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rism 第四章 《浪潮》

本帖最后由 virtual 于 2017-3-28 14:50 编辑

BGM: https://m.soundcloud.com/user-290259249/i-want-it-that-way-by-brittany-howard-and-jim-james 596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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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迎面撲來，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海。黃昏將整個小鎮都攏罩在一片金黃之下，就連整片海都被染成上天空的顏色，彼此融著彼此的色彩，變成一片純淨的讓人安心的淺橘色。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陽光正乘著浪嬉戲，隨著海浪一閃一閃地，像是海裡藏著千萬顆鑽石，每顆都在爭豔鬥麗。白色的船緩緩划過水面，在平和的海上畫出一條細痕。海的味道，鳥的叫聲，海的觸感，身體的所有感官都被這一切所重重包圍，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享受著這片境色。這裡是Max在Acadia Bay最喜歡的地方，她喜歡坐在這裡，看滾燙的太陽慢慢沉到海裡，看天空隨著太空與海之間慢慢縮窄的距離而不斷變化。

然而今天，Max的心卻不在這片海上。海的前面有比夕陽更耀眼的東西。

那個女孩站在這片海前，總是整齊的短金髮在海風的吹拂下凌亂，她用手順了順頭髮，夕陽輕輕地落在她細緻的側臉上，光線勾勒著她的輪廓。她一手插著腰，讓重心側在一邊腿上，合身的衣物無法掩蓋她的身段，她的一舉一動總是隨性而自信。似乎為眼前的景色傾倒著，她深呼吸了一口，雙肩和胸腔亦隨之而起伏。比起那千萬顆的鑽石，在Max眼前有著更耀眼的存在，她發現自己無法移離視線，像上了勾的魚。胸腔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佔據，它快速地澎漲著，塞滿了Max心裡每吋空間；它在她心裡翻騰，搗亂了她的心跳，幾乎連呼吸的方法都要忘記。她用力捏緊上臂，抿緊了唇，努力地忍耐著這份凌亂。然而當女孩回頭看向她時，這份感覺便馬上掙脫了韁線，鑽進她的血管裡，四處亂闖。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她也感覺到這份炙熱，她知道這是甚麼，但她不想承認。

「這可能不算是一個很Victoria的地方，我不確定你會不會喜歡，」Max撐起了笑容，摸了摸頸背，「但，很漂亮對吧？」

「還不賴。」Victoria盤起手，挑起了一邊眉毛，「你並沒我想像中那麼俗嘛。」她勾起了嘴角。

「你也不如我想像中的刻薄啊，」Max笑道。

「閉嘴，Max，」Victoria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在沙灘上找了個位置坐下，從紙袋裡翻出剛剛買的卡片，再從包包裡掏出筆，準備開始寫她的道歉信。

道歉信，Max心想，壓不下嘴角的笑意，誰想到Victoria竟然會為Kate寫道歉卡片？更甚的是，誰想過她竟然會因為這件事而跟Victoria在鎮裡逛上一整天，不但沒有吵架，還——Max嚥了嚥口水，還很愉快。一整天裡，她心裡都輕飄飄地，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所填滿，並隨著Victoria的一舉一動而忽浮忽沉，為她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心亂如麻，為她的一個眼神而難受得心裡發燙——她甚至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拍下了她的照片。Max尷尬地摸摸鼻子，慶幸Victoria沒有再追究照片的事。

她不敢相信跟Victoria相處的一整天能這麼快樂。她更加不敢相信的，是那在她心底漸漸浮起的、成形的情感，她好奇那顆種子是甚麼時候埋在自己心裡，甚麼時候發芽？是從浴室裡相遇的時候開始，還是從她了解到自己一直都誤解了Victoria開始，抑或是，早在她有所意識的某個瞬間？然而當回憶湧到眼前，白茶花的香味便隨之湧入鼻腔——Victoria在浴室裡全身濕透地將她按在牆上的畫面，跟在她房間裡逐漸逼近的畫面，她充滿侵略性的雙眼，她的氣息，她身上的白茶花香氣——

Max倒吸了一口氣，阻止自己繼續回想，卻換來Victoria一臉受到騷擾的不滿神情。她實在不該用這樣的眼光去看待信任著她的人。她們的關係只是，呃，朋友？或是伙伴？她們只是為了Kate的道歉信而處在一起，而Victoria也難得地放下了她的自尊，選擇去信任Max的建議。她們的關係起於此，也止於此，當這件事告一段落，她們之間就再沒有任何的聯繫。她將回到Chloe與Rachel之間，而Victoria也會回到Taylor和Courtley之間，彼此又再回復成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Victoria亦可能會回復成以前的模樣。

想到這裡，忽然又有點寂寞。

雖然想幫幫到現在也只寫了幾行的Victoria，她卻漲紅著臉滿臉不耐煩地讓她閉嘴別煩她，Max只好乖乖地坐在旁邊看著太陽慢慢沉到水裡。偶爾偷看著身邊的人，發現她已經舒服地趴在沙上，還在Max沒發現的時候用了Max的外套墊著，好確保她的Cashmere外套和短裙不會沾上沙子。Max默默地趴在她的身邊，手托著頭看著絞盡腦汁卻依然甚麼都寫不出的Victoria，緊皺的眉宇顯示著她的不耐煩，卻始終努力地寫著。她訝異這世上原來也有Victoria不擅長的事，她沾沾自喜地勾起了嘴角——這麼笨拙的Victoria，可能只有她看過。

太陽逐漸下沉，天色也隨之而轉暗，剩下遠處昏黃的燈光混和著月色落在細緻的臉龐上。她輕輕地把落下的髮絲掛回耳後，在思考的時候不自覺地咬著原子筆。筆滑過稍微露出的皎白，筆夾在她柔軟的唇上留下壓痕——Max恨不得能馬上掏出相機按下快門，但經歷過剛剛的事，她不敢再輕舉妄動。喉間骨碌地滑了一下，Max赫然發現自己正盯著別人的臉龐看得出神，趕忙別開了臉。她慶幸面前的金髮女孩正在忙著處理自己很不擅長的事務，沒有閒暇發現她的視線。

她不是不知道Victoria是個精緻的美人，但她從來沒以這種角度看待過她。或許是光線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為她們從來沒靠得這麼久過，Max在心裡想著。她就像一面棱鏡，而Max從來只看到其中一面，所以她無法看到光的折射，也無法看見彩虹。然而一旦看見了，就再也無法從彩虹身上移離視線。

像上了勾的魚。

「別再盯著我了，Max。」聲音的主人依然埋頭在寫著她的卡片，門牙卻快速地咬了咬下唇。

「呃、」被發現的Max漲紅了臉，「我只是——我只是沒想過你也有不擅長的事——」

話未畢就迎上了炙熱的線視，深琥珀色的雙瞳緊緊地盯著她，「Max Caulfield.」

Max的心臟漏跳了拍，她不肯定是因為被發現的緊張感，還是因為被月色染上的臉龐太讓人窒息。又或許，是因為事到如今她才發現這樣並排地躺著時，她們之間的距離比她想像中的接近。

「你現在看著我在這邊苦惱很爽是不是？」她移動手肘挨向Max，讓兩人間的距離進一步縮窄。白茶花的香氣緩緩飄來，Max的腦裡一片空白。

「我、我不是這樣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就是、這樣的你很少見，」Max摸著後頸，努力堆出合理而不突兀的句子，「你知道，你總是很完美，好像沒有甚麼事能難倒你，我只是沒想過你也會有不擅長的事。」

眼前的人顯然沒有預期過這種答案，Max看見她的臉上浮上紅暈。

「你覺得我……很完美？」不可置信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Max漲紅了臉，她點點頭，「雖然你很討厭我，但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的作品——你眼光很好，很清楚知道該怎麼取景，拿捏光線、人物，那是我所欠缺的技巧。而且你還很會穿衣服，即使是你為難我的時候，我還是不甘心地覺得你很漂亮——你記得上次你擋在宿舍門前嗎？」Max苦笑，害羞地摸著鼻子，「而且你家境很好，身邊也總是圍著很多朋友。除了攝影以外，你有著我所沒有的一切。」

「又或者相反，」Victoria對上她的雙眼，她看不透她的情緒。

「我——」Victoria咬著下唇別開了臉，「我只是不擅長……寫這種肉麻的東西。我不擅長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她的聲音裡透露著前所未有的脆弱，「所以我喜歡攝影，我不需要言語就能夠表達自己。」

Max不能更同意地點點頭。她喜歡這世界，但亦喜歡保持距離，攝影是她和世界保持連結的最佳方式。鏡頭下的世界反映著攝影師的內心。

「但你平常總是很健談不是嗎？他們總是圍著你轉。」Max問道，她沒想過Victoria會願意跟自己坦承自己的弱點。

「那是不一樣的東西。」Victoria的語氣很平淡，甚至隱隱地透露著哀傷。她想起Victoria平常對待Taylor和Courtley的方式，總是像個女王一樣下達命令。然而在Taylor需要她的時候，她卻又默默地陪在她的身邊，與她共渡難關。

Max相信Victoria有著一顆弱柔的心，或許正是因為不懂得表達自己的關愛，所以才以那種攻擊、操控別人的相處方式去保護自己。她就像一隻刺蝟，只要有人靠近就會展開自我防護的機制，但在那層外殼下，卻是柔軟的、溫熱的身軀——在刺傷了Kate以後，自己一個承受著內疚默默苦惱著。她忽然有點心疼眼前的人，她沒想過校園裡人人都認識的風雲人物Victoria，其實是個不擅表達的孩子。

她想伸手安慰她，但她的身體告訴她不可以。她的心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失控地狂跳著，她知道這是甚麼，但她得好好地隱藏。她不想破壞這份短暫的寧靜，不想破壞她和Victoria之間難得的坦誠相處。即使可能在今天以後，一切都會回到本來的模樣，她還是不想因為自己的心情而破壞這一切。

左邊的胸腔在隱隱作痛，Max抿著唇忍耐。她開始質疑人們為甚麼會對這種感情趨之若鶩？

「——You are more than what you think youare, Max.」

輕柔的、飄渺的，卻蘊含著勇氣，Victoria的聲線飄進她的思緒。她抬頭，對上了深不見底的琥珀色。她的眼裡滿載著她無法解讀的情感，一如以往地皺著的眉心，卻沒滲透出任何的不耐煩，反而顯得柔和，反而帶著哀傷。一股似曾熟悉的張力瀰漫在她們之間，在她們每口的吐息裡，她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胃裡一陣翻騰。

她好害怕。她好害怕她再也無法隱藏下去了。

——Victoria率先打斷了視線，她低下頭，想讓自己清醒般用力眨著眼睛。

「是說，我的照片呢？」她沒有看向Max，但Max在月色下看見她雙頰的紅暈，「你總得讓我看看吧？我可是免費當了你的模特兒。」

「呀對，」想到剛剛的照片，Max不禁咧開了笑容。她從口袋裡掏出剛剛拍下的照片，轉過身躺在沙上，將照片舉在面前欣賞——從精美的古玩店裡抱著商品出來的Victoria正將落下的髮絲掛回耳後，老闆在後面為她開門、道別，高挑的身形和細長的四肢在照片裡一覽無遺，但重要的是，抬頭看向攝影師的神情。Max剛好捕捉住還沒意識到自己成為相中模特兒的Victoria眼睛自然地對上相機的一刻，混雜著購得禮物的滿意與跟Max相會的期待，雙頰上浮著愉悅的淺紅。

在店前遠遠等待著的，卻熟悉模特兒好看的角度、如同預知般捕捉著模特兒神態的攝影師，與因為將要與攝影師相遇而喜悅，卻蓄意隱藏的模特。任誰看到這張照片都能感受到攝影師和模特之間的曖昧，似有還無地，互相猜測著的心意。

然而Max只看到一半。

Max能透過照片看到攝影師對模特兒滿滿的傾慕。她感到血液在全身流動，耳根發紅。Victoria正跟著她調整姿勢，躺到她的身邊，並側過身靠近她好能看見她手中的照片。Max能透過衣物感覺到Victoria貼在自己身上的曲線，心跳聲響徹耳邊。此刻她只剩下把照片藏起來跟坦然面對兩個選項，而在她選擇以前，Victoria就已經將照片從她手上搶走了。

Max後悔不已，她好希望時間可以倒流，或是停住——給她一個機會去選擇把照片藏起來。現在的她只能在心裡暗暗祈禱Victoria不要發現，希望上帝念在她的好朋友Kate每個禮拜都有去教會的份上，幫她一點點忙。

又或者她可以靠自己。

她在Victoria舒服地調整好姿勢後從她手上抽走照片，身邊的人馬上不滿的抱怨著，試圖伸手從她那邊搶回來，然而Max用盡全力將照片伸到距離對方最遠的地方。

「WTF Max」Victoria大叫，「相片裡的人是我欸！你敢不讓我看？」

「抱、抱歉，Victoria，就這張不行。拜託，我可以讓你看其他的。」

「誰要看其他的——你該不會是把我拍的很醜吧？」

「我保証不是，但——」

「Max Fucking Caulfield.」Victoria壓在Max身上，一字一字地吐出，深琥珀色的雙眼如蛇般緊盯著她的獵物，Max在她的威嚇下瑟縮了一下。Victoria趁著這個空檔伸手去拿，即使Max用盡全力伸長手臂，對方修長的四肢還是佔著明顯的優勢。

看著Victoria的指尖逐漸靠近照片，被壓著的Max無法動彈，無論她在心裡如何吶喊，也始終無法彌補兩人間身高差異所造成的劣勢。

不可以被發現。不可以被發現。不可以。

即使希望渺茫，Max還是盡了最後的努力。

她拉過Victoria的手，在它接觸到照片以前將手腕扣住，反身一壓，將兩人間的優劣勢完全扭轉。身下的人氣喘著，金色的短髮也因為剛剛的扭鬥而凌亂。潮漲後的浪輕輕地拉扯著她的髮稍，月色與Max的剪影一同落在她白晰的肌膚上，影子裡的人神情也如Max一般的慌亂。她看見Victoria咬著牙奮力掙扎，卻始終無法掙脫手腕上的牢扣。她的臉上逐漸泛起紅暈，緊皺的眉像是一秒都無法忍耐。雜亂的吐息落在Max的臉上，白茶花的味道佔據了她的神經，世界彷彿一片寧靜，只剩下海浪聲和Victoria的呼吸。心跳完全失控地，讓她的整個胸腔都疼痛著。Max倒吸了一口氣，逐漸彌清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她剛剛的行為對於隱藏起自己對Victoria萌生的情感這件事，完全沒有幫助，更可謂是雪上加霜。現在Victoria就在她的身下，她全身上下的神經都失控似地舞著，血液四處亂衝，她的心跳亂了，連呼吸的方法都快要忘記了。腦裡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的人。

第二件事是，她已經再無法隱藏下去了。

她對上了深琥珀色的雙眼，發現她也在看著自己。她好希望能這樣一直看著她，看她滿臉的掙扎與遲疑，看她眼底裡和自己一樣的害怕，卻始終無法移開視線；看她咬著下唇忍耐，卻性感得像在誘惑她更進一步靠近。她用舌尖滋潤著嘴唇上的乾燥，發現身下的人馬上摒住呼吸，口水滑下她的喉間，帶動著她脖子的線條。

Max鬆開了手，將自由交回對方的手上，對方卻沒有逃開。

她撫上對方細緻的臉頰，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因突然的接觸而僵硬，卻又在感受到她的輕柔後放鬆，將臉埋向她火燙的手心裡。

一切都緩慢而柔和，像她們身邊的浪潮。像這一刻太過於珍貴，所以沒有人願意加快腳步。像這一切太不真實，所以沒有人有勇氣去相信。

身下的人依舊緊盯著自己，不發一語地，像是花盡一切力氣去感受她的溫度，像是用盡所有記憶去記住這一刻。她的眉間逐漸滲透著哀傷，她的眼裡寫滿了不捨。愈是感受到Max的溫柔，就愈是痛苦。她將手覆在Max的手上，輕輕地捏緊，才緩緩地將它拉開。

「不要再靠近我了，Max。」她說。輕得像海浪，來了又走。

她像是在哭，卻沒有眼淚。

而一切依舊緩慢而柔和，像她們身邊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