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今日的报纸躺在餐桌上,江家三人静静地吃着早餐。江之容看了一眼那上面的《财经时报》的标题,暗皱眉头。
报纸的三版讲述了本市珠宝业巨子段氏近来的一系列资产调整,文章最后还用了寥寥数笔八卦了一下段氏千金段秀雪和一位离了婚的女估价师闹恋爱的事。
其实如今网络通信如此发达,这事早在这篇文章刊登前几天就在各大社交网站上传得满城风雨。可是在财经报刊上看到了这种报道,那就实在叫人啼笑皆非了。
何况,两个当事人都未直承其事,无关的一干人等实在不应忙不迭地代为发声!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找谁恋爱还不是人家的私事,管他对象是同性异性,只要年龄合法,还是单身,就可以!而且富家子弟难道没人权了,谈个恋爱都要被曝光天化日?编辑拿这种事做文章来吸引客户,显然有失厚道。
说到底,如今部分媒体的专业性实在太差。
对于八卦中的主角,江之容不是不同情的。不过,她也不至于就此即席和桌上的父兄谈论。兄长还好,虽然性格像极父亲,正直传统,但到底与她同龄,也算有共同语言。要是换成父亲,又另当别论。
小时候她们兄妹每每放学回家,在餐桌上谈论学校一天的经历,如果说起发生在老师同学身上的趣事,父亲也总是与母亲耐心倾听。可要是谈话中对某个同学或者老师有半点说三道四的苗头,父亲必会板起脸来训斥他们:“小小年纪,不要学会背后嚼人舌根,养成了将整副精神去关注别人是非的坏习惯,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这后半部分,当时江之容和兄长还似懂非懂,如今想来,父亲这番指点可真是金玉良言。故此兄妹二人和父亲在餐桌上有时会谈论工作,但是各种小道八卦,一概三缄其口。
只是人不说话,思绪就容易飘扬,江之容突然异想天开:若是她之后的恋爱对象是同性,不知道性格中还要加上古板的父亲会作何反应?
怕是随手抄起什么就扔过来了!
江之容顿时打了个寒颤,手中的餐刀掉在了盘子上。
“你怎么了?”江惟道看到妹妹突然手抖,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兄妹俩和父亲一道,都在本市榜上有名的富豪冼逸舟的家族企业服务。
江之容忙摇摇头,表示没事。
就算是胡思乱想,她也毫无实现的想法,又怎敢把刚才的心里话跟父兄说出来?
说话间,江远川已经吃完,站起身来道:“我先去公司。”
江之容诧异道:“爸,怎么这么早,还有一个小时!”
“今天行程多,早上你们冼伯父还有个小型会议要开,我得先走了。”
是了,父亲在冼氏服务二十年,又碰上个知人善任的好老板,如今已经被吸纳入董事会。二十年宾主情谊,也早已进化成知交好友。
父亲如今的社会地位虽然不如珠宝业巨子显赫,但他也不可能接受子女如此出格。
江之容觉得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她又没打算找个女性做另一半,也完全无这方面的兴趣,何必去想这些无谓的事。
“别忘记给你们母亲灵位上香。”
兄妹二人齐声答应。
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兄妹俩也出门上班。虽然住在一起,又在同一个地方上班,可是为了方便,家里三人人手一部车。
驱车来到冼氏大楼,停好车后进入电梯,江惟道和江之容在不同部门,中途便先出电梯。
“江小姐,早上好。”
进电梯打招呼的是后勤部的小杨。
“早。”
“前几天谢谢江小姐。”小杨想起那天一脸感激。
“不用客气。”江之容看看抱着文件的小杨,“有事上楼?”
“嗯,我申请转岗到销售部了。”
电梯正好到了,小杨朝江之容打了招呼:“江小姐我先失陪了。”
“你去忙吧。”
电梯继续上升,江之容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并没有祝小杨好运,因为她完全不看好。
前段时间,江之容下班取车时经常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在公司大楼附近吵架。女的她在公司里不时见到,认出是公司的同事小杨,男的很陌生。江之容并不喜欢探听人家隐私,故此每次见到都绕路避开。
最后一次她看到小杨脸上极度窘迫为难,实在看不下去,并觉得这两人老是在这里吵架要是被别人看到会影响公司形象,那就不太好了。
于是她上前打断道:“这位先生,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们公司职员。如果你再纠缠不休,我就要叫警卫了。”
男的显然被江之容冷淡的语气吓到,嗫嚅道:“我……我们认识的。”
江之容转头问小杨:“你欠他钱吗?还是收过他贵重礼物?”
小杨拼命摇头:“都……都没有。”
男的声音大了点:“我们是男女朋友。”
小杨显然吓坏了,愣了一会儿才说:“不……不是,只是以前的邻居。”
江之容故作惊讶:“小杨你男朋友不是上次开盖拉多来的那个吗?”
这当然是她瞎说了,现代社会婚恋自由,然则门当户对仍有一定的道理和市场存在。
小杨要是能交到开盖拉多的男朋友,也不用她江之容在这里伸出援手了。
男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嘴唇颤抖了半天,终于一个字没说掉头就走。
那男的头发梳得挺整齐的,脸上也干净,衣服还算平整,看得出这人懂得拾掇自己。可是不知道适可而止,这在什么时候都是要扣分的。
小杨对江之容连声道谢,江之容客气了两句,随口说:“碰到这种人,你就说自己有个条件很好的男朋友就行了,再不行就报警。”
再死皮赖脸的人,只要稍有点自尊心,听到刚才那一句话后,恐怕也要打退堂鼓了。
可是,有些事情是要讲究慧根的。
有那么一些人,并非是愚蠢或者智障,但大部分时候脑子就是拎不清。
小杨就是个例子。
她竟一脸天真地对江之容说:“可是,我没有男朋友啊,骗人不太好吧。”
江之容真是无言以对。
如今小杨说要申请转岗销售部,怕是不用内部面试,光是和她随意聊两句就足够让销售部主管心里翻白眼了。
进了办公室也没坐上几分钟,就有人叩门。
“进来。”
叩门的是刚进冼氏地产部实习的小周。
他将手上的文件一一交给江之容,都是江之容之前交代下属要做好的。
小周把最后一份文件放在桌上的时候说:“这是给副总的。”
他说的副总就是冼氏的二少爷冼克明,现下在冼氏主管房地产和证券业务。
江之容一听就奇怪了:“那给我干什么?”
她更奇怪而没说出口的是:冼克明怎么会让一个实习生送文件。
小周一怔道:“芳姐交代这份文件要给副总,不过副总现在不在,她说让我交给你就行了。”
江之容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江家兄妹因为父亲的关系,私下里也和冼家两位公子熟识,很有点私交。而江之容因为脾气和冼克明投契,故而和冼家老二关系更近一些。基于以上原因,公司里某些不知就里又闲的无事的人总是在传江之容和冼克明是一对。而江之容年纪轻轻就坐上现在这个位子也是因为未来公公对她的关照。
这种评价对于江之容来说自然是不公的。
可是江之容觉得自己从出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到长大后学业工作一路顺利,已是上天对她的极大恩惠。人生路途中的些许委屈,一些对她不甚公平的评价,受着就受着了。
且这实在是无法辩白的一回事,总不能要她开着公司广播大声宣布她和冼克明只是朋友关系。待日后冼克明寻到生命中的另一半,而自己仍在公司安稳地处理手上的工作,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故此,她对这些谣言从没有开口分辩。
然而,要是对着她本人正面攻击,那就另当别论了。
冼克明之前并没有交代过这几天有文件需要她代收,那么就说明这份文件不劳她经手。普通同事之间各自负责的工作内容尚不可随便探查,何况是上司的文件?冼克明可是她货真价实的直属上司。
现在这个老职员让实习生把不该由她经手的文件交给她,分明就是恶意暗喻她和冼克明之间有不能言说的关系。
不过转念一想,也无谓对实习生发脾气。于是她按下桌上的对讲机,通知秘书:“叫曲芳进来。”
那个叫曲芳的女职员自进来后就有点不安,她早已后悔了,让小周把文件给江之容只是她随口开的玩笑。其实以她的职位,什么文件都轮不到她直接带进冼克明的办公室。
她也是深信流言并且对之进行不遗余力传播的一份子,说出那句话时她潜意识对江之容是带着一点点不屑的。但是她没想到实习生真听话地带着文件进去了,而江之容也很快作出了反应。
曲芳低着头,有点不敢正视江之容。
现代职场,到底还是有上下职级之分的。
江之容看着她,语气很是平和:“小周说这份文件是要交给副总的,怎么送到我这里来了。你是不是搞错了,另外,你有什么文件要直接给副总?”
曲芳愣了一下,忙点头道:“是的是的,我一时口快,说错了。不好意思,江小姐。”
“以后小心点,你们出去吧,对了,把文件拿上。”
曲芳暗自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江之容没有想到其中关键。
等曲芳把门带上的时候,江之容开口了,她仍看着文件,没有抬头:“对了。”
曲芳自然而然站住。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比较忙,希望你们能在公事上多上点心。”
短短一句,表明了江之容其实心明如镜。
“是,我知道了。”
曲芳带上门后,才察觉额头的冷汗,她知道江之容这次是放了她一马。
江之容的确是不高兴的,但是朝对方发脾气甚至通知到人事部开除对方却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简直是坐实了谣言,自己拎起污水桶朝自己头上倒,然后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尤其是收购德信企业一事已到了收官阶段,江之容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了这点事影响工作。
的确是忙的,江之容中午也只买了个汉堡打发了一顿,直到晚上九点才踏进冼氏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这段时间别说主持收购的冼克明忙得脚不沾地,各种开会洽谈,难得在公司露面。连他们这些下属也是人仰马翻,工作日更是没有一天在7点之前下班过。还好冼氏和德信已就收购相关达成协议,合同也已经签妥,至少明天那个周六是不必加班了。
刚要启动车子,她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来源显示号码,可见不是熟人,但一看内容,又叫她无可奈何。
只能驱车前往救急。
到了目的地,她的同事兼好友靳兰就笑盈盈地冲她说:“还好我记得你的手机号。”
江之容耸耸肩:“你或许也可以找我大哥?”
“免了吧,我才刚转部门,这要是被认识的人看到,可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靳兰原本是在财务部任事,算是江惟道的得力属下。因她是美国名校耶鲁硕士毕业,工作上又吃苦肯干,故而在冼氏升职快于其他同事。可是只因她同时生的一副姣好容貌,又有无聊的人恶意猜测她是攀上了江惟道才有如今的成就。
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在部分人眼里,这就成了唯一的原因和优点,抹杀了你的其他全部能力和功绩。上司对下属一视同仁地关照,他们也可以视而不见,只觉得那是对某个同事的特别关照。
可笑不可笑了?
靳兰和江之容一样,对于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不公评价自然是心知肚明。于是,她一方面在工作上加倍努力,一方面留意冼氏内部的情况。终于在前段时间,找到了证券业务部人事调整这个机会,向上打了报告申请调往证券部。
江惟道虽然感到可惜,但他明白靳兰的难处,也觉得前往证券业务部对这名下属有更好的发展,因此就痛快地批准放行了。
江之容因工作与靳兰合作过几次,对她办事效率和效果都很感满意,又因为有一定程度上的同病相怜,故而私下也和她熟悉起来。休息日有时也会一起逛街吃饭,自然地成了朋友。
“你倒是机灵,知道我不接陌生号码的电话,所以发短信给我。”
靳兰下班后与老同学小聚,看完一场电影后,老同学的车突然故障,她今天又没开车上班。周五晚上的出租车尤其难招,偏巧她手机没电,老同学则是刚回国,手机没开通流量套餐,故而只能用老同学的手机给江之容发短信求救。
“人在危机关头,总会生出急智的。”
靳兰把身旁的同伴向江之容介绍。
“之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同学兼老朋友,阙瑾瑜。”
“瑾瑜,这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江之容。”
那名叫阙瑾瑜的年轻女性微笑着冲江之容伸出了手。
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子,肤白胜雪,五官精致,灵动有神的双目尤其好看,及肩的短发在发梢处稍稍弯曲。
江之容与对方握手。
“话说你才下班,还没来得及吃饭吧,我们也是刚看完电影,还没来得及吃饭,要不要一起?”
其他两个人均无异议。
于是阙瑾瑜打电话找汽车救援公司把车拖走后,三人就近找了家茶餐厅吃了饭。
“瑾瑜,你以后的联系方式就是那个手机了?”等菜期间靳兰问道。
阙瑾瑜点点头,取出名片给她。
“我的其他联系方式都在上面。”
想了想,把江之容扔在一边不好,便也给了她一张。
江之容看到名片,才知道阙瑾瑜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怀瑾握瑜”。
只不过,要是有人问阙瑾瑜名字的写法,她该怎么做呢?总不成每次向人介绍,都递名片过去吧。
江之容微微笑着,心中也是好奇。
一抬头,接收到阙瑾瑜带着些许狡黠的目光。
“如果有人问我名字的写法,我一般就直接拿笔写给对方看。”
江之容不是不震惊的。
这个才初次见面的女子竟能敏锐地看出她心中的想法。
她再度低头看了下名片,希望从中能找到什么话题化解自己的尴尬。
名片上的公司名称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笑着道:“原来阙小姐是在永威高就。”
那是一家非常出名的会计事务所,以其高效、严谨、认真著称。
但凡是这行讨生活的人都知道会计事务所的工作强度和压力,江之容虽未入行,也常耳闻。
比如另外几间会计事务所,就有这么一句笑话流传出来:那几家都是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牲用的。
而且笑话经久不衰。
阙瑾瑜的名片显示她是永威的高级经理,则足可以对她的专业水准了解一二了。
“嗯,也算是我的老本行了。”
三人都不算十分健谈的人,不过吃饭期间,总是要闲聊一二,于是自然而然就谈到了今早江之容在财经报纸上看到的那件八卦。
“记者也真无孔不入,不论是真是假,这段氏千金和那个估价师都要焦头烂额了。”
靳兰感叹,同时看了一眼阙瑾瑜。
江之容发现,靳兰的表情似是感慨,还带了点关心。
靳兰的表情一闪而逝,江之容并不知晓其中的关键。
靳兰的心情的确是复杂的,因为那关系到阙瑾瑜的一个小秘密,而并不方便在此透露。
这并不代表她不信任江之容,事实上她对于江之容的才干人品都很钦佩。但是两个人都是她的朋友,并不代表这两个人互相就能一见如故。因此,涉及到其中一个朋友的隐私,她还是在话题上点到即止。
而她出于这种心境而在脸上显露出来的表情,则并不为她自己察觉,那是一种无意识的,近乎条件反射的行为。
阙瑾瑜则是气定神闲地道:“实情到底如何,记者多半是想通过段氏现在的掌舵人段醒楠接下来对子女的业务安排,来窥知一二。只不过名门望族出生的,手段城府都非同泛泛,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料想得到的。那些记者想借这点试探情况,怕是没那么容易呢。”
江之容和靳兰都点头称是。
这话说得再对没有了,豪门巨户是断断不容子女如此倒行逆施的。假设传闻是真,那段秀雪是铁了心的要离经叛道,段醒楠自必有雷霆手段要女儿就范。只不过普通人家教训子女尚且晓得要关起门来以免家丑外扬,段醒楠如果在这个时候宣布收回交给女儿分管的段氏业务,等于对外宣称传言是实。就是露出点褫夺权力的意向,让记者抓到了蛛丝马迹,也属失策。
但这到底算他人家事,三人聊了数句后,很快又转换了话题。
饭后靳兰结了账,江之容询问二人要送她们到何处。
阙瑾瑜笑着说:“麻烦江小姐送我到附近的地铁就行了,我的住处下地铁后很快就到。”
靳兰也是同样的想法。
这就是二人的讲究之处了,陌生人姑且不提,就算是朋友熟人,请人帮忙也要适可而止。她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离最近的地铁站也有不短的距离,送到地铁站已经算是省下不少时间。至于下了地铁要走多久才到各自的住处,是否真的很近,这就没必要再宣之于口了。
江之容回到家时碰到正好来客厅的江惟道。
“加班?”
“顺便去见了朋友。”
“你那边还顺利?”
江之容对兄长的话上了心。
江惟道指的自然是江之容最近的工作,但他平时几乎不过问妹妹处理的业务,今天突然这么问,那自然是事出有因了。
“很顺利,大哥为什么这么问?”
“我有朋友在和德信有业务往来的公司,他跟我说最近听到风声,德信的几个股东觉得收购价太低,正在考虑进行股东表决,申请双方已经签订下的合同作废。”
江之容不以为然,当初会计事务所提交的审计报告可是德信认可的,收购意向书上还有他们董事长郁善儿的签名,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推翻已做好的决定?
江惟道拍了拍妹妹的肩。
“目前也只是传闻,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做,除非他们申请重新审计。”
江之容点点头,和兄长打过招呼后就去浴室了。
刚才江惟道提到审计,让江之容不期然地想起了今天认识的阙瑾瑜。仅就今天的接触来说,江之容对阙瑾瑜还颇有好感。
她想,如果以后有机会再遇到阙瑾瑜并且有这个缘分能够继续接触的话,她是希望能结交到这个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