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无标题
本帖最后由 上天台打金砖 于 2016-9-4 02:35 编辑
久违的更新……咱没有坑啊没有坑_(:з」∠)_暑假各种被禁用电脑,还出了半个月野外,着实是没怎么写了。再次开工感觉下笔有些艰涩,如果看得尴尬还请海涵,不妨付之一笑。
虚实篇
但很可能这是件好事,在手和脑的运作败于种种软件之后写作和文学便都要皈依心魄了。恰在脑(人脑或电脑)之聪颖所不及的领域,人之根本更其鲜明起来。唯绵绵心流天赋独具,仍可创作,仍可交流,仍可倾诉和倾听,可以进入一种崭新但其实古老的世界了。那是不避迷茫,不惧彷徨,不惜破碎,由那心流的追索而开拓出的疆域。就像绘画在摄影问世之后所迸发的神奇。——史铁生《病隙碎笔》
园田海未察觉到自己的青春期到来的时候,其实是在她第一次下笔写出“悸动”这样的词语的时候。
她将这词赋予给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南小鸟,彼时后者已经逐渐地显出了后来站在舞台上一声呼而万人应的样子,在同学们当中拥有着相当高的人气。这当然不是料想不到的事情,不妨说完全在她预料之中。跟着她一道长大,海未不可能料不到这些。
只是看着她与同学们谈笑风生的时候忽然有时候就会心里总感觉哪儿堵着了,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忽然之间就没有了,可她又是那样明确地知道小鸟可不是她的所有物。这样无谓的嫉妒心理着实让她羞恼又不齿——所谓是君子之交淡若水,她是从小修身养性的人,又怎么能在这些小事上乱了那些分寸。
那时穗乃果睁着那双干净透亮的群青色眼睛把海未那些小眼神全给收进眼底了,后来她也在其他一些人的眼睛里看见过这样的情绪——并不多么热烈,甚至很有些躲躲藏藏的意味,但是又期望着被自己注视的那个人注意到,像是火炉烧到最后留下的赤红色的炭,明明灭灭的,偶尔炸出一两下火星子。之后的岁月里她逐渐明白这眼神是属于深沉内敛性格的人,甚至也属于有些胆怯的人。
当然此时此刻的园田海未并不能说有多么地深沉——你并不太能指望一个家庭环境相对正常的初中生有着复杂深刻的情感。如果说她把自己弄得像是个深沉的家伙,那么理由也只有一个:园田同学忘记了,庄周先生是说了君子之交淡若水,可没说君子谈恋爱的时候要像个怂包啊。
后来初中的时候国文老师相当前卫地提议大家两两结对写写交换日记,权当是锻炼写作水平顺便增进同学友情。穗乃果一向跟国文不对付自然就不打算写了,而无论如何想尝个新鲜的小鸟自然就盯上了海未。平日里认真严谨的海未自己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开始写交换日记的话,无非是添个本子留些空白,定期与同伴交换,彼此交错着往下写罢了。
——要真是这么简单倒还好了。
交换日记这种东西,无异于交换者之间的通信。一日一日的经历与思绪,一笔一墨记在纸上,本来不过是只属于自己的琐碎或不琐碎的片段,却要交付给另一个人去看,任谁都会有种被偷窥的感觉罢。但是反而言之,如果即将看见自己的日常甚至内心的人,正是自己所希望让其看到的人,那么又会如何呢?
怀着紧张而期待的心情慎重地运行着笔尖的园田海未,大概自己也没有去细想过这个问题。
握在掌心的是有些年代感但干净漂亮的钢笔,因为长时间的使用而稍褪色的金尖在表面带着点毛糙的纸面上划过,传到手指绝妙的阻尼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继续往下写。起笔沉稳、转角厚重、收笔利落,修习书道多年的女孩子早能熟稔地驾驭手上的野马,笔触虽然还没有完全褪去稚嫩,但已然有了些大家风范。
平日里图方便自然是用中性笔或是铅笔之类随性地写,然在重要的时候海未还是会用到更为正式的毛笔或是钢笔。下笔之后断然难以更动,这是它们的不便之处,也正是其肃然之处。字斟句酌之后方可落笔,否则通篇修改只会毁了版面,此时写上去的句子,无不是经过反复思索的心血。即使记载的不过是些日常的小事,也必然是好好回忆过细节再复现于纸上的。至于所思所感,更不消说是经过多少考量才审慎地写下,怕的就是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未经世事的那些浅薄无知。
不过对于海未来讲,小心翼翼地去写那些纸面上公开给另一个人的文字倒并不是难于登天的事情。她也试过写一些短小的诗篇,给了一些人看过,作为作业完成的作文也时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朗读。对于她来说真正难的,是在那本不太厚的本子里,写下并隐藏不敢展现出来的一些东西。
很多年之后她在绚濑家那位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等着她讲述“魔法”的小孩子面前,展示着那个有些过于古老的手法的时候,旁边的希看得一直捂着嘴不出声地笑。
其实把本册中的某张纸“隐藏”起来的方法颇为简单,只需要将那张纸下缘的外侧撕去一部分,随手翻阅的人自然就会因为快速翻动页面的手指碰不到那页纸的边缘,从而将它草草翻过而不会注意到。但是这个方法能够成功的前提是翻这个本子的人是迅速而不太认真地翻动,一旦一页一页认真地去翻阅,自然还是能够看见的。而不巧的是,海未恐怕还是太低估了与自己写交换日记的另一位的细心程度。她只当小鸟是一时兴起想要尝试一下这种新鲜事物,却是稍有些忽略了对方想要借此深入了解自己的可能性。
希后来是听了小鸟说起,其实海未当时隐藏在交换日记里的那些短小的文字,她都认真地读过,反复地读过,甚至能够在多年后复诵出其中的很多片段。海未当然不知道自己写下来的那些话已经在很久以前就被发现了,可是在内心深处,她难道对于“被发现”的可能性,就没有半分的期待吗?恐怕也并非如此。
——否则的话将那些纸页全部扯走销毁,或者干脆不要写下来,岂不是更简单?既然写了下来,那么就有“展示”的意味在里头。个中理由,就连海未自己可能也难以说尽。
在隐藏的页面上写着的那些不长的段落,其中不少内容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许多文字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着书写者对于自己某位友人的观察。没有指名道姓,只是单纯地讲述着“她”的事情。相较于后来园田海未作出的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歌词来说,实在是太过平淡了一些。
然而无论是谁,只要将那些白开水似的文字稍微嚼一嚼,就能尝得出这些文字里头藏着的那些暗流涌动似的情绪。
在写下这些文字的人眼里,这位友人,也即是文中以“她”这个代词指代的主人公,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完美,有时却又喜欢恶作剧的女孩子。从写作者的“我”视角看去,即使是偶尔的恶作剧,也是率性得可爱。“我”的身份是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将“她”成长过程中的那些小事或是风浪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对于“她”成为什么样的人,心里早已经是明镜一样了。不论周围的人对于“她”是什么样的评定,“我”总是知道真实的“她”,并且全盘接受下来的,而反过来说,“她”大概也是这般地了解我,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挚友了。
可是当“我”看见诸如“她”伫立窗边双眸低垂,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这样的场景时,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悸动”,这种感觉,大概也并不是友情所能够一概而论的。至于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或许又不是这个年纪能够真切地理解的了。
南小鸟合上日记本的时候,心跳仍然有些不能平静。
正如她也从未怀疑过的那样,园田海未有着文字这个武器,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将任何一个故事讲述得波澜壮阔惊险悬疑,把抽象的情景用具象的文字和语言描述得栩栩如生,她有这个天赋,也有这个能力。但她选择用来写这些尚且需要隐藏起来的文字时,却没有用上她最为擅长的任何一种修辞。她舍弃了所有华丽的语言和漂亮的辞藻,也没有什么一波三折和悬念伏笔,甚至起承转合都不太在意了。乃至是偶尔的错漏处,她也只是有些随意地一笔划去,然后补记上正确的字词,并不介意因此造成的一些排版上的别扭。
——她只是絮絮叨叨地在说而已。
她不停地在讲,不停地在说,说着自己和“她”的故事,而小鸟不用猜也知道,拥有一头柔顺的亚麻色长发的“她”究竟是谁。小鸟只是不太懂,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海未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感情?
好像是年事已高的老人,在街边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愿意停一下脚步的人,便拽住其衣角,毫不节制地讲着自己的故事;又好像是在地铁站彻夜弹着吉他的街头艺人,在无人的黑暗中不停歇地演奏和歌唱着;甚至像是无人问津的诗人,仍然一篇一篇地书写着诗稿,哪怕转眼间它们就顺着风势从大开的窗户飞出了象牙塔。总之是不顾忌他人的眼光,只管说,只管唱,只管写。
——她只是想要讲述罢了。
没有一丝一毫加工过的文字,这才是园田海未内心的话语。
所以她才用拙劣的方法将它藏了起来,其实也是希望能够被发现,被看到。沿着这些文字追索,尽头就有声音一直在低声呼唤。
她说:来啊。
她说:我在这里。
她说:这才是我真正在想的事。
满纸都是平静淡然的黑字,是一个平时严谨认真的人,将一切的规矩从身上卸下来之后,摊开给她看的内心。没有写作规则的束缚,也不需要纠结于遣词造句,只是讲述罢了。通篇都没有出现任何“喜欢”之类的字眼,可是小鸟看下来却无法抑制住加速的心跳。她再清楚不过,对于海未那样内敛的性子来说,这样的文字就足够了,那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示意。虽然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或许还有些为时尚早,但她仍然为此心旌摇荡。
她将那一页小心地揭过,像是从没有翻开过一样,在为她预留的版面上写下自己的日记。因为写下这些词句的人将它们都藏了起来,必然有其理由,故而她也并不打算刻意去提,也不打算“告知”对方她已经发现了——即使她知晓那些词句背后的意义,也做好了回应的准备,甚至她还知道,这些话被藏起来的原因。
只是这故事,还需要再等。
对于海未来说那是自己很久以后回忆起来都还会有些面红耳热的时期。她偷偷地在交换日记里写着自己内心不带修饰的想法,也不断地正视起自己几乎没有去看过的内心。虽然她并不认为对同性且同龄的友人产生那样近似于恋爱的情感是错误的,却也并不觉得应该就这样直白地告诉她。一来是尚在模糊阶段自己都还没有摸清楚的东西,还不值得拿出来与另一个当事人分享;二来则是她虽不认为这种感情错误,却也不会乐观到认为会见容于世。她只是年轻,并不是一点都不世故,她懂得这个社会的偏见与成见是处处都有。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在这件事上,是退缩的。
从出生到现在,园田海未其实对于“结果并不确定”的事情颇为头疼。她更习惯于正射必中这样有着确定结果,尤其是好的结果的过程。因为坏的结果往往会招致更坏的后续,而她自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时常苛求自己即使不能臻于至善也必须避免偏离常轨。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功的时候,她实在很难去驱动自己做某件事。
可她就是有些无法控制。文字是她一直以来借以在外在世界与内心思考当中建立沟通联系的工具,当她下笔的时候,自内而外的开关就会打开,她因此得以将脑中的矿藏挖掘而出,将它们暴露在世界的面前。写作越是深入,她也越能接触自己心里越底层的部分,像是挖掘地层,越是挖掘得深,越是接近涌动的岩浆——那是危险的、而又蠢蠢欲动的部分。于是越是写她越是按捺不住,膨胀得越来越大的情感搅扰着她的大脑,在她来得及用理性阻止之前,就迫使她的手将那暂时还不该展露出来的思绪变作了白纸黑字。她忙着想毁去这些不成熟的字句,却又被另一个想法所诱惑了:
万一……能够得到回应呢?
海未怀着惴惴不安又隐隐期待的心情写下最直白的那些话的时候在想一件事。
也许还需要再等等——她仍然还做不到主动踏出那一步,不过假以时日,或许她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