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逃亡的路并不容易,倒不如说对神长香子而言,活着本就是不易的。四叶草之家、修道院、家园,即便这些组织对她有过所谓的“养育之恩”,她也从未对此有过哪怕一点感恩之心,本就薄弱的归属感也在伊莲娜前辈死去后散了个彻底。
来到黑组,对她而言是一个机会,于是她才将愿望完全私有化,并未与组织商量任何,将禁果完全吞下,好在组织也完全不在乎,甚至没有设想过她成功的可能性,将她派来后也从未与她交流,这让她心中的负罪感稍稍隐去,可愤怒也是愈发踊跃。现在来想,那时候萌生的感觉,正是对之后情况的嘲弄。
犹犹豫豫的,一点也不像你。索性一之濑很温柔,东给予了你活命的机会,给了你……从未有过的选择。或许正是因为心中明白了犹豫的缘由,也因此做出了决定,她才在走时并未与首藤告别,颇有些逃避的意味。
首藤凉或许是个温良的人。从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是一副普通高中生的模样,虽说衣袖的颜色有些过时,但她这样出身于修道院的人也没有资格对别人的审美指指点点。首藤与她都是晚到,当她依着消息走到明星学院校门口的时候,那人走到她的身旁,抬头看着高耸的建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比以前更大了。”
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她不禁皱眉,“什么?”
“啊,我是说规模,明星学院相比于以前更大了不是吗?”那人向她欠身,似乎是表达自己的歉意。
“我是刚转来的,所以并不知道这里以前的什么样子的,抱歉。”她这般回应,颔首向前走去。
“我也是转学生。”
“是吗。”那人还在跟着她。
“黑组的。”
“……”直到那人在她查看校内公交车的站牌前说出这句时,她才第一次认真地注视对方,蓝色的头发,戴着黑色的发箍,上面的小蝴蝶结令她有些欣赏不能,衣服的版型倒是现在的流行款式,但是有些老套的颜色与格子花纹又将整体感觉拉了下来,将之塑造成了一位试图追寻潮流,但最终落于普通的学生,“我也是。”
反正黑组的人之后也会互相认识,她并无隐藏之意……只是,这位是杀手还是目标?看着对方微笑的脸庞,她一时难以分辨。
“好巧,那我们一起走吧,车在那边。”还未等她给出反应,那人便一把挽上她的左臂向一边走去,“我叫首藤凉,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
而后看来,与首藤在一间宿舍也是缘分,这倒省去了她与另一人相处磨合的时间。至少从那时短暂的相处来讲,她并不讨厌对方,在幕后新训中得知了首藤并不是目标,且和她一样都为杀手后,也罕见地没有萌生出任何对方是竞争对手的念头。绝大部分时间,对方的确如同她所听过的普通高中生那般,有着普通的爱好,也有意融入学校的生活,先前的和善似乎也并非伪装,做事虽然热情但却十分有分寸,从未询问过她的愿望与经历,甚至她们两人的休息时间,也从某种意义上达成了一致,首藤睡得早些,她也会有意让自己提前洗澡,避免在对方休息时造成影响。
“香子的字,很好看啊。”
“谢谢。”空闲时首藤将大部分时间消磨在了将棋与泡澡上,对作业并不在意,作为“长”的她在察觉到了这点后斥责了几句,首藤那时仰起头看她,她便毫不示弱的对望回去,那时候倒是感觉首藤的眼睛似乎像是金珀,最终首藤败下阵来叹息一声,将将棋残局的书放下,露出一副略显遗憾的表情从沙发上起身,坐到一旁的桌上翻开书本与课件作业……只是虽然有在写,但正确率也是属于普通高中生的水平。
现在这样的人都能当杀手了吗?
一同居住了些日子,首藤对她的称呼不知从何而起变为了“小香子”这样的爱称,连这般关系性的拉近都像极了普通人。或许与普通高中生唯一不相符的可能就是,每天早晨首藤比起去食堂吃早饭,更喜欢自己做些什么,以至于仅仅是两天之后,对方便将她的份也准备了起来,热牛奶,煎鸡蛋,其他的依首藤的心情或是昨晚买了什么。最初她以为这是对方的某种警示或是投毒的手段,但因没有证据,她又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最终也只能顶着对方那副怕被拒绝如同犬一般的委屈的神情落坐在对方对面,与首藤一齐用餐。意外的非常好吃,比起修道院的冷餐她的胃的确更偏爱这样的东西,她表达了自己的赞美,对方便终于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待对方洗碗的时候她便换好衣服,戴上那条十字架项链,与之一同前往班级。
这或许就是普通高中生的生活。在首藤课后转过身再度同她聊天时,她不止一次这样想着,这与在修道院的感觉完全不同……那里没有所谓的亲情与友情,仅仅只是……一座冰冷的工厂。
即便知道这是虚假的,她也曾在心中感谢过这些难得温柔的日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没敢与首藤告别。对方得知自己失败后又会是怎样的神情,是否会因为她是“失败者”而转变态度,况且又是因为她自己的选择才失败,这样相似的感觉令她一时间喘不上气……即便对方昨晚还说了“万一你失败了,我会动手,仅此而已。”这样不知所云的话。
之后她的路又会通向何方,留在家园只有死路一条,但首藤还有实现愿望的机会。
她的右臂那时仍在流血,刺入皮肤的刀虽痛,但她的手指仍能微微颤动,证明并未伤及神经,在进入3号室前,她草草地包扎一下,试图减缓身上的灰尘气息与血腥味。她的物品本就不多,在黑暗中,她凝视着首藤凉,最终留下了那颗首藤曾无意中提起的炸弹……与那次不同,很完美。之后她用左手写字留了一封信,将之放床上当做告别,又写了一条贴士,与炸弹一齐放在餐桌之上,明早对方就能看到,至于用不用也不是她能够掌握的了。
最终,她如同来时一般沉默地离开。
回了修道院,她自然逃不过禁闭,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明晰,一之濑晴有着自己的目标,而东也有自己的想法,人生并非是跟从在痛苦之后,她也不想要一眼便看得到尽头的结局。
于是她开始了逃亡。
路途遥远,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这或许是她第一次以本能指路,没有那样细致的选择路线指向某一个确切的方向,也并非是按照预想完美推进,她走走停停,也杀了几位曾经的“长辈”与同僚,之后城市里已经不太好躲藏,她便向人际稀少的地方逃去,最终因疲惫与饥饿倒在地上。
所以自己已经死去了吧。
虽这样想着,但意识逐渐回归,所看到的陌生场景也与记忆中熟悉的任何一处都不相符,即便想要起身,但手肘还是顿觉疼痛,便只得放下。头疼得要死,喉咙也很干。身体的不适让她一时间无法集中精力推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随后胃痛涌来……长期奔走和紧张她也并没有时间去填饱肚子,绝大多数都是撕扯着逃出来前所携带的干面包勉强垫肚。
不论怎样她还是睁开了眼,虽说没有眼镜的她只能看见虚晃的画面,但也足以辨认出天花板既不是教堂那种格外高的空虚,也不是在野外的什么棚子里,甚至她的身上还盖着毛毯,格外暖和。这并不符合她“家”中的习惯,但她也并未迅速坐起查看,一是身体的控制还未完全回归,二是从方才的视野能够感知到旁边开着灯,但听来又没有别人在……过于安静的环境,她闭上眼,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令人不适的视线在暗中窥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疼痛也不是这样想想就能缓和的,况且追逐自己的“同僚”们现在又在哪里她也不知,这样的毛毯从触觉上感受也并非是什么公共区域的廉价物品,可她的记忆明确定位在她跑向山中躲避……难不成是被什么人带出了吗。这样季节的深山,她很难判断究竟是疯子还是不谙世事的普通人才会在此出现。尤其是在她坐起身后,才发觉自己的衣物不知为何变成了轻便的浴袍,虽说内衬并未变动,但也足以让她感觉一阵恶寒。
毕竟再怎么说,她生长于较为保守的教会。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绪,心脏跳得稍快,生理现象很难凭借所想而压制,可坐起所看见的景象倒让她有些疑惑了,这看上去是谁人的住榻,空旷且略显冰冷,虽说大部分都为木质建筑,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比起普通人口中的“家”,更像是某处没什么人烟的本地旅馆,没有什么温度。面前便是一张矮桌,上面放着她的眼镜与十字架……绳结被换新,甚至还放着一杯水。
喉中的干涩不假,但对陌生环境固有的警惕也只是让她咽了咽唾沫将眼镜戴上,拿起十字架挂在胸前。茶杯摸着已经没有温度,只剩冰凉,这样的温度与风证明着这个房间与外面相连,现在也能够嗅到颇为潮湿的味道,夹杂着草木的气息。
淅淅沥沥的雨。
与她所感知的一样。在她将眼镜重新戴回后,终于是能够看清事物,一旁厨房的顶灯开着,走去查看也只能看见被收拾整齐的橱柜,挂在墙壁的不同锅铲,上面没有水渍,证明现在离饭点已经有些时间了。不过也是,即便屋内没有表盘她也能够从光线推断现在是晚上。
最终她还是没有喝下桌上的水,可枪与小刀也不见了,难不成是在掉在别的地方了吗,若是普通人帮助了她,她并不想让对方为难或是被自己影响。
或许现在偷偷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可她现在的情况,或许也没办法在这样的大雨中寻找某处停留躲避,最终还是要麻烦他人……她很难不对这样的自己深感厌恶。
只是屋子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再怎么样也得等这场雨结束。总得跟对方撒个谎说明一下情况,若是屋主是什么班不安好心的人,也可以趁此机会掩埋,毕竟是雨天。
她赤脚走着,从这房间的通路走出,仅仅只是用隔帘阻挡的门,格外有温泉旅馆的风格,随后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缘侧,旁边便是院落,能看见石子路与水塘,甚至还种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树,雨落在走廊上,没有玻璃与竹帘的阻挡,她就这样赤脚走过,浴衣果然还是冷了些,她不由打了个颤,这样的感觉也颇为少有,在黑组的时候她是冲洗完不再出门的类型,但又因担任了宿舍长的职务,洗澡的时间便也向后推迟,往往回去的时候,若她的舍友没有很沉浸于将棋的话,那时就已经泡澡结束,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了,见她回来,往往还会说一句“辛苦了 。”这样不明所以的话。
“你有什么企图,想和我打好关系?”
最初她有这样质问过她那位平和的舍友,对方却是显露出一副颇为受伤的模样。
“因为神长同学很努力,我们又是舍友,说这样的话不行吗?”
看着对方那样的脸,又想起最初与那人见面的情况,这样粗神经的人或许并不是有所预谋,于是她轻叹一声,走入屋内将点名册放在桌子上。
“那我去冲个澡。”
“不泡一下吗,我可以借你入浴剂。”
“不,冲一下就好。”
……为什么会在现在想起首藤凉呢。
她扶着缘侧一侧的屋门,也的确是老旧宅邸的模样,脚因为雨水而变得湿淋淋,这样冰冷的感觉她也不算喜欢,让她想起曾经伊莲娜前辈死去时的那场潮湿大雨,夹杂着汽车爆炸的汽油味,一股脑冲进她的脑海,雨将她彻底淋透,若不是还有其他的同僚在将她拉走,她或许会在哪里站上很久很久,没有前去查看的勇气,也没有能够回去的家,她的“家”就在那里,随着伊莲娜一起被掩埋。
鼻息沉重了些。好在这缘侧并不算长,也足够看出是普通人家庭难以企及的院落与房屋了,摆放格外考究,这木头也并非是近年的实木,包括墙角隔断的处理也是很早以前的手法,这些她曾在书中看过,所以颇有印象。之后她走进与之相连的房屋,这里没有开灯,但她已然适应了夜晚的光亮,能够大致辨认装潢,这里比自己刚刚所在的房间多了些人情味,东西稍多了些,也能看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随后她便听见水声,并非是雨打在屋檐传来,而是屋内的声音。她没敢再动,就那样站着,直到推门声响起,她隐约从水流下璇的声音中捕捉到一声叹息,随后不久有人从一侧走出,虽说本能令她想要隐藏,但还是被她抑制下去。
“您好……”
“小香子,你醒了?”
背着光,她隐约看清了对方的面颊以及垂落贴在脸颊的碎发。
是首藤凉。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对方。
“你的手好冷。”她的的确确是愣在了原地,为何首藤凉会在这里,虽说率先涌现出的是不解与迟疑,但后续便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首藤却是赶忙走来,明明头发还在滴着水,明明也只穿着一身浴袍,却第一时间牵住了她的手,对方摩挲着她的手背,随后又仰起脸看她,眸中流露的担忧与关切不假,那般情绪近乎将她淹没。对方的手很暖和,见她不语,倒也没再问什么,而是将她拉入房间,近乎执拗将她压在了沙发上让她坐下,“刚刚喝水了吗?”
她摇摇头。
“我去给你重新接一杯,你用这个擦擦脚。”首藤将本搭在脖颈的毛巾拿下递给她,随即便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在离开前还开了灯,按照对方对这里熟络的感觉,对方或许是这里的常客?她依稀记得在黑组的时候,对方早已规划起之后的旅行…三天两夜什么的。
虽说不知道剩下的情况,但毕竟首藤出现在这里,以对方的性子,之后她要问什么肯定不会隐瞒,于是她仰头真正的靠在沙发上闭目,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
首藤凉为她拿来了水和毛毯,看着她将毛毯披上,嘴触碰到杯沿,在她皱眉的一瞬间就对方就已准备好了解释。
“喝热水对身体好。”对方笑着俯身将一双拖鞋放在她的脚边,她抬头看去,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黑组一同上学的日子,曾经一之濑嘴中所说的“普通生活”她权当是痴人说梦,也并未在意什么,毕竟她们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拥有正常的人生。现在想来,她倒是有些理解了一之濑那时所追求的“普通”。
“我去给你拿些东西吃吧。”首藤俯身将方才她用过的毛巾拾起,面上仍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只是头发仍在滴水,看样子对方是并没有抽时间收拾自己,“香子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这样一番话把她涌上喉头想要解释与问询的话通通压了下去。
雨……还在下啊。
之后首藤凉为她端来一碗汤面,热气腾腾。
“谢谢,”她率先道谢,直到她开始动筷,首藤才不知从哪里拿出新的毛巾开始擦起头发,终于是将脸与肩上的水拭去,流露出些精神的样子,这样在外的首藤,是她并不熟悉的模样,虽然曾经在明星学院对方也多次邀请她周末一同外出,但都被她全然拒绝,“不过我得快点离开……要不然会为你添麻烦。”
“这可不行。”首藤甩了甩头,如此的断言令她一惊,她抬起头去,试图揣测对方的意图,看见的却是双略带忧郁的眼睛,“毕竟我要是放香子你出去,你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吧,你有打算了吗?”
“……难得见你这样啊。”这应该算是首藤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示出严厉的模样,虽说年龄差得远,但她却想到了教会严肃的“教母”,那又是一种短暂被她抛之脑后的不安感觉。
“毕竟我也是杀手。”对方轻笑一声,终于是将神情变换,变成了她习惯的,平和且知心的“首藤凉”,对方也端起一杯茶,站在一侧轻抿着,“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到你的时候只顾着将你带回,又快要下雨,所以完全没注意别的事情。”
似乎与首藤的相遇的确是偶然。她本想好好说清,就如同在四叶草之家所养成的习惯想要站起将腰挺直,却因这般情绪与不同的情感被某种重压再度深深压下,她垂下头,想要吐出的话语只是变成了稍沉重的叹息,随后她听着首藤走来,坐在了她的身边,将杯子放下,轻抚上她的肩膀。
“……不想说也没事,这又不是学校,可以悠闲点。”如同在黑组一样,首藤选择为她留下舒适的设计距离,将方才的询问自我否定,试图令她轻松。随后首藤凉偏头看向缘侧,眼中又是那般晦暗不明的情绪,见她轻轻点头后便将手收回,靠在沙发上沉思,等待许久后才恍然补充着,“这样大的雨,哪里也去不了,不会有人找到你的踪迹。”
首藤猜测的没错,她暂时没有之后的打算。或许她执意坚持不想添麻烦的话在对方听来可能更像是某种小孩子的执拗。况且首藤又这样笃定,她自然没有再坚持下去的理由,于是她双手合十,如同在“四叶草之家”那般道了谢才继续吃了起来。她听见坐在一旁的凉再度轻笑两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小香子真是乖孩子啊。”
“明明你和我差不多大吧。”她反驳道。
“嘛……但我很喜欢这样的香子哦。”
又是这种话,她将头抬起,面的热气让她的眼睛上起了雾,于是她将之拿下用浴衣的一角擦拭,才发觉镜片有一边已经有了裂纹,刚刚因为没开灯,周围的环境又让她一直警惕所以才没有及时注意。
“慢慢吃,不急。”
“好。”
在她吃饭的时候,首藤为她大致讲述了现在的状况,虽说热心,但对方的语气与模样俨然很是疲惫,毕竟在黑组的时候,对方总是睡得早。只是在这个房间,她也没有看见任何时钟,无法推测出准确的时间。
这里是首藤的家,在山中,周边没有什么他人的居所,现在这个季节也近乎不会有登山客上山。首藤发现她是在午后的散步途中,没见有什么人跟着,在查出她有被子弹擦伤后,自作主张将她带回,帮她换洗了衣物,安置在家中。
“我做不到对香子你见死不救啊。”说到这里,首藤苦笑了下,“总在你就现在这里住下,我会尽好屋主之仪的。”
她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朋友,四舍五入这是她第一次在朋友家住宿。
她将面吃完,问首藤借用浴室,对方这时候倒是显得十分热情,和以往一样向她推荐着入浴剂。
“不,今天我有点累,下次我会试试的。”
“好,那我去把房间收拾出来。”
“不——”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睡沙发。这话才刚开了头,首藤便已经将她推进浴室,转身走向另一处了,对方走得迅速,并未对她这样的小抗议发表什么言论,仔细想想也是,毕竟她已经答应了要在这里多待几日,一直睡在对方的客厅也并不合适……只是首藤家这样的布置,那能算是客厅吗?淋浴果真是让人清醒的最好方法,她扶着墙壁俯下身,就那样任由水从她的发落下,刺得伤口发痛。
首藤家的浴室比黑组的要大上很多,从入浴角度来看也称得上一句专业,她也只是草草环顾了下,但多的还是入浴剂,没有年轻人所有的化妆品——比如犬饲的喜好。也没有什么皮筋与发卡,不过念在首藤本就是短发,这些也并不是必需品,只是单纯的放着牙缸与牙刷,完全是一个人居住的模样,完全的极简主义,这和四叶草之家中孩子们的房间差不多,看不出爱好,本心被压力深深掩埋,但首藤应该并不是这般原因,毕竟对方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安静模样,可能只是习惯如此。
“首藤,大晚上打扰你实在抱歉……之后有什么我能做的告诉我就好。”在她出浴室后,首藤已经拿出吹风机在沙发上等着了,她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拒绝对方的好意,只是某一个人专门等她,令她觉得有些不习惯,她轻声说着背坐在地上,端起水,这时的水温是她能够接受的温度了,首藤则为她吹起了头发。
“小香子能做的事情吗……”身后的人轻哼两声,手指从她的发间划过,轻轻揉搓着她的头皮,首藤十分擅长这种令人放松的事情,“可以帮我收拾屋子?或者陪我泡澡?”
前面先尚且不谈,后面完全就是性 骚扰吧。
“我可是认真在问你。”
“我也是认真在回答。”首藤完全没有任何思索与停顿,将食指伸出向前,戳了戳她的脸颊,“因为这里很偏僻,能做的事情本身就少,我很难想到能让小香子你充实的活动啊。”
这样又像说是她不好了,她轻轻皱眉,这是被对方反将一军,明明是想帮对方才这么问的。可偏僻吗………的确,这地方不像是正常人会居住的,而且首藤这个年纪的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有房子呢?
“不过这真的是你的屋子吗?”
“是的哦,这可是我养老的屋子呢。”
“养老对你来说还很遥远吧。”她仰头看去,与首藤凉视线相汇,对方柔柔地笑着,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也许是对人友好的那类,但也得归于犬类。对方的爱好和想法还是那样长远,令她不由地再度为对方的“正常思维”叹息,她是绝对不会想着自己还有活到养老那天的。
毕竟是杀手。
“呵呵,是吗,那就当是那样吧,但这是个不错的院落,不是吗?”
“是很漂亮的院落。”
“那香子就先在我这里静养,养好身体后再做打算吧。”
“可我这边的事……”她难免为此忧心,虽说她知晓凉与她同为杀手,但对方在她的印象中过于“普通”,也没有展露出任何的攻击性——无论东那时候的冷淡,犬饲的毫不在意,武智的过度活跃,都让她能够感知到某种不同,说明白点就是,她不认为凉能够摆平她的同僚。
“当初我有听见,你说你想要离开那个组织。”首藤放下吹风机,手从她的身后缓缓伸来,穿过她的头发,覆上她的肩膀,随后轻轻掐住她的脖颈,并未用力,只是食指不老实地压上她的喉结,令她一时间有些反胃,而这样颇具威胁性的行为让她本能地打起精神,伸出手去一个侧身挣脱,拉扯住首藤浴衣的领口将她拽下,近乎能够从空中看清对方的胸膛——她急忙松手避开眼去,“……是我说错话了?”对方对于这样的行为倒是没有什么身体上的反抗,只是那一秒眼中闪过的凌厉不假,差点让她忍不住一个手刃上去。
本能反应。
“抱歉,是我太紧张了。”再度坐下,她颇有些紧张地舔舐起唇来。
“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杀了你。”首藤似乎并没有因为她方才的举动而生气,反倒是再度摸了摸她的头,“嗯,干的差不多了,走吧,我领你去房间。”
吃饱喝足,又因为吹风机的缘故很是暖和,首藤又是那样温和的人,她眨眨眼,倒是不讨厌这样的接触,曾经她并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算得上熟络的或许也只有伊莲娜前辈,其他的“长辈”大多都秉持着教会那一套距离,而她在众多“学徒”中也被归于普通且不稳定的那类,空有理论知识,没有什么别样的价值,也并不特殊。伊莲娜死后,她与现在胸前所挂的十字架接触密切,当然死物并非能够算是朋友。只是她以前也曾想过,这十字架沾上了伊莲娜前辈的血,又被她挂在胸前,血与血离得那样近,所谓的血浓于水,是否她也能够更加追逐着对方的影子呢。
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配有容身之所的人。
然而她却逃掉了。
“首藤,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嗯?”首藤并未开灯,毕竟这里是对方的家,对这轻车熟路也是自然,对方带她离开那间屋子走向别廊,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或许是因为浴衣的原因,对方看着是那样遥远,与曾经在明星学院那般活跃的背影不太相同了。
明明方才因享受了“特殊对待”而稍有感触,现在却又很快地想要否认什么,以求一个心安。
“我这种人,真的可以找到容身之所吗?”
回应她的,是首藤停顿的脚步,对方转身,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因雨的原因没有让她够完全听明,她看着首藤捧起她的脸,手掌有些许寒意,但并未令她感觉难受,她一瞬间紧闭起双眼,又因察觉到温度缓缓睁开,凉的拇指正轻轻剐蹭着她的脸颊。
这样的接触并非是曾经所体察到的“惩罚”,首藤与那些人不同……想明白这件事后,她俯下头顺应着对方的动作。
“你已经知道了那种地方并未你的容身之所,那么属于你的地方迟早会找到的。”
“那我要是死在途中了呢?”她有些哽咽。
“……死在追求愿望的道路上,也比在那样冰冷的地方死去好吧。”首藤垂下手,仍旧注视着她,虽说表情颇具哀伤,但又却像是迟疑着什么,眉头并未舒展,仍旧在为她而困扰,“明明才见面,怎么说这样沉重的话。不需要为我担心,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强的。”
变回平常的首藤凉了。
“好了,进屋吧,还请不要介意。”首藤拉开门,这门在缘侧之中,若是天气正好的时候或许能够将门完全推开接受阳光,她跟随着走进,的确铺好了床——榻榻米,矮小的桌子,符合上一辈人们的习惯,还有些简易但绝对不便宜的家具,“明天我再来整理,今天你就先委屈一下。”
这样的房间怎么也称不上一声委屈吧。
“首藤……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先保护好自己。”她看着首藤俯下身子,将窗旁的镜子扣下,又将手覆上抹去灰尘,只觉得对方或许太过疲惫。她走去,想要帮忙,对方却将手一缩,只触碰到了纤细的手腕。
“…当然。那么晚安,香子。”她看见首藤稍稍眯起了眼,反倒是将手主动送上,与她十指相扣,对方缓缓用劲,才让她感觉到并非是某种玩笑话,随后首藤将手松开,向后退去,最终合上门离开。
还有很多仍未知道的事情,她颇感劳累,思索了一番后还是选择接受并认可现在的现状,也相信了首藤对她的许诺,对方不是那种弯弯绕绕只是为了谋害她的人。
她信任首藤,相信对方不会做为难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