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枯萎的棣棠花像是羽毛粘结成团的死鸟躺在磨弓的手心。她曾把它放在冷库里,好延长它的花期。她看见筋络浮现在卷曲起皱的花瓣上,像是因窒息而萎缩干瘪的肺叶。花朵散发出潮湿又辛辣的臭味,她稍微张开嘴,那气味便如微小的针滚过她的舌头。花朵的颜色,先是变得越发深重,越发焦灼,像是凝结了瘀血,从金黄色的黎明直坠入了无生气的日落余晖。它被放在架子上,孤零零地被框定在规整、平滑而坚硬的工业制品中。那并非是出于人们将花草装点在居处,时刻体验与自然环境和一的趣味,仅仅是一个可怜的人想要挽留点什么,却敌不过它将尽的命数。磨弓的脑袋自然没装下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她把它带到灵长园边缘的树林,往昔动物灵们曾凭借此疗养它们在城市生活中受到损伤的自然习性。磨弓先是把它放在土坑里,时不时地看看它有没有复苏的迹象。花朵褪掉了深重的脓血色,变得干硬而蜡黄。磨弓天真地以为只是需要浇水。她小心地捧起尖端枯萎,似乎一触即碎的花朵,躺在了园艺喷头正洒下细雨的绿茵中。纸折成的蜂蝶在她的头顶上方起舞,磨弓伸出手,想让其中一只蝴蝶站在手指上稍作休息。飞溅的水滴沁入它的翅膀,像是中弹一般,湿重的翅膀拖拽着它滚落在草地,在不断扑来的水雾中融成纸浆。磨弓的衣服被浸透,瘫软在她坚固的身体框架上,盔甲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扑满了水珠。水珠在她的眼窝中聚集,汇入眼球,磨弓大睁着双眼,任由它在眼瞳中划过。演员都有时哭时笑的本事,据说也有临时在脸上滴几滴水充作眼泪的,不过凭借生动的表情,即便是虚假的眼泪也能引人湿衫。那么悲伤之情是真实的,却无法流泪的情况呢?磨弓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几乎从不见掉泪的袿姬。她眨了眨眼,水滴被挤出眼眶,从眼角淌下。
无望成活,完全萎败的棣棠花与能够指挥所有埴轮兵人的舞蹈埴轮,被一同弃置在了神域的鸟居之前。
动物灵们最开始对这个孤零零的埴轮的闯入无比警惕,磨弓所到之处,碰上的动物灵无不龇牙咧嘴,紧张兮兮地拿着小方盒子凑到耳边,捂着嘴巴窃窃私语什么。它们无法伤害埴轮,于是只得识趣地避让。即便是这类敌意的关注也没能在瞬息万变的城市生活中持续多久,它们发现这个失魂落魄的埴轮连武器都忘记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穿行,对挑衅的嚎叫和冲着她的鸣笛声视若无睹时,它们不再在意她,板起面上的肌肉,变回了冷酷、专业又随时可以被替换的熟练工,为了停留在原地,不被甩出去而各自奔忙。她好想找到吉吊,却不知道在哪能找到她。或许吉吊还没有回到畜生界。磨弓想,为什么大家都叫她吉吊,而不是更加亲近地叫她八千慧呢?或许吉吊从未和任何人亲近过。于是,她明明看见了经过却没有搭理她的水獭灵,却打住了上前问话的步伐。此刻的磨弓比灵体们更像是鬼魂。或许她应该拿上旅行手册,即便地图上不会标明吉吊的所在,至少也能把她的面庞和钢筋混凝土丛林隔开,留下仅有一臂宽的安全区域。她乱闯乱撞,被埋没在其中,早就走出了一回头就能看见深绿的灵长园的距离。磨弓不可避免地畏怯,一时间满脑子都是逃回去的冲动。袿姬会怎么看呢?磨弓好希望看到她长舒一口气,接着笑话起磨弓出奔的念头,在轻松的氛围中突然记起手头未完成的活计,撂下话头和她,回到画架或是窑炉跟前。磨弓掐着绑有袿姬头发的那只手腕,忆起了她沉重的危机感,她们如陶瓷一般坚硬又轻易会崩溃的关系。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再多承受,是否能从来不去思考得失。对于几乎拥有一切的神来说,磨弓的筹码,仅仅是自身,而就连她自身的筹码,也是从神明那儿租借而来。在神明回心转意前,想要维持自我存在,就赶紧逃跑吧。她还有想见的人,必须鼓起勇气。
她拦住了所见的水獭灵,向它询问吉吊的去向。它先是抽抽嗒嗒地哼叫着,似乎是在逃跑和克服恐惧之间纠结。首先发出的并不是彬彬有礼的回答,而是毫不留情的斥责。无论是在久远的战争还是最近的骚乱中,磨弓都曾击杀过为数不少的动物灵。她只能连连道歉,希望这样能稍微安抚对方。那根本无法拉近距离,正如吉吊所说,她是永远的陌生人。只是屈从于上级命令,水獭灵才暂时压抑住恐惧和冤仇,刁难似的,用最难懂的说法拐弯抹角地给予含糊的提示。其实那也是吉吊的意思,为了报复磨弓爽约,故意晾她一会儿。
磨弓晕头转向地先后被好几个鬼杰组的成员牵着走,即便想要记住去往鬼杰组总部的路也做不太到了。被领着走进吉吊的办公室时,她一边歪过脑袋夹着手机,嘴里应承着,一边飘逸地在纸上写下什么。座机发出蜂鸣,她立马挂断了手机,按下了对讲的按钮。磨弓疑惑地看到她裱在墙上的书画中,其中一幅居然是袿姬的手稿。
“随便坐。”她在空隙中招待了磨弓。这倒是磨弓人生中第一次被邀请坐下。吉吊又朝门外打打响指,在玻璃幕门外等候的动物灵立即进来询问:是要茶,咖啡还是酒?磨弓摇了摇头。对方仍贴心地询问是否要在她背后加垫一个枕头,空调的温度如何,需不需毯子或是垫脚的板凳。这倒使磨弓难为情来。装着香烟与点心的盒子是不需要询问就必须呈上的。事实上,除了情报,鬼杰组也经营走私的勾当,因此在物质享受方面丝毫不俭省。磨弓想动物灵们应该都知道她是埴轮,而埴轮不用吃喝也感觉不到舒适与否。所以那套贴心的服务,只是在体现专业素养与鬼杰组的财力而已。
“不怕你知道,自从我打败袿姬后,威望高涨,趁此机会拿下了许多地盘和生意……”吉吊接过咖啡,温度刚刚好,香气使人满意,她浅浅地啜饮一口,洋洋得意地向磨弓夸耀起来。恐怕吉吊那难以捉摸的阴谋家性格中还有着贪慕虚荣的可爱之处。吉吊得闲便夹出香烟,服侍的动物灵见状,从口袋中掏出火柴并划燃,恭敬地护着火凑到吉吊的嘴边。如果袿姬的物欲也像吉吊一般充盈,磨弓想她或许也要做到这种无微不至的程度才行。
“……身边都是无能的部下,我去地上也不过几天时间,要料理的事就堆积成山。尽管有进军地上的野心,不过这边的事也抽不开身。”吉吊坐的那把定制的椅子,足以让她舒舒服服地把龟甲和尾巴根部埋进去。她惬意地向后仰,呼出一长串烟雾。
“去不了地上吗?”磨弓担心起自己的目的。
“除了彻底杀死埴安神袿姬,其他的事我都不会轻易说做不到呢。看看我的组员们,也不全是因为我的特殊能力而服从我的。我满足他们,就像袿姬满足人类灵信徒一样。她嘛,万事可以依赖神力,我却是在辛辛苦苦地解决组员们的问题,关心他们的福利,才得到了支持啊。我也许比神明还要伟大哦?也就是说,那个完全听不进去磨弓的话的袿姬做不到的事,我吉吊八千慧就必须做得到。”
“不过,我需要回报。不是什么今天宣誓明天就能改变的信仰,而是切实的利益。磨弓是逃出来的吧?说不定已经丧失埴轮军队的指挥权了。虽然说不完全被袿姬控制,能自由选择要效忠的对象,对我而言确实有吸引力……但我给你的报价,会比你预计的要低很多。”吉吊稍作思考,不自觉用手指碰了碰桌边的计算器,又马上抽回来,捏起嘴边的香烟,朝烟灰缸重重掸了一下。“还有,磨弓需要向我赔偿打碎我烟具的损失——开玩笑的啦。卷烟也算不错。”
“你想要什么?”磨弓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再多受一秒吉吊的评估。刚刚苦苦要寻找的人到底是谁?
“为我效力吧。当然,不会让你在这儿,亲自为了我和你心爱的主人敌对。我可不敢把我的性命横在你俩的关系上。”
“请不要这么说。”磨弓盖住了她的手腕。
“埴轮也会闹别扭吗?算了。我对你的安排是让你去到地上,辅佐我选出来的代表呢。人选还没确定就是,你也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在人间玩玩吧。早些时候棣棠和丁香开得都很好呢,趁你还赶得上去看一眼吧。”条件已然谈妥,吉吊也立刻换上朋友的面孔,说些如同春风般暖融融的话来。
“所以呢,要怎么过去?”磨弓没有和她讲价的余地,只能郁闷地接受。不过,她也没有打算全心遵从吉吊的命令。或许吉吊也明白这点,纯粹只是想借磨弓之手威慑那位远在人间界的代言人吧。
“首先要穿过环绕畜生界的暴风……”吉吊拉开挂轴,上面画着类似星系的图画,那其实是描述着畜生界、地狱和三途河的地图。“我们从障壁薄弱处,也就是这里出发。”她指向畜生界地图的一角,那里是所有走私路线的始终点。吉吊精心打理过,上了一层甲油的指甲像是陶瓷那样反射着莹润的光彩。
“我们?”
“没错,具体来说,我和你。你应该还可以飞吧?那样我就不用叫部下来把你背过去了。还有,别两手空空的到地狱去啊,拿上武器,途中会遇到地狱的妖精和鬼哦?”
“明白了。”磨弓本打算知道路线后独自前往地上。
“都变成我的部下了,是不是应该说‘遵命’呢?”
“……不。”磨弓发誓如果吉吊再把她称作自己的部下,她和吉吊其中有一个必须死。
“这是什么,忠贞的叛逃者?你真有意思。”
与吉吊一同接近暴风最薄弱的障壁时,磨弓回头望了一眼畜生界的风景。以往她都是从灵长园的那边眺望着这座大都会,如今来到了它荒凉的背面。
“怎么,还舍不得吗?大不了你再回来好了。”吉吊站在高处,等待前往探路的水獭灵回报消息。在狂风附近,说什么都要靠吼的。而且,烟也点不着。所以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同往日平静,仿佛被那暴风的狂怒感染了。
“不会了。”磨弓低声的呢喃被风暴撕碎。她的发丝和头上的发带向着灵长园倾倒而去,那里大概仍然一片平和。她想即便是丢了手稿,袿姬不以为意地重新画了一幅。无论丢失了什么,重新再做一份便是,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磨弓双手垫着头颅,安抚着她烦忧的发丝,被双臂夹住,她也无法轻易回头了。水獭灵从障壁中飞扑出来,在地上滑行了好一段距离,跳起来,拍拍肚皮,滑稽地拖着尾巴摇摇晃晃地走向吉吊。
“磨弓,我们走了!”吉吊飞身跃到磨弓面前,伸出了手。“过了障壁,还有地狱的业风,抓紧了。”磨弓把抱在脑后的胳膊放下。由于吉吊先伸出来的是右手,磨弓习惯性地也伸出右手。两人都看见了磨弓手腕上的一抹蓝色。吉吊还特意把她的手腕扭到上方,确认清楚后“啧”了一声。磨弓把手抽了回去。
“不是吧?”吉吊夸张地喊叫道。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以防吉吊听不清,磨弓特意抬高了嗓门。
“人不可貌相啊。埴轮啊,埴轮也一样呢。”
“住嘴。”
吉吊不过多纠结,转而拉起磨弓的左手,自己领在前头。跟在某人身后的体验并不新奇,但磨弓这是头一次与某人携手并进。不过造化弄人,偏偏对方是吉吊。不是每个初体验都是美好的,磨弓慎重地总结。此外,她微妙地感觉到,吉吊的手好像比袿姬要小一些。穿过障壁时,风沙撞在磨弓的皮肤上,发出了铮铮的响声。吉吊压低脑袋,抬起的胳膊护着面颊,艰难地顶撞开暴风向前飞行。那狂风像是捶打到耳边的无数记摆拳似的,阵阵轰隆声快要把耳膜击破。磨弓并未受到太大影响,风沙刺入她的眼睛,她连头都没低一下。磨弓觉得,让吉吊冲在前面也太过勉强。她移到吉吊身前,用背部抵挡着袭来的狂风,让吉吊好受一些。吉吊重重地点头,两人心领神会地加速飞越风墙。尽管风势依然很大,沙子却已然被淘净,烈风中只有被切割开的焦灼的气息,伴随着硫磺与脂肪的味道。
“已经到地狱了。”吉吊越过磨弓的肩头,看了眼遍布红色骸骨的地面。
“这里的风,应该受得了吧?”因为太过安逸,吉吊的双手都已经不知不觉搭在磨弓的肩上。她难为情地提醒着。
“我说受不了的话可以一直抱着磨弓吗?”吉吊戏谑地笑着,友善地把磨弓轻轻推远。“啊,这也算约会吧,在地狱约会?感觉真不错啊。”
“约会是什么意思?”
“恋爱白痴?”
磨弓想,骂人的话也不必搞太明白,没有追问下去。她的手搭在腰间别着的剑上,随时留意着远处的动静。
“那束头发……可以和我讲讲吗?”吉吊甩着手,反倒悠闲地跟在磨弓身后了。
“不。”
“我没有别的意思,神明的头发有什么特殊的作用的吧?或许有人会出个好价钱——”
磨弓拔刀把冲出来的幽魂斩成了两半。她用极小的动作调转刀刃的方向,灵巧地挥击,接连冲出来的家伙全都恰好碰到了刀刃,由自身的速度带动而被开膛破肚。出于习惯,磨弓将刀子猛地下戳,以此甩掉刀上的血迹。
“你说什么?”她刚刚没有听到吉吊提到的开价的话。
“没什么,你专心观察敌人的动向吧。”即便磨弓不能指挥埴轮军团,单纯论武艺也很高超,吉吊不免将磨弓与自己的部下对比起来,不能对她使用能力,着实太可惜。除开武艺,忠诚心和奉献的诚意,也让吉吊相当眼热。但那就不得不提起磨弓可恨的创造者埴安神袿姬了。不仅是外在,磨弓的性格应该也是袿姬所塑造。理想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内心缺憾之处。从磨弓的身上,吉吊看见了外在表现出强烈的控制欲,而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袿姬。她解开了最后一个绳结。不过那也遗憾地意味着,这个被放跑的土偶在袿姬那儿已经讨不到半点好处了。毕竟为了源源不断地提供安全感,吉吊并不相信袿姬会把所有的期望寄托在仅一个土偶身上。就在吉吊怀疑自己花大心力离间她们是否值得时,磨弓手腕上的头发又使她稍微动摇。究竟在磨弓身上投入多少呢?能在她身上实现多大程度的野心呢?吉吊一面盘算着,一面抱着残酷的好奇心与半是怜悯、半是讥讽的态度,看着磨弓在前方与越涌越多的敌人战斗,挥剑跳起一场场致命的舞蹈。
“磨弓,靠过来,把刀子收好。”吉吊看见金色羽翼的地狱守卫接近,她对磨弓下达了简短的命令,脑海中则翻起地狱官员的名册,打算机灵地先说出恭迎的话语。“是二羽渡大人啊,在地狱中可不常见到您……烦请问有何贵干呢?”吉吊不紧不慢的招待反而让面前行色匆匆的少女眉头紧皱。
“动物灵?还有这个……是什么?赶快回到你们的地方去吧。”被吉吊称作“二羽渡”的少女无情地下达驱逐令。尽管快要被烈风吹跑,尤其顶着两片风帆似的羽翼,她的声音倒是坚定又嘹亮。吉吊悄声告诉磨弓,这是地狱口岸的守卫,名唤庭渡久侘歌。
“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不,还是请让鄙人先自我介绍吧,我是鬼杰组的组长,吉吊八千慧,我和您的上司曾达成协议,暂时持有地狱的通行权……”地狱的官员,大部分是些见钱眼开的家伙,想要走私活动顺利进行,少不了上下打点。吉吊向久侘歌搬弄着她在地狱的人际关系,久侘歌撅起嘴,吉吊并不知是她天性驽钝,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明晃晃的小判。
“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你到底要干嘛,都说了快点回去了!”久侘歌根本没在意到吉吊的贿赂。“地狱的大暴风要来了!”
“您不是在把守要道,而是传达暴风的消息吗?”
“真迟钝啊,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了,快点回去吧。”
“多谢您的好意,可以再告诉我,风暴的范围有多大,到这里还有多久呢?”
“我才不记得这些……”看来,阎魔应该是告诉过她,不过她记性并不太好。“问那么多是干什么啦,不想被卷到深层去的话就快点回去啊?”
“如果暴风是和畜生界周边的风墙一样的程度的话,我应该没问题。”磨弓捏紧了腰间的剑。既然踏出了第一步,她不会轻易回头了。“吉吊你……可以暂时撤回畜生界。只要告诉我线路的话——”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让你知道我们鬼杰组的秘密路线?啊,小磨弓是想趁机甩掉累赘是吧?”
“喂喂,有没有听进我说的话啊?”
“抱歉,我们不会回去。”辜负了对方的善意,磨弓做不出什么歉疚的表情,只是微微垂首。那反而显得她更顽固了。
“在这里纠结的话,说不定暴风就跟上来了哦?二羽渡大人还是优先关照其他人吧。”吉吊附和道。
“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久侘歌连连摇头,忧心忡忡地还想要说些什么。两人已经越过她继续前行。
“速度够快的话,应该可以擦过暴风的边缘。如果情况变得糟糕的话,就拜托磨弓像之前那样护着我啦?”
“没问题。”
“和磨弓一起来,真的太正确了呢。磨弓说没问题的话,我是相信的。”吉吊想,回去一定要把负责探路的水獭灵臭骂一顿,接着盘剥尽它的价值。在业风之中加速飞行,说话和倾听都异常吃力。吉吊勉强接受了磨弓的冷淡,而磨弓满怀感激地受用吉吊的沉默。吉吊偶尔从领子里掏出袖珍罗盘确认方向,告诉磨弓应该还有多久飞出地狱。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三途河岸。地狱的风景也差不多看腻了。话说那个鸡神提醒的危险的大暴风,根本没瞧见影子……地狱的官员都喜欢小题大做吗?”吉吊不屑地把被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磨弓倒是再见识到吉吊的表里不一:明明方才还称呼对方为“二羽渡大人”。磨弓并不懂得揣摩人心,所有思维敏捷的人在她眼里都不可捉摸——甚至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快些到达地上,也能快些与吉吊分别,她宽慰自己。
“天色还不见亮……是我的表没有调到人间界的时间吗?不,距离能看得到阳光的地方,还远得很。这不对劲。”吉吊“啪”的一声合上了怀表。那似乎按下了某种可怕事物的开关,红色的闪电在阴暗的天顶上爬窜,侵略性地亲吻,击碎任何触及之物。连串的雷鸣声在灰暗的云墙中敲打,犹如怪兽的无数只饥饿的胃袋。刀片一样的业风,似乎能将肉体和灵魂都一并切碎,送入风暴口中。吉吊完全看不到风暴的边界,她在心中咒骂着自己的过于乐观,她叫喊着,让磨弓赶紧带她撤离。但当她们亲眼看见暴风时,已经太晚了。旋风拉拽着她们,轰鸣声越来越近,她们已然涉入了漩涡。
“会被卷到深层……希望我的人际关系还好使。”吉吊见挣脱无望,干脆计划起下一步的行动。磨弓却执着地护着她,乃至不计前嫌地用身体挡住吉吊除了龟甲以外的柔软的部位,并罕见的强硬地把她的脸按到自己怀里。磨弓腾出一只手臂持剑,驱赶着向她们冲过来的怪异的风刃。“这风暴很不自然,好像在狩猎活物。吉吊,你能辨认出风暴里面的东西吗?”任何话语声在出奇剧烈的暴风中都像是马上破裂的肥皂泡,磨弓只能凑近吉吊的耳边如此说着。
“我明白了……那里面是风鬼啊。说到地狱,任何的东西都和鬼有关才对吧。”
“是鬼的话,打败它,风就能停下来。”
“不如说必须战斗呢。被鬼抓住肯定会死吧。”
“还能坚持住,暂时不被卷进去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磨弓放开了她,坠向暴风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