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怒 
第3章 黑龙山谷
黄昏来临的时候，弗拉芒山脉上响起了马蹄声。
这一片起始于莱特兰大陆西南部，一直延伸到中部的巍峨群山拥有着“莱特兰之脊”的称号，它们无一不是高耸入云的险峰，层峦叠嶂形成一道天然的铁壁。没有谁会想要攀登这些伫立在天与地之间的巨人，即使是曾经横扫三国的“狮子王”凯尔文也不得不选择绕一条远路进攻群山另一边的伊特诺尔。
然而，现在却有人站上了高山之巅。
这实在不可思议，如果想要攀登险峻的山峰，有谁会抛弃更为可靠的双腿而选择骑马呢？这些容易受到惊吓的牲畜若是不小心踏上了一块松动的岩石，就算没有立刻跌下悬崖也会吓得一步也不敢再往前。不过当那阵马蹄声的主人爬上陡峭的斜坡，将自己完全展露到夕阳的余晖下时，一切就都明朗了。
那是一个半人马。
在莱特兰大陆上，没有人会不知道半人马这种生物，人们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一定听说过关于他们的可怕传说。诞生自东方暗影林的半人马无疑是兽人中最为强大的存在，他们天生就是力量和速度的宠儿，健壮的双臂能够挥舞起百斤重的武器，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快过他们尽情奔跑的马蹄。他们成群结队时就是一支无畏的骑兵，野蛮和理性在他们身上同时存在，但野蛮的那部分要占据更多。半人马首领伊克夏克的名号在许多年前就已经传遍了莱特兰的每一个角落，他和他的“迷雾军团”曾肆无忌惮地给一座座城市带来劫掠和屠杀。
但这个攀登上弗拉芒山脉的半人马却有些不一样。
他坚毅、健硕，却没有那股与生俱来的凶悍和戾气，他的肌肤和皮毛皆是无暇的白色，卷曲的浅棕色长发在夕阳映照下跃动着柔和温暖的光芒。他噙着淡淡的微笑，五官并不锋利，灰色的眼睛里映出一片广阔的天地。
他不会令人一眼就联想到狂奔着掀起一阵沙尘的野兽，而是让人想起王宫仪仗队里那些身姿优美、体态高雅的骏马。
半人马独自在无人的旅道上缓步前行，他的马蹄亲吻着每一寸坚实的土地，轻快的节奏唱出歌来，风将这歌声带向远方。他挎在腰间的不是利剑，而是一把陈旧的琴，每一根琴弦都有着被反复触摸的痕迹。当看到岩缝中开出一朵不知名的花时，他甚至会停下来为这美妙的生命谱一首赞颂的曲子。飞鸟停在他肩头，而他为此展露出开怀的笑意。
夕阳终于依依不舍地沉下山头，半人马的旅程还在继续，即使已经到了这么高的地方，他却似乎并不满足，仍旧向着更高的地方前行着。
他的目标是群山中部最高的那一座圣山，在许多许多年以前，圣山之上有一座辉煌而华丽的宫殿，那时候巨龙和精灵是这片大陆至高无上的主宰者，一切生灵都在强大的君王面前俯首称臣。
半人马踏着冰冷的石阶攀上了圣山，迎接他的是所有传说和故事留下的断壁残垣，他走进那扇金漆已经脱落一半的宏伟大门，在这座云霄之上的宫殿里见到了一位垂暮的老者。老者有一头无法丈量长度的黑发，黑色的胡须低垂到地上。他陈旧的王冠早已不再光彩四溢，他的大殿如今空无一人，但他仍旧固执地坐在那最高的王座上，用蔑视众生的眼神俯视着一切。
见到陌生的访客，老者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他平静地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半人马，苍老的声音从胸腔里空洞地传出：“你是来向我传递死亡的吗？”
半人马摇摇头，他开口说话，嗓音温和而圣洁：“死亡常伴着所有人。”
“那么，你是来给予我忠告？”
“您已听不见忠告。”
老者大声笑了起来，空气为之震慑，但终究只有寂寥：“若你带来的只是老套的指责，那便趁早回去。我所做的一切，你不曾知晓。”
“我无需知晓。”半人马叹息，“但是，罪恶尚未被消灭，它终会卷土重来。”
“难道……都是徒劳无功？”老者脸色微变，声音也变得茫然。
“不，黑暗不会永存，如同谎言也不会永存。”半人马这时微笑起来，他的眼里映着满天星辰，仿佛看见了什么无比美好的未来，“所有已经发生的、所有正在发生的，以及所有将要发生的，它们注定会成为传说。”
这一次，老者也随着他的话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老爹，你确定这个方向是对的？”菲莉丝怀疑地问道。
巴兰显得有些烦躁，当然，他几乎什么时候都很烦躁：“这已经是你第三遍问了，如果你也不知道正确的方向，那就闭嘴。”
“我也？”菲莉丝抓住了某个关键词。
“好吧，我承认我们迷路了！”巴兰放弃维持他的权威，大声说，“那么，菲尔，告诉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或许我们该问问拉夫。”菲莉丝把这个决定权扔了出去，“拉夫，你一定有办法对吗？”
“不，我没有。”拉夫茫然地看着他们，“我从来都是跟着老大走。”
沉默一时间在三个迷路的盗贼之间蔓延，他们互相大眼瞪着小眼，似乎在进行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比赛。
“看起来我们现在毫无办法。”菲莉丝率先举手投降，她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抬头看着模糊不清的星星叹气，“不然我们干脆先睡一晚上，等明天早上雾散了再走吧。”
“我同意菲尔的决定。”拉夫立刻表态，“老大，我就说我们不该非要晚上赶路。”
“要是明天再出发，我们就得多付一晚上房钱。”巴兰说着也坐了下来，“谁知道偏偏会在夜里起这么大的雾？”
“我们会不会已经偏离科洛斯的方向了？”菲莉丝问。
“也许吧。”巴兰不太确定，“希望还能赶得上比维斯在家的时候，他要是出了远门，可就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可以在旅馆等他。”
“不！”巴兰立刻否决道，“如果不是科洛斯能够最安全地销赃，我这辈子都不想在那儿住哪怕一个晚上！那群侏儒每一个都是不折不扣的奸商，他们简直要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菲莉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决定放弃指出她这个哥布林养父和“那群侏儒”不相上下的特性。
夜色越来越深，拉夫在他们说话的期间很快生起了火，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四周无比安静，但困意并没有袭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你想听故事吗，菲尔？”哥布林及时拯救了无聊的人类。
“好啊！”菲莉丝连忙点头，她忽视了巴兰鄙夷的目光，眼睛发亮地盯着拉夫。
拉夫在她的注视下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本并不算薄的书，书的封面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他兴致勃勃地翻到某一页，然后用尖细的声音念了起来：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圣山上的宫殿里，居住着一位可怕的暴君。他肆意挥霍着权力，抢夺一切看中的财宝，只要有任何敢提意见的臣子，他就把他们统统关进监牢……”
“拉夫，你编故事为什么非要拿一本书装样子？”巴兰无情地打断了这个故事，“那本书上除了乱画的符号可一个字都没有。”
“这可不是乱画的符号，这是龙语。”拉夫高声说，他的语气有些骄傲，“书名是《100个绝不会无聊的睡前故事》。老大，你也有不明白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还会龙语了？”巴兰不太相信。
“我只是看得懂一些，这本书上没有太复杂的句子。”拉夫说道，“不过要是念出来可就太难了，它们的发音非常奇怪。”
“哇哦，你也能教教我吗，拉夫？”菲莉丝凑过去指了指摊开的这一页上第一句话，“比如这句，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意思。”
“БΚΝЗ БΚΝЗ ΛЗΚ [注]”
“对，就是这么念。”
“什么这么念？”
“我是说，你念的很对。”拉夫说着抬起头，却发现菲莉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不是来自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这时候，刚才的那个声音又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拉夫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声音又好像叹息一般说道：
“Ц ИΛУС ΝΚ ЦББ ЦΝЭСΝЭЦΚΝV”
这一次巴兰和菲莉丝也听到了，他们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陌生的声音也足够让人警觉。
“有谁在那儿？”巴兰跳起来大声问道。
菲莉丝也站起来拿出了她随身的小刀，但是拉夫却抬起手阻止了他们。
“我想我们可以不用紧张，老大。”拉夫说着四下张望好像在辨认方向，“这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它在和我们说话，或许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和我们说话？”菲莉丝疑惑地看着他，“可是我只听到奇怪的声音。”
“而且你怎么知道那家伙就不是敌人？”巴兰接话道，“别告诉我你听懂了。”
“我当然听懂了！”拉夫捡起地上的书塞进了口袋，“那是龙语，那句话的意思是‘我没有恶意’。”
迷路的盗贼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在一片浓雾之中，一个窄小的山洞逐渐显现了出来，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条宽阔的山谷中，两侧的岩壁向着东西方向延伸，和他们最初想走的方向完全不同。
巴兰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拉夫就率先钻了进去，他手里举着火把，瞬间将漆黑一片的内壁照亮。菲莉丝也跟在后面钻了进来，这洞口实在太窄，高度也仅仅比她的个头高出一点点，再往里面，一些由上而下突出的岩壁甚至让她不得不弯下腰。
“你总是让自己身犯险境，拉夫，你总是这样！”巴兰走在最后骂骂咧咧，“你的耳朵为什么总能听见奇怪的东西？十六年前那次也一样，现在你又拖着我和你一起犯傻！”
“可是那不是坏事呀，老大。”拉夫却不太在意他的指责，“十六年前我要是不跟上去，现在菲尔就不在这儿啦。”
“这难道还不是坏事？”巴兰大声说，“你给我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可是老爹，你还不是把这个‘麻烦’养大了？”菲莉丝毫不客气地说，“我觉得有时候适当的冒险的确不是坏事。”
巴兰瞪着这两个站在一条阵线上和他唱反调的家伙，明智地选择闭嘴。
山洞内只有唯一的一条道路，他们一路向更深处走着，沿途除了山壁以外什么也没有。在第三个转弯过后出现了一段石梯，它们向上延伸至未知的黑暗里，而那个声音也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
他们沿着石梯继续走着，这台阶仿佛永远都走不完，在经过一处稍作停顿的平台后又继续向上，虽然并不算陡峭，但漫长的攀登也让他们逐渐气喘吁吁起来。
“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巴兰走在最后问道，“我们难道要这样爬到山顶去？”
“应该不会吧。”菲莉丝不太确定，“这山不知道有多高，我有点儿没力气了。”
这时候他们又转过了一处拐角，远处终于出现了一点火光。
“看，前面应该就是了。”拉夫说着跨上了最后的台阶。
他们此时似乎已经处于未知的山腹之中，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笔直的长廊，他们向前行进，一扇门挡住了去路。这是一扇沉重的石门，门的两侧燃着蓝色的火焰，门上则刻着一排奇怪的符号。
“这是龙语，对吗？”菲莉丝认出这和刚才她在书上看见的那些符号十分相似，“拉夫，这上面写着什么？”
“唔……我看看……”拉夫凑到门前踮起脚看着这些符号，它们或许年代过于久远，其中一些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大概是说……罪恶……罪恶囚禁在……这里？”
“罪恶囚禁在这里？”巴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他上前扒了扒门缝，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不太妙，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法继续往前走了，不如打道回府。”
但他的两个同伴显然不想就这么白忙活一场，菲莉丝托着下巴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拉夫，你能试着把这句话念出来吗？我觉得可能这是个类似魔咒的东西。”
“好吧，我试试。”
拉夫再次看向那一排符号，一边回想着每一个字母对应的音节，一边拼命从嗓子里发出听起来无比怪异的声音：
“VЦΝ Ц、VЦΝ ЦV ЦΣΕΩЦVΚΝСЧ ИСΡ”
他最终磕磕绊绊地念出了那句话。
他的话音落下，四周忽然小幅度震动了起来，蓝色的火焰变得旺盛，随即那些龙语符号也发出了蓝色的光，紧接着，石门缓缓打开了。
“哇哦——”菲莉丝和巴兰同时发出了不可思议的赞叹。
他们走进石门，与外面截然相反的刺眼光芒袭了过来，这让他们不由得闭上眼睛，而与此同时，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缓缓移动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一阵热风吹过，随后，苍老而低沉的笑声响起，盗贼们睁开眼，被眼前不可思议的画面震惊了——
一头白色的巨龙趴在有整座山那么大的池子里，那里面不是水，而是滚烫、散发着灼热气息的岩浆，白龙的身躯只在岩浆表面露出极小的一部分背脊，龙翼蜷缩着，如果彻底张开一定会撑破两侧的岩壁。龙从岩浆里抬起头看着三个陌生的来客，头上的四个角有一根已经断裂，那双眼睛是比岩浆还要耀眼的金色。
“ЦЭ ЦV ΡΛББΘ ΙΡ，ΝΚ ΚΝС ИΛV VССΝ ΣС ВΚΩ Λ БΚΝЗ ЭЦΣС”
他张口说话，那声音有着无比的威慑力，菲莉丝觉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他说什么？”巴兰向拉夫询问。
“‘真是难得，已经好久没有人来看过我了’。”拉夫说。
“哈哈哈哈，原谅我糟糕的记性。”白龙听到哥布林们的对话笑了起来，他这次用他们能够听懂的语言说道，“吾名埃玛鲁特。哥布林和人类啊，你们为何闯入黑龙山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