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Sam与Mon的双人午餐是泡汤了。Nita不仅来了，还自带午餐，满脸笑容地拎着一个印着附近高档餐厅logo的提袋，「Khun Sam很忙，我们的晚餐一直约不成，所以我直接带来了，希望妳不嫌弃。」她转向Mon，微笑仍然无懈可击：「我好像点得有点多，如果Mon不介意的话，希望妳一起帮忙吃？」

Mon瞥了眼Sam，郡主老板现在的脸色不太好看──按照她们的默契，等等就要一起出去吃午饭，现在Nita提着午餐来了，无异要Sam二选一，而Sam的答案永远会是Mon。

但这不是作为CEO应有的答案。

Sam在公众场合或商务谈话上的表现还正常，但若牵扯到家人朋友，她就保护欲爆棚。更别说是恋人，Mon很清楚Sam对自己的偏爱根本不看场合。以往每次Nita像这样进公司，Sam都会特地嘱咐Mhee姨叫外送咖啡点心拿进CEO办公室里招待Nita，外送最快也要十五分钟，正好是谈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Mhee姨每次送完点心走出屠宰室，都免不了要抱怨里头的气氛堪比冰窖，生人进去都无一幸免可以直接现杀保鲜，独有Nita小姐这把自燃火可以在里面待得自在愉快。

Mon本来没多想，有一次她们吵架，Sam以为她吃Nita的醋，脱口一句「我跟她从来都没什么，Mhee姨可以作证」，她才意识到Sam是要利用Mhee姨成为办公室外所有人的眼替。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Mon的眼替。毕竟Sam大概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自己跟Nita之间的关系，她会在意的，只有Mon而已。

此刻Sam的脸色很难看，Mon很确定Sam一开口大概不会有什么好话。

既然明知道Sam不会管场合，那她就得帮Sam考虑，毕竟对方是生意场上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对方难堪。

「妳没有事先约定，我──」

「郡主老板。」Mon开口打断她，「您刚刚交办的事务比较急，我先去处理了。Khun Nita，谢谢您的好意，我先离开了。」

Mon一离开关上玻璃门，屠宰室里的温度就跳崖式下降。

既然Mon离开了，Sam也就没有拒绝Nita的必要，但她也没有理由要欣然欢迎Nita的到来。Sam一直很刻意在Nita面前让自己像个公事公办的机器人，她给Diversity下属们的温度若是0度，给Nita的温度大概已是零下，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面无表情，下属们怕她怕得要命，Nita却依然待她如初见。

Nita熟门熟路地在一边的长桌上摆开餐盒，Sam在Nita对面的位子坐下，尽管脸是冷的，说话还是有三分客气：「让妳费心来这一趟，还这么麻烦跟破费。」

「没什么，毕竟我也过意不去，毕竟我囊括了这次情人节档期几乎所有的行销合作案。」

Sam叉起牛排咬了一口，面无表情看着Nita。

「我的资金充足，打得起价格战。但Diversity有很好的企划能力和创意，这是我的公司没有的，如果我们两家联手，应该可以做更多事、也可以走到更可观的事业高度，妳真的不心动吗？」

Nita也依旧笑容可掬，Sam想，好像打从一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没换过表情。如果她对Nita从一而终的冷脸是刻意的，那么Nita对她这一整年如一日的笑容也是刻意的吗？

「吃饭也许不应该聊这个的。」Nita一边吃，一边自顾自说道：「明天是情人节，本来想约妳今天晚上吃饭，但一来我晚上有个重要的商务饭局，二来，我想妳应该会把时间保留给Mon。」Nita像忽然想起什么，支着下巴，饶富兴味地看着Sam：「现在是午餐时间，外面应该没有人了，今天应该不会有人给我送点心进来了？」

Sam咬了一口生菜，依旧一脸漠然。

「我很好奇，为什么妳从来不叫Mon送进来？」

──因为给客人送茶水的事一直是Mhee姨在做的，刻意叫Mon来，就显得像是故意让Mon伺候Nita了。

反正以Mhee姨的个性，肯定每次都会好好把办公室里的情况转播出去的，跟让Mon亲自看到也没什么两样。

「她是编辑，她不负责这些事。」Sam回答。

「喔──对了，餐厅的花茶味道还可以。另外这杯奶茶是给Mon的。」Nita拿出袋子里的饮料摆好。「轻松一点，我说过妳可以把我当姐姐的。」

她们确实并不生疏，这一年她们是竞争对手，但偶尔也有合作的时候，Nita是Sam最熟悉的业内人士之一，是很称职的商业伙伴，若不是因为Nita摆明了要追她，她们真的很有可能成为朋友。

「妳已经充分让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了，可以不用一直这么紧绷的。」

……这种话被Nita用那种笑容说出来，Sam仍然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一样。

「我好像跟妳说过，在感情方面越是立场坚定的人，越可爱。妳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很可爱喔？」

「……」这就是为什么不管自己的脸有多冷，Nita都能笑得那么开心的原因吗？「Khun Nita，我已经结婚了。」

「我好像没送贺礼，不然，妳跟Mon什么时候方便，让我请妳们一次？」

「想趁请客的时候让Mon误会我跟妳有其他关系吗？」

「嗷，一般人会像妳这么想吗？如果说是为了刺探Diversity的机密，妳不觉得合理多了吗？」

「我跟Mon怎么可能泄漏秘密给妳？」

「那妳不就可以放心让我请客了吗？」

「难道妳是想调虎离山，所以这么积极要邀我跟Mon出去吗？」

「一般人会这么想吗？」饶是Nita段位这么高的姊级人物也快绷不住了，满溢的笑意差点就要噗哧出声。「真可爱。那妳觉得，我今天是为什么会来找妳吃饭呢？」

Sam没答话，低头喝掉最后一口汤。Nita今天说了两次「一般人会这么想吗」，这句话她常听Jim她们说，Mon也会这么说，连Nita这个外人短时间内也说了两次，大家老笑她重点放错或思路诡异。她擦擦嘴，「我吃完了，谢谢招待。妳不是本来要谈工作吗，可以谈工作了。」

「反正我来找妳吃饭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妳的答案我也已经知道了。过段时间我会再来问的。」

Sam仍然不知道Nita来找自己吃饭的目的是什么。Nita像是逗弄完小动物后、心满意足的中学女孩，说话时老那么笑着，彷佛手里拿着一支逗猫棒，而Sam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认真想跟逗猫棒打架的猫。

Nita拎起提包，照惯例离开前都要与Sam拥抱一下（虽然总是她单方面抱Sam）。「Diversity只要有资金，就可以爬得比谁都高，妳很清楚的。期待妳下一次的回答。」

玻璃门拉开，座位最近的Mon理所当然起身表示致意送客；Nita一个转身对Sam说道：「我等等想去别的地方，但对这一带不太熟，可以麻烦Mon跟我一起下去给我指个路吗？」

没等Sam反应过来，Mon先一步答应了。

她知道Sam永远会在与自己有关的问题上，给出不符合CEO该有的答案。

／

Nita走出Diversity后，果然没说自己要去哪，只是慢悠悠地走，Mon也就跟着她走。

「Khun Sam有跟妳提过我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吗？那天妳也在的。」

「……我记得那天。」

「我来跟她谈投资合伙的事。不过，我知道Kirk还没跟Sam提，我故意抢在他之前来找Sam。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人，稍微推波助澜，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

Mon回想自己刚进公司时，虽然也并不觉得Sam与Kirk是什么如胶似漆的情侣，但也不觉得他们感情不好；Nita是怎么知道的？

她没问出口，只是看着Nita。

「妳看起来不像是要帮Kirk出口气，所以应该是有问题想问我？」Nita这一瞥，让Mon觉得自己被看得一乾二净，全身都要被扒光了，别开视线，就听到Nita的轻笑声。「我不确定他们感情好不好，如果好的话，他们自然会有他们自己的方法可以化解问题，如果不好，那么这件事就会成为导火线。」

Mon再度和Nita对上眼，她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感受到眼前这人对自己而言很危险。

「放心，妳跟Sam没有这样的操作空间，而且她很喜欢妳，这样的话，我硬抢也没什么意思。她是真的很喜欢妳喔。」

Mon又忍不住躲开视线。才听Nita说几句话，感觉像坐过山车，心情跟着峰回路转，最后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Nita终于在经过商场水池造景时停下脚步。

「我其实知道Sam喜欢黑灰色，我也知道她在媒体上公开的自我介绍都不是真的。我穿这个颜色，是因为看到妳。看到她那么喜欢妳，我就想，说不定她其实真的很喜欢这个颜色也说不定。」

Mon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她不讨厌Nita，只是这人同时又是情敌，又是生意场上的老板、Diversity的竞争对手，现在谈的还是私事，说话的尺度实在难以拿捏。

「不过，我后来发现，她是因为妳，所以才喜欢粉红色的。」

Mon望着Nita，不知道这样的话从情敌嘴里说出来，自己应该怎么反应才好。

「妳还崇拜Sam吗？」

──还崇拜着，但也并不崇拜。Mon自己也不确定答案，她当然已经不是那个远远崇拜着Sam的小粉丝了，但Sam在她心里也绝对依然是值得被崇拜着的人，Sam很好，即使是在结婚一年后，有时候她都仍然觉得能跟Sam结婚就像梦一样。

Nita勾起嘴角，一脸正观赏着有趣小动物的兴味盎然，「为什么这么没自信呢？」

Mon一愣。

「既然她是值得妳崇拜的人，那么，妳可是那个被她挑中的人哪，难道妳不相信她的眼光？我看妳对这件事好像一点自觉都没有，简直像是在嘲讽我一样──」

「啊，我──」

「不要紧张。」Nita笑得更深了，「我其实挺喜欢妳的，有谁不喜欢可爱的妹妹呢。而且聪明，又有才华，如果不是因为先遇到Sam，我也许会喜欢妳喔？」一边说，一边凑近Mon，带着迷人香水的气息轻轻喷拂在Mon耳边：「不过，我不会放弃Sam的喔。」

──「MON！」

转头就看见Sam阴沉着脸快步走来，Mon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Sam拉到身后。

「如果Khun Nita有什么忘记交代的，发个讯息给我就可以了。」Sam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

「那倒没有，我只是跟Mon聊两句而已。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对了，我晚上在那边那间意大利餐厅有个聚餐，都是年轻企业家来交朋友，妳们要是有空也可以来赏个脸。」

说完，还给了Sam一个wink。跟下午刚踏进Diversity时一样，Nita始终是那副风情万种的笑脸，连转身离开的姿态都那么风情万种、游刃有余。

「Nita刚刚跟妳说了什么？」

Mon看着Sam那张冻成冰块的脸，她想，刚刚Nita小姐八成已经先看到Sam正走过来，才故意凑近她说话、要让Sam吃醋的。

Nita小姐说得没错，她是被Sam选中的人，是唯一能让Sam吃醋的人。在恋爱关系里，身分或事业上的认可没有意义，对方的认可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Sam看Mon没说话、脸上还满是笑意，原本仅存的一点点担心也被醋意吞噬，「妳们贴得那么近，还聊得挺开心？」

Mon强逼着自己扳起脸，正色说道：「Khun Sam，她喜欢的人是您，而且还喜欢了您这～么久，我都没吃醋，您还反过来吃我醋？」

Sam一看到Mon生气就没辙，气势一下子消了一半，但脸颊还是嘟的：「那不然妳们刚刚说了什么？」

Mon望着Nita远去的方向想了想，「我想，她在鼓励我。」

「哈？」

眼看Sam又对她们的谈话内容追根究柢起来，Mon再度扳起脸：「她说她不会放弃您的。」

「……」Sam皱起眉头，「我看我找一天请Tee吃顿饭，让她给Nita介绍几个对象……」

／

「来我办公室」

回公司后，Sam又一头栽进办公室里，直到下午快三点才终于发给Mon这么一句话。

Mon知道Sam忙完了，但不代表其他人也跟她一样忙完了。

Mon叹了口气。Sam十次找她，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次是正经理由。Sam既提前了下半期的情人节文案截止时间、又提前了下周会议时间，整个公司忙得鸡飞狗跳，她这个编辑也焦头烂额，而罪魁祸首还像只猫一样在一边捣蛋撒娇求抱抱。

果然一进办公室，Sam就坐在办公桌上等着了，这可不是要谈公事的样子。

「Khun Sam，您提前了两个工作时程，我现在真的很忙。」

「嗷，那一下就好，刚刚被Nita打断了。」

Sam话才说完，吻就要落下，Mon忽然一激灵，伸手挡住Sam的唇──她想起早上那只黑猫。

Mon有一种直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似乎不是接吻的好日子。宜上班、宜情敌、万事皆宜，忌接吻。

Sam已经皱起眉头，疑惑又带着不满，「Mon？」

「不要在这里。」

「？」

Mon心里有一些朦朦胧胧的猜测，那不，至少去一个不可能有人打扰的地方，也许就没事了。

她拉着Sam去了洗手间。

直到Mon锁上最里边单间的门，Sam都一脸茫然，她们俩也不是没在办公室做过更激烈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会儿还得特地到这里。「妳……尿急？」

Mon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把马桶盖盖上，搂着Sam的脖子就吻上了。

吻上的这一刻，Mon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望这个吻，刚刚把Sam让给Nita一个多小时、以及Nita那些话或多或少令她感到的不安，都在这个吻里烟消云散。序幕没有持续太久，唇瓣稍一吸吮，双方就迫不及待开始深吻；即使已经结婚一年，Sam的吻依然热烈，热烈得足够让她有安全感，Sam很爱她，一如既往。

她是唯一能像这样被Sam爱着的人。

吻正缠绵，隐约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当她们意识到声音来自上方、双双抬头，上方一格天花板猛地掉下来、嚄！伴随着一只胖大白猫「喵呜！」砸在盖上的马桶盖上，随即又一蹬两蹬跳出了气窗。

这边两个人还没回神过来，Mhee姨又声势浩大的来了，「臭猫咪我看你往哪跑！啊？不是往这里来了吗？」

Sam吓得伸手摀住自己跟Mon的嘴，摒息等着Mhee姨一间间开厕所的门，直到她们这一间：「里面有人吗？」

Mon拔开Sam的手，若无其事：「有人有人。」

「刚刚有一只猫咪跑进来了，妳有看到或听到吗？」

「啊？没有，我没看到。」

「唉呀！」

她们俩听见门外Mhee姨一边跺脚一边又往外跑去，才放心开了门出来。

题外话：事后她们问Mhee姨，说是不知道哪里进来的猫，她追着牠一直追进储藏室，猫咪在杂物堆上跳着跳着就跳进了缺口没补的天花板里，她一路追着声响、一边拿扫把戳天花板追赶，才追进了洗手间。

这厢，两人静默了一下。

「为什么要特地跑到洗手间？」Sam问。

Mon一时间没回答上来，Sam很胆小，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她实在不想跟Sam多说。

但幸好Sam也不放在心上，没等Mon回答，她一手抵在墙上封住Mon的去路，另一手就摸上了Mon的脖子：「但在这里的感觉确实不太一样。」说完又吻上了Mon。

Mon几乎是肌肉记忆惯性回吻，等脑子终于追上来，才想起她们现在在非密闭空间，连忙把Sam推开。「……Khun Sam我帮您补个口红吧。」

Sam亲得心满意足，彷佛大狗接受主人的摸头，乖乖站着让Mon补完口红，满面春风地先一步出去了。

Mon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妈，Sam是只有她才带得了的大孩子。

补完妆，回到座位时看到Yha拿着两杯咖啡，跟Mhee姨两人面有难色站在座位上，盯着Sam关上的办公室门。

「Yha姐？」

「刚刚有客人来找郡主老板，说是韩国一个什么公司的CEO，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郡主老板好像对她笑了一下，虽然只笑了一点点，但我……」

「没看错没看错，我刚刚也看到了。」

「郡主老板最可怕的时候就是笑的时候……」

周围的人都来补刀，几个人对着屠宰室的玻璃门瑟瑟发抖。

……对啊……Mon心想，她们离开洗手间前，还多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