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秋迟能感觉到，第二次来她家的诗予，开始稍微熟悉这地方了。不用她说，诗予已经将书包放到沙发上，尽管仍有些许犹豫。

“嗯，这样就好，没必要拘谨。随便放，随便坐。我自己都自由惯了，随意啦。”秋迟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不过好像没什么喝的了，只有白开水。”

“没关系，白开水更好。我——”诗予说，“我不想被你太正式的招待。心里话。你说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行，是挺好的。”秋迟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事，“我先弄点吃的吧。煮面咯。你要是饿了的话，冰箱里蛋糕还有点，面包也有，拿着垫垫肚子。”

诗予摇了摇头。“我还不饿。我能在旁边看着吗？”

“看什么？看我煮面？”

“嗯嗯。”诗予一脸很感兴趣的期待模样，秋迟依旧完全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可以呀，我又不介意。来吧。”

“好。”

诗予跟着她先到冰箱再进厨房，乖巧地帮她分担了一部分拿出来的东西，像只到了饭点摇着尾巴紧随主人的可爱小狗。原本，秋迟只打算往热水里撒调料包把面饼简单一煮，对付一顿的，不过既然诗予来了，她干脆煎了荷包蛋，又煎了点午餐肉。她其实有点忘记午餐肉是什么时候买的了，但看保质期离现在还相当得多，索性也不纠结了。秋迟感觉，诗予与其说是在看她做饭，不如说是单纯在看她。

“在家会做饭吗？”秋迟问道，姑且算是找个话题。

“我吗？”诗予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偶尔会帮妈妈的忙，很偶尔。”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这说法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稍顿片刻，诗予进一步解释道：“说是帮忙，就是摘摘菜、打打下手什么的，她也基本不让我干嘛。初中的时候教过我一点，后面没教了。她一直讲以后再说，以后有机会再学，什么的。所以……会还是会一点的，只是可能没秋迟你那么厉害。”

“这哪里厉害了啊。”她微微笑着，觉得这番评价实在有趣，“我可不怎么会。饿不死罢了，煮碗面、炒个青菜的手艺还是有的，没多好吃，但还算省钱，再多的东西也不会了。你妈妈她也是为你好啦，有机会再学就是了。有时候，大玲姐也会教我做面包啊、做甜品什么的，反正算是遇到合适的机会了嘛，闲着也是闲着，学起来确实挺有意思的。”

“秋迟以后想开店吗？”

“不开，没钱。怎么说呢，毕竟是她一番好意，我自己估计是一辈子用不上那些手艺。哪天想吃面包了说不定有用，但大概率没啥用，从头准备太麻烦了，就为了一口有点浪费时间。”

诗予再次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但过了几秒还是决定问道：“那，秋迟你以后想作为乐手，呃，怎么说呢，以此为生？你和应晴姐。”

“那种一门心思想着玩乐队的人，绝大部分是吃不饱饭的啦。”她脸上浮现自嘲式的微笑，“我遇到过类似的问题，比如说，音乐是不是梦想什么的，具体怎么问的我忘记了，但就是那么一回事啦。好像是乔娜娜问的？没什么印象了。哪次吃话闲聊的话题吧。她倒是有点理想。可是，实话实说，我没有。所谓寄托于‘音乐’的梦想，我心里大概不存在那种东西。弹贝斯啊，弹吉他啊，快乐是挺快乐的，那种让美妙旋律破茧而出的感觉，很开心。至于梦想，我觉得没必要上升到那种地步，更别谈追求梦想了。比起这个，我更希望自己不用为每天的饭发愁。嗯，教人弹也是个不错的路子，说不定以后可以以此为生。”

“啊，抱歉……”

“你又道什么歉呢？”看西红柿差不多软了，秋迟让面饼躺进锅里，“哪有值得道歉的事情？”

“因为，我感觉自己把话题引到了你会讨厌的地方。”

“这样子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慢慢分开的面条，“我吧，其实不介意被人知道什么。有什么可知道的呢？不就那么回事嘛。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自由自在的，恐怕比这个地球上很大一部分人都要幸福了。父母离婚实在是常见得不得了的事情，无非就是在这当中被像漩涡一样的麻烦缠上罢了。没什么关系。我不怎么提起，主要还是不得不花时间跟别人解释我真不介意，并且已经无所谓了。说服别人是件更痛苦的事。更何况，世界上很多人是完全不愿意被说服的，表面上同意，背地里又自顾自地认为我在逞强。我理解那些善意，但实在不喜欢被善意堵住喉咙的感觉。不过，你是第一个听完后哭得稀里哗啦的，就这点而言，我挺喜欢你的。”

“真的吗！”诗予忽然激动地喊道，估计是有点难为情，又缩了缩脖子。

“真的啊，这有什么好假的。调料要多点还是少点？咱们两个面饼，放一包怎么样？”

“我都可以的。”

“到时候咸了你可别找我。”秋迟撕开粉包，全倒了进去，接着随手塞到空的泡面包装袋里扔入垃圾桶，简单地拿干抹布扫了扫台面，“早知道买点绿叶菜了，再买点丸子和豆腐。算了，越想越多了。很多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越想越多，我愿意弹贝斯是因为喜欢弹贝斯，仅此而已，能靠它得到一些东西吃当然再好不过，没有也没事。我不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它身上。怎么说呢，由我来讲什么人生、什么梦想、什么希望，太奇怪了。我不适合做这种事，年龄不适合，性格不适合。说到底，我所拥有的只有眼前的东西，既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只剩实实在在的今天。真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玩意了，乱七八糟，絮絮叨叨的。快好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吧，没什么比喂饱自己更重要的事情了。”

秋迟舀了小半勺汤，浅浅试了试味道。中规中矩，不可能多惊艳，但也不至于挑出什么问题。这样挺好。

“还行，可以了，准备吃饭吧。”

她按下开关，电磁炉嗞地一声切断电源，随后慢条斯理地把面盛进碗里，多添了些汤，又把煎得蛮漂亮的煎蛋盖了上去。

“喏，小心烫，没问题吧？还是我帮你拿过去？”

“没问题的，我自己来。”

“行，慢慢来。”

“放心好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啦。”诗予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可靠似的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眸，随后又笑了起来，“秋迟你太担心我了。”

“好像是有点。”

不知怎的，秋迟也觉得自己操心过头了，索性闭上嘴，给自己同样盛了一碗面。诗予走在她前面，端着碗，脚步轻快，满脸喜悦，高兴得像是连蒙带猜选对了英语试卷里所有阅读理解题。至于那么开心吗？秋迟不知道，她是认为完全不至于的，然而既然诗予如此开心，那么就随她去吧。她嘴角也漾起笑容，阅读理解题全对的情况，秋迟自己是遇上过的。本来，她打算问问诗予最近放学总是跟自己走会不会冷落其他小圈子里的人，但终究作罢。秋迟感觉这话会变成某种驱赶的信号，但她实质上只是出于担心诗予辛辛苦苦攒起来的交际付之东流。

操心过头了啦。

心里某个声音劝说道。

也是。

就这点而言，我挺喜欢你的。

这句话如同船难后折断的桅杆一般鲜明地漂浮在脑海之中。秋迟琢磨着这个说法，总觉得言之未尽。不如说，她对自己居然能直率地讲出这么一句有点意外。

“还真是别扭。”脑海里的应晴再度笑着评价道。

“要你管。”她无声地给出反驳。

没必要操心太多也是真的。毕竟所谓的“友情”总不至于因为几天没有一起放学回家而分崩离析吧？大概。秋迟并不清楚。完全不清楚。

她以前在班里又没有朋友，现在也没有其他朋友。

先吃东西吧。

还是填饱肚子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