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漏光不见

雨、一直在下。

夜晚的天空本就没有太阳，而这时就连月亮也不见了。

雨滴寸寸漫过门窗，坐在封闭的楼阁听雨的话，没有小时候飞奔在湿润草地中的轻盈感觉。

如果说小时候被姐姐拉着跑回家收衣服时的雨声是轻脆的踢踏舞。

那么此刻捂着耳朵，蜷在桌边的少女、一直在等待着“家人”的少女、望着热了一遍又一遍的饭菜出神的女孩听见的

──一定是月亮被吞食的咀嚼声吧……

这个无力的趴在桌上的女孩会想着什么呢？

在想自己煮了两个小时的饭菜会合父母的胃口吗？在焦虑地碎碎念「怎么还没回来呢……」吗？是不是快记不清来到这里有多久了呢？是不是一直在揪着心呢喃地怀疑「这一辈子还能见到爸爸妈妈和姐姐吗」呢？

又或者只是在害怕夜晚某一刻的雷响呢……

「咕～」

肚子不合时宜的咆哮打断了她的思考，女孩又一次木讷地挺起身子，拿起刀叉，生涩的用尽量优雅的姿态小心翼翼的切下一小块盘中的牛肉，一点点的塞入口中。

「稍微吃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她原先是这样想的，隔了好久才敢偷偷的切小一块，可不知为什么，盘中的牛肉已成了七零八落的惨状……

「到底等了多久呢？多久…… 」女孩又一次问道，然后又一次无助的颓下身子，贴在冰冷桌面上的感觉很不舒服，但这大概并不是她用手捂住脸颊的原因……如果说白云也会有情绪的话，那下雨一定是某种悲伤的情感吧，而如果要给女孩的心情下个定义，那么……她一定在下雨。

这场小雨下了好久，大概有一两个怀念家人的梦那么久，当她再次从自己的怀抱中轻轻挣脱时，窗外依旧朦胧的雨落，家中依旧清晰的空洞……

「再热一次菜吧……万一再热一次爸妈就回来了呢」

「我煮的菜本来也不好吃，凉凉的菜可就更不好吃了……再热一次…吧再热一次」

女孩使劲的拍了拍脸，让自己强行振作起来，只是眼眶边微红的痕迹怎么也不像充满活力的样子，两只手和一个盘子在厨房中转动，烤箱的「叮！」响了七次，饭菜又一次热气腾腾，只是天太黑，没有太多色泽。

坐在桌椅上的她呼吸显得有点局促，不自觉地开始了祈祷，没有祈来幸运、没有祈来财富、没有祈来知识，她只是在乞来本应有拥有的事物……

合十的双手摇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久到她会不经易的把雨声错听成敲门声，久到呼啸的风也会被她错听成姐姐的笑，久到当低哑的敲门声真的响起时，她的第一个动作变成了抻直发麻的小腿，直到跌下椅子后才向门前小跑而去。

只可惜桌上的饭菜又一次凉了，不再好吃，不再被人需要，变得容易被人抛弃，变得矛盾，变得无意义

已经浪费了。

「妈妈，您回来了！」

大门很快被女孩拉开，雨幕中留下一男一女的身影，但即便打开门，月亮也没照透这间房子，只能勉强的看见一丝被打散的光亮。

「爸妈，我煮了一些菜给您…… 」

手足无措的女孩急急忙忙的指向桌子，在意识到饭菜已经凉透后哑然的张了张嘴，已经进门的“父母”没有脱下鞋，似乎没打算久留。

「已经…凉了吗……」女孩无意识的喃喃道，然后恍然的回过神来捂住了嘴。

「没没没关系的，再给我一两分钟热一下就好了」

「不用了」

“妈妈”摆了摆手，简简单单在鞋柜上放上一寸钥匙和一张银行卡。

正要向厨房跑去的女孩停住了，整个身子都失去了灵魂，安安静静的停下，像是被剥开脊柱的小猫，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像是早已经历过一般波澜不惊。

「妈…这是什么啊…？」明明对这种事早有预料，仅存的一丝侥幸心理还是催使她说出了这句话，毕竟，万一呢

「这间房子的钥匙，我们以后会定期往卡里打适量的钱，之后我们就会搬出去住」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搬出去呢？是我做不够好吗，我我都可以改的！」

“妈妈”没有理会这些语无伦次的话，只是在走门是象征性的通知了一声「你的“姐姐”回来了」随后和丈夫一起向外走去，随带的关上大门。

而此刻置身于家中的女孩，不知为什么已如门外的花草一般被模糊了神态，她无声的靠在椅边，孤零零的盯着无人光顾的饭菜，撑着身子瘫在椅上，无意识的夹起，咀嚼，咽下，夹起……一口一口的吃着。

她会痛苦吗，还是悲伤呢，又或者连同进食这个动作一样，她什么都没在想，我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没有完成祈祷的仪式吧，所以幸运女神心生了不满，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可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啊……这盘菜也一点也不好吃啊……来到这里根本不幸福吧……为什么会这样……

是不是等什么可以把“家人”头上的双引号擦掉了就可以再平静的生活了呢……

饭、菜不知不觉快吃完了，很难吃，入口没有温度，回味毫无美好……

可她还是一口一口的吃着，不为充饥，不为饱腹，她只是随意找了件破事麻木自己而已……

不被爱着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女孩站起身来，又一次凝望窗外，月光依旧暗淡，无论逃向哪个方向都毫无踪迹，连月亮也抛弃了她，又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

「我们……总有一天…会落叶归根的吧……」

暴雨声中，无有回答，就像是每个孩童的迷梦都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只有恍然惊醒的怅然若失。

童年的月仓皇而逃，而今夜的月破了洞，看不见光。

当女孩最后一次哀望月色时，她依旧没有看见月亮，甚至连一点点光也没有乞来……

而当我又一次看向窗外。

我也什么都没看见，我的世界与她的世界从始至终都一片乌黑……

但迷迷糊糊之中，不知是哪一刻，我们好像已对上双眼……

「我们总有一天会落叶归根的……变成肥料、滋养植物、结出种子，在雨也赶不上的疾风之中攀上候鸟，在自然的喘息之中回到泥土中，回到我的爸爸、妈妈、姐姐身边……一定一定会的」

而在那之前，我……没什么好怕的了，对身体无益的回忆在我把手伸出窗外时宣告结束，与其想起这样令人不悦的事情，倒不如再将回忆往回推上几光年的距离，回到那些个与家人的美好时光中，但…想起这些总归是有用的，冰冷的雨在伸出窗外的手中刺下，穿透着温度，跳动着神经，由细小的尖刺砸成盘状的水幕，渐渐汇成小潭，雨的触感令人讨厌，无论是何时的雨，繁重的雨还是尖细的雨，都牵动着我的神经，而今日的雨，恐怕也不例外……

学校铁了心要把所有的事都压下，准备在他人问起时装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为了立牌坊？为了防止舆论压力？

可不管是哪个学校，不管是怎样的原因，都不会做的这样草率，更何况我校可还是重点学校呢～

一定有外部因素的压力，就像是没带伞的人遇上了一场大雨，才会匆匆的逃离，能让学校这样着急，想天衣无缝的瞒天过海的事，多半不小啊……

我收回冰凉的手，抬头环顾四周，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想把先前的事当作茶余饭后的偶谈，对一切视若无睹，谁也不会在意，谁也不会提起。

换以前的话，我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顶多在事情结束后被简单的问责，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这次，我似乎成了一个很犟的家伙。

「既然已经成为了一个不被任何人爱着的人，那就算就此被所有人都讨厌，也没关系吧」

说不定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绫安同学喜欢呢……那样的话，说不定绫安同学就真的成了我活下去的理由了呢

「那为什么不做呢」

我最后问了自己这样的一个问题，于是我便再没有与自己回旋的余地了，我曾是一个会声张正义的人吗，不是，现在呢？也不是。

但就权且当我是吧。

毕竟…

我也不太懂得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