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风暴
本作背景基于法国复辟王朝至七月王朝的史实与雨果先生的《悲惨世界》,存在一定改编和艺术加工,在此基础上融入少女们的故事,人物姓氏转写为虚构法语姓氏。以初祥为主推。
L'homme a beau détruire, dévaster, stériliser, massacrer ; l'été est toujours l'été, le lys est toujours le lys, l'astre est toujours l'astre.(纵使他们肆意毁灭,摧折万物,纵使他们扼杀生机,屠戮生灵;盛夏仍然是盛夏,百合仍然是百合,星辰仍然是星辰。)——维克托·雨果《九三年》
五月,于冷战恐怖阴影之下的巴黎沉浸在炎热的空气之中。
浸透着红色的黑色人群和某位权威者掌控的沙威们对峙着,人民再一次团结一致,举起红色旗帜,构筑街垒,用想象力和愤怒将起义的烈焰燃烧。
抱着旧吉他的金发少女幽灵一般穿行在人流之中,来到对峙的前线。她金色的眼睛在沉重的空气之中如同星星般明亮。
在嘈杂的口号声中,她弹起了吉他,阳光般明亮、有着原唱者Mireille Mathieu那般力量的歌声响起:
Ils avançaient l'air buté, poings aux poches,
他们固执地前进,拳头插在口袋里,
Ils souriaient en pensant à Gavroche,
想着伽弗洛什,他们便现出笑意,
……
ls avançaient à grand peine, à grands pas,
他们艰难地大步向前,
Ils arrivaient de la guerre du bois,
来到了作战的林间,
Ils espéraient le soleil et l'amour,
他们渴望阳光与爱恋,
Ils s'épaulaient les amis de toujours,
终日会把朋友支援。
Serraient les rangs,
聚拢他们的队伍,
Quand fera-t-il jour Camarade?
那一天何时到来,同志?
……
那是所有起义者所熟悉的旋律,奇迹般的,混乱的噪声消失了,无序的吵闹停止了,抗议的口号逐渐转化成音乐的旋律,变成巨大合唱的洪流,音符和词句如同炸弹般猛烈投向敌人,爆炸出直刺心脏的巨大声响……
那是无数人唱起了那首歌,金发少女的声音没入万千人之中。
也许如今的行动不会成功,就像过去无数次的遭遇惨痛失败的反抗一样。但人民的意志永远不会被消灭,愤怒的呐喊终将震撼一切,摧毁一切。
因为种子早已播撒,不是在今日,而是在很多年以前。它们就深埋在这片被街垒覆盖的泥土之下,它们在一次次黑色暴风雨和血红烈焰中成长,在腐朽陈旧的历史废墟里,在虔诚殉道者鲜血的浇灌下,盛放出鲜红的花——又在人民暂时的沉默中一次次沉眠,等待着……
美丽的金发少女明媚地笑着,弹奏着,唱着。她的金色眼眸中充满了博爱与依恋的温柔,智识与理智的芬芳,激情与愤怒的烈火。
她如幽灵般隐入人海之中,正如她的悄然而至。就像1789年以来的那些先驱者,那些像伽弗洛什一样年轻且叛逆的人们……
但她带来的旋律还在空中舞动交织,不曾消散,在红色旗帜飘扬的街垒,在与走狗们的对峙的前线,在爪牙们张狂邪恶的枪口前,起义者唱出了那句振聋发聩的歌词:
Révolution!
如果一切照旧的话,1830年对于五位出身迥异的少女而言,这仍然是重要的年份。在这一年里,出于对音乐的热爱,她们组建了自己的音乐沙龙。 她们也并非不谙世事,在例行的音乐活动开始之前,她们都会阅读当日的报纸。
但是,在七月末的接连数天,报纸迟迟没有送到。特戈韦家的管家匆匆赶到素世家的庭院,告知祥子·德·特戈韦必须立刻返回家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祥子询问道。
“局势有大变化,国王下令戒严,暴徒们蠢蠢欲动,现在到处都不安全,家主大人希望您立刻回家。”
五人面面相觑。祥子并不担心自己和睦,也不担心素世。但立希和灯出身工匠家庭,居住在巴黎中部——那里历来是暴乱的策源地之一。
“睦可以来我家……灯和立希……”祥子看向管家:“我可以带她俩回家吗?现在让她们回家可能并不安全……”
“这……”管家忌惮着家主的责备,也不敢违抗祥子的指令,陷入了两难。
“灯和立希可以留在我家。”素世说道,给管家解了围。
“谢谢……”
“谢谢素世小姐……”灯道谢着。“可是我们也担心家里……”
管家立刻说道:“我会派出精干信使去两位小姐家里送信的……”
“灯……还有立希,待在素世家里,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灯点了点头。
“有我,灯不会有任何问题。”立希说道。
安顿好朋友,祥子立刻带着睦登上马车返回。管家和车夫坐在外面。祥子窥探着窗外的街景。原本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气氛变得冷清肃杀起来,几乎看不到什么市民。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国王怎么了?为什么会有暴徒?”祥子问道。“之前不还是在吹嘘我国在阿尔及利亚的胜利吗?怎么突然就恶化成这样了?”
“大小姐……我不好说。但是您应该有所察觉,这几天报纸都停刊了,就是因为王上的指令……”
“怪不得。这条命令很愚蠢。”
“大小姐,慎言!”管家说:“那条命令只是导火索,爆炸的火药早已埋下……”
“祥,看那边。”睦久违地开口了。她指着窗外。
祥子看到,一些路口被杂乱物件筑成的街垒封锁着,起事的武装分子们举着红色旗帜和三色旗,效忠国王的士兵们和他们对峙着。好在那些街垒没有封锁回家的道路。所谓的暴乱者对路过的市民也没有什么敌意。马车来到一处国王军设立的临时关卡前,管家跳下马车与对方的指挥官交涉。对方认得特戈韦家的纹章和管家,于是下令放行。
祥子还没松一口气……一阵突如其来的枪声瞬间摧毁了诡异的和平,士兵们举枪还击……
一发子弹击中了马,受到伤害和惊吓的马匹开始狂奔。祥子和睦几乎只来得及惊呼,没有更多反应……这一切结束得很快,马车先是撞上的某幢建筑,随后马匹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子弹击中,倒下了。
祥子和睦很幸运,没有什么大碍,可是管家和车夫不知所踪,子弹在街上飞行着,拖着死亡的硝烟,两人陷入了两支交战的武装者之间。
两人哭泣着拥抱在一起,躲在车厢和马的尸体之间。除了被动等待一切过去,别无他法。因为那些那些试图离开建筑的掩护逃跑的市民,被流弹击中,倒毙在街上。
不知过了多久,祥子看到街一边的武装者似乎占据了上风,他们衣着不一,有的穿着国民自卫军制服,有的看起来就是武装起来的市民,多半是工人和学生装束……
那些“暴乱者”无所畏惧,顶着对手的火力奋不顾身向前冲击,全然不顾身边的战友倒在迎面而来的子弹之下……
“睦……别哭,有我在……”祥子恢复了理智,强行镇定情绪,安抚着瑟瑟发抖、尚在哭泣的睦。
暴乱分子的敌人,拉古斯公爵马尔蒙率领的军队在对方无畏的冲击下逐渐退却,但仍然持续不断地开枪还击。
祥子的心也越来越恐惧,暴乱者们在接近,在祖父口中,那些人可是戴着红帽子的恶棍,身着无套裤的流氓,如同魔鬼一样恐怖。她想要带着睦逃离,可是,夹在两支战斗的部队中间,又能逃到哪里呢?
“姑娘,你们不该在这里……”
祥子看清了对方的样貌,是一个蒙着面的年轻战士和一个穿着国民自卫军制服的慈祥老者,并不是臆想中的恐怖暴民形象。他们身上的三色花徽章如此鲜艳。
“请不要害怕,我们是追寻正义的人,我们为普罗大众而战,绝非暴徒。”老者低沉的声音让人感到他是个令人安心的正派人:“我的女儿和两位一般岁数呢……”
“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离开这里!”那位年轻战士声音有些激动。
从声音中,祥子惊讶地发现那个青年战士是一个年轻女性。
“把受伤的市民和战友带到这里来!这里有掩护!”
“战友们!冲啊!
祥子惊讶地看着暴乱者们的行动。老者招呼着自己的同伴将伤员往这边转移,同时让战士们保护这里。
祥子看着老者放下自己的武器,开始忙脚乱抢救着受伤者。这片小小的掩体里充满着血腥的气息,血液横流,伤员的惨烈叫声刺激着她的耳膜。
“如果害怕的话,请不要看……”年轻的女战士安抚着两人情绪。
“睦,千万不要睁开眼睛……”祥子强作镇定地安抚仍然处于恐惧中的睦。
“祥……”睦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怕,他们不是坏人,我也会保护睦的……”
“你很勇敢,姑娘。”老者赞许。
睦虽然害怕,但仍然保持理智,听话地闭着眼睛。祥子看着面前痛苦的伤员,听着他们痛苦的呻吟,又看了看那位忙碌焦躁的老者,意识到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我会一些医学知识,我可以帮忙救治伤员!”祥子深思熟虑后说道。
“您不适合做这样血腥、残酷且肮脏的工作。”老者看着眼前这位脸上挂着泪痕的少女,略有些惊讶。
“阁下,没有什么事情比见死不救更加残酷和肮脏了。”祥子听闻老者的反对,更加坚定了帮忙的决心。
“太感谢了!我不知道如何赞扬您的勇敢和帮忙!”
祥子帮着不像医生的老者抢救转移到此受伤战士和市民,主要是做一些止血工作。进入忘我状态的祥子无视了头顶上时不时飞过的子弹,全然不顾死伤者的鲜血将自己昂贵华丽的连衣裙浸染……
她没有注意到那位年轻战士的感谢,更没有注意到对方不安和担忧的眼神,只是在眼睛的余光中看到她离开了掩体,消失在向前冲锋的队伍之中。
也许他们会死去,也许很快就会以死者的身份与祥子重逢,也许永不再见,谁知道呢?
祥子帮助老者抢救了十五个人,五位市民,十位起义者。其中五个人没能活下来,祥子含着眼泪,握住他们满是血污的双手,聆听着他们临终前的祷告,也倾听他们的遗愿。
尽管难以听清,这些即将殉难之人口中含糊不清的言语。
起义者又送来一位伤员,他胸部中弹,鲜血染红了衣衫。祥子开始动手为他止血,但老者一眼就看出他的情况,只是叹气道:“已经没救了。”
“共和国万岁……法兰西万岁……”祥子看清了濒死者的面容,这是一位和祥子差不多大,学生样貌的年轻起义者。在永恒的黑暗降临前,他低沉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遗言,和他们向前冲锋时的激昂口号一致。
祥子疑心他说错了,还特意重复询问了对方遗言。但得到的是同样一句话。
祥子心情沉重地安抚对方:“会实现的。”
那名战士用颤颤巍巍的手将胸前血染的三色花徽章取下,交给祥子。
“亲爱的公民啊,我求求你,请代我去看看未来……”
战士没有说完,蓝色的眼瞳便已然变得灰暗无光,失去生气,毫无血色的面孔定格在平静冰冷的状态。
待战斗的烽烟远去,祥子沉默着牵着睦的手离开掩体,来到狼藉不堪的街上。战线已经朝着杜伊勒里宫那边去了,而且枪声已经变得稀疏……
“祥刚刚很勇敢……”睦的声音仍然在颤抖。
“已经没事了哦。”祥子轻声说道。
“谢谢你。”那位穿着国民自卫军制服的老者对祥子道谢。
“不必了。”祥子看着老者,提出疑问:
“您身穿军队制服,加入这支起义者队伍,却不向任何人开枪,反而在救治伤者,您还真是一个奇怪但善良的人。”
“年轻人,我只是在做问心无愧的事情,暴力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如果说这个国家需要有人用暴力摧毁暴政,而我的使命就是治愈这暴力带来的创伤……好了,我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你也该回家了,就此别过!”
“再见,祝安好。”
焦急万分的特戈韦家的管家领着一班仆役们姗姗来迟,找到了牵着睦的手,看着天空发呆的祥子。刚才的战斗迫使他们难以靠近,因为惧怕祥子和睦有所闪失而无比恐慌。
祥子的内心受到巨大震撼,她第一次直面所谓“暴乱者”。作为一个复辟王朝时期的人,惊讶于这些“暴徒”的理想和勇气。那些奇妙的名词和口号虽然倾向于共和派的父亲和母亲曾经为自己释义,但从未如此深刻地嵌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她悄悄将染血的三色徽章收藏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位不知姓名烈士的赠礼,或者说遗物,以及他临死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在祥子的脑海中久久回荡。
祥子在家中度过了难熬的三日,枪声始终回荡在空气之中。她记挂着自己的同伴,担忧着她们在动荡时期的安危。父亲和祖父似乎很忙,不顾危险地去往什么地方开会,似乎是和一些能够决定国家命运的大人物在一起。
管家和女仆时不时带回来一些外界的消息,祥子知道,巴黎中部和东部的工人区耸立起一座座坚固的街垒,三色旗飘扬在凡尔赛宫和圣母院的上空。
后来,那位被巴黎人民笑称为“叛徒”的马尔蒙将军一败涂地,从巴黎出逃,前往圣卢克与他效忠的国王查理十世会合。杜伊勒里宫和卢浮宫亦被起义者占领。
管家派出的信使也带来了好消息,灯和立希在素世家待着很安全,她们家里也没出什么事。祥子稍感宽心。
这场七月末的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似乎巴黎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和平静。新国王取代了旧国王。祖父带着一家人换上盛装,去参加奥尔良公爵的登基典礼。
广场上人民聚集着,四处是全副武装的国民自卫军士兵。祥子远远看见,在三色旗簇拥下,那位国王与那位【两个世界的英雄】拉法耶特出现在阳台上,向人民挥手致意,随后两人拥抱。
“可笑的共和国之吻……”人群中似乎有人这么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甚至并非共和……”祥子自言自语着。
“起义者不是主张建立共和国吗?为什么上来的还是一位国王?为什么那位国王使用三色旗?”
祥子提出疑问。
“这是君主立宪。而且那位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不是一般的国王,是公民的国王,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祖父不悦地解释着。
“可是以后呢?路易十八是一个好国王,但查理十世不是,所以这场动乱便发生了……”
“我们有议会……这是政治,小孩子不会懂的。”
“那位拉法耶特先生为什么要和国王陛下搞这种无聊的表演,实在难以理解……”
“祥子,你话太多了,这不是你该有的礼仪。”
“父亲,年轻人思维活跃,正常发言不应该被遏制。”祥子的父亲反驳着:“即便是我也难以接受继续君主制,没有实现共和,是对起义的一种背叛……”
“得了吧赛科利安,你老毛病又犯了吗?还是说你沾染暴徒们的肮脏气味了……”祖父驳斥着:“你应该听听基佐先生的发言,这是议会胜利的光荣三天,这胜利不是无政府的街头暴民带来的,以后我们也不允许出这种乱子,你明白了吗?”
“光荣三日……是这样吗?”祥子自语着。
祥子厌倦了父亲与祖父的无用争执,便不再去听。不过,她还是敬重着拉法耶特的,既然这位英雄人物拥护奥尔良公爵,那么应该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但是,当她伸手触及口袋里那枚染血的三色花徽章,强烈的困惑和不适便会涌上心头。
也许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起义者的诉求和最终的结果差距这么大?
软弱的父亲不会解释,祖父更不会。已经离世的母亲如果还活着,也许会,但她毕竟已经不在人世。
她已然听过灯和立希抱怨生活的艰辛,以及坚持参加音乐活动的艰难,最近甚至素世也开始讨论这个话题了。
七月的动荡应该不是没有意义,也许一切都会随着这场变革而变好吧?
随着钢琴声的终止,八月的第一次钢琴课程结束了。七月末的突变仿佛只是巴黎乃至法国混乱生活中的一次暴雨,似乎冲刷掉了些什么。但雨后,昨日殉难者的鲜血被清洗得一干二净,整个世界如故运行,恢复常态。
“谢谢您,玛丽·普莱耶尔老师。”祥子起身,向那位年轻女子致谢
“不用谢。祥子,你是个天才,假以时日,一定能在钢琴演奏的道路上有所成就。”玛丽轻笑着:“不过,我准备前往德意志长期旅行……”
“您以后还能教授我吗?”
“以后的道路,即使祥子你自己也可以走下去的。我只是引路人。”
祥子仰慕着这位钢琴大师的弟子,女子演奏的开创者,玛丽·普莱耶尔女士。此时的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沿着这位音乐天才开创的道路,进入音乐演奏的王国。
“我想成为您这样的人,一个杰出的音乐家。”
“我?”玛丽女士有些惊讶:“很有志向,我教授的多数学生学习钢琴,要么是迫于家庭教育,要么为了参加上流社会沙龙……”
“这是我热爱的事业。”
“愿你成功。不过,这不是一个容易实现的理想,家庭的支持,个人的努力……咳咳,还有时局,不过这就不是我该讨论的事情了。”玛丽·普莱耶尔说道:“说起来本周日我在普莱耶尔演剧厅有一场日间演出,祥子小姐可以来赏光。”
祥子接过玛丽女士递过来的邀请函看了看,点头:“我一定会去捧场的。”
祥子看着节目单,最终聚焦在那两行字上面:
【意大利咏叹调,著名歌手初华·米苏梅女士演唱】
【歌剧《普罗旺斯的艾莉亚》,演员初华·米苏梅……】
无比熟悉的名字。自从祖父断绝两家之间的联系,自己最后一次寄出信件以来,已经过去了四年……
祥子好多次在报纸的音乐会广告上看到她的名字,好多次在街上的海报上看到她,确信了这位昔日的朋友还活着,甚至成为了一个名人。但是祥子始终没有机会与这位童年旧友再见面。
“哦,对了,我也想邀请睦小姐一同参加,但是她最近一直身体不太好,没法参加音乐课程,祥子小姐可否代为转送?”玛丽老师递来另一张豪华坐席的票。
“好的,我一定代为转送,但是睦的情况您也知道……”
这是一场小型但豪华的音乐会,由著名钢琴制造商普莱耶尔家族筹办,观众都是一些有闲之人。除了赚取利润,也有为自家产品打广告的目的。祥子同所有观众一样,身着礼服,凭票落座。这不是祥子第一次欣赏恩师的音乐会,也不是第一次来到普莱耶尔演奏厅。祥子仍然清楚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场景,那时候,那位钢琴大师李斯特的美妙演奏直击祥子年幼的心脏……
睦没能到场,祥子一直担心着她的近况,但是睦的母亲一直以其在暴动事件中惊吓过度,没有恢复的借口拒绝探视。祥子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本次音乐会由祥子的恩师玛丽·普莱耶尔的钢琴独奏开场,一曲终了,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然而,这还仅仅是开胃菜……
随着恩师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起舞,乐队和歌剧演员登场。祥子几乎就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自己认识的那位少女,初华·米苏梅。在玛丽如月光倾泻的钢琴声中,初华一展歌喉。
祥子被她的歌声强烈吸引着,如同被塞壬迷人的诱惑歌声勾去了神智。她的金发在光晕和音符中飘摇,深邃澄澈如水晶般美丽的紫色眼瞳有着某种邪恶但绮丽的魔力,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甚至是灵魂。
祥子不记得那个女孩如此耀眼,但是她的一切都仍能在旧日残影中找到,确凿无疑地无比熟悉,熟悉得让祥子所有的回忆和思念如洪水涨没河堤般涌现,想要立刻找到她,与她共叙旧日之情。
但是暂时做不到,在这个小小的演剧厅里,舞台上下是两个世界。不知不觉中演出结束了,她便消失在舞台之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她也不一定记得我……而且,祖父禁止我们通信这么久了,她不知道原委,说不定会记恨我……”祥子沮丧地想着。“而且,她现在是大明星,怎么会在乎一个儿时的普通玩伴呢?不过,她大概会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恭敬吧,可是这不是我期待的……”
观众们陆续退场,怀着纠结与扭曲思绪的祥子亦准备起身,管家和马车在外面等着。这时,演奏厅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来,对祥子说道:“特戈韦小姐,玛丽·普莱耶尔女士有请!”
祥子有些惊愕,但还是跟随工作人员来到后台。年轻的恩师还未换下华丽的演出服,一看到祥子就热情拥抱了她。
“玛丽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的行程已经确定,会提前几天出发,所以这是我们近期最后一次见面了……当然,也许用不了多久,也许很久以后,我们会再次重逢。”
“您非要离开不可吗?”
“我想要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的话,必须如此。”玛丽老师耸耸肩:“有异国背景的钢琴家才更受欢迎。当然,这本质上是观众对未知神秘的好奇心。”
两人互道告别,祥子正要离开,门口传来了某人清冽的声音,带着机械齿轮般的冷感和震颤:“普莱耶尔女士,这位是您的朋友吗?”
祥子为之一振,虽然因为羞涩涨红了脸,但仍然立刻回头看向门口。没错,那正是初华·米苏梅。两人目光触碰的瞬间,就立刻认出了彼此。
“这位祥子小姐是我的优秀学生……”普莱耶尔女士看着不知所措的两人,有些吃惊:“两位……认识吗?”
“是祥子-米兹艾尔·德·特戈韦小姐。”初华恢复了活泼自如的表情,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确实认识,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啊,那两位好好叙叙旧吧。”
“不打扰您和祥子小姐告别吗?”
“我们已经告别完毕。那么,祥子小姐,再见。”
“再见,玛丽老师,一路顺风。”
普莱耶尔女士笑着,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的两人略微沉默了一阵。祥子不敢去看她幽深的紫色眼睛,无尽的思念、愧疚迫使她低下头。直到对方带着哭腔的、委屈的温柔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祥!我好想你!!!!”
“我也是……”
祥子原以为初华会责备自己不再写信,会质问其中的原因,她也期待着初华如此——但是这并没有发生。
“小祥不来找我,我就来找小祥了。”初华笑着。
“抱歉……”
“小祥不需要道歉,我今天能遇见小祥已经很高兴了。我希望小祥能多来看看我的演唱会……”
“我会的……另外,我这边也有组建音乐沙龙,我也想让初华看看我们的演奏,虽然很业余就是了。”祥子有些激动。
两人握着彼此的手,互相倾诉着,直到某人的咳嗽声打破宁静。
两人尴尬地放开彼此。门口站着的管家脸色冰冷无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小姐,该回家了。老爷不希望您在外面待太久。”
“我自有分寸,这里没有你的事。”祥子怒目瞪了管家一眼,迫使他退出房门。随后微笑着对初华柔声说道:“我要回去了……”
“嗯,希望我们能尽快再见……”初华低垂下眼眸,澄亮的紫色忽闪,声音轻微颤抖着。
初华拥抱了祥子,祥子感受到她的体温,以及若有若无、淡雅轻清甜的柑橘味微香,自己也只是迟缓地举起手,同样抱住这个微微颤抖的柔软身体。而初华回应以更加亲昵和紧密的搂抱。轻柔的气息拂过彼此的耳畔,似乎想要将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互相倾诉。
但一切难以说出的,积郁已久的话语只是化作祥子的一句简单的承诺:
“会的。”
附录:少女们姓氏的法语化转写:
祥子-米兹艾尔·德·特戈韦(Sakiko-Mizielle de Tergauwe)
初华·米苏梅(Uika Misume)
睦·德·维科伯格(Mutsumi de Wikerburg)
灯·特卡墨特(Tomori Tekamotte)
素世·纳戈赛克(Soyo Nagsec)
立希·希塞纳(Takki Chisaine)
注释:
钢琴家玛丽·普雷耶尔(Marie Pleyel)是第一位女子钢琴大师,同时开创了女子演奏的道路。这一点相较真实历史提前了,史实中玛丽·普雷耶尔的活跃期在1840年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