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不见月

第3章 树影与天空

这学校,真是处处透着邪门。


我瞪着餐盘里那摊灰绿色、还在微微颤动的糊状物。用筷子捅了捅,韧性十足。这玩意儿吃下去,真的不会变异吗?


我放下筷子,生无可恋地搅着碗里那汪浑浊的汤。汤里漂浮着几片疑似蔬菜的、颜色黯淡的东西。这就是立海学园,大名鼎鼎的重点高中,给学生吃的东西?我对“精英教育”的幻想,在食堂这里碎得连渣都不剩。


抬头看看四周,更绝了。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包括坐我不远处的月岛樱,都在面无表情、动作整齐地吃着盘子里那些看起来就很可疑的东西。她是怎么做到的?味蕾集体罢工了,还是已经进化出了铁胃?我反正不行,看着就饱了。


得,小卖部就是我未来的救命稻草。但现在的问题是,这盘“生化武器”怎么处理。手册上白纸黑字写着“珍惜粮食”,倒掉肯定扣分。洗碗池那边人挤人,也许……可以浑水摸鱼?


等我发完呆回过神,食堂都快空了。机会!我端起盘子冲过去,挤进人群,趁乱手腕一翻,把东西精准地倒进排水口,然后脚底抹油,溜了溜了。


心跳有点快,干坏事的感觉。但我安慰自己:把好东西做成这样,他们才是浪费粮食的罪魁祸首。


小卖部人不多,但气氛微妙。几个女生校服穿得歪七扭八,靠在货架边打量我,眼神像在评估新来的物种。几个男生在角落低声说笑,姿态有点拽。行吧,看来小卖部是“非主流”学生的聚集地。 我可能也被自动归到这个阵营了。


我目不斜视,快速抓了个红豆面包,付钱,走人,一气呵成。


回到教室,月岛还坐在那儿,对着窗户发呆,她的餐盘倒是干干净净。


我走过去,把面包掰了一大半递过去:“你没吃饱吧?给。”


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了一下,视线飞快地扫过面包又垂下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不用了。”


然后,她就又进入了待机状态,开始对着空气发呆。


真是个怪人。 我在心里吐槽,但奇怪的有点……让人在意? 她的拒绝不像讨厌,更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习惯不接受任何善意,好像接受了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下午数学课,老师讲得平铺直叙,听得人昏昏欲睡。我注意到月岛的一个小动作。老师出了一道挺绕的题,她的笔尖顿住了。我几乎能肯定她会,因为她之前解题速度飞快。她甚至有个微小的、要举手的趋势,胳膊都抬起了一厘米。


但就在那一刻,她的动作僵住了,像被按了暂停键。她的视线,极快、几乎无法察觉地,往右后方瞟了一眼。


我用尽我5.0的视力,用余光瞥见——是高城玲子。她正用手支着下巴,看似在听课,嘴角却挂着那抹标志性的、让人不舒服的假笑,目光落在月岛的背上。


月岛的手指蜷缩起来,慢慢把手放回桌面,低下头,开始在笔记本的角落无意识地画圈。


老师点了另一个同学,回答得稀里糊涂。


哦豁。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明白这所学校所谓的“秩序”底下藏着什么,明白月岛那层“透明人”外壳下面,压着的是什么。在这里,优秀和突出,在某些人眼里,可能是一种罪。


放学铃像是冲锋号,人群瞬间涌向门口。月岛还在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估计是想等人都走光了再动。


我收拾好东西,溜达过去:“月岛,回宿舍吗?”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低下头:“我……我还要去趟图书馆。”


“巧了不是,”我面不改色地扯谎,“我也正想去借本书,一起吧。”


她明显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大概是在脑内搜索还能用什么理由拒绝,最后失败了,只能发出一个微弱的:“……嗯。”


去图书馆的路不长,我们一前一后,保持着大概一步半的距离。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的影子总在微妙地调整位置,试图维持这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像个谨慎的、随时准备跑路的小动物。


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见翻书和呼吸声。月岛熟门熟路地拐向一个靠窗的、最隐蔽的角落位置。我则在书架间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随手抽了本小说,在她对面坐下。


她摊开一本物理习题集,开始做题。笔尖在纸上移动得飞快,那些让我看着就头大的公式符号,在她手下乖顺得像家养宠物。看,这才是她的真实水平。 那个在课堂上压抑锋芒、在食堂麻木进食的,只是个为了保护自己而套上的假人。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被难题卡住,会轻轻蹙起眉,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那专注的侧脸,比平时多了几分生气。


我没打扰她,翻着手里那本无聊的小说,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她。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小的阴影,看起来……还挺顺眼的。


时间慢慢流淌。


当她终于解完一道大题,放下笔,轻轻呼出一口气时,我才开口:“挺厉害的嘛。”


她浑身一颤,像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我,眼神有点茫然,然后瞬间反应过来我在夸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晕,慌乱地低下头,把习题集合上。“没……没有。”


“是真的,”我坚持,“那题解法很巧妙。”


她没再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耳根子都红透了,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摧残笔记本的页角。


啧,看来直接夸奖对她来说属于“高杀伤性武器”。


离开图书馆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来,在地上照出一个个昏黄的光圈。我们沉默地往回走,但感觉……好像没那么别扭了。


快到宿舍楼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我,声音轻得差点被风吹走:“星见同学。”


“嗯?”


“谢谢。”她飞快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像怕我回应似的,转身就冲进了宿舍楼,速度快得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厅的光里。夜风吹过来,有点凉,好像还带着点她身上那种淡淡的、像雪融化一样的干净气味。


谢谢我?谢我啥?谢我那半个没送出去的面包?还是谢我陪她去了趟图书馆?或者……是谢我看到了那个被藏起来的、会发光的她?


我抬头看了看立海学园上方的天空,还是觉得像一块被精心修剪过的、方方正正的幕布,看着就憋屈。


但好像,在这块憋屈的幕布下面,我偶然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带着温度的小东西。


虽然它现在还缩在壳里,碰一下就可能缩回去。


不过,不急。 我撇撇嘴,我倒要看看,这个壳到底有多厚。


第二天早上,我被那催命一样的起床铃吓得一激灵。室友们已经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开始窸窸窣窣穿衣服了。我认命地爬起来,把冰冷的校服拽进被窝里捂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套上。立海生存法则第一条:你可以没有梦想,但不能在铃响后还赖在床上。


食堂的早餐……好吧,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稳定地难吃。我瞪着碗里那坨疑似燕麦粥但质感像浆糊的东西,用勺子戳了戳,它居然纹丝不动。我放弃了,开始研究怎么才能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把它处理掉。


眼角瞥见月岛,她正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碗“粥”,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仿佛味蕾已经集体阵亡。真是忍者啊。 我内心肃然起敬。


上午课间,我去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买水,回来时正好看见高城玲子和她那几个跟班围在楼梯口说笑。月岛低着头想从旁边过去,高城旁边一个女生“不小心”把手里几本书掉在了月岛脚边。


月岛脚步顿住,没说话,蹲下去默默把书捡起来,递还给那个女生。那女生接过书,笑嘻嘻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但看月岛瞬间绷紧的背脊,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她没回应,继续低着头往前走,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靠在墙边,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冒出来了。这算什么?日常打卡欺负人?


午休时间,我照例溜去小卖部买了我的救命口粮——今天换了个口味,肉松面包。回来时,我没在教室看见月岛。鬼使神差地,我绕到了教学楼后面,果然,在那张偏僻的长椅上看到了她。她一个人坐在那儿,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看起来就干巴巴的豆沙面包,小口小口地啃着,像只偷偷储存食物的小仓鼠。


我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长椅另一端。她明显僵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更多空间,但头埋得更低了。


“这儿挺清净。”我拆开我的肉松面包,咬了一大口。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老吃豆沙的,不腻吗?”我含糊不清地问。


她摇摇头。


我看着手里肉松满满的面包,又看看她手里那个寒酸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分享食物会不会又吓到她? 但我还是把面包递过去,“尝尝这个?肉松的,比豆沙强点。”


她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面包,像看到什么炸弹,身体往后仰了仰,连忙摆手:“不,不用了……”


“不想欠人情?”我直接点破。


她抿着唇,轻轻点头。


“那这样,”我把面包收回来,掰了连着肉松最多的一大块,不由分说地放到她旁边的空位上,“算我请你试吃,给个评价总行吧?立海规矩里,没说不让交流饮食心得吧?”


她看着那块孤零零躺在长椅上的面包,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我能看见她内心的小人在疯狂打架。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她才像做贼一样,飞快地伸手把那块面包拿过去,声音细若游丝:“……谢谢。”


然后她背过身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吃得特别小心,好像生怕掉一点渣。


我们就这样并排坐着,各自啃着面包。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她头发上跳跃。风吹过的时候,能闻到一点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比教室里消毒水的味儿好闻多了。


“这里的天空,”她突然开口,声音还是很轻,但比刚才自然了一点,“好像比别的地方蓝。”


我抬头,从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里看出去,天确实挺蓝的。


“可能是因为,”我咬了口面包,“从这里看出去,没有那么多高楼挡着。”


她似乎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但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没那么紧绷了。


吃完面包,我们一起去水房洗了手。回教室的路上,冤家路窄,又碰上了高城玲子一行人。


高城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我们,嘴角那抹讽刺的笑又挂上了:“哟,月岛,这么快就找到靠山了?还是说,转学生就喜欢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月岛的身体瞬间僵直,手指紧紧攥着校服裙摆,指节发白。


我侧过头,用不高不低,但足够让她们听见的声音对月岛说:“走吧,快打铃了。听说下节是小林老师的课,去晚了会被念。”


说完,我没再看高城她们,径直往前走。月岛愣了一下,赶紧跟上我的脚步。我能感觉到她跟在我身后,步伐有些慌乱,但至少,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别理她们。”走到教室门口时,我说。


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大家都聚在一起打球或者聊天,月岛又一个人溜到了操场边缘的老地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看着远处发呆。


我去小卖部买了两瓶水,走过去,递给她一瓶。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水,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我在她旁边坐下,“赞助商友情提供。”


她好像没听懂我的玩笑,只是握着水瓶,低头看着地面。


“星见同学……”她突然开口。


“嗯?”


“你为什么……总来找我?”她问得很轻,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我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想了想:“可能因为,你看起来不像其他人那么……无聊?”


她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意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


“而且,”我补充道,“我觉得你也没那么想一个人待着。”


她没说话,但握着水瓶的手指收紧了些。


放学后,我照例去问她:“图书馆?”


这次,她只是沉默了几秒,就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又一前一后地走向图书馆。这次,她跟得近了些,我们之间那步半的距离,好像缩短了半步。


在图书馆的老位置坐下,她拿出习题集,我拿出我那本快看完的小说。当她被一道物理题困住,咬着笔头皱眉时,我注意到她的草稿纸上,之前那种杂乱的涂鸦少了,演算过程变得清晰工整。


当她终于解出答案,放下笔轻轻松了口气时,我假装刚注意到,随口说:“解出来了?厉害啊。”


她的耳朵尖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但这次,她没有立刻否认,只是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然后假装专心整理笔记,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嗯,有进步。 我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闭馆音乐响起时,外面居然下起了毛毛雨。我们都没带伞。


“跑回去?”我看向她。


她看着窗外细密的雨丝,点了点头。


我们冲进雨里。雨不大,凉丝丝的落在脸上挺舒服。她跑在我旁边,细软的头发很快被打湿了,贴在脸颊上,看着比平时柔软了不少。


跑到宿舍楼下时,我们都有点喘,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看着我,突然抿着嘴笑了一下。不是大笑,就是嘴角轻轻弯了一下,但眼睛里有光。


“你头发湿了。”她说。


“彼此彼此。”我指了指她同样在滴水的发梢。


她好像才注意到自己的狼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手胡乱拨了拨头发。


“那……明天见。”她小声说。


“明天见。”我回道。


她转身上楼,在楼梯拐角,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才快步消失。


我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忍不住也笑了。看来,厚壳子也不是完全凿不动嘛。


回到宿舍,我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心情莫名有点好。立海学园还是那个规矩多、饭菜难吃、还有高城玲子那种人存在的鬼地方。


但好像,因为那个躲在壳子里、偶尔会探出头来笑一下的月岛樱,连带着这个鬼地方,都变得稍微……能待下去了。

作者留言

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下去,看读者的意见了,如果觉得我写的很烂的话,我就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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