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秋迟的全名就叫秋迟。
不太像女生的名字,其实也不太像男生,模棱两可,无所谓,怎么样都行,反正她不介意。更何况比起甜美活泼的风格,灰白黑色系的T恤才是她中意的主流。秋迟懒得打扮自己,也没有什么钱花在这些大概率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简单收拾出个干干净净的模样就好。尽管容貌遗传妈妈的部分更多一些,可那简直和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为秋迟添了几分飒爽的英气。
她听奶奶说,原本是打算叫她秋拾的,姑且算是寓意丰收,或者类似的东西。然而,不知道当时谁找来人算了算——估计是她爷爷吧——对方以她的未来命运导致她不能在名字中带上“拾”这样的字眼或者类似的乱七八糟的说法为由,建议改用“迟”字,压一压势头,以后才会一帆风顺。家里人认了这个说法,于是,秋迟就这么作为秋迟开始自己的人生。
可惜的是,别说一帆风顺了,她迄今为止的经历甚至连平平稳稳都谈不上。秋迟实在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被压得推迟了。不过,自她三四岁时父母的感情出现问题后,鸡飞狗跳的生活便非常干脆地让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么一件小得可怜的往事。如果不是奶奶在回忆时伴着感叹偶然提起的话,秋迟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或许不知道反而是好事。
当然,知道也谈不上是坏事。
无所谓。反正无论是好与坏,她都不关心。秋迟不觉得一个所谓的名字会把自己的人生压垮,虽然没多好听,但她也懒得计较什么。也有可能,在以后的以后某个夜晚的某个瞬间,她会认真思考这个名字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不过,现在的她要放在心里琢磨的不是那么无聊的东西——只是吧,讲了一节课的阅读理解对她而言实在也没有趣到哪里去。
好在英语课总算顺顺利利地结束了,喜欢点名的英语老师这次难得一个人都没提问过。
热闹的课间几乎要让秋迟错以为刚刚大多都低头沉默怕被点名的同班同学其实都是海市蜃楼似的幻景。没有去洗手间的打算,她就这么静静坐在自己座位上,左右人来人去,没人在她身旁停留。
这样挺好。
秋迟在学校里并不惹人注意。一方面,是由于她沉默寡言,鲜少——恐怕几乎没有——主动进行过交际,也没有融入哪个团体的想法;另外一方面,她也享受这样独来独往的状态,像离群的孤狼一样,自在惬意。这样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到目前为止,秋迟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非要和谁建立关系——讴歌青春——的饥饿感觉,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坏处。倒不如说,以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视线远远地观察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更具乐趣。她根据自己的喜好理了一头狼尾短发,尽管侧边刘海和学校规定的长度有些许出入,但是只要在老师检查时一个劲地低着头,别被注意到就也挺容易蒙混过关的。尽管这间学校各式各样的条条框框有很多,但那些强硬而冰冷的数值并非完全不可撼动,实际上存在许多柔软的部分,允许学生适当松开束缚自己手脚的绳子,只要别太出挑即可。不知道是不是这种背地里的人性化起了作用,学校的管理一直高效且富有成果,更多时间被花在课程教研上,风气自由轻松却不出格,升学率是市里最高的。她考进来其实也费了特别多的力气——当然,还有一部分运气。所以,她的确很羡慕那种脑子怎么用都好使的人——夏云梦和林月——其实主要是林月,她着实出乎她的意料。秋迟承认,她在这件事上做了一次自己最讨厌的行为——以貌取人。后来,她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一次长久而深刻的内省,也因此养成了时不时打量林月的习惯。
这会儿,夏云梦正细致地在跟林月讲题,后者则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不知从何时起,她们俩成了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的亲密朋友。恐怕两人在同桌之前就已经熟识,兴许是高一那会儿的事。兴许吧。毕竟她和她们几乎没有交集。秋迟自己也没想到高二这年她会再一次和夏云梦及林月分到同一个班级。算是好事。她对她们俩的印象都非常好。想必即便是十数年之后,秋迟仍会在不经意间记起高中自己在美术课上碰倒墨汁的事情和二话不说便拿着抽纸蹲下来帮忙的林月和夏云梦。
“谢谢。”秋迟轻声道谢,当时的她着实感到意外,以至于最初不得不错愕几秒,“你们手上……”
林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白皙的皮肤上晕出几处或深或浅的墨色。
“哎呀,没关系啦,洗一洗就好咯。实在不行多洗几次。一点墨水而已。更何况,说不定有些是我自己画画的时候沾上的呢,没事啦。”接着,她转头看向夏云梦,“也不全是坏事啦。你看,喏,我正好回去把笨笨的毛染黑,染成熊猫色,嘿嘿。”
“呵呵,笨笨一下子身价大涨咯。不过,这么一说也有点可惜了,我可还没亲眼见过笨笨呢,就被它主人换了个色。”
“那等以后再说啦。”林月重新将视线移回秋迟身上,露出活泼且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总之,指不定这些墨水我还能派上用处呢,不用太在意啦。”
“啊……嗯。”
秋迟清楚地知道忽然聊起的“笨笨”只是林月为了避免她不好意思而特地引出来的话题,却实在不知如何回答,便这么地低声应了一句,随后她和她们为各自的画作继续忙碌起来。那节课老师的要求应该是山水画,应该。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变得极其模糊,她只能从最终被老师拿出来评点的三幅画作都是山峰这件事中试着进行推断。当然,秋迟的画肯定不在被表扬之列,林月和夏云梦同样没在——下课前的某个瞬间,她甚至怀疑林月会不会真的画了个熊猫上去。秋迟总感觉这样奇怪的假设并非绝无可能。
可惜的是,这个想法的正确解答终究与秋迟无缘。或许,那时候的她面前正立着一道虚掩着的门,只要秋迟用力推开,便能和林月及夏云梦成为朋友。但她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看着这种可能性一点又一点消失,直至这个机会完全结束。
其实,人际关系的改变往往只是某个瞬间的选择——秋迟忘记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这个说法的,似乎是哪个电视广告上的一句广告词。彼时,她仅是姑且一听,等真正意识到这句话对她的人生来讲相当合适则是相当久之后的事了。
不过,秋迟倒是没觉得有多值得惋惜,毕竟她所处的是泥泞得近似沼泽的土地,举步维艰,挂着云和月的天空着实遥远得有些不切实际。
因此,她也始终不知道她们嘴里的“笨笨”到底是只什么样的生物。毫无疑问肯定是林月的宠物,但究竟是猫是狗则有点难猜。猫的可能性大一点,毕竟提到了熊猫,像是关联词般很容易产生联想。然而,秋迟无论怎么想象,脑海中笨笨的形象只会是猫咪大小的熊猫。
现实中的笨笨恐怕不是这样的。
没关系,有关宠物的想象止步于此就好。
秋迟从来没有养过宠物,未来很难说,但起码眼前一时半会儿没有养的打算。她现阶段的唯一愿望是顺利地自己养活自己,有尊严地活着,很难再奢求其他。于是,孤独地躲开不必要的交流是个十分不错的选择——至少对她而言是这样的。
预备铃估计快响了。秋迟将视线从林月和夏云梦身上移开,看向教室里聊得最为火热的那群人,此刻陈诗予正讲着什么,两个女生附和得很快,那副“我完全懂你”的样子简直就跟用同一个模具刻出来似的,而另外两个男生相对沉稳,听的远比说的多。或许是对那些话题插不上嘴吧。毕竟那几个人谈论最多的是和恋爱相关的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大概率现在也是。路过那边时,秋迟不经意听到过几次,每次都差不多那么回事,所以她能肯定这个猜测无比准确。不得不说,对于她们几个永远能找出一堆无聊的事情并借此浪费宝贵的时间这点,秋迟还是特别佩服的。当然,她现在也没在做什么正经事,确实没有资格发表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不过,其他几人暂且不论,秋迟对陈诗予倒是印象不错。她和她原本不是一个班的,分班后才变成了同班同学。新学期报道那天,身材娇小的陈诗予便啪嗒啪嗒像个可爱的小动物般跑到每个人面前进行过单独的自我介绍,其中自然也包括秋迟。这件事让当时的她心里很是惊讶,她连在班会上站起来介绍自己一次都头疼不已。秋迟并不怯场,只是觉着麻烦。她没有那么多人想认识,也没有想被那么多人认识的渴望。
真麻烦。
一码归一码,她挺佩服陈诗予也是真的。托这个性格的福,诗予顺顺利利地和几个少年少女组成自己的小圈子,谈天说地,不论做什么都算是有伴。秋迟唯一感到奇怪的点是,这个小圈子更多时候反倒像是以林月为中心——尽管林月甚至不怎么需要出现在她们的面前。她必须承认,虽说是以月亮命名,但林月实打实有着不输太阳的热烈辉光。
铃响了。
秋迟收回目光,从抽屉里拿出语文课本。后面两节都是陆老师的课,结束后就是放学了。高一高二并不强制晚自习,她通常不会留下。太过遥远的云和月自不必谈,她和陈诗予以及那群人应该也是不会有多少交集的。秋迟翻开课本,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脑后,反正一整个学年估计都和她们聊不到几句。
然而,仅仅两个小时之后,她这个结论就被彻底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