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番外(格納視角)
「喝!」他箭步向前,把手裡的銳劍往對方胸膛猛地一刺,赤月微微側過身子以幾毫米的差距閃過了他的攻擊,右手腕一迴轉,匕首劃出一道圓弧絞住對方的劍身,鐵塊碰撞發出低啞的嘶鳴。
他危險地瞇起眼,沉聲說道:「認真應戰,手下留情只會令我覺得難堪。」
「......並沒有放水。」墨黑的她一字一頓地回應,宛如每一字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然而這回答卻令他十分不快,動作的確沒有放水,但卻沒有帶著殺意攻來,可知道他每道攻擊都是抱著要將她致於死地的意念的。婦人之仁在戰場上只會招來死神,甚至拖戰友下水。
「公主不喜歡殺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認真地看著眼前憤怒的大王子。
啊,又拿蕾拉壓他!他怎會不清楚她的顧忌在哪,但想保護什麼的同時也必須犧牲什麼。如果不擁有這樣的覺悟,哪天她必得因此付出代價。
倒是她從小便過著逃亡的生活,雙手早已沾滿鮮血,應該養成了野獸般的自我防衛意識,沒想到竟然可以為了自己的妹妹壓下那種近乎反射的殺意,這使他多少有些訝異。
可是要得到他的認同沒那麼簡單,那種要不得的同情心還是得改。
他將劍插回劍鞘,轉身步離了練習場,「下次妳得抱持殺意攻來,否則永遠過不了我這關。」
他的聲音帶了點倦意,「若是堅持守護她的理想,妳就必須有犧牲自己的覺悟。」
哪天那些因為"善良"而被解救的敵人反過來偷襲時,她必須有犧牲生命也要保護公主的覺悟。
「......是。」即使沒聽見,他也能預想到她的回答了。
真是令人鬱悶的答案。
※
關於赤月這女孩,即使時光荏苒,在他心裡殘留下的足跡依舊深刻的無法抹滅。
她的逝去是他一生都將背負的遺憾與懊悔。
那年他十七歲,十一歲的赤月終於接受了妹妹的提議進入王城。父王不甘願地讓這個災禍之女成為寶貝女兒的專屬護衛,弟弟從一開始就強烈反對,而他自己也不太能接受。畢竟那瞳色與髮色一點都不討人喜愛,她脖子的傷疤也相當嚇人,第一印象簡直差到不能再差。
他實在搞不懂妹妹到底是喜歡這傢伙哪一點,是不是他們平常太過保護她,讓她沒有機會交到年紀相仿的朋友,才會一碰上便認定了非那人不可呢?
「......那就由格納帶妳了。」
「咦?什麼?」他倏地抬起頭,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而沒注意到談話內容,結果就莫名其妙被點名了。
「交給你訓練她成為一名合格的護衛。」父王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似乎是不想繼續這話題。
「為何是......我知道了。」她的身分不宜讓更多人知曉,且他的劍術能力也足夠勝任指導員,交給他來帶根本合情合理,連他自己都想不到更好的人選了,可他一點也不想要啊。
「握緊,對,就是這樣,然後擺正......」
「拔劍的速度要快!這麼多空檔在戰場上妳早就死了!」
「攻擊的地方錯了!要直接揮向這裡,這才是要害。」
「不是說過了嗎!姿勢又錯了!這、這、這,都是空隙!」
「妳的動作太累贅也太生硬了,肩膀放鬆......」
集訓了幾周後,他徹底放棄要赤月使用對她來說笨重不稱手的劍,任她換回原本拿手的匕首。格納其實有點挫敗,第一次教人就失敗的滋味很不好受,他從未聽聞有護衛是用匕首的,這反倒像刺客了。
刺客的名聲在愛好和平的萊因希德中極度惡劣,而他們貴為王室還帶頭請刺客當護衛......思及至此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過自從赤月換回匕首後,她的動作靈敏到令他驚駭不已,好幾次差點被直接擊中,她近乎野獸的反射神經與直覺太恐怖了,不僅招招致命,還擅於隱藏自身的氣息。好在她只是小孩,若與他同齡,他還真沒把握能否勝過這頭狂獸。
如此乾淨俐落的手段......這女孩實在太危險了,如果她叛變的話......
見識到她的恐怖後,他便對她充滿了警戒心,甚至暗下決心,一旦發現她對妹妹有任何帶有敵意的行為,他便會私下處決掉她。
即便會使妹妹傷心,他也絕不容許可能傷害到她的人事物存在!
雖然他懷抱著過於偏激的惡意,卻始終無法找到藉口對赤月下手。她太遵守王室給與的戒律,對蕾拉又極度順從,完美地扮演地下護衛的角色,挑不出一點瑕疵。
有次他恰巧在後花園撞見她,以為終於有機會抓住她的把柄時,卻發現她正被山林中的動物們圍繞著,當下她的笑靨使他徹底怔住了,隨後一股窒息般的罪惡感席捲而來。
蕾拉不知何時出現了,她從旁邊的草叢跑向她,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
這不是一樣的嗎?她們臉上的笑容。
一樣的天真、一樣的稚氣、一樣的惹人憐愛。
她終究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啊,而且還經歷了這麼多苦難。
她做錯了什麼?
「我他媽的在幹什麼啊......」他蹲下身,用手重重拍了自己的額頭。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好骯髒,竟然滿懷惡意處處針對一個小自己六歲的女孩,即使她沒做錯任何事。
後來他對赤月的態度有了一點改變,說不上友善,但也不再苛薄,算是勉強接受她成為王城的一份子。
※
「好了,我能教妳的就這麼多了,剩下的妳得自己去精進。」
畢竟慣用的武器不同,他能教的也不多,事實上也不太需要他教,她的家族真像傳言中擁有過人的戰鬥天份,學習速度快得嚇人,即使他大了她六歲還身為國內第一的劍士,對上她卻一刻都不能馬虎。
「但在妳摒棄多餘的善良之前,妳算不上一名合格的護衛。」
最後的一對一指導,她仍舊寧願冒著被他砍傷的風險也不違背妹妹的期望,這份固執......或許她真的是最適合當妹妹近身護衛的人選吧。
「......謝謝。」
他抬起頭遙望著蔚藍的蒼穹,前方的黑色身影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聲平淡卻真誠的道謝。
之後幾年他都沒有與她正面打過招呼,她有如幽靈一般,從他的世界消失了,只存活在他妹妹的世界中。
就連他不得已將妹妹送出王城的那一晚,他也沒有跟唯一的徒弟說上話。
沒想到,那便是最後的機會了。
他固執的徒弟到死都堅守著愚昧的善良,親手葬送了自己的生命,也因此使蕾拉看清這世界的醜陋,喚醒體內的印記。
他該譴責她嗎?
如今,再說這些也毫無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