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2023版)

第7章 (十二)闯宫、(十三)天空

(十二)闯宫


飞雪勃然大怒,但我知道,生气无济于事。


王的命令占据了大义名分,男人行事从不顾虑女人的感受。


王女也好,民女也罢,哪个不被男人视作财物,哪个不被男人当成筹码。


一个十五岁少女的命运在男人眼里,有何足惜?


昭君出塞,文成入藏。


男人的文韬武略,出卖了多少女孩的身体?


男人的歌舞升平,残害了多少女孩的灵魂?


一片迎亲送新的繁弦急管之中,又有多少属于祭品的心声?


但飞雪与过往的牺牲者不同。


我的白鹰,当然不会束手待毙。


她当下命人牵来雷音,欲去王庭争个明白。


她在我面前对上天起誓,贺兰山上高贵的鹰,决不委身脱思麻的硕鼠。


而我,她的小麻雀,却有权力与她共乘。


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她要我。


于是——


天马雷音,神速不负其名。


转瞬而已,我俩已然直面王庭。


宫禁兵卒想要阻拦,飞雪却借雷音威势,策马腾跃,跳过众人头顶。


在她怀中,我竟也倍感登云行空。


雷音在人后稳稳落地,飞雪扯动缰绳,直闯入宫。


卫兵或是调头追赶,或是四面拦截,都以为来了刺客。


“抱紧!”


呼啸双耳的风中,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只见飞雪手执银月,开弓放箭,只一击,当值军官头盔上的翎羽便应弦而落。


紧接着,又有两箭先后怒射,另二人的盔饰同样随声弹飞。


众军大骇,恐惧令这群男人当场裹足。


有人认出了公主相貌,士卒犹豫,纷纷退开。


王和他的臣僚就在殿上,我们闯入叫他们仓皇失措。


文官四散,武将怯步,雷音也成了他们眼里不可靠近的山。


我们坐在马上,径自登上大殿。


哪怕寄身高处的王座,王的惊恐也难以掩饰。


飞雪喝住骏马,对无能的族兄怒目而视。


愤怒犹如山火喷涌,当她厉声质问,我以为自己身处暴风正中。


企图出卖她的男人们无言以对,整个殿堂几乎为之沉寂。


只有右丞相高良惠出列,试着对飞雪晓以“大义”,让她接受公主的命运,“为国分忧”。


右相是位忠臣,可苍白的说教又怎能动摇活生生的魂灵?


至于其她人,僵立原地,茫然四顾。


这行将就木的国,甚至找不到第二个愿意为它辩护的男人。


飞雪也不作答,她只默默地抽出一箭,突然开弓劲射。


又是一阵骚动。


待众人回过神来,却见那箭已经钉在殿梁正中。


“从今日起,我,只是我!”


她如此宣告。


无人敢反驳,无人敢阻拦。


在我眼中,那箭便是她与这出卖她的国家,决裂的明证。


随后,她带我扬长而去。


直至我们行出宫门,也没再见到哪怕一个有胆靠近的影子。


回家路上,不待我出言安慰,飞雪反倒先笑了起来。


“雀儿,妳说,我的箭法是不是天下第一呢?”


“若是妳们那里的神箭手养由基能活到今日,我倒是想和他切磋几招!”


言毕,她笑得更是开心。


唉,真没办法。


我的白鹰,无缘畏惧。



(十三)天空


一如所料,抗拒命运的人又怎会被轻易放过?


王的使者当天就带来新的命令。


飞雪被禁锢在府,一队兵卒围住了大门。


待嫁妆准备就绪,公主便要起程前往脱思麻吐蕃的领地。


于是在我们的面前,就只剩下了唯一的路。


“雀儿,雀儿,这年一过,妳也就满十四岁了吧?”


她快活地问我。


是啊,殿下。


我微笑作答。


“就这样,同我一道飞吧!”


每天被重复着的话语,终于有了结尾。


“好,殿下!”


伴着咚咚心跳,我将珍藏许久的答案献给她。


我是飞雪的唯一,飞雪也是我的唯一。


席卷大地的狂风暴雨,也困不住白鹰那颗自由的心;


而只要能同白鹰一道高飞,无论怎样的惊雷闪电,也休想叫麻雀畏缩。


当晚我便收拾好几件首饰细软,悄悄来到前院。


我不愿惊动大家,使好心的女官婆婆和其余人平添忧虑。


飞雪早已等在那儿,朝我挥手。


雷音温顺地立着,身躯左右挂着4囊羽箭。


今后,这些便是我们生活的依靠。


她在鞍上,我在马下。


年少的鹰和麻雀相视偷笑,就好像幸福已然触手可及。


可当飞雪将我拉上马去,一声抽泣却令我俩为之一惊。


只见女官婆婆走了出来,满是皱纹的眼角挂着泪珠。


她身后,是王府里几乎所有的女人,本与我们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大家。


小殿下,夜里的山风太冷,可不能冻着。


女官婆婆来到近处,向飞雪和我递来两件狐皮斗篷。


飞雪微微点头,我则轻轻接过。


普通的皮袍论名贵远不及白狐裘,此刻却不寻常地暖和。


我忽然明白:婆婆知道我们有逃走的打算,便早早怀揣揣着这御寒之物,候在此间。


袍子上的温暖,来自慈爱的心胸。


她又将一包糕点交给我,还托我照顾飞雪。


“阿雀,妳身子弱,性子却强……”


“若是我家殿下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妳多哄哄她……”


话未讲尽,便已老泪纵横。


我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说,却还是认真答应,用力点头,惟愿除去她的担忧。


只有飞雪始终自信满满,傲气仍然。


她洒脱地辞别众人,下令打开府门。


门外的兵士听到动静,打着火把聚集过来;


却在金色火光之中,迎面撞见那策马跃出的矫健身姿;


他们大约还能看到:有一只小小的麻雀依偎于鹰的怀抱。


雷音奔腾,小卒猝不及防,当即就有人在他蹄下发出惨叫哀嚎。


军官尚未集合部属,飞雪只一箭就射落了他手中令旗。


军士们顿时土崩瓦解,阻路蝼蚁如潮水般退去。


视野大展,天街开阔。


我们夺路狂奔,片刻已抵西门。


蒙人迫近,夏军个个如临大敌,巡兵遍地,城门紧闭。


一马二人深夜前来,他们不免起疑。


不过我们马快,出逃的消息若要传此间,恐怕还得半个时辰。


这便是机会了。


飞雪举起随身印牌,代替军官召集士卒。


“公主奉旨出城,即刻开门放行!”


她怒目圆睁,军士们不敢造次。


只有城门官仍旧为疑虑重重。


“上谕何在?文书何在?随从何在?”


随从仅有麻雀1只,至于文书、圣旨,我们自然是没有的。


追兵须臾将至。


我见飞雪已暗自拨弦搭箭,倘若射倒那官,兴许能迫小卒打开城门。


可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让我于此刻开口。


“敌军进犯,国家危急!”


“主上令殿下前去和亲,以招救兵!”


“我主舍弃千金玉体,及早订下盟约、挽救黎庶。”


“故而我俩连夜出城,不料却遭尔等横加拦阻!”


“北虏距此不出百里,倘若他们围了城,你们之中可有人甘心舍命,保护殿下贯阵破围?”


此言一出,兵士顿生敬畏,军官迟疑不前。


就连飞雪也难以料想,麻雀偶尔也会使出八哥的招式。


她的目光中满是惊喜,而我只是紧紧扯住她的衣襟。


最终,城门洞开。


守城将兵退让左右,将我们恭敬地送出城去。


飞雪装作一副悲壮的样子,实则笑意早已挂上嘴角。


而我此刻心潮澎湃,也全然无法再以言语描绘。


雷音高声嘶鸣,载着我们风驰电掣。


待城中响起告警的钟鼓声,我们早已渡过唐来渠上的便桥,向那白雪银装的贺兰山进发了。


皮鼓传萧萧,青山并云栽。


长风犹利刃,玉爪拨雯开。


与她为伴,寒冷与恐惧都从我面前老实退却。


天幕之上,繁星点点。


抬头望去,触手可及。


一条蜿蜒的山路,通向更远、更高。


第一次,白鹰和麻雀,如此接近她们的天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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