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第二天,秋迟起了个大早。倒没有什么要做的事,只是忽然醒得很早,仅此而已。想到昨晚的排练,她还是感到无比头疼。乔娜娜和吴明远的发挥都出奇地差,心不在焉,一错再错,好像溺水抓不到任何可以救命的东西一样。中途,星河实在忍不住挑了几句,乔娜娜满脸不悦地说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要不是一直被劝,本来都不打算来了。过程大概能猜出七七八八,无非就是乔娜娜原先就计划不来,但在吴明远的坚持下还是过来了,两个人因此闹得不太愉快。
合情合理的解释。可问题在于,吴明远何苦非在女友不舒服的时机苦苦劝说呢?直截了当去休息也并无不可,就这状态压根唱不上去,不如干干脆脆地告知大家,说声抱歉,再另择时间。或许,这对情侣临时吵了一架,不知道为了什么,反正吵了一架,看样子似乎也跟出轨啊、劈腿啊无关,所谓的身体不适仅仅只是托辞。这样推测可能更合理。可能吧。星河难得没再呛声,淡淡丢了句话——“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就是了,身体重要,毕竟是你女朋友,明远你好好照顾吧。”——给他们俩,没继续纠结。秋迟不是很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情侣和夫妻不同,她爸妈吵架的事情会更加具体、更加着眼于现实,而情侣或者恋人恐怕不同,为了些没意义的东西都能吵起来,闹得天翻地覆。
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应晴问秋迟去不去吃点什么,她答应下来。然而,在附近走了一圈后仍旧没什么想法的两人最终选择在便利店吃杯面。现在乐队的状态让秋迟想起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最后一段时间,所有人全都心知肚明,但也全都默契地避开了话题。说不定,能出现回光返照已经是奇迹了。听说那天,爷爷忽然精神头好得出奇,吃了两碗米饭,医生没有反对,他一边吃,一边滔滔不绝且有条不紊地讲各种各样的事。当然,乐队解散这种概念性质的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常见的事。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事。秋迟对此生不出什么感触。其实那个下着细雨的早晨得知消息的她同样没有一丁半点儿的感触,跟在报纸上看到一段事不关己的新闻一样。昨天的排练尽管毫无长进,但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让她想到了点办法。
秋迟倒了杯热水,吃下大玲姐——星河的爱人、应晴的嫂子——送的溢着漂亮奶油的蛋糕卷。她得承认,大玲姐对自己也很好,比如昨天纸袋里两份分得清清楚楚,一份给小姑子应晴,一份给自己。大玲姐倒是知道秋迟的情况,也明里暗里帮了秋迟许多,却没有哪次令她感受到是以怜悯或者同情作为行动出发点的。如果非要说的话,很难咬定其中绝对没有恻隐之心,但秋迟确乎能明白她是真心实意将自己当作妹妹看待的。尽管如此,她也不至于有恃无恐地漠然接受对方的好意,总会记着抽空去店里帮帮忙,算是对大事小事都会想到自己的报答。借着机会,姑且在对方的好意下学了点做甜品面包的手艺,一点点,无足挂齿的一点点,未来是否有用则得两说。万一呢?
吃完以后,秋迟用纸巾简单擦拭杯口,随后又仔仔细细洗干净手,合上透明餐盒,把剩下的蛋糕收回冰箱。这台冰箱肯定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待在这个客厅的这个角落,挪都没挪过,一直静静站着——或者说,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站着。最近半年估摸着有点情绪,老是嗡嗡响,不多会儿倒是自己好了。秋迟暂且不准备管它,也没有管它的余力。凑合用吧。生活总有不得不妥协的地方。不出意外,晚上还是用这些东西填饱肚子。保质期长些的粗麦面包则多留几天,让未来一段日子少烦恼点事情。
和往常一样坐公交到学校,校门却还没开。秋迟微微叹气,早得的确有点过分了。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被这么拦在校门之外。不过,早有早的意义。她必须尽可能地让自己离陷阱近一点,才能更好观察实时动态。如今,最重要的是耐着性子屏息等待。即便大部分时间都徒劳无功。
一上午在风平浪静中结束。前两节是英语课,后两节是语文课。陆老师用两节课讲完考卷,并说大概明天就能出分数。课间,和夏云梦聊了几句后,林月有说有笑地跟着陆老师离开,秋迟猜她是去帮忙批改试卷了。可能是吧。不知何故、不知何时,林月和陆老师的关系也变得很好。不如说,林月讨人喜欢十分正常,没什么值得意外的,毕竟长得漂亮又性格外向,活泼爽朗,平易近人,成绩虽说好到无人能敌的地步,但终究算是个标标准准的优等生,简直无可挑剔。像这样的角色,背地里恐怕也有人嫉妒,然而明里暗里挖坑针对的可能性反倒极低。夏云梦也是,同样是极其标致的大美人,还是年级里数得上号的尖子生,待人温柔,无非就是不那么爱社交,估计能真正称得上交心的好朋友只有林月。或许,正是她们俩这样的组合挡住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不用太在无聊的陷阱上费心费力。
饭后午休时,周洁琳带着她那个小跟班过来了,算上诗予,五女两男聊得有来有回。通常来说,一点后才有人开始睡午觉,她们会聊个半小时左右。秋迟仔仔细细听着,尽可能掌握陷阱的搭建状况。终于,她等到合适时机,在周洁琳做好铺垫但能未开口的间隙,走上前去,在诗予面前站定。
“不好意思,钱我可能得下周给你,昨天谢谢你男朋友了,也得谢谢你。如果着急的话,我想办法尽快。”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一听这话,旁边的女生来了劲,“昨天放学跑去约会去了?”
诗予显然愣了下,尽管脑子迅速而敏锐地理解了秋迟的意思,但点头的动作仍旧有些木讷。“啊,没关系。下周就下周吧。昨天——姑且是啦。”
她难为情地笑了笑。
“正好……”诗予努力想着事情原委,脸上的表情简直跟临近截稿日期却毫无头绪的三流作家一模一样。
“正好在吃饭的地方遇到了,我钱不小心丢了,可能掉在哪里了。”秋迟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她没有选择提前和诗予串供,一方面是不希望她太紧张而出现表演的痕迹,另外一方面也是懒得做那么麻烦的事。既然陷阱不深,那就狠狠踩下去,再抬腿走出来。
应该是计划遇到了意外的阻力,周洁琳皱着眉古怪地瞧了秋迟一眼。
“啊,好久不见。咱们有段日子没说过话了吧?”秋迟乘势追击,忽然跟对方叙起旧来。
“嗯,是好久没聊过天了。一起来聊嘛。”周洁琳面露尴尬之色,回答道。
“算了。”秋迟笑了笑,“刚吃完饭有点困了。下次吧,机会多得是。”
随后,她径直走回座位。后面就交给诗予自己发挥了,她能帮的就这么多了。看样子,周洁琳和那个小跟班努力织起的捕兽网已经失效,话题被硬生生扳到别处。秋迟并不觉得诗予这样强撑着有什么意义,但总归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下被戳穿泡沫。就算作为朋友,帮个小小的忙好了。她是这么认为的。小跟班转头看了秋迟几秒,恐怕是认出她来了。秋迟暗暗叹气,希望这件麻烦事能结束。然而,她有预感,现在要当作旅途过半都很勉强。只要引线仍在燃烧,总有一天会触碰到炸弹,一味延长引线只是徒劳。没办法,只能先这样了。
或许是冤家路窄的缘故,下午秋迟便在洗手间碰上了周洁琳。
“你是故意的吧?”后者在她洗手时不客气地问。
“你指什么?”她不紧不慢地回答。
“悦姗说昨天是你进来了,你肯定听到了。”
秋迟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立刻便反应过来是指另外那个女生。
“听到什么?”
“别装傻。”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故意做了什么?”
“中午的事。你干嘛帮陈诗予说话?”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是指中午我跟诗予说的事情,那我只是过去和她致谢并道个歉罢了,实话实话。”
“你的意思是那个男友真的存在咯?”
“亲眼所见。”秋迟斩钉截铁地说。谎言有时是必要的,她不会因此而觉得如何。
“长什么样?”
“是个男的。”
“废话。”镜子中的周洁琳眯细眼睛,“你不会编不出来吧?”
“什么编不编的,其他的不记得了。我不认脸,你又不是不知道。”秋迟故意扔了个烟雾弹,让周洁琳分散精力回忆是不是见过自己认错人的经历。实际上根本不存在那样的事实。
她果然不再纠缠,而是立刻换了个方向:“身高之类的总有印象吧?”
“坐着,感觉不准。”
“哼,装什么好人啊。”
“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好人。更何况,从刚刚开始我就没明白你在讲什么。”
“你最好是没懂。”
“何必跑来找我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呢。”秋迟叹了口气。
周洁琳微微一怔,似乎在迟疑自己的判断。不过,数秒之后,她还是开口道:“算了,管你清不清楚,我请你看场好戏。”
“算了吧,我对那种脱衣服都拿不到投资的烂俗剧本不是很感兴趣。抱歉啊,我有点事,下次接着聊。”
说罢,秋迟关上哗啦啦流了好久的水龙头,瞥了一眼镜中那个被话哽在喉咙、面色铁青的周洁琳,径直拉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