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私は…
“私は、あなたが大嫌い。” 又梦到了。这是最近第几次梦回的那段台词,富田已无法计数。明明已经满足了,不是吗?亲近但不亲密的距离对谁来说都是最好的,不是吗?
15 年前,富田还未曾料想到,4 年后的自己的荧幕初吻对象会是另一个女孩。对于童星出道,那时还坚定地说着要成为资深演员的自己来说,总是有些微妙。
但正当时,却又印证了自己心中隐隐认定的必然。少歌企划的失败以及年长好友おみも的考学失败对当年的自己究竟有多少影响,单单从媒体的报导或者自己撰写的 blog 无法看出任何端倪。甚至团队中的共演者在私下也会不禁夸赞自己,当年自己给予他们的安抚与鼓励给了当事人多少前进动力,自己没有多少实感。但看到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时至今日还在舞台上闪耀着,想必还是有一些成效的。但这仅仅是作为团队中的年长者,还是最有舞台经验的自己,应该做到的。但这稳健成熟的样子,大概不是真的自己吧?
要是真的,也不至于因为《悲惨世界》的恶评而动摇自己的演员梦,甚至在媒体面前失言,没有告知事务所直接说出了当时的想法。过去,在“少歌阴霾”尚且笼罩在他人身上时,自己还有余裕。当真正也映射到自己身上时,对于远远算不上成熟的自己来说,冷静是困难的。此后的自己虽然人还在舞台上,但心却开始了“自我放逐”,或者说是感觉到缺少了什么,不得不主动去寻找某种意义,某种自己存在于舞台的必然。
在自己还没有形成完全的主观意识前,凭着出众的表演天赋,早早踏上专业舞台。被周围的大人们说着拿了工资就是专业的,于是也没有过多思考,就一路向着专业演员进发着。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就算是在日后被认定为失败企划的少歌中,演技与歌也收获了来自苛刻的剧评家们称赞,被评价为“为数不多的亮点”。但那真的算是亮点吗?
舞台上战斗张狂,日常却内敛矜持的天堂,像极了自己认为的真正自我,或者说是那时可知,直到今日也无法否认的自我。也难怪自己演绎的众多角色中,「天堂真矢」会被他人反复强调。可真实就是他人真正期待的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身为演员本身的意义又何在?其他完全不同的角色,通过演技和经验构建的角色,不就毫无意义可言了。还仅仅是因为富田我本身只能活在自我认定的真实中,才能被认可?
天堂这样的真实,最讨厌了。
相比起这样的天堂,富田更愿意走向另一条路,选择那个按照自己经历捏造的可爱相方。料想不到的是,现实真的按照富田的选择,让她走上了和自己偏爱的西条一样的道路。不仅深刻意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甚至童星过重的痕迹也给富田的事业带来了冲击。
《悲惨世界》之后的富田不咸不淡地继续着舞台生活,只是一切变得微妙起来。洞悉一切的经纪人星さん也非常贴心地帮自己推掉了所有分量重的角色,只是富田不懂为何这个脚本中明确有吻戏的角色会被安排给自己,尤其是星さん还笑眯眯地对自己说着“田村さん可是比まほちゃん大 3 岁的温柔姐姐”。
这种微妙也一直持续着。当电影在第二年被公开放出时,第一个给自己发来消息的是九九组中看起来最粗线条但却是最能共情的小泉萌香。「まほさん,这个故事真的太感人了。告白那段特别好,没想到まほさん的吻戏那么熟练,第一次都不NG真的太厉害了。不愧是首席大人~」如果是多年后收到这样的消息,富田大概会满腹吐槽。但当时的她仅仅是回复了看起来较为亲近的客套话,接着就放下了手机,捂住了有些发热的脸颊。
真正熟练的原因不是自己的演技,而是在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的时候,她悄悄对那个人做过的事情,不止一次。富田心中那位可爱的相方,从来不仅仅是设定中的西条克洛迪娜,更是那个赋予她血肉的少女。就像她在剧中的角色天堂真矢一样,关注着、调笑着,但又保持着距离,免得怦怦跳动的心音干扰,免得炽热的视线烫伤。
午后的休息室,总是塞满困倦的人。不透光仅有白炽灯的房间里,有人低声私语,有人相互依靠小作休息,没有人会在意他人。相羽也如常,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枕在富田肩上,留下那个擅于隐藏自我的富田,一个人僵硬地无法睡着。几近每天如此,却在其中的某天里,在这丝毫算不上浪漫的氛围中,富田鬼使神差对上了相羽熟睡的脸。借着台本的遮挡,她快速用饱满的唇点了一下相羽鼻梁上的痣。而后的岁月里,富田已经可以颇为娴熟地在无人觉察的分秒中偷偷亲昵。只是她始终不敢对向自己最想占有的地方。直到那天,没有如惯常一样睡着的相羽和自己谈起了那个男生,像太阳一样让相羽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像太阳一样吗?看来我果然只能是在阴影下的那个。
富田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在心底将这份暗恋收拾理顺。她只是在企划结束后剪短了为天堂真矢留长的头发。庆幸于自己从年幼时就出色的演技,庆幸于父母从小教导的与人相处的礼貌与适当的距离感,她更庆幸于九九组的各位都是直爽干脆的人,没有人知晓她的初恋,没有人不适宜地调侃每对搭档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没有人问起她为何改变了形象。也因此直到今天,大家还是如年少时一样,开心坦率地聚会聊天。而这其中最不坦率的应该就是自己吧。
接连的岁月中,富田也遇到过不少让她颇有好感的人,有男有女,只是那份从心底响彻到全身的心动不再了。面对喜欢的人,富田总是无比自然地做起第一个告白的那个,但以被拒结束也渐渐成为了惯常。或许,早在告白前,她就对这样的结局了然于胸,所以才如此自然地一次次勇敢面对。
被长镜头紧紧对准,吻在田村さん嘴角的那一刻,富田恍惚间想起了什么,之后深情地看向了眼前人,长发马尾的样子在记忆深处重合了。“我最讨厌你了。因为你总是一个人战斗,把我的爱至于何处?” 大概是 5 月的休息室已经过分闷热了吧。
相羽总是这样一个人,坚强固执,却又不失少女的可爱,和富田心中的克洛蒂娜难以分开。她已经不记得到底是何时对这个人心动的,只是想起来,仅仅是念到她的名字,就能让她不住雀跃。相羽也是九九组中的一个例外,当所有人被“少歌阴霾”笼罩时,她却提出要成为摔角手,并从此事业进入佳境。总是一个人战斗,相羽好像从来不需要他人。甚至没有富田搭档的摔角舞台上,更为耀眼。少歌中的克洛看起来是追逐着天堂,但实际上是在和自我抗争着。天堂给予的关注,在舞台上也并没有让克洛看到。彼时的富田浑浑噩噩,不再是印象中的天堂,也没有理由再站在这个人的身边了。相羽本人的事业起飞里,没有富田的影子,无论是摔角,还是后面转入声优,作为角色乐队主唱红遍业界。对富田来说,唯一的交集也只是自己单方面维持的。不错过相羽每张专辑的发售,能不耽误自己日程的 live,也就是这近乎失联时间的全部了。看着直播中,相羽和乐队其他成员融洽相处的样子,总会想起当年九九组的种种,感觉心里闷闷的,但富田还是每次坚持看完。
世事难料,富田不曾想过少歌企划有翻盘的一天。但武士道做到了,就像当年九九组的每一位在后期都走了出来。少歌在十年后有了自己的手游和动画,虽然之后的几年里,主角是外校的新人,但终究这个企划又重新被认可了。十五周年庆,随着鬼才监督重置动画改编的电影在业界的大卖,曾经的九九组也被再次召集再演当年被认定为失败作的舞台剧。于是,再度和相羽作为搭档,成了必然。
如今的富田已不再年轻,太多的年轻人称呼着自己「まほ姉」,夸赞着自己是大家的“阳光大姐姐”。始作俑者却默默地仅仅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无所谓过去这个专属称谓被他人拿走,虽然有时候会非常吃味地用软软鼻音吐槽着。
富田不知道自己究竟长大了多少,或者说变了多少。“阳光大姐姐”,是那个人喜欢的,也就是现在的自己选择披上的外衣,用来遮蔽那个面对自己事情就会逃避的自我,用来封印那个只能在舞台上释放野性的天堂真矢。富田只想一个人,把其他的一切都埋进心底,尤其是专属某人的东西。毕竟,这是贴得够近就能听到的。一切还得感谢相羽的天然。
「まほ姉、我刚起。要几点到?」看到相羽传来的消息,富田才发觉自己已经发呆了很久。今天可是这个人的生日,约定好在晚上的生日会前见面。
富田快速回复了消息,随即在推特上更新了早安消息和昨晚就准备好的生日祝福。她并不清楚相羽今天约自己见面的原因,明明前天已经见过面了,昨晚也被兴奋不已的她拖着夜聊到半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迫改变了自己老年人的早睡作息。这种过密的互动总是会让富田难以招架。明明在心里和自己说好了,要保持距离。但也禁不住某些微妙波动在心里的拍打。再加上自己还同时秉持着“保持自我顺其自然”的信条。富田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矛盾。可能还是对年下的相羽过于纵容,苦果只能自己来吃了。
“まほ姉,你也太慢了吧。” 周末的咖啡馆往常满是客人,在疫情期间基本是空荡荡的。严格遵守防控条例的两人并排坐在面对橱窗的条桌前。相羽咬着吸管,吐出几个软绵绵的词。听起来好像没有因为来人的迟到而不悦。
“换你等我一次不行吗?” 坐在隔壁的富田搅了搅融化的差不多的星冰乐,很明显这杯是相羽早早就给她点好的。
“也不是不行,可是今天是我过生日。” 此时的相羽才有点抱怨的意思,只是用着大阪腔让旁人难以觉察出。熟悉的富田想必是听出了什么。
“我本来是不打算出门的。” 富田自动忽略相羽的抱怨,开启了往常相处时的盐状态。
“是是。” 明白了今天的富田是“富盐麻烦”,相羽有些无奈却也很自然地配合了起来。谁叫那人是自己最好的相方呢。长大了一岁的自己也没有必要和不想道歉的对方置气。只是对方的状态让她有些摸不着。明明这种时候,她至少会在盐完之后再安抚一下自己,现在却一点迹象都没有。
“所以,今天叫我出来做什么?这么扭扭捏捏的,可不像我认识的相羽さん。” 甚至用起了敬称,今天的富田真的过于冷淡了。
“まは姉,你讨厌我了吗?” 面对这样的富田,年下的相羽有些害怕。但她和往常不同,今天的她不愿意放弃对富田的追问。她太想知道最近富田奇怪的行为是出于什么原因。而且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偶尔撒撒娇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诶,怎么这么问?我一直都很喜欢あいあい。” 富田终于发觉了隔壁人异常高涨的兴致。她停下了手边搅拌的动作,直直地盯着吸管。
“那为什么之前几天不理我?连去医院检查了都不告诉我?” 终于可以切入真正的主题了,相羽此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隔壁人却开始慌乱起来。
但年上者终究是年长者,富田赶忙定了定神,口气有些严肃却还是和往常一样温柔,偏过头来看着相羽,但此时她的心却开始乱跳,“自肃期间去医院都又不是什么好事。不过,あいあい能关心我很高兴。你怎么知道的?”
“告诉粉丝可以,但我却不行。富田さん,你把我当什么了?” 相羽转成了标准语,今天是彻底不打算放过她的富田さん了。
“今天叫我出来是吵架的吗?如果是这样,我觉得该回去了。我不想让你的生日过得不愉悦。有什么不爽的,之后再说。” 完全觉察到相羽想法的富田随即起身站起。明明就决定了要保持距离,怎么能因为年下的强硬就轻易打破。富田黑着脸,低下头,好像下一秒就会从眼前消失。
“まほ,等等。对颈椎不好,头抬起来。” 相羽也立即起身,一把抓住了想要逃跑的富田。看到那个讨厌的女人又低着头,相羽又心疼又生气,不自觉向前触摸那人外露的颈侧,“今天又变成我和你年龄差最小的一天了。能让我也照顾一下你,好吗?”
感觉到了对方的手,明明很温暖却不禁让富田缩了起来,但她仍强装镇定,“所以,你今天把我叫出来就是说这个?”
害怕对方拒绝,相羽更强势地从背后靠近富田,但还是有些胆怯,看了看空荡的四周只有几个店员在各自忙碌。正当自己准备鼓起勇气张开双臂想要抱住眼前人时,所谓防控条例又占据了她的脑内,于是僵硬了起来,双臂悬空框住了富田,脸则却毫不避讳地贴在那人耳边,“还记得去年的今天吗?女性限定的晚上……”
“抱歉,我……” 这次换富田僵持了。去年的今天不仅仅是相羽的生日,也是少歌舞台剧 2 的公演日。在台上的两人和其他九九组成员一起,借着女性限定的机会,在舞台上无比放飞。结束的各位久久难以平静,于是一起去了居酒屋。因为第二天还有演出,只有相羽一个人点了鸡尾酒,然后在众人进行中睡着了,紧接着就被富田单独带回了。当时的富田一个人扶着相羽在门口等待着经纪人送她回家。也就是在那个无人的时刻,富田又鬼使神差像年轻时一样,偷偷蹭着对方的脸颊,在嘴角留下一吻。
“まほ姉,果然对我撒谎了。为什么?” 没有想到相羽是知道的。只是那时以及之后的相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年上。自己缩近距离,富田就会后退,自己打算放弃,富田又会主动拉近。相羽不是富田或是天堂这种平衡大师,她和克洛一样,喜欢直面向前,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觉得重要的人事。只是在富田的问题上,比起让自己快乐,相羽更希望的是满足富田,就像两人一直以来给外界营造的关系,富田主导、她配合。这个讨厌的女人,真的最讨厌你了。总是一个人,我的喜欢就一点都看不到吗。相羽有些委屈,用着软糯却坚定的腔调在对方耳边喃喃,“まほ姉,知道吗?无论你怎样,我都会接受。”
“あいな,我……”
“まほ,不用说了。在外面,我会害羞的。” 相羽立刻用手堵住了富田的嘴,心有灵犀的她知道年上即将脱口而出的是什么。无论是她还是年上的那位耳朵一起红了。
打破僵局一向是年上者所擅长的,富田转身,反手扣住了相羽悬空的手臂。她恢复了往常的神采,嘴角挂起了惯有的只针对相羽的笑意,“果然,你那个时候没有睡着。”
“是的呢!那么点酒,我怎么可能睡着。” 相羽也不甘示弱,和往常一样与年上者针锋相对。
“哦,看我下次一定要把你灌醉。”
“那…可要看你本事了。”
十月的东京已经进入深秋,由于疫情的影响,今年感觉更冷一些。但这终究只是岁月轮转中的一环。无人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就像年少时的富田以为埋藏在心底的那份爱恋会随着时间成为过去,但却在这样的寒天变成了手边的温暖。信奉着“活在当下”的富田,比起任何人都更珍惜着此刻。
“あいあい,长大一岁也请多多指教。”
“请一直陪在我身边。”
还有一个街区就会达到相羽的工作室,富田选择在这里分别。目送着那个可爱的相方,好像十多年的时间差从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