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5 戴巴家族
尤希的馬萊日記 第五章 戴巴家族
威利紳士地替希斯特利亞拉開宴客廳的大門。但是門剛打開,就有兩個小孩子跑了出來。
希斯特利亞應威利的指示走入宴客廳。戴巴家族的宴客廳大而華美,大概可以容納百人以上。紅色的地毯佔據了地板,天花板上則有一盞華美的中央水晶燈,透露著柔和的燈光,而周圍還有更多的小型水晶燈,共有八盞,如同眾星拱月。
桌椅看上去是由大理石製成的高級品,看起來是宴會用的,比調查兵團食堂的長桌還要再長一點。桌上擺著的似乎是剛烘烤出爐的糕點,甜甜的氣息撲鼻而來。那是幾塊黑色的巧克力蛋糕,綴有白色的奶油,這些都是牆內沒有的食材,只怕在馬萊也算是高級品。但是以這個家族的地位來說,這等甜品大概是隨手可得吧。
『尤彌爾大概沒吃過這種甜點。』希斯特利亞暗忖。她心中深處不知為何湧現了想要把蛋糕打包回去的想法,然後她才想起來她還在做訓練兵時,曾經無數次偷偷帶食物給莎夏。那時候自己還是克莉絲塔˙連茲,而每一次偷帶食物都會引來尤彌爾的嘲諷、戲鬧與尾隨,然後兩人會一起看著莎夏帶著感激的眼神吞下食物。那是希斯特利亞擁有的少數美好回憶之一。
希斯特利亞甩了甩頭。『別再亂想了。』她告訴自己。
房內除了甜品與桌椅,就是人了。大約有十多個女僕梳著一貫的髮型,恭敬地待在房間的各個角落,等候主人的命令。
威利首先帶著希斯特利亞入座,然後坐到希斯特利亞對面的位置。在威利整理位置的過程中,希斯特利亞掃視了在場的女僕。有馬萊人,數量佔大多數,但也有艾爾迪亞人。女僕的年紀也有大有小,有五十多歲,看起來老練的僕役,也有跟希斯特利亞年紀相仿的女孩。
甚至有一個動作看起來相對生疏的女子,讓希斯特利亞在第一時間想到尤彌爾。
那一瞬間,希斯特利亞嚇了一跳,還以為尤彌爾偷偷溜了進來,但當希斯特利亞冷靜一瞧,發現那個女僕的頭髮是金色、臉上沒有雀斑、皮膚也白得誇張。這樣看起來,除了身高,那女僕與尤彌爾根本沒有半點共通之處。『為什麼我會把她誤認成尤彌爾呢?』希斯特利亞心中浮起疑問。『大概是因為我一直在想尤彌爾是吧……尤彌爾,你這個大傻瓜。』
「讓妳久等了,雷斯小姐。」威利道,「再次感謝妳願意過來。」
希斯特利亞微微點頭,看著威利˙戴巴。她知道他還有話說。
果不其然,威利繼續開口,「由於時間緊迫,我就省略掉寒暄了。」他說道,接著身體向前一傾,雙眼直視希斯特利亞,「雷斯小姐,妳真正的姓名應該是希斯特利亞˙弗利茲吧?妳是城牆之王的血親,是繼承了王族之血的女子……我說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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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彌爾傻住了。
前一秒,尤彌爾才因為威利沒有注意到她而鬆一口氣,而威利如願坐在背對尤彌爾的位子,讓尤彌爾不再那麼擔心漏餡。她才正在心底感謝皮克的化妝技術與金色假髮,隨之而來的訊息卻又讓她啞口無言。
弗利茲?
希斯特利亞˙弗利茲?
希斯特利亞是艾爾迪亞的王族?怎麼可能?尤彌爾從來沒想過希斯特利亞身上有著弗利茲的血統。
尤彌爾知道希斯特利亞是某貴族的私生子,但那應該只是一個與「城牆教」有關的貴族罷了。那時候,希斯特利亞還是克利斯塔,是在厄特加爾古城那一次戰鬥之後,克利斯塔才將自己的真名──「希斯特利亞˙雷斯」──告知尤彌爾。
難道希斯特利亞騙了我?可怕的念頭閃過尤彌爾腦中。但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騙我?
「……我確實姓雷斯。」希斯特利亞說道,「我的父親是羅德˙雷斯,一個地區領主。」
「這就是問題所在,」威利說道,「希斯特利亞小姐,在艾爾迪亞語中,雷斯……雷斯不是一個姓氏,而是一個名字。在艾爾迪亞的歷史中,不曾有過任何姓雷斯的貴族,但是雷斯作為名字卻有特殊的意義。」
希斯特利亞以沉默面對威利。威利則繼續開口。
「那是個古老的故事,發生在艾爾迪亞帝國中期,控制著八個巨人的八大家族因為各種利益而內鬥的時代。有那麼一個弗利茲王,他想要平息家族間的鬥爭,於是他化身為蒙面的騎士,隱藏身分,流轉於八個家族之間,」威利說起故事,「最終他透過情報操作,成功讓八個家族達成協議,停止了家族戰爭,讓帝國享受了大約一百年的和平。而當時的弗利茲王所化身騎士所使用的假名,就名叫『雷斯爵士』。」
「這顯然不是真的,加油添醋地相當明顯,」希斯特利亞冷冷說道,「是帝國為了讓王族更受敬畏,才把故事改編成這樣的吧。」
「妳說的完全正確。根據『戰槌的巨人』的巨人流傳下來的記憶,我們明白這個故事被膨脹許多,但是曾有一個弗利茲國王化名為雷斯爵士,這點千真萬確。事實上,如果追溯到艾爾迪亞古語,『雷斯』這個詞彙代表的正是『蒙面者』的意思。」
威利說出自己的推論,「所以,當帕拉迪島上出現了一支姓雷斯的貴族,大陸這邊卻完全沒有相關的記載;當初退入城牆的第一百四十五代王卡爾˙弗利茲又是那麼的想要遠離戰爭;而根據我們的戰士隊所提供的情報指出,現在城牆內的弗利茲王乃是偽王,真正的王族則潛伏著。從這幾點來看,雷斯家……」
「是真正的王家。」
希斯特利亞緩緩說道,「你的推論沒有錯,戴巴先生。雷斯家族確實就是真正的弗利茲王家,是在到了島上之後,為了隱姓埋名,才易名雷斯,並且推舉影武者擔任偽王。」
希斯特利亞的承認讓尤彌爾終於接受這個事實。她的心情很複雜。關於希斯特利亞身上有王族的血統這點,尤彌爾仔細想想之後,似乎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她仍然是希斯特利亞,一個樂於助人卻也只會助人,拼命想要跟自己待在一起的傻子,而自己仍然是尤彌爾,一個為了自己的願望而傷害希斯特利亞,令她心碎的爛人。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這個事實令尤彌爾與希斯特利亞間的對比更加可笑。尤彌爾只是個乞丐,與高貴血統無緣,卻被艾爾迪亞人的地下宗教當成王族的後裔來崇拜,最後被變成無垢巨人,流放到樂園;相對的,希斯特利亞繼承了王族的血統,這個王族卻早已隱姓埋名,希斯特利亞更只是個私生女,於是她被偽裝成普通的農家女。
一個是偽裝成王族的乞丐,一個是偽裝成農家女的王族。肯定只有老天爺的惡趣味,才能解釋這可笑的巧合吧。
威利點點頭。「果然如此,」雖然看不到威利的臉,但是尤彌爾覺得威利鬆了一口氣,「果然如此。」
「但是王族又怎麼樣呢?」
希斯特利亞開口,神情黯淡。「卡爾˙弗利茲之所以築起城牆,就是因為弗利茲不願意繼續在世界上露面。我來到馬萊是意外,但我只是追逐著一個傻瓜來的。」
聽到這句話,尤彌爾先是感覺耳根一紅,卻又感覺到心情無限沉重,然後她繼續聽見希斯特利亞的聲音。「所以你為什麼要把我帶來這裡呢,戴巴先生?難道說你想要重新擁戴弗利茲的血統嗎?難道你需要一個魁儡女王?」
「我不曾這麼想。艾爾迪亞的罪太深,我不可能希望帝國重新統治大陸。」
「我也同意。」
「但是,王族的血脈仍然不容忽視。」威利˙戴巴轉動了話鋒。尤彌爾意識到他搶回了主導權;剛剛都是前戲,接下來這個男人才要提出他真正的目的。
「希斯特利亞小姐,」威利開口,「請成為我的妻子吧。」
「蛤?」希斯特利亞瞪大眼睛,嘴巴張得老大。
這一個瞬間,至少有三個情緒在尤彌爾的腦中激烈地互相交錯。
第一個情緒是訝異。之前的對話尤彌爾還跟得上,但是威利忽然提出的這個要求,可就讓尤彌爾完全摸不著頭緒了。到底是怎麼樣的思考邏輯,才能讓威利在確定希斯特利亞是王族之後,就忽然提出結婚這種要求的?
第二個情緒是憤怒。『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怎麼好意思跟一個十多歲、足以當你女兒的女孩求婚?』尤彌爾在心中翻天覆地的咒罵。『你沒看到她的髮絲、她的臉龐、她水汪汪的眼睛、她輕巧而溫柔的嘴唇、她的纖纖玉手、還有她那彷彿一抱緊就會斷掉的腰嗎?你怎麼忍心對這樣一個女孩,提出結婚這種可恥的要求?』尤彌爾把她記憶所及的髒話全部都罵過了一次。就連萊納都比這貨來得有良心,至少那隻癩蛤蟆沒膽當面跟希斯特利亞求婚。
第三個情緒難以用單一詞彙概括,簡單來說就是希斯特利亞訝異的表情時在是太可愛了,看得尤彌爾心頭一陣酥軟,也正是因為有這一個令人意外的收穫,尤彌爾才沒有衝上去狠狠揍威利一拳,也才沒有直接變成巨人,搶走希斯特利亞。
尤彌爾記得有錢的馬萊人有種叫做「相片」的東西。真希望現在可以用那東西把希斯特利亞的表情記錄下來。
「如果我不行,也沒關係。我的兩個姪子一個十二歲,一個十一歲,已經是可以完成婚約的年紀了。」威利說語氣中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感覺,「總之,我希望妳成為戴巴家族的一員。」
「……我能問問為什麼嗎?」希斯特利亞說。
「這是為了『始祖巨人』。」
威利說,「馬萊很快就會再次進攻帕拉迪島。雖然損失了『女型』,但是戰士隊帶回的情報相當的充足。不久之後,馬萊就會以遠超帕拉迪島的科技與五大智慧巨人進攻,徹底擊潰帕拉迪島,並且將『始祖』得到手。」
「這聽起來像是你們一直想完成的事情。」希斯特利亞似乎帶著少許難過的神情,「我聽到大家都在喊著要『殺光帕拉迪島上的惡魔』。」
「妳說得沒錯,帕拉迪島是不容忽視的威脅,可是馬萊軍方的問題也相當嚴重,」威利神色凝重地說,「馬萊在軍國主義與強人政治的路上走得太遠,他們對民族的狂熱已經到了相當危險的程度。為什麼不呢?馬萊推翻了萬惡的艾爾迪亞帝國,把巨人與艾爾迪亞人變成了自己的奴隸,並且主宰了大陸的局勢長達一百年。馬萊的國民當然會以身為馬萊人為傲。」
「這樣不好嗎?」希斯特利亞冷冷說道,望向威利˙戴巴,「馬萊的士兵──無論是戰士、巨人、或者是基本兵,幾乎全部都是艾爾迪亞人呢。」
「是的。馬萊人的戰爭只存在於報紙上,負責挨子彈的都是雷貝利歐收容區的艾爾迪亞人。只要看著文字就能拓展領土,當然輕鬆愜意。除非讓馬萊人實際聽到子彈從耳邊掠過的聲音,不然在馬萊自我毀滅之前,戰爭的腳步都不會停下。」威利說道,「我原本以為日前的戰爭會讓馬萊人醒過來;軍方應該要意識到巨人的力量已經不合時宜,但是他們卻執迷不悟,反而打算立刻進攻帕拉迪島,奪取『始祖巨人』。」
威利做出結論:「馬萊人踩在艾爾迪亞人的背上太久,讓他們以為自己天生就比其他的民族更高一等。他們無法接受奴役惡魔的自己被其他民族追上,因此他們求取更強悍的奴隸,卻沒意識到馬萊正走上艾爾迪亞帝國的舊路。」
希斯特利亞面無表情地看著威利,「戴巴家族是與馬萊一起推翻帝國的夥伴,」希斯特利亞說道,「我以為你會樂見馬萊取得『始祖』,變得更加強盛。」
威利搖了搖頭,「當年的戴巴家族或許會這麼想,但是情況已經改變了。馬萊的人民與軍方太過瘋狂,他們想要獲得『始祖』的力量,是為了再次蹂躪世界以證明自己的強大。如果讓馬萊掌握『始祖』,軍方將會對世界掀起全面的戰爭,到那個時候,收容區的艾爾迪亞人將被當成徹頭徹尾的兵器,世界將再次面臨『始祖』的威脅,而馬萊自身也將在持續不段的戰爭中走向衰亡。依照馬萊軍方的激進程度……如果戰況不利,他們甚至會發動『地鳴』來逆轉戰局。到了那時,人類的文明將走向末路。」
希斯特利亞望著威利。尤彌爾不太確定希斯特利亞聽不聽得懂威利的言中所指,然而尤彌爾卻知道威利所說的一切完全可能成真。事實上,尤彌爾曾經被叫去參加戰士隊與軍方高層的戰後檢討會。當時的游彌爾心不在焉,只想快點見到希斯特利亞,但是她也知道戰士長吉克提出的「始祖奪還計畫」受到了總司令卡爾畢元帥的採用,並且成為馬萊下一個巨大的軍事行動核心。
希斯特利亞說:「你不希望馬萊軍方獲得『始祖』嗎?」
「戴巴家族虧欠馬萊,所以這一百年來讓他們為所欲為,卻讓情況演變至此。我的家族必須負起這個責任,阻止世界、艾爾迪亞人、以及馬萊人繼續受傷,」威利說道,「我們不會讓軍方獲得完整的『始祖巨人』。」
「但是『始祖』需要『王族的血統』才能發揮效果。如果馬萊沒有擁有王族血統的人,他們就不能發揮『始祖』真正的力量。」希斯特利亞說,「除非你把我交給軍方。」
「我不會這麼做,但是軍方不是笨蛋。我能發現的秘密,他們也能發現,而且時間所剩不多。」威利說道,「他們很快就會注意到妳有弗利茲的血脈。妳會被他們當成生育工具,生產出大量擁有王血的種,確保軍方可以發揮『始祖』的力量。」
一陣令脊髓發涼的冷顫襲來,心臟彷彿停下,下一個瞬間反胃感從胃部湧出,讓尤彌爾幾乎要當場嘔吐。
這太複雜,也太恐怖。尤彌爾根本不敢去想像希斯特利亞被當成生產工具的畫面。那對尤彌爾來說,是比地獄還要殘酷的場景。
「那戴巴家族呢?你如果只是不希望軍方得到王族的血統,只要殺死我就可以了。」希斯特利亞的聲線冷靜到不像是尤彌爾所認識的希斯特利亞,「你為什麼要我嫁入你們的家族?難道成為你們的一員,軍方就沒辦法把我帶走嗎?」
「沒錯,」威利˙戴巴說道,「戴巴家族擁有特權,如果妳成為我們的族人,就算是黨的力量,也沒有辦法對妳出手。至於我們為什麼會想要妳……」威利頓了頓,似乎在思考用詞,「……是因為我們也想要拿到『始祖』。」
「所以你們與軍方的想法其實一模一樣,只不過是競爭對手罷了。」希斯特利亞露出淺淺的笑容。
「不。戴巴家族想要『始祖』,是因為我們有自信保管好他,讓『始祖』的力量從戰場與國際局勢中徹底消失。」
威利解釋他的想法。「這是為了實現卡爾˙弗利茲的理想。」
尤彌爾的內心感到疑惑。卡爾˙弗利茲?第一百四十五代王?遭到馬萊與戴巴家族聯手擊敗,退到帕拉迪島,用千萬巨人築起城牆,烙下狠話說假如有人膽敢來打擾他,就要把世界踏平的卡爾˙弗利茲?
尤彌爾努力回想變成無垢巨人之前所獲得的記憶,讓自己跟上威利˙戴巴的邏輯,但是這只讓尤彌爾更加疑惑。戴巴家族率先反叛弗利茲王,現在卻又想要實現他的理想?說起來卡爾˙弗利茲的理想是什麼?消滅馬萊?重新征服世界?
威利繼續開口,「這必須從正確的歷史開始說起……實際上拯救世界的,並不是戴巴家族與荷洛斯,而是卡爾˙弗利茲。他繼承了『始祖』的記憶,看到兩千年來巨人與艾爾迪亞人對世界的傷害;他衷心希望巨人的力量從世界上徹底消失。」威利說道,「戴巴家族與卡爾˙弗利茲有共同的願望,於是我們聯手演戲,讓其它七大家族自相殘殺,同時扶植了英雄荷洛斯,幫助馬萊崛起,推翻艾爾迪亞帝國。卡爾˙弗利茲帶著大多數艾爾迪亞人撤退到島上,洗去艾爾迪亞人的記憶,並且關上城牆的大們。雖然他揚言毀滅世界,但是實際上他只期盼一個安寧的黃昏,因為對他而言巨人的力量是罪惡的,尤其是造成無數血腥的『始祖』,更是必須永遠封印的存在。於是,他與『始祖』訂下了『不戰之約』,只要『始祖』還寄宿在擁有王族血統的人體內,『始祖』就永遠無法對馬萊或者世界發起傷害。」
威利說出了世界的真實,令尤彌爾感到訝異。
這太荒謬了。不可能是真的。
但是她初到牆內所看見的違和感卻又重新浮現。那時,尤彌爾發現牆內的人完全不知道牆外世界的存在,不知道自己是艾爾迪亞人,甚至不知道牆外的巨人跟自己是流淌著同一個血脈的同胞。
然後,所有答案終於串連了起來──卡爾˙弗利茲洗腦了所有人,令歷史被遺忘,創造出無知的樂園。
「卡爾˙弗利茲利用『不戰之約』限制了『始祖』,讓『始祖』不再能對馬萊出手,而戴巴家族則營造獨立的國際地位,讓『戰槌』遠離戰場。這本來是一個完美的設計,可以讓無敵的『始祖』與強大的『戰錘』永遠無法重新在戰場上製造新的罪惡。」
威利˙戴巴緩緩地說,「我們至今為止依然成功,但是『始祖』……根據戰士隊的情報,『始祖』被轉移到了一個與王族血統無關的人身上。」
「艾倫˙耶卡。」希斯特利亞說。
「是的,而且他曾經發動過『始祖』的力量,擊退戰士們;這顯示『不戰之約』在非王族身上有著失效的可能。這大概是卡爾˙弗利茲始料未及的吧?」威利˙戴巴說道,「巨人學會已經推測出了『不戰之約』的漏洞,那就是集合『擁有始祖的非王族艾爾迪亞人』與『擁有其它巨人的王族艾爾迪亞人』。一旦軍方奪得艾倫˙耶卡身上的『始祖』,又讓他們獲得王族的血脈,軍方便可以讓『始祖』的力量重現戰場。」
威力語重心長地說道,「一百年來,戴巴家族放任軍方控制六個巨人,是因為我們愧對馬萊人。因此,雖然馬萊利用巨人侵略他國,我們仍然不予介入;可是,『始祖』的力量是完全不同的。」他語氣之沉重讓尤彌爾也感覺到了他是真的在擔心這件事情,「一旦這一切成真,不僅收容區的艾爾迪亞人會淪為徹頭徹尾的戰爭兵器,世界也會陷入無限的恐懼。那是我們所最不願意看到的。」
威利再一次把身體前傾,「所以就由我們來保管吧;在戴巴家族內混入王血,讓戴巴家族的人繼承『始祖』,一來『不戰之約』的效果仍然會存在,二來戴巴家族的政治勢力也足以保護『始祖』,就像我們一百年來保護『戰槌』那樣。」
「你……」希斯特利亞的眼底閃過光芒,「……你想要保護艾爾迪亞人?你想要保護這個世界,免於『始祖』的威脅?」
威利繼續開口,「這是一項艱難的任務,但這正是戴巴家族與弗利茲王共同的願望──和平。我懇求妳幫助我們,雷斯小姐。既然城牆之王已經失去了『始祖』,妳很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還留有王族血脈的人了。妳是我們能否再次利用『不戰之約』封存『始祖』的關鍵。」
「只要妳配合我們,就能夠讓世界免於『始祖』帶來的恐懼。」威利結論。
希斯特利亞陷入沉思。尤彌爾意識到她被說動了。
「……你想要將『始祖』也納入戴巴家族的庇護之下,不讓馬萊軍方掌握完全的『始祖』,避免世界再次陷入對巨人的恐懼,並且讓『始祖』再次受到『不戰之約』的束縛,」希斯特利亞按住額頭,似乎陷入痛苦的思考,「如果馬萊軍方拿到『始祖』,你們也可以把它搶過來嗎?」
「可以。」威利˙戴巴說道,「這不成問題。戴巴家族將以『戰錘』擁有者的身分加入到這場戰爭,而在關鍵時刻我們可以直接將艾倫˙耶卡控制住,繞過軍方,把他帶回馬萊。那個艾倫˙耶卡是妳的同伴,對吧?」
「艾倫嗎……?或許算是同伴吧。」希斯特利亞眼神閃爍,「要不是他,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我對不起他。」
威利點頭,「我們可以將他搶來,讓他在我們的庇護下生活直到十三年任期結束,再讓妳或是妳的孩子繼承『始祖』。妳所重視的一切都會被保護,而世界也將免於『始祖』的威脅。」
「我所重視的一切,」希斯特利亞彷彿被點醒了一般,語調一變,「……那尤彌爾呢?」希斯特利亞說道,令尤彌爾一驚,「如果我說,你們必須一起帶走尤彌爾,我才願意配合呢?」
「這──」
威利似乎被問了個措手不及。他陷入長考,而希斯特利亞的視線沒有放開他。
「──沒有辦法。就算是我們,也沒辦法明目張膽搶走一個已被軍方當成戰士的巨人擁有者。」威利結論,「很抱歉,我們無法帶走『顎』。但我可以利用關係,讓『顎』被派往比較不危險的戰區,在戰場上獲得更多的掩護與援助。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全力幫忙。」
「……讓我考慮一下。」希斯特利亞的表情很膠著。
『她真的在考慮,』尤彌爾意識到,『她真的在考慮嫁入戴巴家族。』
是啊,她怎麼可能不考慮呢?她可是希斯特利亞,那個個性溫柔溫順、樂於助人、替人著想、連動物都捨不得傷害、還會為了貪吃鬼而偷偷藏起麵包的希斯特利亞。這樣一個犧牲自己,就可以救助艾爾迪亞人甚至是全人類的機會,她怎麼可能不答應呢?
她肯定會答應戴巴家族的要求,嫁給威利˙戴巴或者是他的姪子,然後在戴巴家族的庇護下,遠離戰場與煙硝,過上安穩的日子。
等馬萊把『始祖』弄到手,希斯特利亞將配合戴巴家族的計畫,繼承始祖巨人,如果是這樣,希斯特利亞就只能活十三年。但如果希斯特利亞為戴巴家族生下孩子,那麼希斯特利亞很可能就不必繼承『始祖』,可以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這樣沒有不好。這簡直太完美了。這完全符合尤彌爾的願望──讓希斯特利亞安全的活下去。現在所有的條件不是都達成了嗎?國際間最有勢力的戴巴家族、最需要被保留的王族血統,所有條件都已經到齊,只差希斯特利亞的一個點頭。
『還在等什麼呢,希斯特利亞?快答應啊!』尤彌爾的內心在吶喊著。
然而,尤彌爾也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淌血。
那是一種巨大的空虛,彷彿千斤重擔砸在心頭上,掏空一切,什麼也不剩,就連悲傷也忘記去感受,只剩下空洞、毫無靈魂可言的空虛生命。想到希斯特利亞即將給予的允諾,尤彌爾就覺得幾乎要昏了過去,彷彿最後一絲生存的意義都要被剝奪。
為什麼呢?希斯特利亞正要迎接光明的未來,為什麼我會感到痛苦?
難道我的願望,不是讓希斯特利亞安全的活下去嗎?
『如果你們現在不帶走克莉絲塔,我就在這裡阻撓你們。』
『妳想要現在就把克莉絲塔帶走?這樣做的話,克莉絲塔是無法得救的吧?』
不知為何,萊納的聲音在尤彌爾的腦中響起。
『是啊,她無法得救……但是這樣就夠了。』
尤彌爾腦中忽然閃過自己的身影。巨樹之森?貝爾托特?萊納?尤彌爾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此時想起這一切。那是在被調查兵團追上之前,三人在森林中的爭執。
『因為我是一個差勁的人,跟一坨屎沒兩樣的爛人啊。你們只怕無法理解吧?明知我是這種人,她卻還是溫柔的對著我笑……』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就算這麼做會剝奪克莉絲塔的未來,我也要再次活著見到她!』
有一瞬間,尤彌爾覺得自己簡直卑劣到了極點。她很自責,自責自己的自私,她想要責備那時候的自己,竟然為了自己的私慾而想要毀了希斯特利亞的未來。
然而願望不會騙人,眼淚也不會騙人。
尤彌爾感覺到眼淚在打轉。
直到此刻,尤彌爾才發現自己仍然是一個爛人,一個不懂得為了所愛之人之人犧牲、一個會為了自己而把希斯特利亞拉進泥淖裡的爛人。
但是,也就只有希斯特利亞,才會無條件地答應拯救尤彌爾這樣一個爛人。
是的,我是一個爛人。
我想要跟希斯特利亞在一起,就算這會剝奪她的未來。
所以,拜託妳了,救救我吧。
所以,拜託妳了,拒絕他吧。
這一個瞬間,尤彌爾腦海中再一次跑馬燈般閃過無數恐怖的畫面──厄特加爾古城、巨樹之森、斯拉巴要塞、甚至是未來很可能成真的,希斯特利亞被馬萊抓去當生產工具的場景,全都從尤彌爾的心底深處湧現,散發著恐懼。
但是,儘管希斯特利亞可能會面臨到這些悲劇,尤彌爾還是想要跟希斯特利亞在一起。
我想跟你在一起。
所以,拜託妳了,拒絕他吧。
「希──」
「抱歉了,戴巴先生。」在尤彌爾發出呼喚的前一秒,希斯特利亞先開了口,站了起來,「我必須拒絕你的提議。」
威利˙戴巴坐在椅子上。尤彌爾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確定這傢伙的臉色肯定很難看,「妳選擇了一條糟糕的路,」威利說道,「妳放棄了一個讓妳的同胞與世界免於受苦的機會。妳的決定同時也會讓妳自己陷入危機。」
「你說的對,我對他們有所虧欠。」希斯特利亞說道,「我明白這是我的罪孽。我將會背負它。但是我不能丟下尤彌爾。」
威利聲線一沉,「妳這麼擔心『顎』?如果妳被馬萊抓到,被當成生產工具使用,『顎』會怎麼做?」尤彌爾意識到威利正在用自己來威脅希斯特利亞,「『顎』肯定會跟軍方撕破臉,拚盡全力要救妳出來,結果還沒見到妳,就先被軍方給殺死。」
「你說得沒錯,但我還是不能答應你。」希斯特利亞道,神色閃過一絲悲傷,卻掛著笑容,「那個傻子肯定會這麼做,但我還是想要跟她在一起。我們曾經約定好,都要不受束縛、為了我們自己自由地活下去,而她先背叛了這個約定。假如連我都背叛了這個約定,那不是太可笑了嗎?」希斯特利亞抬起頭來,熟悉的光彩又回到了她的臉上,「抱歉了,戴巴先生。」
「……我早該強拉尤彌爾小姐一起來,」威利的聲線低得不行,「她會跟我一起勸妳。」
希斯特利亞點點頭,「你說得對,她會叫我答應你,那個傻瓜絕對會叫我答應你。」
不!希斯特利亞,我已經不會叫你答應他了,我已經──
希斯特利亞忽然笑了,「但也就因為她是個這麼讓人愛著的傻瓜,所以我不能答應你。」
尤彌爾感覺到自己臉紅了。宴客廳太熱了。
然而,威利看起來似乎還沒有放棄。
「既然這是妳的條件,那我也還有方法。」
威利說道,但是他的聲線在顫抖,顯然他不確定他能不能順利完成他接下來要開出的支票。
「或許……或許我可以安排兩個家族成員同時迎娶妳們。妳們可以同時成為戴巴家族的成員,遠離戰爭,一起享受平穩的生活。軍方的反彈當然會相當巨大,戴巴家族的地位可能會受到挑戰,但是透過施壓,或許我還可以應付……」
「抱歉,這也不行。」希斯特利亞似乎想都沒有就拒絕了威利。
「蛤?」威利發出了完全不符合他的地位的疑惑聲。
『蛤?』尤彌爾有在腦中感到困惑。這條件聽起來相當的好,就連尤彌爾也幾乎要答應下來。她不知道希斯特利亞到底為什麼拒絕。
「……我能知道理由嗎?」威利說道。
「我不能嫁給你們家族的人,尤彌爾也不行。」
希斯特利亞笑著。
「因為早在我們都還在島上的時候,尤彌爾就已經向我求婚,而我也早已在心中答應她了。」
啊…
啊…
啊…
沒救了。絕對會被揭穿。尤彌爾覺得自己的臉絕對像個熟透的紅蘋果。汗如雨下,臉彷彿在冒煙,比全力散發蒸氣的超大型巨人還誇張。此時此刻,尤彌爾只能祈禱皮克塗的妝夠厚,厚到不會被尤彌爾臉上的高溫與汗水給糊去。
『希斯特利亞這個笨蛋,』尤彌爾心中暖洋洋地,『超級笨蛋。』
忽然,威利站了起來。有一瞬間尤彌爾以為他要對希斯特利亞動手,但是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愛情總是令人盲目,我也只能祝福妳們,」他在最後展現了紳士風度的底線,「夜已深,我已經請人備好妳的房間──但我想妳應該用不到吧?」
「當然。」尤彌爾看到希斯特利亞再一次微笑,「還有人在等著我回去呢。」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