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02
深羽决定留宿在古董屋。比起她的顺其自然,身为主人的夕莉反而显得更为拘谨。
“以前也不是没在这睡过,请不用担心。”深羽接过夕莉惴惴不安递来的换洗衣物和毛巾。说完,两人不约而同陷入诡异的沉默。
夕莉知道深羽指的是日上山事件的时候。母亲雏咲深红那最后一丝仅存于世的灵魂,就是在这里消失的,更确切的说,就是在一楼的客房。她下意识觉得,今晚不能让雏咲深羽去客房。
“客房最近堆了些杂物,不太适合过夜,你不介意的话就在我房里吧。”夕莉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见她没有抵触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我可以去密花桑房里睡。”
谁知一直没什么表示的深羽突然出声拒绝,“不行,”话音未落,仿佛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立刻低下头,“没关系,我就睡客房。”接着转身就进了浴室,关门,上锁,干净利落的动作甚至带起一阵风,将夕莉额前的碎发都吹得扬了扬。她站在走廊里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夜,夕莉在床上翻滚着第二十三圈,终于还是放弃睡觉的念头,决定起身去喝杯水冲淡一下五杯咖啡的醒神效果。路过客房时发现门虚掩着,投出的亮光绕了门缝半圈。
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想着深羽应该已经睡了,便推开门想为她关上灯。
“不来方桑。”
手指刚触到开关,床上那个背对她躺着的人突然开口,给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深羽的语气听起来低沉又孱弱,加上原本就很柔澈的声线,足以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但深羽没再说话。夕莉放在开关上的手僵了僵,“快睡吧,明天还有学园祭不是吗?”
关灯,正准备带上门离去,黑暗中传来一声微弱的抽泣声,夕莉只觉心脏突然被什么揪紧一般。接着记忆仿佛空白了一段,再下一刻,她已经躺在客房的床上,而怀里是跟她比起来娇小一点的深羽。
脖颈上满是怀里人呼出的湿热气体,引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明明心脏已经到了要爆炸的边缘,夕莉却连根手指头都不敢妄动,还不合时宜地有了种在趁人之危的感觉。她扭了扭僵硬的手腕,总算能以正常的姿态去轻拍怀里人的背。
深羽哭得很安静,仿佛没有发觉夕莉的异样。她把忍耐的力气都放在了手上,将不来方夕莉的衣服抓出一道一道的褶皱,直到落入一个无比温暖的掌心。深羽的手先是颤了一下,随后便反握住那道温度,她有些失控地抬起头,将唇靠在了不来方夕莉光洁的下颔,感受着对方跟她同样的颤抖,和温柔的纵容。
就像她近日来一直想做的那样。
一成不变的日子,一成不变的环境。
少女用手撑着下巴,躲在竖起的教科书后面。在她眼里窗外的景象显然比这坐了一教室的人要精彩得多。
“接下来请各位翻开75页。”
她扫了一眼正低头看着花名册的新任老师,随后总算将书籍翻到了指定页。不过是她的一位粉丝而已。
“雏咲同学,你来读一下第一段。”
她从容不迫站起身的那一刻,各种各样的视线就在这样正大光明的场合下投在她身上。
雏咲身材真的超级棒的,脸蛋也好完美。
不知道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那么小小的一只……压在身下又会怎么样……
嘁,快念吧装什么高冷。
少女不过在站起来时略略扫过周围,一条又一条嘈杂的心语便如潮水般涌来。一段话很快念完,她的视线到最后都未再抬起过。坐下,淡然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无聊至极。”
夕莉之所以能听见这句低语,一定是因为她就在她面前,近得不可思议。深吸一口气,那乌黑发丝间的香气充斥着鼻腔,如真实的一般。
“今晚不回来吗?”
少女拉开门的手一顿,“恩。”
她身后的中年女性欲言又止,在她即将关上门的时候才急切地问道:“去哪里?”
只有关门声做出了回应。
少女朝着日上山的方向而去,不来方夕莉一瞬就明白了,但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少女消失在山脚。少女的养母跟随了她一段距离,但不久后就回来了,到底脚程不如年轻人,想必是跟丢了。
雏咲深红的身体渐渐隐去,最后与夕阳化为一体。旁边是依然保持着与母亲牵手姿势的、泣不成声的少女。
少女站在古董屋前,抬手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后,推门进入。
店面内空无一人,只有里屋时不时传来些动静。她轻车熟路走到一贯的座位坐下。
“雏咲桑?欢迎光临,还是咖啡吗?”
夕莉站在少女身后,看着如假包换的自己提着两袋咖啡豆从里屋走出来,心里怪怪的。
“恩,一杯咖啡,谢谢。”少女盯着店里的一面钟说道。
“好。”
咖啡豆倒入磨豆机的清脆响声在安静的古董屋中回荡。少女收回放在钟上的视线,趁着不来方夕莉正低头忙碌的时候,转而看向柜台后的她,眼里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三个月里,无数次想要去那边找妈妈,没准,连爸爸也能见上一面。但为什么呢,我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行动……”
夕莉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布满雪花的老式录像画面,而是真真实实的,自家客房的天花板。
她愣了一下后猛地坐起身,被轻微的低血压晃得眼前花了一会。等气血终于冲上来的时候,她看清了房内的现状——身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盖在自己身上,仿佛被人刻意整理过,然而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夕莉在古董屋里找了一圈,发现深羽的书包已不在这里。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自己房里,快速更衣的途中还把睡衣的一颗纽扣扯坏了。但比起这个混乱得堪比穿越现场的早晨,她更在意深羽现在是否正好好地待在学校里。
多亏今天是学园祭,夕莉即便作为外人也能进去的,但结果却不如预想般顺利。
“雏咲同学的话,今天因病请假了。”
跑出学校后,夕莉找了个电话亭。第一次颤抖着按错了号码,第二次才总算是听见密花的声音。
“我可以告诉你井山家的地址。但是冷静点,夕莉,你没带射影机出来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忘记自己最擅长的影见能力,就相当于把古董屋的名誉丢到十条街之外了吧。她按了按太阳穴,迫使自己镇定,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
既然是顺道,从学校回古董屋拿射影机的路上可以先去井山家看看。
然而走到一半,不来方夕莉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如此看来,每次雏咲深羽放学后来比家还远得多的古董屋,不是一点也不顺路吗?
一口气喝完井山夫人递来的水,夕莉总算也将刚刚随着自己一路疾跑过来的忐忑不安放下。
“深羽在房里,不过好像已经躺下休息了的样子。”
井山夫人面露歉意,不过脸色与之前夕莉看取深羽记忆时见到的相比似乎好上许多。
“没关系,是没打招呼就来打扰的我唐突了。”她坐在沙发上搓了搓手,“请问雏咲桑身体还好吗?”
“轻微发烧,不是太严重,吃了药睡一会应该就好。”井山夫人笑眯眯地问道,“你是深羽的朋友吧?”
“呃……?”
夕莉顿了一下,对朋友的身份感到犹豫不定。她从不是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忆起深羽向来冷冷淡淡的作风,实在不好确定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而且关于雏咲深红的事,自己虽作为被委托方不仅一点忙也没帮上,最后帮助黑泽逢世的举动也间接造成了属于深羽的悲剧。没准深羽其实对自己抱有怨恨也不一定。脑海里浮现昨晚怀里那个令人心碎的瘦弱身影,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选择模棱两可的回复,“唔,我是在古董屋工作的。说起来雏咲桑会不舒服也有我的原因吧……”
突然雏咲深羽的房门猛地打开了,在屋里掀起一阵气流。
“不来方桑,请你过来。”
在深羽那简简单单的房里,夕莉完美诠释了“坐立不安”这个词的具体表现,她犹豫了一下是要站着还是坐在榻榻米上,最后还是选择站在门边。
“被看光的是我吧?不来方桑为什么要紧张呢?”
深羽那摸不透情绪的语气搭配上如此说法,让夕莉的腿僵得更厉害,虽然在这个语境下很容易想歪雏咲深羽指的是哪方面的看光,她觉得还是往更深的层次理解会比较好,“我担心,雏咲桑真的会再去日上山。”
“我就是去了,你又能怎么样呢?”淡淡的话里,却因一贯的敬语而显得冰冷彻骨。
“去找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面对她毫不犹豫的回答,深羽轻轻挑了挑眉,乌黑的眼眸里闪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你不会找到的。”
对方寻死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夕莉将适才的犹豫忘得一干二净,急切地走过来按住坐在床上的人的双肩,可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止住,她张了张嘴,终于察觉到一个无力的事实——她其实没有任何立场去恳求雏咲深羽留下来。
但她还是想试试。活着这件事对她来说有了意义,品尝重生的喜悦后,她想将其分享给这个与自己有着相同能力的人,这个于她而言独一无二的人。
“那我会拿着雏咲桑的寄香,去结之家。如果结女不允许我见你,我就用零式拍到她肯为止……”
深羽倒是没想到这样的答案。脑中浮现出结女婆婆一边追打不来方夕莉一边喊着“阁下可是女子啊!”的场面。
胡闹,喜感,而又悲伤。
“已经不会有结女了,自从那件事以后,”随着黑泽逢世彻底封印夜泉,不仅结女那类早已死去的日上山居民,连着十四年前就去世的雏咲深红也一同消失了。深羽说着说着便觉得眼眶有点酸,“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未待她哭出来,夕莉的眼泪率先滴落在她的手臂上,明明没什么温度却将她的心灼烧得疼痛难忍。
她很早以前便知道,不来方桑就是这样的人,面上不擅长表达情绪,心思却比她细腻多了。
她想起妈妈曾说过,愿意为了爸爸而去到那边的世界,那么现在,她是不是也算有了愿意为她而去到那边世界的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