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点转变（只是一点）

那个转校生真是烦人啊。

这个念头今天第二十七次出现在我脑子里。我躲在课本后面，用余光偷偷观察斜前方的星见琉璃。她正在记笔记，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不会弯腰的竹子。

为什么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呢？图书馆、食堂、就连我最秘密的藏身地点——实验楼后面的长椅，她都能准确找到。跟就跟呗，还偏偏让高城玲子撞见了我们在一起的场面。完蛋了。我的大脑已经开始自动播放今晚的“色情片”预告：月黑风高，宿舍楼后，我被堵在墙角，享受高城特供的“课后辅导（调教）”。

星见倒是潇洒，完全不理高城那套。她大概不知道，在这个学校里，无视高城就等于在挑战她的权威。而我，一个连呼吸都要计算分贝的人，现在居然被归到了“反抗者”的阵营。真是天大的冤枉，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除了即将到来的“教训”，星见还给我带来了另一个麻烦——人情债。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你来我往，没完没了，光是想想就让我头皮发麻。昨天我明明下定决心要拒绝她的，可当她递过来那包饼干时，我的舌头就像打了结。最后不仅接下了，还鬼使神差地道了谢。

原来我才是奇怪的那个人啊。星见同学，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早自习的教室里吵得要命。背书声、窃窃私语声混在一起，像一群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不过这样正好，没人会注意到我在发呆。

我把课本竖在面前，假装在认真晨读。其实上面的内容我早就背熟了，这种难度的课文，小学生都会吧？但待会儿班导抽背的时候，我还是得装作结结巴巴的样子。毕竟，有某些人不希望我表现得太过显眼，而我也不希望因为这种小事挨打。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指甲上。指甲有点长了，该剪了。说起来，上次买的指甲油还没用过，淡紫色的，藏在抽屉最深处。要是涂上它，高城会不会觉得我在挑衅？算了，还是继续当个透明人比较安全。

“月岛？你不背书吗？”

我吓得整个人抖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完了，是班导吗？我赶紧抓起课本，装模作样地念起来。念了两句才发现不对劲——这声音，好像是星见？

偷偷抬眼一看，果然是她。吓死我了。不过连男女声都没分辨出来，我是不是太紧张了？

一股无名火突然冒上来。星见，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让我安安生生地死就算了，现在连发呆都要管吗？真烦人。

但我早就习惯了把真实情绪塞进肚子最深处。我的脸上一定还是那副温顺的样子，连声音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会背了。”

这三个字我说得平淡无奇，甚至懒得抬头看她。正常人听到这种语气，应该都会识趣地走开吧？

她没有。不仅没有，还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抹茶饼干，放在我桌上。

“早饭没见你吃多少。”她说得那么自然，好像我们已经是多年的好友，“这个口味还不错。”

我看着那块翠绿色的饼干，感觉它像个烫手山芋。收下，就意味着我们又多了一层纠缠；拒绝，又显得我太不近人情。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她已经转身回座位了。

完了，这笔债越来越难还清了。

我把饼干迅速塞进抽屉最深处，用课本把它牢牢挡住。抹茶味...她怎么知道我喜欢抹茶？巧合，一定是巧合。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公式，我一边机械地抄写，一边用余光注意星见。她听课很认真，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补充些什么。转学生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她怎么还有闲工夫管我的事？

课间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出教室。果然，在楼梯拐角看见了高城和她的跟班。她们靠在墙上说笑，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每个经过的人。

我低下头，加快脚步，却还是听见了那句不轻不重的嘲讽：

“装什么清高。”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看吧，这就是和星见走太近的下场。

午休铃一响，我就溜到了实验楼后面。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平时几乎没人来。我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放松一会儿了。

刚拿出早上那块饼干，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

“找到个好地方啊。”

星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拿着便利店的面包。我差点被饼干噎住，慌忙把剩下的半块藏起来。

“这里比较安静。”我干巴巴地说，心里却在呐喊：为什么连这里都不安全了？

她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坐下，这个距离既不会太近让我紧张，又不会太远显得生疏。她拆开面包包装，小口小口地吃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不得不说，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斯文得不像在吃一个普通的便利店面包。

“月岛。”

“嗯？”

“你数学很好吧？”她突然问，“上午那道题，我看你很快就有思路了。”

我心里一紧。又被注意到了吗？在这个学校，被注意到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随便写的。”我试图蒙混过关。

“可是步骤很简洁，比老师讲的解法更巧妙。”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承认的话会不会显得太嚣张？否认又太假。最后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幸好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这周要换座位了，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换座位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反正最后都是被安排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像一件被遗忘的旧物。

“我想坐在你旁边。”她说得很直接，直接得让我不知所措。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在我看书时不停说话，也不会偷吃我带的零食。”

这个理由...听起来居然很有说服力。但我还是忍不住泼冷水：“坐我旁边可能会被孤立。”

“我现在也没多受欢迎啊。”她耸耸肩，动作自然得让人羡慕，“而且比起被无聊的人包围，我宁愿被孤立。”

这是什么歪理？我张了张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下午的体育课是排球。我照例躲在队伍最后面，祈祷球不要飞到我这里。但今天运气不太好，一个球直直朝我飞来。我下意识地闭眼，准备迎接撞击，却听见“砰”的一声——

星见不知什么时候冲过来，稳稳地把球垫了回去。

“没事吧？”她回头问我，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我摇摇头，心跳还没平复。周围传来几声窃笑，我听见有人小声说“英雄救美”。我的脸瞬间烧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由活动时，我躲在器材室后面，想一个人静静。可没过多久，星见又跟了过来。

“你不用这样的。”我忍不住说。

“不用怎样？”

“不用特意帮我解围，不用给我带吃的，不用...不用管我。”

她歪着头想了想，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点孩子气。“我没有特意啊，只是顺其自然。”

这算什么回答？我有点恼火，却又无处发泄。她总是这样，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困扰的话。

放学铃响时，我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书包。今天一定要避开高城她们。我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看见那几个熟悉的身影靠在墙边。完了。

我正犹豫要不要退回教室，星见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起回宿舍吧，正好顺路。”

她说话的音量足够让那几个人听见。高城眯起眼睛盯着我们，像一条发现猎物的蛇。但最终，她还是没做什么。

我们沉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里乱成一团。她又帮了我一次，这个人情要怎么还？

“其实你不用特意送我。”我小声说。

“我没特意啊，”她指了指前面的岔路，“我也住这栋楼，记得吗？”

对哦，我们都住女生宿舍楼。我居然把这个忘了。我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到了宿舍门口，我停下脚步：“那我上去了。”

“等等，”她叫住我，从书包里拿出今天早上那本参考书，“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我对这里的解题思路不太理解。”

又是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我叹了口气，接过参考书。我们就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坐下，借着路灯的光看题。

确实是一道挺绕的题，我仔细给她讲解了解题思路。说到熟悉的领域，我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果然你很懂这些。”她笑着说，眼睛弯成月牙。

我立刻闭上嘴。又说太多了。在我的世界里，展示聪明才智就像在雷区跳舞，随时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

“作为谢礼，这个给你。”她递过来一盒牛奶，“我不喜欢欠人情。”

这句话把我所有拒绝的话都堵了回去。原来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拿着那盒温热的牛奶，心情复杂。抹茶味的，她居然又猜对了我的口味。

“明天见。”她朝我挥挥手，先走进了宿舍楼。

我看着她上楼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好像没有那么讨厌她了。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恐慌。

回到寝室，我盯着那盒牛奶看了很久。最后我还是把它喝完了，味道确实不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星见发来的消息：「到寝室了吗？」

我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回了个「嗯」。

「那就好。今天谢谢了。」

我该回什么？不用谢？还是该说谢谢的是我？最后我什么也没回，把手机扔到一边。

躺在床上，我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星见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把我平静（或者说死寂）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但奇怪的是，我好像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排斥这种改变。

完蛋了，我可能真的有点奇怪。

第二天早上，我在食堂看见星见独自坐在角落。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她看起来有点惊讶，但很快露出笑容：“早。”

“早。”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在她面前，“还你的。”

这是昨天水果店打折买的，虽然我根本不喜欢吃苹果。

星见眨眨眼，接过苹果：“谢谢。”

我们安静地吃着早餐。食堂依然嘈杂，但这一刻，我竟然觉得没那么难熬。

也许，偶尔接受别人的好意也不错。

也许，试着和这个人做朋友，也不会太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高城刺耳的笑声。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勇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星见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她轻轻敲了敲桌子，把我的注意力拉回来。

“今天放学后，”她说，“图书馆见？”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平静的期待。我突然想起昨天路灯下，她认真听我讲题时的侧脸。

“好。”我听见自己说。

说完这个字，我立刻低下头，不敢看她的反应。心跳得厉害，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但奇怪的是，在恐惧之余，我竟然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