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标题

女英雄

“说起来，三笠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阿尼的？”坐在饭桌对面的尤弥尔撑着下颚，饶有兴趣地问道，“我是指，她有什么地方吸引到你了？”

“太多了。”

“……难道是日久生情？”

“不全是。”三笠回答着，浅浅啜了一口咖啡。

经尤弥尔这么一提起，恐怕她还真的不是日久生情，而是一见钟情。

从她第一次参与的登陆战争开始的，一见钟情。

那一天，海面上的天空一碧如洗，五百艘小型防御船载着四千士兵登陆沙滩。

波涛骇浪冲撞着他们单薄的小船，在离海岸很遥远的地方他们就遭受了猛烈的攻击，一枚一枚炮弹落下来，震荡着所有人的心。

三笠是部队最看好的新兵，她被派遣到垫后的部队，但她也清楚这没有什么实质性差距，真要死，那也只是先死后死的细微差别罢了。

身边的人不断地在胸口划着十字架，高大健壮的男人手臂颤抖着，满是胡渣的脸绝望地望向天空。

他亲吻着自己的军牌，嘴里念叨着三笠听不懂的语言，一遍又一遍，虔诚得如耶稣的信徒一般。

周边炮弹不断地爆炸着，激起的水花让三笠分辨不清男人脸上是海水还是泪水。

他们的部队满目疮痍，却顽强地前进着，在离沙滩最近的地方，三笠听见司令官下达了进攻指令。

不远处的战壕无比雄伟地横亘在他们面前，三笠忽然意识到或许等待他们的不单单是炮弹。

然而还来不及阻止，船的前方铁板被人放下，刹那间机关枪的声音如雷般响起，全世界只剩下扫射的声音。

这根本不是战争，是屠杀。

三笠没有多想，翻身跃入水中。

破碎的尸体接二连三地坠入水中，四周都是鲜红的颜色，混合着带沙的泥水毫无阻挡地窜入她的鼻腔内，漫天的烟火，燃烧的烈焰将他们淹没在这片浅滩上。

那个瞬间，她睁大眼，在炮火密集的战地上奔跑，火炮爆裂的声音使她的耳朵轰鸣，那些炮弹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四周，世界陌生得恍然像入校时的第一堂军事理论课，迷茫、空洞。

拼命地跑，也不顾体力是否会被耗尽，迎着震耳欲聋的炮声与扫射声无限地奔跑着。

跃过海滩上无数的反坦克掩体，三笠卧倒在沟壑之间，紧紧抿起双唇以防止飞沙进入喉咙。

她看到远处掩体后的机枪手，在布满尘埃的空气中模糊不清。

要是有狙击手能击落他们……

四周爆裂的炮弹将人的躯体高高撩起，一瞬间四分五裂。

身边躲在掩体后的战士接连着死去，冰冷的子弹击穿他们的钢盔，刹那间血浆四溅，只有精亮的军牌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绝美的弧线。

在战火与斗争面前，荣誉在硝烟下苍白得像枯萎河畔的衰草。

“有狙击手吗。”三笠回过头，声音因为吸入过多的尘埃而有些沙哑。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炮火，有的士兵紧紧地缩成一团捂住脑袋，像是想要躲避梦魇一般的现实，然而那些遍布伤痕的狙击枪被他们丢弃在一旁。

三笠感觉身体开始出现极点反应，是那种距死只有一步之遥，甚至觉得死亡了会更幸福一点的感觉。

除了家人，她不想保卫什么，也从来不会为什么伟大的目标而尽什么义务，可是。

一把抓过身后尸体旁的枪，以及弹夹。

她想起无数个日夜，同在海上作战的同伴们，低声唤着口渴的伤员们。

在军营的时候，她，艾伦还有阿明躺在一起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那样的日子。

水会有的，食物会有的，胜利会有的，未来也会有的。

不，是必须有。

“有狙击手吗！！”

她的声音在炮火中那么透彻，像是钢刃一样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听觉神经。

金色的发丝落入她的眼底，明亮得像夏天的艳阳。

即使隔了混浊的漫天沙尘，那蓝色的双眼却亮如星辰。

小小的身体背着不相称的轻型狙击枪，原本整齐盘起的发散落了一些下来，在风中颤抖。

是阿尼。

“有镊子吗？”

阿尼伏在三笠的身边，一边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三笠一听，立马起身跑到阵亡的医疗兵身边掏出一大把医疗用品，快速地挑出镊子扔给阿尼。

由一小块镜子和镊子组成的道具立在不远处，反射出层层掩体后的机枪手。

几个机枪手的眼神变得逐渐清明，像是找到了希望的稻草一般目光汇集在阿尼身上。

“西南方向，三十五度左右。”

阿尼喃喃着，将胸口上挂着的军牌轻轻咬在口中。

“掩护她……”

人群中有人冒了这样的一句话出来，伴随着轰隆的炮声，陡然他们握紧了枪支。

“掩护她！”他们大叫着，撕心裂肺地扯破喉咙大叫着，像是不顾一切一般冲了出去。

三笠恍然有些愣神，眼睛里满是那平稳而决绝的娇小身影。

那个人伏在地上，沉寂得如同死亡一般，一双眼睛却像猎食的狮子一般凌厉刺骨。

这一瞬间，她一无所有，没有依靠，无家可归，在这偌大的弥漫着战火的苍穹下身边只剩下阿尼。

阿尼含住军牌的唇没有一丝颤抖，透过狙击镜里她看见敌人耀武扬威的姿态，她抿唇，深呼吸，手指扣上扳机。

第一枪，三笠看见掩体后的人应声倒下。

第二枪，掩体堆开始动摇。

第三枪，那一小块白色物体瓦解，终于崩塌。

三笠回过头，看见阿尼早已不在那个狙击点了，彻底地消失在空气中。

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那场战役他们虽然损失惨重，但却胜利了。

后来的庆功宴上，阿明笑着对她说，“三笠你指挥了部队打开突破口，真是好厉害。”

她一直记得阿明如同少年般朗朗的、敞亮的语调。

“三笠你是女英雄啊。”

女英雄吗。

三笠思索着，想起那如天空一般的清澈双眼。

坚定而沉默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喂，三笠，三笠·阿克曼！”

回过神来，三笠发现眼前是尤弥尔晃来晃去的手。

“抱歉。”

“真是的，一天到晚发呆，你该不会染上什么重病了吧。”

三笠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去，夕阳把视野染得灿黄，寿司店的玻璃门上映出淡淡的光影。

“啊……阿尼来了。”

三笠随着尤弥尔的视线回过头去，看见穿着米色大衣站在门口等她的阿尼。

蓝眸有些慵懒地撇了她一眼，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那我先走了。”

起身走到阿尼身边，却接收到一个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你今天抽什么风。”

“嗯？”

“笑得恶心死了。”

阿尼嫌弃地看了三笠一样，皱起眉转身走出门。

三笠又想起尤弥尔刚才的问题。

是的，并不是日久生情。

而是从很久之前的那个瞬间就喜欢上了那个女英雄。

隔了那么久远的年月，当一切都被淡化遗忘——明确或模糊的行动、某种已经逝去的燃烧、世界尽头的炮火。

只有那双在硝烟中穿透一切的冰蓝色眼神，刻骨铭心地停留在她的记忆深处，永远。

---女英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