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年前的包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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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从认识我开始,就知道我应该隐瞒了什么。可即便看到我用射影机(常人看来就是普通相机)对着毫无意义的地方进行拍摄和观察的时候,她只在第一次问过我缘由——当然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此后便再也未表达过对于我那些异常行为的好奇心。
市区的房租不便宜,刚满十八岁的我总觉得自己不该再过分依靠家里,要找打工的工钱也能付的起的公寓,最好的办法只有合租。家里却很反对我这个决定,尤其是父亲,就连向来意气相投的海咲大人,也只是摆出观望的态度,并没有支持我的打算。
“他大概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你是独女,理解一下你父亲吧。”
暂时被海咲大人所说服,于是这个念头一拖再拖,直到大三过半的时候才终于实现。
并且奇迹般的,遇到了安子这样,对我来说再理想不过的室友。
她对我没有多余的好奇心,我对她也一样。
我们在生活上互相照顾,私事上互不干涉,彼此之间相当合拍。她曾说过如果十年后我们都还没结婚的话,干脆就正式同居吧。
我欣然同意。
但是现在,我几乎看不见十年后的那个未来了。
我坐上警署的车前往市里最大的医院,尽管路上泽村警官跟我大致描述了一下情况,可直到看见安子躺在病床上的虚弱模样之前,我都无法相信医生认为她几乎不可能再醒过来的这种判断。
安子的脸色十分惨白,嘴唇也有点发青,血压低得只可勉强维持最基础的生命体征。
泽村对年轻的那位警官吩咐了一句什么,我无暇顾及,只觉鼻子酸得难受,说不出一个字。
不一会,一杯温水放到了我手里。
我连道谢的心思都没有,脑子里疯狂地想理清楚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据目击者的说法,竹内小姐在晕倒之前,曾神色不宁甚至大喊大叫,后面还突然跑了起来,仿佛在躲开什么人或东西,但当时她的周围没有什么相关事物和人在纠缠她。关于她变成这种状态的原因,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只能摇头,并感到愧疚。
我这几天为什么都没有联系她呢?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做课题和答辩,我们忙得都没什么机会去过问对方。”
“仇家什么的......啊,也是。”
见我依然摇头,他理解似的摸摸下巴。我想也许他们也没有查到可疑的对象。
泽村的眉头如同调查的进展般一筹莫展。整个事件充满了疑点,其中最奇怪的,莫过于医生无法分析出安子突然变成这样的原因,总的来说就是在生理方面找不到合适的解释,这却让我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好像突然产生了莫名的共鸣,隐隐约约觉得这里面,存在着我所熟悉的要素。
找不到蓄意伤害的证据,整个事件更倾向于是安子本人的精神问题,警署甚至无法为此立案。
“安子的家人......”
“我们已经通知过她的父母,过会儿该来了。很感谢麻生小姐配合我们的调查。”
站在医院门口,六神无主,拿出手机迫切地想要和谁商量,想证实自己的猜测,只能想到联系海咲大人。
“优奈?”
海咲大人的嗓音一出现在耳边,我的鼻子又酸了起来,泣不成声。
“优奈?是优奈吧?”
做几个深呼吸,找了个可以避人耳目的隐秘角落一屁股坐了下来,“……是的,海咲大人。”
“怎么了?”听出我的哭腔,她的语气严肃起来。
我逐渐被她的冷静所感染,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期间海咲大人一言不发,耐心地等着我整理思绪。
“……事情就是这样了。”
她沉默了一会,才问道:“所以你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嗯。”
“那么,你打算怎么查清楚呢?”
海咲大人的心中一定已经有了答案,她只是在等我提出自己的方案。
“黑泽古董屋,我想联系那位来进行影见……虽然我还从未见过影见者,不知道能不能达成影见所需的条件,但还是得试试,弄清楚安子出事之前去过哪些地方,遭遇过什么。”
“嗯,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那边暂时不能列入考虑范围内。”
我认为最好的答案意外被否决了,“为什么?”
“那边现在焦头烂额的,恐怕是顾不上我们的委托。而且有一点你说得不对,日上山的另一位黑泽,你其实见过,不过是在你很小的时候了。”
“诶?”
所谓另一位黑泽的办事效率令人瞠目结舌,70分钟后,她便踩着一双黑色靴子从一辆脏兮兮的越野车上下来,干练的短发,高挑的身材,右眼下一颗标志性的泪痣,提着一只我再熟悉不过的盒子下来了。
那是射影机的保护盒,上面有着麻生家的家徽。
“黑泽怜,自由摄影师。”
“难道说,您就是叔叔的……”
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在优雨的葬礼上……”
没有其他多余的寒暄,她拿了我刚刚回病房偷偷获取的一小撮安子的头发作为寄香,马上开始做影见的准备。我在一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留意到我的视线,说道:“你可能挺好奇的吧,但我建议你回家等我的消息,这边可能要花比较多的时间。”
“那,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您住在附近?”
“啊,不是的,我在邻县有摄影安排,收到姐姐的消息就赶过来了。”
“麻烦您了。”
“没事。”
黑泽小姐跟海咲大人以姐妹相称,似乎关系很不错。
回到公寓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满脑子都是安子虚弱的样子。
黑泽小姐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
难道说,真的是精神问题吗?……我直觉上完全不这么认为。
坐在沙发上努力回想那几天跟安子有关的事情(十分有限,这周我们几乎没怎么碰过面),视线环顾着客厅,最后落在那本之前被安子随手放在旧报纸堆上的紫色封面本子上。
我拿过来翻看了几遍,确实正如安子所说,很像是谁的恶作剧,涂鸦得随意,照片也贴得歪七扭八,只是不知为何划有横线或竖线的地方,总是一个字都没有写。
这种异常,让我想到了“神隐”这个词。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进到卧室,拿起放在桌上的射影机对准了空白的横线处。
镜头里,那上面居然慢慢地,浮现了一些文字。
接着,眼前一花。
我毫无预兆地来到一条幽深的走廊里,两旁的墙体被老旧的裂缝爬到了半腰。房顶明明有两盏亮度不小的吊灯,却不知为何还在走廊里放了两只烧至一半的白色蜡烛。烛光在我右边触手可及的一道门上摇曳着,我伸手推了推门,没能打开。说不定是拉开的......正这么想着,然而在门上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当做把手拉开的东西。
回头发现身后也是一扇门,尝试了同样的方法,依然无法打开。我的影子被摇曳的烛光投在门上,诡异地晃着。
这里到底是哪里?明明前一秒我还坐在自己的床上研究着那本紫色封面的书册,射影机刚对准上面的空白页,浮现了一串奇怪的文字后,我就突然来到了这里。
简直就像是被书册吸进来似的。
别无选择,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只能朝走廊的另一端尽头,向左右两侧延伸出去的过道走去。
尽头的墙上似乎挂了一幅画,从这个距离看不太真切。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着步子,绕过地上一只横在半道的红衣人偶娃娃,很清晰能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正拼命地竖起,浑身冷嗖嗖的。
我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要么是幻觉要么是梦境。我比较倾向于前者,主要因为人在梦里的时候感官上的刺激不会如此强烈和真实,无法具体支配自己的行为,也往往很难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我如果已经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那八成并不是梦。
我一边在意着人偶,一边继续往前,由于步子不敢跨得太大,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后,我才终于到达尽头,看清了画——那是一位看不出男女的个人画像,衣着是偏西式的那种华丽,嘴角弯着神态自若的弧度。
原本还有些距离的时候,觉得那人的眼睛很深邃,以为是外国人,但近了看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之所以分不清男女,只是因为它没有眼睛——准确来说,是眼皮和下眼睑之间横七竖八地被十几条线之类的东西连在一起,皮肤上用来走线的十来个血洞触目惊心,乍看之下像是哪位蹩脚裁缝的作品......可是等等啊,那不是眼睛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能感觉到冷汗开始蔓延到前额,不停地淌过脸颊,再从下巴滴落,可我像是被人钉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看清了事实的我感觉画中的人不再是那样神态自若了,那个微笑,倒更像是嘲讽,诡异得令人窒息。
『哐啷!』
身边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碎裂的巨响把我吓得浑身一激灵。鼓起勇气看向声源处,却见是右边延伸出去的走廊上,一个木柜子旁边躺了一堆花瓶碎片。我才注意到,这边还有一扇门。
门上有一块小暗格,似乎是能窥见里面的那种设计,我被奇怪的冲动驱使着,凑近了那个小窗。
即将窥见室内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条件反射扭过头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美丽女子满脸惊慌地看着我,用力摇了摇头。
“不能看!”
“哈——!”
一下从床上惊醒过来,我盯着公寓的天花板,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连脖子上的动脉都响起了急促的节奏,仿佛在脑子里都敲出了回响。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我已经从幻境中脱出。
眉毛下方突然有一瞬间的刺痛感,我抬手探去,摸到黏糊糊的湿润。举到眼前时,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充斥着鼻腔的铁锈味很快让我的呼吸都不自觉停止了。
当下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弄脏了被褥,跳起来冲向卫生间,直到看见镜子里被血液流了半边脸的自己还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打开水龙头慢慢冲洗,却怎么也找不到本该有疼痛感的患处在哪里,正思考着家里的医疗箱放在什么地方,一抬头,镜子里,我的脸上除了脸色苍白还淌着水珠之外,没有了任何血液的痕迹,就仿佛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
想起那本紫色封面的小册子,我在脑子里拼命搜索曾经接触过的跟这可能相关的信息。
『一直在等着你,救救我......』
那是我看见幻觉前,本子的第一页在射影机下逐渐浮现的话语,那样歪歪扭扭的手写体,我靠着连蒙带猜的才明白过来写的什么。
那个本子有问题,我的经验让我几乎能断定这个结论。说不定安子也是因为看了它才......
房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我浑身一抖差点叫出声。我想我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差到了极点,稍微有点声响都足够我一惊一乍。
“我是麻生。”
“速来一趟医院。”
黑泽小姐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妙。
当我大汗淋漓赶到安子的病房时,看到黑泽怜正站在门外,盯着不知缘何已经严严实实拉上了四周床帘的安子的病床方向。
她的脸色相当难看。
“黑泽小姐?”
“你看看吧......这个真的是......”
连这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都将头撇开了一边,欲言又止,将手上的射影机递给我。
心里做好了最坏的猜想,我毫不犹豫撩开一侧的床帘,躺在病床上的安子跟我前两天见到的没什么差别,生命体征依然十分微弱。我明白了黑泽小姐给我射影机的意思,于是举起射影机,接着发现,情况比我想的要糟糕非常多。
镜头里,安子的双眼、嘴唇、鼻腔、耳朵都好像被人用线之类的东西横七竖八地缝了起来,每条线都在苍白的皮肤上穿出一个个血洞......整张脸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幻觉里的那副画浮现在了眼前,我意识到这大概是某种民俗遗留下来的诅咒,被留在了那本不祥的本子里。
“紫之日记,”黑泽小姐突然出声,又把我吓了一跳,“影见的时候提到过这个东西,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十有八九,这件东西就在我的公寓里。
黑泽小姐继续说着这两天调查到的信息:“听说,某个村落,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举行一种神降仪式,当地的人会挑选心灵纯洁的少女,为了保持纯洁,将她从小就关在一个地方与世隔绝;为了让她成为神降的完美容器,会将其五官用特制的线缝起,当地称为缝面仪式……”
我的手有些颤抖,将射影机还给了黑泽小姐,对她其他的几个提问都只回以模糊的回答。
但其实,我的思路已经相当清晰了——
如果我没有拣回那个包裹……是我害了安子。而且那个诅咒,现在正逐步吞噬着我。
不能再害了黑泽小姐,我因此选择隐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