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03
雏咲深羽的生活仍在继续,若说发生了什么变化,大概就是每天放学后都能看见在校门口等着接她的不来方夕莉。无论她接下来是有模特的工作,还是想去古董屋喝杯咖啡,那家伙都会全程陪着她,如同一位尽职尽责的小助理。连经纪人也对夕莉有点在意了。她前不久才拒绝了经纪人想将夕莉招为正式助理的提议,当然也没有答应另寻一位助理的提议。
本来也赚不了多少钱实在不想再分出一部分工资给别人呢。这是表面的说法,实际上是为什么只有深羽自己知道。
再有,便是对雏咲深红的印象越发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尽管身边依然充满了谎言和阴谋,尽管这个世界依然不友好,可不知为何,她渐渐开始淡忘了,日上山上的路是怎么走的。
而说回夕莉的举动,深羽一度怀疑古董屋最近是不是要亏本了,毕竟主要负责店面和影见工作的某人总是一副很清闲的样子来接她放学。这样的担忧她却一次也没说出来过,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不来方夕莉这个人总是有着迷之信赖,相信这个人完全有能力处理好任何事情。那天属于中柱的柩笼被打开,夕莉一脸云淡风轻将她抱离夜泉的样子,至今仍记忆犹新,有着只要想起来仿佛就真实存在于眼前的深刻感。
深羽不打算对自己的体重评头论足,但这个能徒手掰开电车门的家伙,果然是个怪力女吧?除了料理方面,几乎所有事情都可以游刃有余地完成吧?
求证的机会很快到来。进入冬季后,夕阳时分也比其他季节来得要早。这天她还在上课,只是偶尔瞟了一眼外面的走廊,便正好看见怀里揣着射影机的夕莉正蹑手蹑脚往楼梯上走。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后,举手向老师谎称身体不舒服,凭着去保健室的借口,便朝某人的方向而去。
正追踪着影子的夕莉见到逃课的她后,没有像一般前辈该做的那样出声责备,只是取下被自己体温烘得暖暖的围巾,戴在了她空空的脖颈上,还严严实实绕上两圈。
凉凉的指尖时不时扫过脖子的皮肤,她乖巧地微仰着头任由夕莉为她揽上围巾,顺便将视线放在对方前不久向她借的本校校服上。看见那略显短的格子裙惨淡地仅盖住对方一半不到的大腿时,脸上黑了黑。
不管是对自己身材矮小的怨念还是对夕莉卖起福利毫无自觉的气恼,她都拼命忍住了说出口的冲动。
两人心照不宣继续跟着影子跑。又上了一层楼,突然听到转角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古文老师。”
深羽知道她的推测是对的,但她怎么这么清楚这里的人和事呢?未待她细想,夕莉已经熟练地拉着她躲进空无一人的手工教室,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看起来确实比深羽都更熟悉这所学校。想必早已不是第一次来。
蹲在窗口下方,听着高跟鞋由远至近,再由近至远,以为安全了的深羽问道,“你怎么溜进来的?”
即便穿着校服,在这个点才进大门也肯定会被守门大叔抓到主任的办公室教育一番吧。
“嘘——”夕莉突然捂住深羽的嘴。
果然,又有一阵脚步声响起,这次听起来感觉不止一个人,并且还在手工教室的门口停下了,从对话听起来貌似是提前来打扫的值日学生。两人的心顿时悬了起来。深羽也就算了,要是被人发现根本拿不出学生证的夕莉不经允许出现在学校里,就是要被警察叔叔抓走的节奏了吧。
夕莉再一次展现她对这所学校惊人的熟悉程度。她带着雏咲深羽往最近的桌子爬去,打开桌下宽敞的柜子一并躲了进去。然而“宽敞”这个词只对雏咲深羽生效,体型更高一点的夕莉则得略勉强地弓起背,这样就让为了节省空间而让深羽坐在腿间的她,变得比想象中更贴近身前人。
两道呼吸在昏暗的空间里混杂在了一起,心跳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明显。恍惚间夕莉觉得手心有点痒,接着反应过来,是深羽正在她手上写字。
为什么我也要躲起来?
这是个好问题。不来方夕莉发现以这个姿势她的手腕转不过来,无法用相同的方法回复,于是贴近了她的耳边用气声轻轻道:“抱歉,但是现在出去也很奇怪了。”
她感觉深羽在轻轻颤抖,接着又靠回她的肩膀,在她手上快速写了“笨蛋”两个字后,便不动了。她握了握拳,然而那简单的几道触感停留在掌心挥之不去,莫名挠得她心痒痒的。
深羽乌黑的秀发拂过她的鼻梁,由于没有位置抬起手,她只好转转头,用鼻尖将那撮黑发拨开。气息难免要触到深羽的肩窝,她只觉深羽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来打扫的学生没有抱持过多的责任感,草草便结束了值日。托此福,这边略显憋屈的躲藏时间只持续了十来分钟。夕莉推开柜门先是熟练地探出身,为深羽让出一点空间。深羽也很有默契地挺了挺身准备离开,脑袋突然顶到了柔软的掌心,随即听见吃痛的抽气声。她立马爬出这片小空间,回身只见夕莉左手勾着上方的桌面,一边甩了甩右手一边顺势轻巧地移了出来,关好柜子便拉起她快速离开手工教室。
夕莉似乎是掐算好了时间。在她们关上手工教室门的时候,下课铃正好响起,教室里陆陆续续涌出学生,她们也不再需要偷鸡摸狗的了。夕莉带着她朝影子的相反方向而去,正当她想出声提醒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到自己的教室外。
“雏咲桑拿上书包先回家吧?”夕莉瞥了一眼走廊窗外丝毫没有放缓速度西沉的残阳。
“我拒绝。”
“不知道还要找多久,太晚了不安全。”
“那就速战速决。”
深羽小跑着去取书包,每跑几步还要回头确认夕莉是否仍待在原地。仿佛担心被遗弃的小宠物一般。夕莉立即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合时宜的失礼想法赶出脑海。
“射影机给我。”
“唔?嘶——!”不打算放开射影机的夕莉突然被掐了一下右手掌,刺痛随着神经窜上感官,她这才留意到刚刚帮深羽挡住桌沿直接的撞击的手背上有点泛红。
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但在深羽眼里活像不来方夕莉骨折了一般,执意要代替她使用射影机。
事实上工作很快便顺利收尾,并无夕莉担心的事情发生。深羽正好瞥见她幅度不大但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想到她对影见工作的危险性如此习以为常的态度,胸口闷闷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一如既往将深羽送到家门口,夕莉便跨上刚刚推了一路的自行车准备离去。
“不来方桑。”
“嗯?”
已经站起身蹬上踏板踩了半圈,听到深羽的声音,夕莉马上沉下身子刹车,向后一步一步挪了回来,神色认真而温柔地等待下文,丝毫没有被突然拦截的不耐烦。
“很晚了。”
“嗯。”
“……在这边留一晚吧。”
“诶?”天色过于暗淡,加上深羽一直微低着头,夕莉看不清她的表情。想起那晚看取到的画面,特殊的体质造就了深羽敏感的情绪,她是最了解这一点的人,因此犹豫着要给出什么回复。
“我并没有受什么刺激……唔。”话音刚落,深羽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暴露了自己刚刚忍不住看取夕莉的过程。她曾经谴责过不经允许看取自己的夕莉,结果现在轮到她做出同样的事,只能尴尬地将围巾拉起遮住半张红透的脸,随即又想起,这条围巾的所属者是谁。来自那人的淡而清冽的香气充斥着鼻腔,脸更烫了。
“这样就扯平了,雏咲桑。”夕莉依旧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终于理清了状况。弯了弯唇,从自行车上下来,“车放在院子里可以吗?”
奶白色的圆领衫松垮垮地覆盖在夕莉上半身。虽说这件衣服原本就是为了当做睡衣而专门挑大了一码的,然而由这个身高比自己大一号的女孩子来穿也依旧撑不起来理想的效果,这样看来夕莉也不比她这个需要时刻保持身材的平面模特胖多少。当深羽心不在焉地洗完澡,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坐在自己书桌前正低头不知看着什么的瘦弱背影。
深羽走到夕莉背后,发现桌上是先前自己在夕莉去洗澡的时候写的作业,“不来方桑要帮我写作业吗?”她其实已经写完了,但难得心情不错开起了玩笑。
夕莉似乎没听出这个玩笑,站起身让位,十分认真地摇摇头,“我写的东西交上去的话雏咲桑会被骂惨的。”
“看得出来。”夕莉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对学业抱有深厚感情的学霸,但人绝对是属于聪明的那一类,尤其在找物找人潜行那方面。深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换来对方尴尬着挠脖子的举动。
借着这个动作,深羽看见了什么,抓过她的右手,果然手背上原本泛红的一块已经开始汇聚淤青,有着一条明显是被桌沿磕出的痕迹。
“没关系,常有的事。”
夕莉没有说谎。作为影见工作者时常要到达一些奇奇怪怪的场所,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有可能藏着神隐,难免会磕磕碰碰。曾经为了寻找母亲也做过影见的深羽尽管知道这是常态,胸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
可本人都说没问题了,自己还要眼巴巴贴上去帮她上药示好吗?这是雏咲深羽出生以来从没拥有过的温柔性格。夕莉见她兴致缺缺地放开了自己的右手,纵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问哪方面,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有没有多出来的被褥给我打地铺呢?”
眼前的人脸色变得更黑了,仿佛被触到了逆鳞。
“床足够大。”
见状夕莉也不敢再客气下去,再度摸了摸脖子,绞尽脑汁寻找新的话题,“……那,我帮雏咲桑吹头发?”
拿起自己刚用过的吹风机,看着深羽终于顺从地坐在她身前,她意识到这是危机解除的信号。伸手小心翼翼地撩起一撮发丝,那般柔软的触感,就跟它们主人给她的印象一样。夕莉不由得继续放轻力道,用近乎怜爱的心态认真对待那头濡黑的秀发,仿佛扯断任何一根都是罪大恶极。
这就使得原本十分简单的工作变得繁琐起来。深羽闭着眼,也不催促夕莉,倒像是靠着她睡着了。吹风机终于被切断电源时,夕莉对目前的姿势感到有些为难,不知是该叫醒身前的人还是想办法将她抱到床上。
谁知吹风机的噪音消失后深羽反而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自己爬上了床。
“作业怎么办呢?”
“写完了……”
“我关灯了哦?”
“嗯……”
听着深羽模糊不清的应答声,夕莉突然有了想笑出声的冲动,可能是因为对方终于放下了戒备,开始允许她的接近,也可能是因为,松懈下来的雏咲深羽实在太过可爱。
按下开关,房里瞬间暗了下来。隐约能看见被窝里的人在不安地翻动身子,手也胡乱地在旁摸索,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的存在。一股未名的冲动驱使夕莉快步回到床边,一气呵成钻进被窝,然后将深羽依然露在被子外摸索的手握在手心里,塞回进被窝,最后将被子的边边角角掖好才正式躺好。
脑袋沾到枕头的瞬间便感觉深羽靠了过来,柔弱的身躯本能般寻找到她怀里最舒服的位置。
“晚安,不来方桑。”
夕莉安静地叹了一声,第一次怀疑起当初帮助黑泽逢世完成仪式的举动是否正确。若是正确的,让这样一位令人怜惜的少女来承受最终还是失去了母亲的现实真的公平吗?
“晚安,雏咲桑。”
轻轻将深羽颊边的碎发顺至耳后,这是自己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