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巧合
我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了。自从昨晚被那个叫星见琉璃的转校生用一种近乎“超自然”的方式从天台拦下后,现实这副担子,好像比跳楼前更沉了。
一股温暖、潮湿,还带着点说不清是洗发水还是她身上自带幽香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我鼻腔里,搞得我头朦朦胧胧地不舒服。这算什么?临死体验的附赠品吗?
瞥了一眼枕边那个半死不活的电子表,幽幽的绿光显示着:5点50分。很好,距离起床铃响还有十分钟,正好卡在“不许早起”和“不许晚起”这两个校规铁律的完美死循环里。我像个训练有素的僵尸,把冰冷的校服拽进同样冰冷的被子里,利用体温进行初步预热。周围其他床位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听起来像是一群啮齿类动物在秘密集会。《立海学园生存守则》第一条:你可以没有梦想,但不能没有在铃响前穿好衣服的自觉。
6点整,尖锐的铃声如同预期的处决令,精准落下。我麻利地套上那身毫无个性的“盔甲”,瞥了一眼我那窄得像棺材板的床铺。寝室门一开,我第一个冲出去,加入了清晨洗漱的生存竞速。多抢一秒,可能就意味着能多用一点热水——当然,大部分时候这意味着你能用温水洗脸。
食堂的早餐一如既往地扮演着“维持生命体征运转系统”的角色,味道介于“勉强可识别”和“一言难尽”之间。我机械地吞咽着,脑子里想的不是食物的味道,而是这东西吃下去能不能有效提供今天生存所需的卡路里。结论是:能,但不多,和我对生活的热情差不多。
因此,我早早到了教室。空旷的教室有种奇特的宁静,像暴风雨前的假象。
然后,我的假象就被打破了。
那个转校生,星见琉璃,就站在我们班门口。她微微仰头看着班级牌,侧脸在走廊冷白的光线下,像一尊安静的瓷器。
……真是巧他妈给巧开门,巧到家了。
我立刻用课本竖起一道脆弱的壁垒,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在刻苦用功的好学生(虽然课本可能是拿反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打量她。
她今天把头发扎起来了,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身上穿的还是那身和我们一样、却被她穿得像高定款的校服。她怎么就能把这么丑的衣服穿出“尔等凡人退散”的气质?这不科学。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目光从班级牌上移开,精准地捕捉到了躲在书本后面的我。
完了。
她朝我走了过来。一步,两步。我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该说什么?“嗨,真巧,你也在这个班?”——太蠢了,显而易见。“昨晚谢谢你没让我跳成?”——更蠢了,而且有自曝倾向。
她在我面前站定,目光落在我手里那本可能拿反了的书上,然后,极轻、极快地眨了一下眼。
“早上好。”她的声音和昨晚一样,平静得像深潭的水,“月岛……同学,对吗?”
她记得我的名字?不对,她肯定是看了班级名单!但我还是可耻地因为这个认知,心跳漏了一拍。
“啊……嗯。”我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这里的班级牌,”她指了指门口,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口吻说,“挂得有点歪。”
我:“……”
我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块塑料牌子,好像……是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倾斜。在这所规则大于一切的学校里,这简直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瑕疵。
“可能……是昨天风大吹的?”我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什么烂借口?
她听了,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也许吧。”她轻声说,然后目光转向教室里,“看来,我们以后是同学了。”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班主任小林彻夹着公文包出现了,他看到门口的我们(主要是看到星见琉璃),脸上立刻堆起职业性的笑容。
“星见同学,你已经在啦!正好,我带你进去。”他转向我,“月岛,你也回座位吧。”
我如蒙大赦,抱着我的“书本壁垒”溜回了自己的座位,心脏还在不争气地怦怦直跳。星见琉璃则跟着小林老师走上了讲台。
全班的目光,尤其是高城玲子和她那几个“蔷薇组”成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我注意到高城的眼神里,除了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是因为这个新来的转校生,过于引人注目了吗?
小林老师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安静一下。这位是今天转到我们班的星见琉璃同学,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星见琉璃对着台下微微鞠了一躬,动作优雅得体,无可挑剔。
“我是星见琉璃,请多指教。”她的自我介绍简短得像她的眼神一样,没有多余的温度。
小林老师环视教室,目光在几个空位上扫过,似乎看向了我旁边的空位上。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星见同学,你就先坐在……”小林老师的手指向了别的方向,“那边的空位吧。”
幸好,我长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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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说,在星见同学面前,我这身破旧的“皮囊”也得稍微维护一下,不能显得太像一条被踩惯了的流浪狗吧。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这得多谢是小林老师的课,他才不会用“多讲两分钟知识点”来侵占我们宝贵的放风时间。我像逃离案发现场一样冲出去接了杯水,指望着凉水能浇灭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烦躁。结果回来的路上,就迎面撞上了我最不想看见的人——高城玲子,和她脸上那标配版的不怀好意。
我决定贯彻“视而不见”的最高方针。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蔷薇组”定点投放的日常娱乐项目了?她们甚至不用买门票。
我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肩膀猛地一沉,精准地撞在我身上。我像个不合格的保龄球瓶,毫无悬念地摔在地上。水杯脱手,冰凉的水精准地泼了我一身,校服衬衫瞬间湿透,狼狈地贴在皮肤上。很好,今日份的“出丑KPI”提前超额完成。
她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台词我都快会背了:“不长眼是怎么着?走路净往人身上撞?”她顿了顿,享受着我在地上的狼狈,“道歉。不然有你好受的。”
我顾不上湿透的衣服和手肘火辣辣的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正好对上她那双眼睛——阴冷,黏腻,像藏在暗处的蛇。真恶心。
“道歉。”她又重复一遍,像个坏掉的复读机。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的身体已经自动进入了“生存模式”。我立刻弯下腰,用一个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的鞠躬姿势,吐出那句毫无感情的:“对不起。”
看,立海学园就是这样高效。连霸凌和道歉,都有一套标准流程。 我并非觉得自己错了,我只是懒得争论。和她们作对的成本太高,而我穷得只剩下这点微不足道的尊严了,得省着点用。
“真恶心,”她唾弃道,像在驱赶什么秽物,“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这么讨厌?你干嘛不去死?”
我差点就笑出来了。我本来就是要死的呀,亲爱的高城同学,昨晚的节目单上就是这么安排的,只不过主演临时被换了。 这个念头让我下意识瞥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星见琉璃。
她正静静地看着这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愤怒,就像在观察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现象。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了,比被冷水泼透还要冷。坏了。让她看见我这么卑贱、这么熟练地鞠躬道歉的样子……我昨晚那点强装出来的、试图挽尊的“平静”,此刻肯定像这身湿衣服一样,彻底原形毕露了。我真该死啊——哦,差点忘了,我确实试过。
高城玲子像赢得了一场无聊的胜利,不屑地“切”了一声,带着她的跟班扬长而去。我这才像生锈的机器人一样,慢慢直起身,感觉每一个关节都在咯吱作响。
“我以为你不会道歉呢。”星见琉璃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调侃。
脸上还在发烫,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你还是别管我的事了。反正你也不明白。”你这种看起来就像从来没弯过腰的人,怎么会明白我们这种“鞠躬达人”的生存哲学?
她没再说话,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像一片羽毛落地,然后转身回了座位。
我则失神地望着胸前湿透的衬衫。浅蓝色的布料被水浸成了深灰,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底下清晰的文胸轮廓。太好了, 我面无表情地想,这下不仅展示了我的卑微,还附赠了一场免费的湿身诱惑。今天可真是收获颇丰。
那摊水迹像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我:在这个地方,有些东西,比跳楼更需要勇气。比如,穿着一件湿透的、勾勒出内衣轮廓的衬衫,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度过剩下的半天。
而比这更糟糕的是,那个唯一可能让我在意其目光的人,刚刚目睹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