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一)~(十三)
(十一)
门外,燕绥安静地坐在门廊台阶上看着细碎的落雪。屋内,穆清切脉、落针、温药,除去几句必要交流便一句多余的话也未和燕星说过。
燕星赤裸宽厚的背展现在她眼前,除了多出几道难以消除的伤疤外,每寸皮肤都是她熟悉的。
“药一日三回,我这几日会在此小住,再替你施针八次。你的经脉俱损,伤及根基,我只能替你保元定气,以温养为主。你内劲刚烈,切不可行功动气。”穆清取了针,便要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地方。
“这意思,我是废了罢?”燕星穿上衣服,苦笑一声。
“……”穆清收拾药箱的手顿了一下:“功业已成,声名已就。莫贪心。”
“你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你可以瞑目了。”
“燕将军说笑了。”穆清拎起药箱,冲他点了点头:“明日再见。”
(十二)
推开门的一刹那,穆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踏了出去,即使外面天寒地冻,屋内温暖如春。
坐在台阶上的燕绥听到声音连忙站了起来:“怎样?”
穆清看着她被沾湿的额发和说话间呵出的白气,晃神便想到十多年前,那个与她在军营内相依为命的少年。
“命能保住。”
燕绥的神色僵了一下,穆清知道她听出了话里的暗示,但是很快她就欣慰地点了头:“能保住命就谢天谢地了。”
穆清没说话,但是照她对燕星脾气的了解,要他做废人还不如要他死。恐怕他的这徒弟是要白忙活一场了。
“这里冷,我刚才煮了些鹿肉汤,走,跟我进屋,我盛一碗给你。”燕绥不由分说便扯住穆清的胳膊,将她往另一间屋里领。
奇怪,她穿得分明比我少,为什她的手还能这么温暖?
穆清盯着燕绥拉住她的手,隔了一层衣服,那温度仿佛都能穿透皮肤,随着血液一直流到她的心脏里去。心脏跳啊跳啊,那温度就被泵进了血脉,传遍了全身。然后,进屋前她拂过的额际眉端,仿佛就突然又热烫了起来。
(十三)
穆清是个很好的医生。接连数日,即使不想说话的模样已经再显然不过,她也未曾误了片刻施针的时辰。每日卯时差一刻,她都会拎好了药箱,在燕星的屋子外头等着。
燕绥为人懒散,平日里她不睡到午时是不会起身的,但是在穆清的交代下,这姑娘不得已也要每日早起,叫燕星起床,然后为她开门。
施针第三日,天色将明,大概还未到寅时,穆清便再也睡不着了。燕星的伤势她心中有数,保命容易,经脉难续,使他受伤的人手法之阴损狠毒,真的是找遍中原也难寻出几个来。正在思考到底是什么人会有如此本事,耳边仿佛就听进了几声窸窣。
昆仑极寒,小遥峰又山势险峻难以攀登,这边不会有什么虫鼠搅扰,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不识相的跑这里来闹事。
是谁?
她披衣起身,一开门就见到在院内就着微微晨光用小刀正剥鹿皮的燕绥。
见她开门,燕绥愣了一下,接着就紧张起来:“吵醒你了吗?”
穆清摇头。
燕绥探头往她屋里看了一眼:“那是炉火灭了?”
穆清又摇头。
燕绥眨眨眼,“你饿了?”
穆清还是摇头。“你睡在哪?”
“啊?”燕绥下意识地往厨房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提起血还在冒着热气的鹿往厨房走去,驴头不对马嘴地交代穆清:“快进屋。你衣服都没穿好,要着凉的。”
穆清就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燕绥走进厨房,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然后关门,转身,脊背抵在门框上。
她和燕星屋里的炉火是整日都不曾息过的,在今日之前,她未曾在意这地方只有两间屋却为何能住下三个人的问题,也未曾开口问过一句炉里炭火都是哪里来的。
住了三日,穆清终于知道,为何鹿肉汤对肉质要求如此严格,她却从未尝出过丝毫不对劲;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日都要有一道鹿肉汤。
性温,味甘,益气血,补精元。燕星不能喝这个。
燕绥不辞万苦从别的地方猎来鹿肉,这道汤,是专门做给她的。
然后穆清笑了。
“燕星啊燕星。这都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