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张含韵/李斯丹妮]花草茶
六十岁的时候,可还记得三十岁的愿望?
小花切掉电源按钮,烧开的水在壶里滚了半晌后平息。无色的水泡融进无色的水,她沏了一杯茶饮,放在通风的窗边,晾凉了,拿给四蛋润嗓。
四蛋在作曲,钻研数学题似的埋首专注,排列音符,裁缝线谱,刻录时间。小花端水坐过去,放低茶杯,揉了揉四蛋的小脑瓜。一头银灰色短发拢到耳后,顺着她的手势,四蛋像动物似的抖了抖毛。怀里抱的蛋枕软软下陷。杯底的淡黄花朵浸了热水,次第绽开,初秋的房间里有了冬月的清澄与凉意。四蛋身上有甜蜜的奶香。她改完乐谱最后一个小节,存了几种版本,连同小花创作的同主题变奏曲一道,发给Zero,拜托她试吃、试唱。
两三口喝空了花茶水,四蛋手指不安分地交叉跳舞。她弹舌感慨道:“啊,唱跳歌手的一生真的很短。你看!老胳膊老腿,动都动不了,幸好手还没残,哇——!”几个指节撞到一起,差点顺拐。
小花温和道:“日子本来就短,做什么都嫌短。”
四蛋瘪着嘴:“可真的不做唱跳,一天又拉得太长。当然作作曲子喝喝饮料过得也蛮快。”
小花和她对手指:“李四你好像不喜欢看以前的舞台。”
“老汉不提当年勇,”四蛋说,“早年的舞台都是当时的极致,回看就成了黑历史。我们这关节腿脚什么的,除非换成铁打的人造,要不就只能顺其自然——哎,要不要过几年请护工上门照顾?”
“你要找阿姨替你翻身、擦背、把尿、喂水?”小花咯咯笑道,“其实我也能干。别看我这样,撸铁撸了三十年,很有力气哒。”
“那不请阿姨,你讲故事给我听。”四蛋蹭来蹭去,“等我老得两眼模糊,你在我耳边唱歌嗷。”小花也这样答应她。
四蛋走的那天,炉子上的水还在烧。小花等水止沸,搬下来沏了茶饮,等水晾凉的间隙,她给Zero挂了通电话。Zero来得很快,小花伏在四蛋枕旁,随着老伙计安静地去了。杯子里的花朵浮在热水中央,满满绽放。邻居家里传出国庆仪式的进行曲,节奏铿锵,仿佛永生不死的乐章。
小花六十岁那年国庆,下楼买菜听见这首进行曲挨家挨户在放,回家推门朝四蛋笑道:“我小时候总在想这一天什么时候能到,能不能让我盼到——想想六十岁实在太远了——大概三十岁开始就不想了,到不到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
四蛋像条长长的蛋饼摊在沙发上,招呼她道:“Zero唱了唱了,快来听快来听。”
屏幕上Zero抱着尤克里里哼唱她们谱写的练习曲,家里的猫啊狗啊植物和茶杯纷纷闻声起舞,场面十分欢腾。旋律穿堂入室,变成了风,掠过蜡烛的火光。Zero听到风里回荡着四蛋快乐的叫声,小花追在后面,叫她不要扯佳的头发。这一刻和那一刻忽然打通,所有欢乐的时刻串成珠链,每一颗都包含了海洋和天空、宇宙和生命的全部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