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涟漪与计划

夜的静，是月最熟悉也最畏惧的伙伴。它放大每一次心跳，凸显每一次呼吸，让空洞的回响无处遁形。此刻，她躺在冰冷的单人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幽幽地照亮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和那双望着天花板的、失焦的眼。

指尖悬在手机键盘上方，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跳动。她想打点什么。“在吗？”太普通。“今天谢谢你？”太刻意。“手有点疼”……像是撒娇，而且她并不确定花蝶是否想听。她删掉又输入，输入又删掉，最终什么都没发出去。

她转而点开花蝶的聊天界面，看着那个简简单单的“蝶”字头像——是一张模糊的、似乎是在高处拍的天空照片，像素不高，带着一种随意又疏离的味道。她点开朋友圈，空空如也，或者是对她不可见。

她在等什么呢？等对方先开口？像一个幼稚的、等待被关注的孩子。这个认知让她有些烦躁，又有些自厌。她锁上屏幕，把手机扣在胸口，闭上眼睛。黑暗瞬间吞噬了她，但掌心下方，隔着薄薄的睡衣和手机壳，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点点微弱的、电子元件散发出的余温，以及……傍晚时，被另一只手紧紧包裹住的、更为真实灼热的触感。

就在这时，胸口传来震动。

月几乎是立刻睁眼，抓起手机。屏幕亮起，是“蝶”发来的消息。

蝶：睡了吗？

很简单的一句问话。月的心跳却漏了一拍。她快速打字。

月：没有。

发送。然后，她看到对方名字下方，立刻出现了“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那行小字持续着，跳动着，仿佛对方在反复斟酌语句。一秒，两秒，五秒，十秒……时间被无限拉长。月的心一点点提起来，随着那行字的持续而悬在半空。她在说什么？要说什么？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觉得麻烦？是不是……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无下文？

各种纷乱、消极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像墨水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一片阴翳。她开始回想傍晚分别时花蝶的表情，那个落在唇角的吻是轻佻还是认真？那句“你的命有一部分是我的”是戏言还是枷锁？她握紧手机，指节发白，刚刚因那条消息而泛起的些微波澜，迅速被更深的不安覆盖。

就在她思绪即将滑向某个黑暗深渊的刹那——

嗡嗡嗡嗡——

清脆的QQ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也瞬间斩断了月混乱的思绪。

她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键，甚至没来得及调整姿势。手机屏幕亮起，前置摄像头自动打开，连通了视频。

花蝶那边的画面率先出现，背景是她自己的房间，光线暖黄，看起来比月这里有人气得多。她似乎刚洗完澡，头发半湿，随意地披散着，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心，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直直地盯着屏幕。

而月这边——

她刚刚从躺着的姿势撑坐起来，身上那件洗得有些旧了的宽松白色棉质睡裙，因为动作，一边的细肩带滑落到了胳膊肘，领口也歪斜敞开了一大片。她肤色苍白，锁骨的形状清晰可见，更往下，胸口一抹柔软的弧度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几乎露出了一半。

月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屏幕里突然出现的花蝶的脸，下意识地“喂”了一声，声音带着刚回过神来的细微沙哑。

屏幕那头，花蝶明显愣住了。

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视线像是被什么烫到，飞快地从月敞开的领口处掠过，随即猛地定格在月脸上，眉头紧紧蹙起，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

“你……”花蝶的声音有点卡壳，听起来比平时生硬，甚至带着点气急败坏，“把衣服穿好！”

月低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几乎走光，脸颊“腾”地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拉好肩带，扯正领口，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张泛红的脸和一双因为窘迫而湿漉漉的眼睛。

看到她这幅样子，花蝶似乎更烦躁了，她别开视线，盯着自己房间的某个角落，语速很快地说：“明天放学，别乱跑。跟我走。”

“去……哪里？”月小声问，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完全恢复。

“约会。”花蝶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然后不等月反应，又飞快地补充，“就这样。挂了。”

说完，屏幕瞬间黑掉，通话被单方面切断。

月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床上，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脸上热度未退，心跳也还没平复。“约会”……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混乱的涟漪。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下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傍晚巷口那个轻啄的柔软，以及更早些时候，在花坛边，那个深入、苦涩又带着无尽温柔的吻的触感。

明天……约会的话……

还会……有吻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期待，还有更多的不安和惶惑。她拉高被子，将自己整个埋进去，仿佛这样就能藏起突然加速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

屏幕黑掉的那一刻，花蝶像是脱力般，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整个人向后倒进柔软的床铺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耳膜嗡嗡作响。脸颊、耳朵、脖子，甚至锁骨那片皮肤，都火烧火燎地发着烫。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掌心感受到惊人的热度。

“搞什么……”她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闷在掌心里，带着懊恼和一种陌生的慌乱。

眼前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刚才视频接通瞬间的画面：苍白的皮肤，滑落的肩带，敞开的领口下那一抹惊心动魄的柔软弧度，还有月那双茫然的、带着水光的眼睛……她当时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女孩子的身体，在公共浴室或者更衣室，稀松平常。但月不一样。那种毫无防备的、几乎带着脆弱美感的暴露，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一直以来刻意维持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表象。

她想起早晨厕所隔间里那双绝望的眼，想起花坛边冰冷僵硬的躯体，想起那个吻下去时对方全然被动、近乎献祭般的承受，也想起傍晚牵手时掌心那份固执传递过去的温度，和对方最终那微弱却确实存在的回握。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混乱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的躁动？还是仅仅因为月是她“捡到”的、被她单方面宣布“属于”她一部分的、特殊的所有物而产生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抑或是……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东西？

她分辨不清。她只知道，看到月那个样子的瞬间，她不只是尴尬，不只是提醒，还有一种更强烈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冲动和燥热。

这燥热在下腹汇聚，烧得她心神不宁。

花蝶猛地从床上坐起，抓了抓半湿的头发，烦躁地“啧”了一声。然后，她像是下定决心般，关掉了房间的大灯，只留下床头一盏昏暗的暖黄小夜灯。

她重新躺下，手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自暴自弃般的决绝，探入睡裤的边缘。指尖触碰到自己同样滚烫的皮肤时，她闭了闭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月的模样——不是刚才走光的样子，而是更早一些，在花坛边，闭着眼，睫毛轻颤，唇瓣微凉，任由她亲吻的模样。

那个吻的触感，对方唇齿间极淡的咸涩，身体轻微的颤抖，冰凉指尖无意识的蜷缩……所有细节都被放大，清晰得可怕。

指尖的动作起初是生涩而急躁的，带着发泄般的力度。但渐渐地，她放缓下来，模仿着亲吻时那种探索的节奏，一点一点，深入、辗转。脑海里，月那双乌黑空洞的眼睛，仿佛正透过迷离的水光看着她，带着不解，带着顺从，或许……也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依赖。

快感像细微的电流，沿着脊椎攀升，逐渐汇聚、叠加。花蝶咬住下唇，阻止可能溢出的声音，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绷紧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她脑海中的画面越发清晰：她揽着月的腰，将她抵在墙上，更深更重地吻她，指尖抚过她手臂上那些凹凸的疤痕，然后……

一阵剧烈的颤抖席卷了她。

花蝶猛地弓起身，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压抑地喘息着，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那一刻被抽空。高潮的余韵混着强烈的羞耻感和一种奇异的餍足感，在她身体里冲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平复呼吸，瘫软在床上。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到床单上留下了一小片深色的、暧昧的湿痕。

脸又红透了。

她低低骂了句脏话，迅速爬起来，冲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拧了热毛巾，将床单仔细擦干净，又把毛巾和自己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冰冷的水流让她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但身体里那种陌生的、悸动的余波仍未完全平息。

回到房间，她靠在床头，拿起手机，屏幕幽光照亮她恢复了些许冷静、却依旧残留着红晕的脸。她点开和月的聊天界面，最后的对话停留在她说的“锁好门。明天见”和月回复的“知道了”。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没有新的消息。月大概睡了，或者……也在想刚才的事？

花蝶甩甩头，把这个念头赶出去。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约会。

她说了明天去约会。那可不是随口一说。

花蝶打开手机的备忘录，新建了一个页面，标题打下“明日行程”四个字。她皱着眉，认真地思考起来。

普通的逛街吃饭看电影？太俗套，而且月那种状态，人多嘈杂的地方恐怕只会让她更不适。去游乐场？太吵闹，也不合适。公园散步？倒是安静，但似乎过于平淡，而且……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屏幕。得去一个……有点特别，但又不至于给她太大压力，能让她稍微放松，或许……还能说点话的地方。

花蝶想起有一次，她翘课跑到城市边缘，那里有一小片几乎被废弃的河滩，没什么人，只有芦苇、野草和缓缓流淌的、不算干净的河水。但夕阳西下的时候，天空会被染成瑰丽的颜色，倒映在水面上，破败里有种荒凉的美。那里足够安静，也足够……与众不同。

就去那里。

她迅速在备忘录上写下：

1. 地点：西郊老河滩。

2. 时间：放学后直接去，看日落。

3. 准备： 她想了想，补充：

· 毯子（河滩石头凉，可以坐）。

· 热饮（天冷了，而且月似乎需要温暖的东西）。

· 一点零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先买点常见的）。

· 驱蚊水（秋天了，但河边可能有虫子）。

· 创可贴/消毒湿巾（……下意识写下的，目光扫过时，花蝶顿了顿，还是留下了）。

写完这些，她看着清单，想了想，又在最下面加了一条，字迹显得有些潦草：

· 看着她，别让她乱想。

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计划能给她掌控感，消解一部分因未知和刚才那场意外的“失控”而带来的烦躁。

她躺下来，关掉手机。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更加敏锐。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的触感，唇上仿佛还印着那份微凉柔软。还有刚才视频里惊鸿一瞥的……她猛地拉高被子盖住头。

“睡觉！”她对自己命令道。

但那个苍白、脆弱、又带着不自知的诱惑的身影，以及明天“约会”这个既定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却在她闭上的双眼前，萦绕不去，直到她最终坠入并不算安稳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