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标题
本帖最后由 silayloe 于 2015-4-25 22:58 编辑
As a lily among thorns , so is my love among the daughters.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中。
Episode 4:Confessions
笠日,小鸟还是坐上了入城的租借马车。希站在南夫人身边,抱着胳膊看妹妹的身影徐徐远去。话是和母亲谈过了,对方还以西木野家施压,想让小鸟放弃那位贵族,但希还是坚持己见,据理力争。而结果无需赘述,小鸟被说服了,且她也自己说服了自己,出发到伦敦去,并非因深信海未对她势必抱着恋爱感情,只是希望能更勇敢点,亲手捉住自己喜欢的人而已。
熹微晨光中,希拢着披肩挨在门柱处,马车早就离开很久了,南夫人来到她身后,说,“现在小鸟的事好歹决定了,那你该想想自己了吧,希?”
“母亲什么意思呢,若说爱人什么的,咱有塔罗牌就够了哦。”希照例敷衍了一句。
“听说你跟绚濑伯爵处得很不好,那么与妮可来往的那几位法国军官呢,你也不喜欢?”
希听后摇了摇头,她固然有一肚子关于绘里的话想对母亲说,却怎么也提不起心情,她是在动摇么,舞会当夜的绘里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可她也和海未一样,一声不吭地,就抛弃了这种为数不多的可以让她们多加接触的时光。但情有可原不是?一个长期游居在外的人再怎么坚强,心里也会思念亲人的。绘里要真想早点见到妹妹,那谁又能责怪她思家心切呢?但希这下又想了,那绘里的妹妹是怎么样的人呢?她会和绘里一样满头金发,额头光洁饱满,纤细颈脖会好看地弯曲着、犹如银瓶中倾出的流水么?会的吧,希想,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她的步态,她巍峨的神情,挺拔的鼻梁,连同眼皮底下湛蓝的眸色,必然也会像绘里的。但希又突然感伤起来,绘里就那样离开了,她连对方穿裙子的模样都没见过呢。她发现自己看似所知甚多,但又像对绘里一无所知一样,只不过,希很清楚,如果站在和小鸟一样立场的人是她自己,那在音乃木坂家里,是没一个人能逼她坐上马车去伦敦的,要有知情人看到这一切,他肯定会说,希顽固起来时,跟绘里是不相上下的呢。
“不停歇地为别人着想时,你也该停下脚步,听听你内心的想法。”
南夫人看着大女儿,眼角浮起没被白粉修饰的皱纹,这位母亲是个美人,经过岁月损折的脸庞不失风韵,可恍惚之间,希却觉得是在看另一个谁,是在看另一个谁无声老去后的模样。这让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母亲,其实西木野夫人会有那种打算,是因为小鸟跟你长得太像了么?”希突然说。
即使因这句话吃惊,南夫人仍很浅地笑了起来,她没作任何回答,不管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
希不多追问,她只是笑着,“在圣诞舞会,当看到那位夫人望向你的眼神,咱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咱也许该把刚才你说的话还给你才是?在考虑女儿的归宿时,你也可以打算一下自己未来的感情啊。”
“什么都瞒不过你,或者说瞒不过你的牌?”南夫人认输似的笑了,接着叹了口气,“希,把所有事都看得太清楚的人,很容易吃苦头的,对自己的心,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有咱这样的女儿定很让人忧心吧,”希绕到母亲身后,笑着揽住对方肩膀,“既然招人烦的贵族走了,以后我们就该多到罗新斯去做客了,对不?”
说着,希便把下巴靠在母亲肩上,绿眼眸里映出的景色正在染上清晨的薄薄霞光。
可直到她们离开赫德福德,返回白金汉的家前,全家人都没能去一次罗新斯,原因说也简单,因为西木野真姬去了芬兰看极光,妮可知道后只撅起嘴巴说,真搞不懂那些有钱贵族的想法,纵使对方爱好天文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而另一边,她亲爱的法国官兵也随军去了英国南部,又成了一批渺无音信的过客,于是音乃木坂家剩下的谈资就是小鸟从伦敦寄回来的信了,可上头除了城里的漂亮服饰店和辉煌的舞会,就没再写其它有意义的事情,只知道,她至今都没见到海未,当地有人说对方已经返回军队任职,有人则说海未是去了爱尔兰会见某位富有的上将先生,众说纷纭,可归根结底,小鸟这次进城还是没任何收获。倒是星空子爵从一月底开始就与花阳通信了,可对方当时已回到自己的领地考文垂的庄园,海未的动态她并不了解。
这么着,眨眼便到了三月上旬,西木野家那时寄来了邀请信,虽说小鸟还未回来,希与另几位妹妹还是听母亲的话,前去了罗新斯庄园,没了法国人的妮可,这次终于愿意赴约。她之前和西木野真姬其实还见过两次,地点就在伯纳姆,对方打算雇人开辟来种番茄的农庄里头,可见面时,妮可老是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而真姬又是个外表高傲寡言的人,因此两人连话都有点说不拢,像争吵多过谈天,虽说红发贵族有时很易害羞,但比起沉稳成熟的绮罗上尉简直是差得远了,妮可甚至觉得,跟对方相处简直跟对着绚濑伯爵没两样,两位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嘴脸,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近水楼台去对绘里献殷勤呢,反正她认为自己不管怎么做,都会比希跟对方在舞会上差点吵架要来得好。
妮可信口开河时,希正看着窗外,没有搭理对方。马车轮骨碌转动,岩石路面没法挽留住它,日光是破碎的,修剪得非常整齐的方形树篱像鸟儿一样从远处掠过,号称全欧洲最非凡的景色之一,建于十六世纪中叶,并冠名罗新斯庄园的哥特式古堡已经近在眼前了。
“很高兴见到您,西木野侯爵夫人。”
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希与几位妹妹正对一头红发的贵族夫人行礼,西木野夫人堪称英国上流社会的贵族楷模,可惜她的女儿却不愿成为一位名媛,“或许做满脚泥的农夫和躺在天鹅绒被单上沉思哲学的书斋汉更适合西木野小姐呢!”妮可曾这么生气地评价过,可现在就算她有多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毕竟那位地位尊贵的女士,西木野子爵小姐,就正坐在价值两百磅的古董沙发上,就在西木野夫人的旁边。
这是希和花阳头次与对方打照面,确实如妮可所言,真姬的气质骄傲且冷淡,又带了点百无聊赖的气息,她并不穿裙装,红色长发梳成了辫子,上身是黑色马甲与宽袖长衫,胸袋处垂下的金链子则彰显了她富贵的出身,她平日待客就是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但如果就此说她傲慢到完全瞧不起人,那也不全对,因为真姬的紫色眼眸,正十分专注地看着妮可,对方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了。
小鸟不在,发起连串寒暄的人只能是希。表达感谢时,希的注意力全在西木野母女身上,并没留心厅中的其他人,因此当妮可被对方问起各种事情后,她得以从中分神,接着目光开始在室内漫游起来时,却没发现有个意想不到的金发客人,早在一旁盯着她看了。终于,希的小眼神流转到了排窗那头,迎面走来的人即刻让她张大了眼睛:
“绚濑伯爵?”略显尖锐的声音完全泄露了希的内心,绘里的出现总是那么突然,从不给希一点准备的时间,可是在西木野夫人面前表现出惊乱未免太失礼了,希马上克制住心情地行礼,绘里也对之鞠躬。
“你为什么会来罗新斯呢?”希与她目对目地问。
“我是这里的客人。”说着,绘里便打了个眼色到西木野夫人身上,希便不再说什么,可她发现绘里似乎变瘦了,彼时高傲不凡的气势收了回去,神色变得矜持,可蓝眼睛中内敛的波光却让希感受到了一种微微的忧郁。对方这是不想见到她么?希很纳闷。
然而她身后的妮可发现是客人是绘里后,表情却突然兴奋起来,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于是她作出一个很不应该的举动,大步绕过了希,走到金发贵族面前,又是大动作地牵起裙角地说,“我竟有这样的荣幸能再见到你!绚濑伯爵,这些天可真是想你哇。”
希赶紧往红发母女看去,长辈是脸无波澜,只起身接受新客人的行礼,而真姬整张脸都变得很难看,看起来说是生气了也不为过。希只好沉痛地闭上了眼睛,心想她再也不要插手妮可的婚嫁了!
金发贵族走到沙发近壁画的那头,在真姬右前方,双手背后地站着,挺拔如常,同时门外也进来了一位东方面孔的黑发男士,“我是矢泽虎太郎。”他这么对在场的人介绍道,矢泽先生是替绚濑家打理矿产生意的一位个性可靠的人,他本人也拥有位于瑞典,斯堪的纳维亚山脉一带的少量产业,之后他就站到了绘里右边。若妮可当场能知道对方一年会收入三千磅的钱,说不准也会马上过去热情地搭腔了。
聊天其间,西木野夫人问起了小鸟的去处,希以别的理由塘塞了过去,虽不清楚对方对海未那件事知道多少,但直接说是为追心上人而去了伦敦,就太欠考虑了,但聊起这事时,希反问过绘里这两个多月来,是否在伦敦见过小鸟,金发贵族给了个否定的回答,可希怎么看都觉得对方的神色有点慌张,幸好那位夫人也不多追问,还以为能松口气呢,谁知道,这只不过是借以绕弯的前奏,西木野夫人的话锋,最终还是指向了妮可。
“妮可小姐可懂得弹琴唱歌吗?舞蹈又跳得如何?”红发夫人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威严。
“懂、当然懂啊。”妮可慌忙赔笑道,但除了跳舞,其它方面她都是半桶水而已。
“哦,那当然了,咱们的家庭教师可是伊斯特夫人,全英国最著名的老师之一,在她的教导下,妮可的舞跳得可是郡里数一数二的呀。”希即刻出言替妹妹答话,可西木野夫人却打断对方,颇为直白地说她问的是妮可而不是希,一向文雅的夫人竟然现出严厉的一面,显然是在心怀不满了,大姐只好保持缄默,妮可又在对方轮番追逼下支支吾吾地聊了几句,问到她懂画画,于是又聊了些调色和构图方面的技法,指导她到底要怎么画才好,还用室内挂着的油画名作来举例,里面有些是西木野夫人熟悉的宫廷画家专门为她绘制的风景画,可让人惊奇的是,期间真姬多次替妮可解围,语气全是不耐烦,但不知她是对母亲故意为难的行为不快,还是对妮可生硬做作的答话感到讨厌。可她一出面,妮可的自尊却大大受了挫,她想谁来帮自己都好,就是不想接受西木野小姐的援手,于是到后面的谈话已有种刀剑相交的味道,连夫人也被撇开一边,全看两位年少气盛的女士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起来了。
绘里保持沉默,还时不时看向窗外,对现在的对话置之不理,她跟希基本没怎么看对方,只在开始时问候了一下音乃木坂家的健康。
“好啦,妮可小姐可否替我们弹首曲子呢?就弹真姬刚才聊的那支抒情曲吧,你似乎也对它颇有见解啊。”西木野夫人最后下了个不着痕迹的命令。
“我想还是别了,夫人,我说自己弹不好时,那可不是说笑,是确确实实的不懂弹,要让我一双笨手摸上那座名贵的钢琴,就算不怕乱来一气,损了你们纤弱的耳朵,我还怕不小心弄坏了西木野小姐心爱的乐器,让她的脸更凶上几分呢。”妮可瞪着真姬,气鼓鼓地反驳道,这样的她让红发贵族心中咬牙切齿起来了。
“亲爱的,西木野夫人让你弹,那你就弹吧。”希只好劝道,于是妮可便一脸不情愿地坐到了钢琴边,很快地,一支不熟练的小步舞曲就在室内跌跌撞撞地跑起来了,西木野真姬不禁在远处捏把汗,妮可每弹慢一个音,弄错一个拍,红发贵族都会吓得想从沙发上弹起来,她的母亲倒是一如往常地优雅,就算忍受这种水准太差的曲子,也还有心情关照那位安静不言的金发贵族:
“对了,绚濑伯爵,亚里沙小姐的琴现在弹的如何?”夫人问。
绘里回过神来,马上回答,“她一直坚持练习,现在弹的相当不错。”接着夫人又说了一些关于熟能生巧之类的事情,顺便聊到希的母亲,南夫人以前就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士,希恍然出现了错觉,西木野夫人的语气里似乎满溢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恋慕之情,这时妮可的琴已经停滞了,西木野真姬却立刻站起来,不管她母亲的询问,板着脸走到妮可旁边,在对方惊慌的目光中坐到钢琴凳上,“你来给我伴奏,还是刚才那首曲,低音部那么简单总会弹吧?”真姬的语调气冲冲的,对方那种没能力逞强却偏偏很自大的样子真叫她来气,可她就是没办法不来帮她。
“你过来干什么,会搅乱我妮可的绝妙演出的!”娇小的女孩生气道。可真姬已开始在高音区流畅地弹起来了,妮可也只能跟着来,嘴里还叽咕着,“你就管好你的番茄和极光好了,我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啊。”
“要发脾气的话,我比你更有理由啊。”真姬的手不停歇地敲击琴键,还抽出手一把将妮可漏弹的音给补上去了,协调旋律节奏的手法神乎其技,妮可几乎不能相信这是在她眼前发生的,真姬继续说,但声音变低了些,像一串串铃铛挂在了轻快的琴音上,别别扭扭地摇动着,“母亲跟我说了,你这阵子都跟一群法国军人来往,似乎还有跟其中一个结成伴侣的念头,是这样的吗?”
“这、这你从哪里听来的!”妮可的心跳快要停滞了,可真姬还是驱动着乐曲前进,让两颗心在旋律中不断颠簸。妮可一咬嘴唇,嚣张跋扈地答道,“是这样没错啊!但我只是想认识多些新朋友而已,还没到做伴侣这种地步啊,可我跟你说,与她们相处真比跟你在一起高兴多了,你这个人就像匹恶狼似的,成天独来独往,老对我吹毛求疵,你根本不懂怎么恭维一位可爱的女士!”
乐曲快弹完了,可让在场人吃了一惊的是,曲子最后的音竟重得离谱,琴箱发出了一种用铁锤砸烂八音盒似的巨大嘶鸣,西木野夫人很清楚这种琴声意味着什么,她在那头继续牵起话题,把其他人的注意力从钢琴那边引开,很快地,西木野真姬自顾自弹起了另一首曲,莫扎特的《唐璜》,自然是用来掩饰她和妮可的谈话的。
“我确实不知道要怎么跟你好好相处,因为我从来不用费心去讨好人,向来是别人围着我转,我还以为你也是一样,只不过比其它蠢才有意思一点而已,但我现在完全可以下结论,你真是我遇过最懂惹我生气的人了,连我那个老想摸我手的堂哥也没你这么烦的!”
妮可一听简直要气炸了,她报复似的往琴上戳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音节,引来真姬愤愤的一瞪,她故意改了一段旋律,狠狠一横手从妮可面前伸去,阻止对方继续捣乱,但妮可却因此清楚闻到了真姬身上的香水味,柔软衣料下传出的体温在一瞬间甚至因弹琴的动作而碰到妮可的手臂,她脸上一热,又羞又怒地用眼神示威起来,对方没看她,琴声来到激扬的高潮处了,西木野真姬对乐曲的阐释向来很奔放,让妮可的心都像被这场暴风雨卷走了似的。
“可我自己也想不明白啊,为什么那么多人不上心,却偏偏就在意你!而且你还三番四次拒绝来罗新斯,我真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胆敢拒绝我的人,看起来就像你真的找到了伴侣,所以就懒得搭理我了,而且对方居然还是法国官兵!谁不好你偏要爱上那群野蛮的高卢人啊,在罗马尼亚时就有一群法国雇佣兵弄坏了我的番茄田呢!”
真姬话音没落,库普兰的《恋爱中的黄莺》的前奏就在她手下淌了出来。妮可的脸越发热了,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西木野真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发言实在可怕,妮可真庆幸琴声掩饰了这一切,然后她偷偷抬眼,看着对方气质锋利的侧脸,放软声音说,“反、反正现在她们都去别的地方了,我妮可现在多的是时间来陪你啊,别那么孩子气好不啦?”
“要是有其它官兵,你不还是会去围着她们转,连绚濑伯爵你也不放过呢!”真姬还在生气。
这个人到底要妒嫉到什么时候啊,妮可心里天旋地转起来,而远处的希不停偷看她们,也不知道到底谈成怎么样了,妮可立刻安抚对方道,“我不会的了!省的下次来罗新斯你母亲又为难我!好了,弹完这首就给我回去那边,我要自己完成后面的演奏!”
“——真的?”真姬不满地问,当听到妮可叽咕地再次承诺后,她撇着嘴,一副好歹原谅了对方的模样,说,“那下面四手联弹,你弹主旋律,我伴奏,好不好?”
“知、知道啦,不许挑太难的曲子啊。”虽说还想挣扎,但妮可还是答应了。
希不禁松了口气,那边气氛似乎不错,她看着两人换了坐位,乐声扬起,又是《小步舞曲》,可这回的旋律明显漂亮多了,然而希在看着钢琴那边,绘里则在看着她。这时矢泽先生刚结束与西木野夫人的闲聊,走了过来,笑着问希,“我听说圣诞时,绚濑伯爵来了这儿参加舞会,不知我的这位朋友当时表现如何?”
“噢,你要真是想知道,那可得准备听一些可怕的事儿了。”转过头的希,俏皮地看了眼绘里,对方的脸色一瞬间露出了点尴尬,希像看笑话似的,马上补充道,“当时有很多女宾没有舞伴,好些男士也邀请绚濑伯爵下舞池,可她统统都拒绝掉了,还不愿和别的客人多说句话呢。”
“那是因为我在现场相熟的人不多。”绘里为自己辩解。
“你可听说有什么舞会需要别人为你介绍舞伴的么?”希反问。
“面对陌生人时,我总会感到有点拘谨,有些人有这种才能,一下子就能和新认识的人放开手脚谈笑风生,但我偏偏做不到这样。”绘里走近了点,仿佛想要实现之前的诺言般打开内心,对希坦诚地说了起来。
“也许你像西木野夫人说的那样,多点练习就好了?”希轻轻笑了,眼神显得很温柔,或许是妮可那边的好情况给她落下了心头大石吧,而且两个月没见过金发贵族,她对对方的偏见也稍微放下了,起码此刻是这样的。
但此时西木野夫人插了句话,“不过我也得谢谢你,希小姐,要不是你在这里,估计绚濑伯爵还不肯来罗新斯呢。”
这下吃惊的轮到希了,她还以为对方是在说恭维话,正想出声申辩一句,妮可却完成了曲子,回到座位来了,她的耳根有点红,西木野小姐则堂皇地坐回母亲身边,让佣人给她弄一杯番茄汁来,紫色眼眸里的神色明显柔和多了。她们一回来,希刚才挂心的那句话就被众人带过,绘里也退回原来的位置,不再说话。
排场盛大的晚饭过后,希她们留在罗新斯过夜,绘里及其他客人则在附近的酒店里歇息。妮可一反常态,跑去真姬的书房里跟她待了一整晚,花阳则在写信给星空子爵,当得知绘里也将和她们一样,在这边做客大概一个星期,希便占了次卜,牌面上的正义女神端坐于石椅上,手持一柄瘦长的利剑,另只手上所持的金黄天平,在颜料所构筑的线条中不曾失衡,只可惜,这位女神出现在希的手上时,已是倒转过来的模样了。
罗新斯庄园占地五百英亩,足让春天的神在里面嬉戏一番,由树叶遮蔽的宽阔水塘内染着天空所能想象的一切色彩,钴蓝色是冬季残留的一点遗韵,青黛是植物的漂泊,纯白乃一场潜伏的盛夏,正被四季完成的油画就在这儿,就在这个小潭深处,烂漫地发酵,再浮上水面,然后进到希的眼中。
希选择了人少的林荫道散步,有时走远了点,在大片青葱草坪上,她还能看到成群漫步着的鹿。花阳她们正在城堡外的地上,铺了布巾,坐在上头晒太阳,当看到西木野真姬毫不为意地出现在阳光下时,少女还讶异得捂住了嘴呢。
可有件事让希觉得很奇怪,她本想避开女孩们常去转悠的路线,好能安静待着,感受大自然的灵气,可她每次走到中途,绘里都总会从一个料不到的地方出现,问希能不能跟她一块儿走,那希也只能答应了。于是这几天,她们在外头聊天的时间比在会客室还要多。
今天绘里又来了,这次聊着聊着,她却突然提起了之前在菲尔尼花园的一次交谈。
“你那时问如果伴侣不想我做大使,宁肯我留在这里陪她,那我会怎么办,我后来想了想,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你本人就很不愿意离开英格兰,到外国去居住?”绘里试探地问。
希愣了愣,想了一会才答,“——当然不是,咱的理智比起情感来可要弱得多,虽说平时喜欢独处,可有了伴侣却是另一回事,要是很久都不能见面,咱肯定会难受得想哭的吧。但当然,咱觉得自己不会面临这种情况呢。”
“为什么不会?”本来听了前面还蛮高兴的绘里,又心里一惊,追问起来。
“大概因为咱不会被一个外交官喜欢上吧?咱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找跟差不多水准的伴侣就够啦。”希笑了笑,她全没察觉对方问那些话的用意,还以为绘里那只是泛泛而谈呢,毕竟对方与海未有着暧昧传闻,这些她还是记在了心上,才会默认对方不管怎么问,也不真的关她希什么事。
“那希小姐对伴侣的要求也太低了,要是你的话,想追求更优秀的人也未尝不可的,何不看远一点呢,固步自封并不是个好做法啊。”绘里带着点优越感地说,希的回答使她心里骄傲了起来。
“噢,咱可不像绚濑伯爵你,找个对象还至于让人家背勋位,咱顶多要让人默写一下大阿卡那的全部牌面,这可简单得多啦。”希拉高声音取笑对方。
绘里又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不谈这个了。后来她们闲扯了一番彼此出生的地方,希聊了不少白金汉郡的事,日上中天,两人就结束了室外漫步,回到城堡去了。这是绘里在那里作客的最后一日,她离开后,希与妹妹们很快也回到了自己的家。小鸟的信又来了两封,信上消息依然如故,她的文字是那么温柔和善,并没真的寄怨些什么,但希看出那字里行间还是流露出了失望的情绪,小鸟还写说,想要早点回家。
阅信后,希大大自责了起来,心想那时为何不多问一点绘里关于海未的去向,以她们的亲密关系,对方在做什么,她肯定是知道的。但转念一想,以绘里的脾性,要是她有心隐瞒,也可能胡说八道来敷衍自己,更何况海未提早离开,也许就是绘里一手策划的呢?
这么一来,希马上对前几天还与金发贵族开心交谈的自己感到生气了,小鸟一个人在伦敦,饱受思念的折磨,她却玩个不亦乐乎,从没想到妹妹的苦楚,虽说这不能完全怪她,毕竟妮可那头可是好事连连,她和真姬说开后,两人的感情急速升温,以至于回到家后,她一脸愉快地对花阳说,自己是怎么借着点酒劲,把真姬用力拉过来亲了一口——在脸颊上——时,希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但读了小鸟的信,希又回到了与翼交谈之后,那种焦虑不安的状态里,她写信去,劝小鸟再多等一阵,至少复活节前先留在那边。
这种不快的情绪,陪希直到三月的中下旬。那时她被母亲叫去沙盖特教堂,陪妮可以及西木野一家听讲道,主持的牧师就是当初与小鸟跳舞,还曾对她求爱的那位,希不免也对那位神职人员怀了点迁怒之情,毕竟他可是当着海未的面去邀小鸟的呢。
教堂人很多,希坐在靠后的座位上,这时一位先生坐到了她旁边,希一看,对方黑发红眸,原来是当时在罗新斯遇见的矢泽先生,他也认出了希,双方礼貌地问好,他说自己是陪绚濑伯爵来的,而且啥时候走还得随对方的行程而定。
“那她可真爱使唤人呀,怎么不干脆找个伴侣,那样可有人不求回报地供她差遣啦。”希揶揄了一句不在这里的金发贵族,心里还想着,对方未来的伴侣可真够惨的。
“那没办法,我是替她打理产业的,我自己的收入也得仰仗于她,毕竟自她父亲过世,整个家的主意都要她拿,也不是份容易的差事,虽说她有个非常亲密的好朋友,对方才能出众,出身也和她一样好,平时有什么大事,也能给绚濑伯爵帮忙参个谋。”
“那可真不错,两位高贵人家的好子女,乍听下可真是一对良缘佳偶呀。”希冷冷道,她猜测对方说的人可能是海未,可这一提对方和绘里的关系有多好,希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里头也有为了小鸟的缘故。
这时绘里从教堂的后门走了进来,挑了前方的位置坐下,希当时戴着阳帽,金发贵族没能立刻认出她,可当在教堂里搜索矢泽先生的所在时,绘里却发现,希原来就坐在旁边。
眼神向绘里示意后,矢泽先生又继续方才的谈话,“那位朋友对绚濑伯爵而言很重要,就像亲人一样,可对方也是幸运的,因为绚濑伯爵是个非常忠于友谊的人,就在最近,她才把那位朋友,从一桩愚蠢的联亲中拯救出来,她为此还很高兴,认为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希一听心里即刻像结冰一样冷,继而升起了愤怒的情绪,她马上追问,“什么意思?绚濑伯爵这是替她朋友作主,擅自拆散了别人么?”
“详细的情况我并不知晓,她只略提了一些细节,因为她的朋友,最近迷上了一位地位远不如其的女士,可绚濑伯爵自称,有足够证据表明,对方不过是玩弄她朋友的感情,与其来往时又在盘算跟其它有钱人结婚,谋取利益,举止风流,她合该挺身而出去保护对方,为免那人爱上一个错误的对象。”
“真可笑!她朋友要跟谁恋爱又与她何关?她哪来的资格去多管闲事呢。”希的手几在发抖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绘里竟会这么诋毁小鸟。
“你难道觉得她那样干很不妥当?但绚濑伯爵处理正事时向来很有分寸,只在私事上显得固执,乃至一意孤行,可她既那样坚持,肯定有她的道理吧。”
“咱们既不了解真相,当然就不能马上责怪她,要是那对看对眼的人之间没有任何爱意,那位小姐的名声又真坏得透顶,那她棒打鸳鸯也算有个理由,但人家要是有了真感情,还被她从中作梗,断了难得的姻缘,那这又怎么说得过去?”希心里真是气极了。
“哦,别这么说,那样绚濑伯爵的功劳可不大打折扣了么?”矢泽先生打圆场道,“可是,希小姐,这事请你别说出去,毕竟她是有心瞒着,要让那位小姐的家人知道了,那可不好看呢。”
希已经听不进对方在说什么了,她不再说话,一直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可她真的太难受了,讲道还没完,她便悄悄从座位起身,想在大家离开前出去透透气。
一出教堂,她马上向河对岸的树林小跑而去,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她才经过半英里,大雨就突然倾泻下来,希只好拔足奔跑。墨绿色的河面被雨滴拍出一波波泛光的涟漪,石桥的地面染成更深的颜色,看起来肃穆无比,大雨迎面浇在希身上,却没能把她的愤怒减少哪怕一点,她的阳帽带子绑在了下巴处,帽檐却被风吹得七歪西倒。浅白色高腰裙吸饱雨水,紧紧贴在她身上,像一层皱缩的皮肤。她跑到河边的凉亭里避雨,那时裙摆已沾满深褐的泥水,用分层的双色糕点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思绪万千地扶着大石柱,走到石墙边,背靠着冷得渗人的石板,一把扯掉帽子,把额上头发往后用力抹去,仿佛在肌肤拉扯出的轻微疼痛中,她才能让自己真正地清醒过来,她的胸膛因跑得太快而不断起伏着,皮肤很是冰凉,还和衣料一起成为了水珠安居的场所,在她视野之内,那些地势较低的湖泊和常青树林被石柱分割开来了,雨水模糊了石柱间的景色,空气中有一阵淡淡的泥腥,即使在这种清新的气味里,如注的暴雨还是敲出了无比嘈杂声响,奔流的雨水像一道道栅栏,把她围困其中。
希的心绪无法平复,反因这种无理响动而生出一系列的混乱与不安,这座凉亭仿佛是世界将她遗弃的象征一样,使她心里郁结得想哭,对于妹妹的愧疚和对那个人的怨恨,强烈地交织在一起,却找不到一个人听她倾诉,也找不到任何方法扭转命运,她从未感觉到这样无助和痛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串脚步借着雨声遮蔽,闯进了这个雨中孤岛——“希小姐!”
希的心被吓的快要跳出来了,她猛地一后退,差点摔倒,勉强稳住转身时却看到了她现在完全不想看到的人——金发的绘里——贸然闯入的来客同样被雨淋得满身是水,明亮的金发湿透了,乱七八糟地贴在她因淋雨而苍白的脸上,黑色上衣像坟墓上的石头,因雨水而显得沉默幽深,可在这混乱的一切中,那双蓝眼睛里却闪出了势不可挡的激情,让希异常困惑,可绘里不等她有什么表示,就拉高声音说:
“我已经不想再忍受了,这些月的日子对我来说简直是种折磨,我那时去罗新斯就是为了见到你!”
绘里像打开了话匣,不容间隙地把她的心情喷发出来,“今天的讲道是别人邀我来的,我本一点也没兴趣出席这种场合,但我没想到你竟也在这里,要知道你会来,我就该在讲道开始前就找到你,好让自己能早点说清楚对你的思念到了多疯狂的地步!我一直在家族对我的期望与我自己的理智作斗争,还有你们家不够出众的地位也给我带来巨大的障碍,但我现在只想抛掉这一切,请求你结束我的痛苦!”
希被这一连串的激动的话语弄得不知所措,她只好回答,“咱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我爱你。”
本没想说在这时说的句子,却不受控制地从绘里发颤的嗓音中挣了出来。
希身体僵直地立在原处,不能言语。
“我全心全意的爱你。”
呼吸加深了,发凉的空气倒吸入鼻腔,绘里咬了咬下唇,再度吸气。
“请你赐予我这份荣耀,接受我的手吧。”
希并没回应,堤坝似的庞大沉默横亘在了两人之间,唯有大雨制作的无数廉价的怒吼,不停增添着求爱者心中的不安,她在焦急地等待希的答复。
“咱很感激你为咱承受了那么多思念和挣扎,咱也非常抱歉引起了你的痛苦,请相信咱,咱完全是无心的。”希终于说。
绘里惊呆了,希这种冷漠的回应对刚刚掏心掏肺的她来说简直是难以置信,她忍住心里的强烈失望和不快,问,“这就是你的答复?”
“没错。”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绘里拔高声音问,当希否定了后,她又说,“那你这是在拒绝我了?”
“咱相信你心中对门第阶级的信仰可以帮助你克服这些痛苦,你只不过被一个快破产的贵族人家的女儿拒绝,那根本算不得什么不是吗?”希狠狠地用话刺对方。
“我能问问为什么我竟会遭遇这么无礼的答复吗?”她用力盯住希的绿眼眸,她有点生气了。
“那咱能否问问你为何说喜欢咱就是跟你理智所违背的呢?你难道就如此志在必得,好像你求爱了别人就肯定会答应你么?”希生气地走前两步,喊了出来:
“但咱不接受你的理由还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你以为咱真可能会爱上一个狠心破坏咱最爱的妹妹幸福的人吗?”
绘里这时才真的楞住了,希却继续质问:“你能否认自己出手拆散了两个相爱的年轻人,让我的妹妹被人取笑痴心妄想,你的朋友则被大家指责朝三暮四,让她们都受尽了痛苦!?”
希卷紧了双手,巨大的克制之下她才没把心底叫嚣着的各种情绪爆发出来。
“我不否认,而且我认为我做得很好。”绘里故作镇定地说,“可那也是因为你妹妹对园田伯爵不够热情,像不把她当一回事似的,很明显地,我的朋友比你妹妹爱得更要深啊。”
“那只是因为小鸟害羞而已!”希反驳道,“而你竟然为了这点不知真假的表象,就这样剥夺了她们深入了解对方的机会,单凭那几次短短见面,便妄下判断,教唆你的朋友离开小鸟,最后还诋毁我妹妹的清白,说她是个到处投机的浪荡女人!”
“难道不是么?你知道我那天在罗新斯听到什么话吗。”
绘里忿忿地逼近了希,“西木野夫人告诉我,她自小鸟小姐小时起,就一直试图撮合她和西木野子爵小姐的联亲,后来因为子爵小姐厌恶交际而没成功,但没想到来英国后,你的另个妹妹妮可小姐,居然把对方的心扉打开了,西木野夫人便想以此为契机,鼓励妮可小姐引导她女儿融入社交圈,好让小鸟小姐能多与对方接触。就算我不让园田伯爵提早离开,等到冬季结束后,你妹妹也必会和对方有更多来往,甚至可能依长辈的心愿与其联姻,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还能让自己的朋友继续陷于这种不切实际的恋情之中?你妹妹明知道有这种事,她却不专心一意,竟还带着心机去接近园田伯爵,这不是把她当傻瓜么!”
“那根本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小鸟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啊。”希气得发抖,“西木野夫人之所以有这种打算,跟咱们后辈毫无关系,而仅仅是因为,她自十六岁起就深爱着咱的母亲啊!”
绘里再度愣住了,她看到希像想要哭出来似的,眉头紧锁,肩膀因呼吸而止不住的颤抖。
“你也许没发觉吧,小鸟与咱母亲南夫人长得非常像,简直是她年轻时的复制品,而西木野子爵小姐跟那位夫人,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仅是为了弥补她们年少时没能结成情侣的遗憾,西木野夫人才萌生这种想法,希望两位女孩能彼此倾心,就像她们当年在威尼斯做的一样。”
绘里不知该说什么好,希则以自嘲的语气,继续道:
“你也许是打开始就担心,小鸟是看上园田伯爵的钱才去接近她,于是听到一点对她不利的消息,就开始草木皆兵,胡编乱做了对么?”
“我从没有那样想过,但不可否认,那明显是一桩对你们家很有利的联姻,就算我错以为那背后藏着为了谋取利益的目的,那又能责怪我么?”绘里马上答道,她早就调查过音乃木坂家的财产情况,因此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到底是什么让你有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是小鸟她表现得不好而你误会了么!”希反问。
“不、不是她,而是你的其它妹妹,尤其是妮可小姐的举止实在粗鲁不堪,到处招蜂引蝶,甚至于连你——”
——甚至连希自己,刚开始的表现同样势利鲁莽,可绘里始终没说出来。
希像被一盆冷水凉透了心,她早该想到的,最初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头冲撞绘里,本身就很容易给对方留下糟糕的印象,乃至会波及她对整个家人员的评价,但如果事到如今,绘里还是讨厌她的这种性格,那为什么非要冒着雨来这里,来告诉她一直爱着自己呢?希的胸口堵得不能言语。
“抱歉,我不是有心想让小鸟小姐难堪的,但如果你也能站在身为姐姐的立场,去体会我的心情,那你该能明白,为何我这么急切想维护园田伯爵的利益,她对我而言就和亲妹妹一样啊。”
绘里试图挽回刚才的失言,可希只是低着头,再抬起来侧脸看向外头的瓢泼大雨,她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对着金发贵族。一会后,她才重新直视起对方来。
“——那绮罗上尉的事,你该如何解释?”
“绮罗上尉?”这个姓氏让绘里困惑了起来,她无法明白为何此时此刻,希会提起这个让她讨厌的人,为了确证什么似的,她比刚才走的更近,两人的距离仅十英寸多,希稍昂起头,语气严肃:
“也许咱一个局外人来评论你们政治家之间的斗争未免太不自量力,可你确实毁掉了绮罗上尉在英国的事业,害她身无分文,心灰意冷地回到法国,她说要不是园田伯爵出手相助,你还差点要把她送上刑台了!你怎么能这样残忍?”
“噢,那她可真够悲惨的。”绘里露出冷笑,她终于了解希到底听到了什么,“那我老实告诉你,当初我听从园田伯爵的劝告放过她,而不是亲自下令把那个女人给绞死,这事可谓我政治生涯最大的一个污点,让我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希马上说,“你这么憎恨她,归根结底就因为她跟你不同,她太招人喜欢,甚至还抢走你的朋友园田伯爵的友情吧,而且她还知道,你在俄国做大使时宣称自己根本不会爱上女性,一直独身也是为了工作方便,于是你才如此恼羞成怒对不?但既然你把自己的职责看得那么重要,那你为何要对咱求爱,这到底叫人怎么相信你!?”
“所以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绘里苦涩而讽刺地笑了。
“谢谢你如此坦诚,也好让我看清楚前几个月迟疑不决、踌躇不前的自己是多么可笑,但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刚才会勃然大怒了,全是我的直言不讳,深深伤害了你的自尊心吧,我真该耍点手段,把我内心的矛盾给掩藏起来,一味恭维你,那你也许就不会对我有什么责难了。但恕我直言,难道你以为有谁会为你们家低下的地位、为你那些行为粗俗的妹妹而欢欣鼓舞么?任谁都不会的,更何况是我!”
“这就是一位贵族小姐该说的话吗?”
希咬牙反击,“你十足狂妄自大,自私自利,总是看不起人,你若以为对我表白一下就有什么天翻地覆的作用,那你真是大错特错,咱早就想过,就算世上所有男女都消失了咱也不会想跟你结成伴侣的!”
希说话时,因为强烈的情绪而靠得更近,她们距离仅仅四英寸,两人本只是差个一英寸多的身高,因绘里皮靴的跟高而拉大了些,可在绘里的角度,她还是能几近持平地看清希丰腴的脸庞,卷着怒火的绿眼眸,垂着水滴的洁白胸脯圆润地束在裙领的弧线里,电光火石之间一种完全不能为理智所左右的欲望袭向她,金发贵族突然把脸往前靠去,嘴唇嗫嚅似的轻轻撑开了一点,又在抵死挣扎中硬被牙齿拉合了回来,希的心马上绷紧了,情欲的预兆,有点粗重的呼吸,这一切所能意味的东西她全部察觉到了,太危险了,她们正四目相对,绘里的蓝眼睛,正被蛾子似的轻轻颤动着的浅色睫毛遮盖,尖上有水珠滴落,太危险了,希的心狂跳着,她们之间的距离那么暧昧…接近得仿佛只需有一个人克制不住,场面便会演变成一次不可收拾的缠绵似的——
“请原谅我,竟为这种荒谬的感情耽搁了你的时间。”
最终是绘里,用冷冷的话切断了一切将有未有的可能,说完后,转头前,她最后一次把目光聚焦在希的眼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与来时一样,闯入了暴泻的大雨,回转于希耳中的响动,顷刻寂灭,只剩雨声。她颓唐地往后一步,重新背靠石墙,仿佛孤岛上只她一人,不曾有谁来过一样。
希湿淋淋地回到教堂后,她的家人都非常吃惊,最后大家还是赶近地去了罗新斯休息,幸好这场雨没让她生病,可她心情不好,一脸沉郁地坐在窗边,也不愿说起自己之前遇到的事,她累得什么都不愿想,第二天几乎都在睡觉。
但过了两天,天气好起来时,希还是恢复了生气,她又到之前游逛的林荫道去散步了。树木比以前绿了不少,花儿在抽芽,希裹紧了她的薄外套,思绪空空地沿路前行,可走到一个能看到鹿的豁口时,她却看到绘里站在水塘边上,墨绿色大衣和马靴,头发编成辫子,手上牵了马,像是在等她一样。希没想到要避开她,就走上前去。绘里听到脚步声,也回过头。
“希小姐。”她还是以这个问候开头,笑了笑地,拉着马过来,“我想在这里也许能见到你。”
“咱就在罗新斯住着呢。”意思是你如果想找人,那为什么不亲自来访?
“我知道。”绘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她从大衣内袋处拿出一封信,递到希面前,“我不想引起你对我的厌恶情绪,但我希望能把我们之间的误会说清楚,我想说的话全写在里面。”
希没说什么,便接过了信。金发贵族对她鞠了一躬,就道别了。她踩镫子上马,很快就离开了小树林,在希眼前消失。希走到那人方才站的地方,拆开了信,在灿烂的阳光下,读出了第一行字。
TBC
ps还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