒是比较镇静:“是一个红头发的家伙告诉我的,说若是进了什么封闭的地方,必须把火灭了,不然你会被闷死的。”
而最怕黑暗的枫灵此时已然蜷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她害怕黑暗,怕得要命,尽管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一条蛇,或是勇敢的独自闯入有猛兽的密林,但是,她怕黑,因为黑暗中她永远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爹,师父,鲁伯,我错了,呜呜,我错了。”枫灵呜咽起来,这是她极少次的哭泣中的一次,或许,有些纪念意义,也有些教育意义。
怜筝拍了拍厚实的土,无可奈何,看来这洞是非她二人之力可以弄开的,只能等待了,等待发现了嬷嬷的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开始搜山,然后推测这个洞里有没有被困住的公主。她注意到了枫灵的软弱。
“你哭了,”她轻声说着,蹲了下来,去触了触那小小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的身体,努力回想自己哭的时候母亲是怎样安慰自己的:“别再哭了,哭着哭着就不漂亮了啊。”但枫灵依旧是哭着的。
怜筝没有办法,跪在了地上,轻轻环住枫灵的身体,用唇轻轻的触了下她的额头。这下子,枫灵愣住了,印象中,从没有人吻过她,她顿时红了脸,向后退了退,但是身子被怜筝抱住,退不得。
“咦?不闹了,嘿嘿,这招真有用。”怜筝嘿嘿笑着,接着说,“你是不是怕黑啊,为什么怕黑呢?黑暗之中多好玩啊,一切都是神神秘秘的,安安静静,看不清楚,听不到什么,但是只要稍微有一点动静,一点点光亮,就可以很敏感的洞察到。因为有黑暗才有光明,有安静才有喧闹,有分开才有相聚,有死亡才有生存,有了恨才会有爱,有喜欢才有——嗯,才有更喜欢。”感觉到枫灵是在很认真地听自己讲话,怜筝有些得意,母亲平时说的话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那你有没有害怕的事情呢?”枫灵忽然问着,她现在对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很好奇。
“我嘛,”怜筝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我最怕打雷了,隆隆的,一下接一下,好像在什么特别光滑的表面上撕开一道口子一样,坏了和谐,很恐怖的。”
“哦,”枫灵眨了眨眼睛,现在她已经安心多了,不仅因为刚才怜筝的一番话,还有她现在不觉得自己很孤独,有一个小小的但是温暖的怀抱抱住她:“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要……要亲我呢?”枫灵羞赧地说,从小到大,没有人亲过她,甚至,没有几人用手抚过她的脸,因为母亲在自己懂事前就去世了,而父亲杨尚文又没有再续弦过,所以,枫灵接触到的女眷都是府中的下人,试问有谁敢如此亲密的对她,太守府的大小姐。
怜筝笑得很开心,说:“刚才是为了让你镇静下来啊,不然的话,你现在还在可怜兮兮的哭呢。这也算是教你的一个法子吧,要是想叫哪个女孩愣住的话,就亲她一下好了,哈哈。好了,现在还怕黑吗?”
“怕。”枫灵老老实实地说。
“怎么还怕啊?”怜筝有些泄气,她哪里知道改变一个人的喜恶畏惧有多难,只好发了发狠说道,“我告诉你啊,要是你再这么怕黑的话,并且还总是因为怕黑而哭的话,就没有人娶你了。”
“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男人长得都比女人黑一点嘛,所以,他们见你这么怕黑,肯定就想:‘你是不是也怕我呢,一见我就哭,唔,这样的夫人就不娶了。’然后,你就嫁不出去了。”怜筝编了一大通胡话,想彻底帮助枫灵不再怕黑了。
然而这把枫灵真的吓住了,怯怯的问:“真的会没有人娶我吗?那爹一定会气死的,到时候我又得抄十遍《资治通鉴》,呜呜呜。”呜咽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怜筝好气又好笑,怎么又哭了,就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怎么会没有人娶呢?你这么漂亮,这么可爱。不说了,你困了吧,乖孩子,睡吧,乖。如果他们不娶,是他们没有眼光——我娶好了。”
然而,枫灵已经睡着了,根本没有听到剩下的话。
怜筝也有些困了,就让枫灵伏在自己的腿上,而自己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这个女孩口口声声之说到自己的父亲,看来她没有母亲啊,真是可怜,好了,我今晚就暂代一下你的母亲好了。唉,要是明天早晨来找我的士兵发现公主怜筝征象照顾孩子似的照顾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他们会怎么想呢?
想着想着,她也睡着了。然而,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徐菁芳身边了……
枫灵醒来时是在杨四的怀里,她睁开一双眼睛,有些混沌,有些惊讶:“师父,怎么是你?”
杨四心疼地裹紧了包着枫灵的衣服,轻声说:“你真是叫人不放心啊,你爹都快急疯了。你的那个鲁伯吓晕了,幸亏我上山去找你,在洞外看到了一只鞋子,就猜想你是不在里面,没想到你真的在。”
枫灵迷迷糊糊的有些低烧,喃喃说到:“那她呢?那个女孩子。”
杨四没有回答她。他一眼就辨认出出来那女孩子身上的衣料,当即便猜了出来那个孩子的身份,是她的女儿。他将那个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山上,但是没有直接送给徐菁芳,而是放在了巡逻兵可以看到的地方。
低烧缠绵,枫灵又一次睡着了,睡得深沉,在回幽州的马车上梦到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
“还是别在这里睡了吧,你又在咳嗽了。”梦中不自觉地咳嗽着的枫灵被怜筝唤醒:“你究竟是怎么搞得?为什么三天两头就身体不好?”
枫灵懵懂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清明,她定定看着她浮在自己上方的脸孔,心中有些酸楚,还未能从回忆之中清醒过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蓦的,枫灵起身转头看着怜筝,轻声说道:“我是昨夜被叶寂然伤的,他伤我是因为他觉得我有负于你。我和他击掌为誓,我,我要休了你。”
“休、休了谁?”怜筝惊愕得站了起身来,俯视枫灵枫灵,恼怒起来,“休了我,凭什么?”
“我们毕竟只是一对假夫妻而已,做不长久,我应当还你自由,让你得与良人匹配,得偿所愿。我想,明日就上疏陛下,请求休妻。”枫灵心绪难平,一时说的颠三倒四。
怜筝却是气得柳眉倒竖:“你胡说些什么?杨枫——悟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胡说个什么?若是被人听到了,你可是——叶大哥不知,难道你自己不知?可笑,还我自由,我不自由吗?缘分天注定,若天赐佳偶,便自然会现身人前——何况为何此时休妻?为何是你休我?若让其他大臣听说我——怜筝公主被人休了,我颜面何存?”怜筝愈说愈气,气极得将杨枫灵拎了起来,“——只有我休夫的份,没有你休妻的权力!”说得狠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扇了枫灵一耳光。
两人这般对峙,站在屋顶上,竟各自着了慌,枫灵被她打得一愣。
“而且,”怜筝骤然冷静下来,讪讪松开了枫灵衣领,又道,“你尚能平安于此做你的兵部尚书,便是因为你还是我的驸马。若你休了我,你是什么身份,父皇会如何待你?不仅是你,那个惜琴呢?你素来聪明,怎会不知权衡利弊?”她说得又急了起来,忙摇了摇枫灵,似乎是想让这个呆子清醒几分,却不料琉璃瓦太过光滑,她竟重心不稳向一旁倒去。
枫灵醒过神来,慌忙抱住她一起掉下房顶,空中旋身消减了些许力道。枫灵脚先落地,但毕竟力道没能完全消去,站立不稳,倒了下去,正好叫怜筝正好压在自己身上。
两人摔在流筝宫庭院之中,场面颇有几分可笑。
“喂,你有没有事?”怜筝摔得不重,着慌地站起来来,“应是没摔死吧,应是没把你压死吧,天,怎能如此玩笑?我没有因为被休而被人耻笑,反而要为你守寡了。”
“我没死……”尽管全身散架了般的疼痛,枫灵却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她现在才发现,这个驸马之位,竟已和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心联系得如此之紧密,无法割断了。
“完了,你不是摔疯了吧,这可比死了还儿戏。”怜筝忙伸出手来,在枫灵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我没死……”枫灵坐起身,笑吟吟地擎着她的手,柔和道,“也没疯。”
怜筝愣了一会儿,松了口气缓缓说道:“好,既然这样,你和我击掌为誓。今后,只有我齐怜筝休夫,没有你杨悟民休妻的份!”说罢,真的伸出一只手来,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都要击掌为誓呢?”枫灵有些困惑。
“这样才能和叶大哥和你之间定的誓约等效,这样你违约就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因为我的誓要比他的重要。”她很严肃,说得煞有介事的模样。
迟疑了片刻,枫灵装模作样地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柔软的手掌,发出了不那么清脆的声响。怜筝这才松了表情,笑了起来。
枫灵起身整了整衣冠,轻轻咳了几声,向流筝宫外走去。
“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了怜筝的声音,略带疑惑,“应是就寝的时辰了,驸马还不休息?宫门应已关了。”
“我去飘琴宫就寝。”枫灵头也没回,就答了她这一句。
怜筝闻言一愣,几步追上她,忽的置了气:“那你来我流筝宫做什么?”
枫灵无辜笑道:“问问清儿、醒儿吧。”
她忙不迭地离开了流筝宫,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了愤怒的声音,似乎是在喊两个名字。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走出流筝宫的一瞬间,五味杂陈,说不分明。
她性子素来柔和,不善盟誓,这几日竟连发两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信步踏在青石板上,她忽的做出了个决定来。
飘琴宫中自是一番光景。
“公主,驸马爷来了。”绿衣宫女小声向惜琴禀报,一袭红衣的惜琴面色沉沉,置若罔闻。宫女无法,只得又小声回禀了一声。
良久,惜琴眸中光华波动,狠声道:“不许让她进来。”
她这话说得迟了,伴随着推门而入的动作传来了一个声音:“我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不是在流筝宫就寝吗?”惜琴冷笑着从铜镜前站起身,外睑微挑的眸子里射出一道冷光来。
枫灵没有回答她,径直挥了挥手,对旁边一脸苦相的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见杨枫灵似乎有些不对劲,惜琴蹙了蹙眉,抱起了胳膊,冷哼道:“你来做什么?
枫灵小心掩上了门,转过身来,走上前去,垂眸看向惜琴,看得后者莫名地眼热心跳,枫灵把唇凑近她的耳廓,一阵热气痒痒地拂过,略带低哑的嗓音绵绵入耳:“我来,把自己,交给你。”
惜琴一愣,心头那本就薄弱的冰凌蓦地化成了水。
她凑近了枫灵的耳廓,低声笑笑,暧昧地在她耳上磨蹭,蹭得后者明显地浑身一栗:“你可想好了?”
枫灵向后缩了缩,却捉住了惜琴的手,引着她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凑近了她的唇瓣,缓缓摩挲,离得太近,只觉得她一开口便带来了温吞的湿气:“何必要想好?”
惜琴猛地撞了上去,磕得牙齿作响,却也和她纠缠在了一起……
被翻红浪,粉帐翩然。杨枫灵在冥想之中堕入了虚空,看不清眼前的光和影,却知道自己怀中这绵软的女子,放着百倍的柔肠和心力,生怕伤了她。
惜琴默默注视着枫灵左胸前的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痕,纤细的指掌顺着那伤痕抚过,有些茫然:“这伤——”
“没什么,你伤的。”枫灵向上和惜琴的眼睛相对,眼神一片清明,头脑中一片轰然。她自知,自己疯了,而惜琴也知道,现在的杨枫灵,疯了。
“我这里也有,”惜琴握住枫灵的手,引她去触摸当初枫灵为她包扎过的伤口,那里已经尚留着浅淡的粉色伤痕,伤早就痊愈了,“你还记得吗?”
“我自是记得,为这,你扇了我一巴掌。”枫灵微微挑眉,忽地一笑,忆起了往事。
“哼,你今晚也被人扇了一巴掌啊,这边的脸都肿了。”惜琴不知是嫉妒还是心疼,轻轻把唇凑上去,磨蹭着下移,挪到了左肩上面,狠狠地咬了下去。咬得是那么用力,以至于咬人的她都觉得自己太狠了。
然而枫灵只是轻声哼了一下,淡然道:“呵,你又咬我,妇犯夫,小心我休了你。”
“哦?”惜琴似笑非笑问道,“今晚我们两人,谁是夫,谁是妇?”她轻轻凑到枫灵耳旁,故意地吹了口气,撩得枫灵又是一缩,惜琴笑道,“杨枫灵,我终于完全的得了你了。今后,我是叫你相公呢?还是叫你娘子?你是我的丈夫呢,还是妻子?”
枫灵面色一赧,却还是迎面吻了上去,只是浅浅一吻,又离开说道:“今后就是地崩山摧,我仍是你的丈夫,你仍只是我的妻子。”然后又翻身过去,是一长吻。
一室春光,在春夜的温暖之中慢慢安抚一颗最易改变的心。血盟纠结既深,除非血、命来解。
星散月沉,万物归于静寂,世事不如意,只为相爱不相守。前世有缘,今生得续,却也只是偿了前世的情债罢了;今生的缘,却是一段传奇,切莫留在来生再后悔。然而人总是容易沉迷其中,当时已惘然,只愿来世再补偿,可是哪里补的清?或许补了前世,又欠了今世;博了今世,又盼着来世。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今日的缠绵,谁知道明日的兵戎相见;今日的坦诚,谁知道明日的诡诈欺骗;今日的一心相守,谁知道明日的悲欢聚散。人是否能长久,千里岂能共婵娟?
【第十五章•二击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