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第二天，秋迟和往常差不多时间到达学校，同样走后面的门进入教室。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季的教室，门和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尽管早晨会敞开着方便到校的同学，但偶尔也会有不得不亲自推门的情况，于是不免引得后排的同学注意，好在如今连夏天才将将准备登场。这会儿，夏云梦正笑盈盈地看着林月打哈欠，温柔地替后者梳理翘起来的头发。大家各忙各的，秋迟拉开座椅，估摸着和过去的每个早晨一样，没人注意到她。这样就好。她倒是非常享受这种感觉。然而，秋迟没料到的是，还没等她坐下，和自己座位离得非常之远的陈诗予却啪嗒啪嗒跑到面前来。

“秋迟，早上好！”这个娇小的姑娘此刻笑容灿烂。

“早。”她朝刚刚和陈诗予聊得火热的那几个人看去，确实如秋迟所料，她们看起来都有些惊讶。注意到秋迟的目光后，几人对视一眼，又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打完招呼，秋迟自顾自收拾课桌，把要交的作业放在桌面右上角，方便学习委员过来拿，同时也方便自己省去不必要的交流环节。她并不打算营造一种刻意远离群体的印象，而是希望能够巧妙地隐藏起来，隐藏到“好像曾经讲过几句话，却完全没有印象说过什么”的地步。见陈诗予呆呆站着，秋迟再度开口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陈诗予说，但似乎没有回去的意思。

“那边似乎在等你。”她无奈地提醒道，那几个家伙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瞥，看样子很好奇为什么陈诗予突然来找自己。

“啊？哦，呃……”

“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有啊有啊！”陈诗予像在溺水时抓到偶然飘来的浮木般赶忙说道，“我跟你说哦，我成功了！”

“成功？”秋迟略一迟疑，旋即反应过来和昨天自己跟她说的那些话有关，“嗯，那挺好的。”

“对啊，没我想的那么可怕耶。”

“是吧？”她抿起嘴唇，礼节性地露出极浅的笑容，“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陈诗予重重点了点头，这动作由她来做出乎意料地可爱的。

“那就好。”秋迟说道，她觉得这个话题大概至此结束了。

于是，沉默又一次到访。

陈诗予仍旧迟迟不动。

“估计快打铃了。”秋迟终于忍不住再次暗示道，她实在难以将面前这个精致小巧的人偶和不久之前还在那边小圈子当中谈笑风生的女孩联系起来。当然，她没有深究的打算，只是现在那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让她有点烦躁。

“啊，好。那……”陈诗予犹豫几秒，扯了个笑脸，轻轻挥挥手，“我们待会再聊。”

待、会、再、聊？

算了，随便她吧。

秋迟点点头，瞧着那个背影迈开步子后，她单手托住脑袋望向别处。有个家伙正在着急忙慌地补着作业，大概是补吧，反正看样子是在胡乱把几个字母往选项框里填，动笔的速度快得出奇。林月此刻已经完全打起精神，和夏云梦同样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各自的课本，两人脸上都挂着仍未消退的淡淡笑意，应该是刚聊完什么有趣的话题吧，秋迟猜测道，就这么地，环顾教室的她自然而然错过了陈诗予的回眸一瞥。

再转过头，后者已经回到那个集体，拼图至少看上去重新变得完整了。几个人齐刷刷望向陈诗予，大概在问有关她和自己的事。

秋迟将书包挂到桌子内侧，翻开课本准备简短地预习一会儿，她不关心陈诗予会如何解释，怎么说都行，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五分钟后，同桌卢晓语走进教室，拉开椅子默默在秋迟身边坐下，接着开始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她和她都偏安静，几乎不会互相打招呼，也不太爱闲聊或过问什么，秋迟倒是挺满意这种相处模式的。卢晓语有个妹妹，同样考入了这所学校，班级编号巧合的一致，正好就在楼下教室，走楼梯半分钟就能过来，于是妹妹偶尔会在课间来找姐姐。秋迟对卢晓语的了解几乎仅限于此，和妹妹也没说过几句话，好像是叫卢晓莹，她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这两个字，可能是吧，总之念出来没错就行。然而，秋迟一次都没喊过对方名字，未来想必也不会有需要指名道姓喊她的情况，所以根本无所谓对错。和卢晓语不同，卢晓莹会活泼些，经常找话题和姐姐聊天，或者自顾自讲些事情让姐姐倾听，恐怕属于比较黏人的类型。在一定程度上，卢晓莹外向开朗的性格底色与林月有几分接近，但细看之下终究是决定性的不同。一边像早春，一边是盛夏。

眼下正处于春夏之间，季节的变化总会带来不少难题。

她懒得想那么多就是了，天气预报的价值有限，大雨和冷空气要实实在在到面前才有意义。早上起床的时候，感觉冷就穿长袖，感觉暖和就选短袖。需要穿校服的日子她姑且都算喜欢，至少每天出门前不需要考虑穿搭是件好事。即便是判断出现误差了也不必担心，秋迟特地塞了一件薄外套在书包里，总归是有用的。排练也不必将就太多，一切从简，就是遇上演出得多费点心思，不过好在应晴会帮忙。前几个月，乔娜娜忽然心血来潮打算设计一身乐队专属的衣服，但后来似乎又不了了之了，再没有被提起过。她并不看好这件事，一方面觉得热衷于彰显个性的乔娜娜大部分时间不会乖乖穿上那身大家统一的衣服登台演出，另外一方面，秋迟也实在不清楚印上什么样的元素能够准确无误地体现出“季风”这个乐队名的特点。归根究底，她对名字也好、统一的服装也好，都没有什么建议、意见或者想法，只要别胡乱浪费时间就行了。明年自己就高三了，和已经上了大学甚至步入社会的几人处境截然不同。

过两天又得月考了。

希望陈诗予刚刚说的“待会”只是句简单的客套吧，毕竟秋迟也实在准备不出什么可以聊的话题了。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她打算尽心尽力面对月考。第一节下课后，秋迟往陈诗予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正和一个找她的隔壁班女生聊着。秋迟倒是认识那个女生，周洁淋，以前和自己一个初中的，好几次考试的座位安排都离得很近，于是勉勉强强算是说过几句话的交情，这种如蜘蛛丝般纤细脆弱的交情非常自然地随着时间推移而断裂消失。更何况，秋迟并不喜欢周洁琳的为人。她从她嘴里听到过太多风言风语。秋迟不关心那些话是真是假，到底谁和谁发生了什么，大部分话题里的主人公她都没见过，单纯讨厌周洁琳添油加醋、搬弄是非的嘴脸。有那么几个瞬间，秋迟觉得自己恐怕也成为过周洁琳在别人那里的谈资，至于以什么形式出现、在什么故事中登场，她不确定，但大概率是有的，没有才是稀罕事。

想了想，秋迟起身前往洗手间，回来正好打铃，周洁琳已经离开，陈诗予似乎在烦恼什么。后面的几个课间，陈诗予都没有到秋迟这边来。她倒不在意。中午，秋迟按惯例去学校食堂，按惯例点了一个菜和一两米饭。当然，偶尔会有食堂阿姨劝她多吃点，她都以不太饿为由搪塞过去——不太饿其实也是真话。

吃完饭，秋迟在教室里趴了一会儿，起来继续备战月考。眼下，她得为成绩烦恼——尽管不算差，但最多只能被评价一句普普通通——没工夫想什么贝斯、乐队、吵架、盲目的恋爱以及“我们待会再聊”之类的话题。

“待会”到底是多久？她不知道，也不是很关心。

往后一周，陈诗予都没有再来找过她。

短暂出现交集后又回归平行线，对秋迟来说，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