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8章

「這麼肆無忌憚的使用緋瑪好嗎?」銀髮老人嘲謔地說道,「那畢竟是借來的東西吧?」


「輪不到您擔心。」


他側身閃過她的突刺,矛鋒一旋,朝她的腰間橫劈去。她趕緊以冰刀擋下,但力量上的差距讓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撞向下方石板鋪成的屋簷。碎石劃破了她的上衣,在裸露的皮膚上刻下眾多細小傷痕。


好痛!這已是她第四次被擊飛出去,她可不像其他練武之人擁有強健的體魄,相反的自小就比別人體虛許多。經歷幾次衝擊後她的身體開始發出了抗議,腦袋昏昏脹脹的,手腳也使不太上力,可她一點也不心慌。


與他爭鬥必敗無疑,但她的敵人從來就不是他。


她一手握緊冰刀嚴防他下一波的攻勢,一手撐在屋頂的石板上,冰霜快速向四周擴散開接著化回水從石板的細縫滲透進去,在屋內凝固成巨大的冰錐。裡頭的人們哭喊著,聲音卻被周遭動亂的嘈雜完美掩蓋,死得無聲無息。


第四間。她面無表情地看向最後的主殿。


他說的對,她要邊應付他,邊屠殺王城內的人們實在太吃力了,好在第一波攻勢就清理掉四分之三左右的敵人。現在的她已經無法再使出大規模的攻擊,為了有效利用所剩不多的能量,她必須離施術的地方越近越好,因此故意不完全躲開,被動地忍受挨打藉機退到各建築物的屋頂上。


她的實力本來就比他弱,在戰鬥中一直處於下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為了降低他察覺到不對勁的可能,她會適時和他對話分散注意力,並表現出憤恨不甘的模樣。


現在,只差一棟了,就讓她再借一次他的蠻力抵達終點站吧。


「我研究萊因希德的印記許多年了,如今才一窺它的樣貌。」他拋出一句令她摸不著頭緒的話,「跟傳言一樣承載了歷代先王的能力,但我記得並非所有繼任者都能順利啟動它。」


他笑得詭異,「挺有意思的是吧?」


這人難不成想學初代將力量世世代代流傳下去?她不難理解他的動機。強者總渴望締造可以被永遠歌頌的傳說,他想模仿先王讓他的姓氏在這片大陸上深深紮根,成為屹立不搖的強大存在。


「不,依您好戰的性格,我不認為您擁有印記對席拉是件好事。」


她說的是真心話,但拒絕回答的主因只是不願提起喚醒印記時的情況。她從未忘懷當年的場景,一刻也沒有。那是縈繞在她心頭無法消散的魔咒,是扎在她心坎的尖刺。


天下無白吃的午餐,短時間強大的代價是壽命以及撕心裂肺的痛楚。這筆惡魔的交易,她輸得徹底。


「我有問妳意見嗎?」他瞬間移動到她面前,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舉離地面。蕾拉痛苦地掙扎,銀白火焰灼燒著咽喉使她呼吸困難,她的冰屢屢被烈火化開,僅能起些微的保護作用。


「別以為我看不出妳在搞什麼小把戲。」他哼了一聲,「既然不說那妳的喉嚨也沒用了。」


一面倒的戰鬥讓他有點無聊,他並沒有喜歡虐待人的怪癖,而這女孩固執的很,他可沒耐心慢慢逼問拷打。老人加強了手中火焰的強度,他以為能看到她一臉絕望,仰首卻對上她譏諷的目光,而後掌心傳來一陣刺痛逼著他放開了手。


「嘖。」是那東西在搞鬼嗎?他注意到她胸前閃著不祥光芒的黑色吊墜,那詭異的東西竟吸收了他的火炎。


但他還是有效傷害了蕾拉的喉嚨,在上頭遺留下明顯的暗黑色焦痕,她彎腰連咳了好幾口氣,再抬起頭時卻是泰然自若的神情,有如恥笑他的攻擊根本不痛不癢。


一位二十出頭的小女孩也敢瞧不起他!他被她若無其事的模樣給激怒了,不再與她周旋。


「我要宰了妳!」燃著熊熊烈火的長矛猛力刺往她的腹部,從舉矛到刺擊一系列的動作快如疾風,就當他認為已經得手時,尖端卻沒傳來他熟悉的觸感,沒有撕裂肉體時產生的阻力。


空虛的好似眼前的人只是團空氣......他驚覺自己被耍了,面前女孩的身形開始扭曲,最後化成了一攤水,映照出他愚蠢的臉孔,銀髮老人忍不住忿恨地咆哮。


此刻趁咳嗽空檔逃跑的蕾拉已踏進了位於中央的主殿,她疲憊地望向蜷縮在角落的霍爾特國王,他肥胖的身軀劇烈抽搐著,像隻白胖的蛆在地上蠕動。


大概是兒子悽慘的死相嚇到他吧。她瞥了眼不遠處被無數冰柱穿透身體的霍爾特王子,他血淋淋地掛在半空中,有些內臟從腹腔滑落出來,混濁的體液落在純白的大理石地板上。


答、答、答......


死亡的倒數計時。


「王族只剩你了。」她嘶啞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殿中,國王不停尖叫,大聲呼喚早已亡故的護衛們。


必須在老人趕來之前迅速解決,她將左手向前平舉。


終於要結束......她真的覺得累了,兩年來的努力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


「護衛——」幾萬根細長的冰針倏地向上竄起,將來不及出口的哀嚎困在黏稠肉末裡動彈不得。


她注視著地上一灘曾貴為國王的肉泥,任由噴濺一身的血緩緩滴落。


「只剩下你的感覺如何呢?」


無人回應的問句懸浮在空氣中。


「你來遲了。」她沒回首也能猜想到後方趕來的他有多氣急敗壞,但她還是轉過身望向他,老人二話不說衝向前,直把手中的長矛貫穿她的腹部。


蕾拉感受著腹部猛烈的痛楚,淺淺一笑。


剩下的任務,就是拖著眼前的他一起去死,她就能解脫......


「蕾拉!」這時一道宏亮的聲音讓兩人皆詫異地停下動作,萊因希德未來的君主闖入了他們的視野。


什——


「蕾拉!」男人再次呼喊了她的名字。


她瞬間回神,馬上在格納前方設了一道冰牆將他隔絕在外,這才令銀髮老人驚醒,回過頭卻又被女孩的轉變震撼住,她眼神凜冽得連他一時間都感到恐懼。


一抹銀光在她靛藍色的眼瞳裡一閃而逝,她猛地握住了他抓住長矛的手,連人帶矛扯往自己,右手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削斷了他的左手臂。


他被這女孩不要命的恨勁嚇到了。他遇過很多挑戰者,其中不乏拼死也要求勝的人,但他們心裡終歸潛藏著想活下去的念頭。畢竟勝利對一名死者毫無意義,戰死了也不算是真正的獲勝,而那份求生慾會下意識限制人不做出瘋狂至極的舉動,可眼前的她毫不在乎。


連一點讓他思考的時間都吝於給予,她們上空陡然出現一塊碩大的冰錐用力撞碎了主殿高聳的天花板,堅硬的石塊一齊落下,每掉落一段距離上頭裹的冰層便增厚一倍,集結成一團的石塊龐大到他無法剎時融化。


正當他忙著處理即將砸下的岩石,她倏地鬆開握著他的手使盡力氣踹向他腹部。這點攻擊對他來說雖不痛不癢,她卻剛好利用了反作用力向後跌去,只留下他一人站在大廳中心。


碰!


塵土飛揚,場內寂靜了十秒鐘左右。


就在格納以為贏得勝利時,黑色石塊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銀髮老人從石礫中站起,盛怒地衝向跌坐在地的蕾拉。


「不——」格納嘶吼著,老人右手的黑色火焰眼看就要接觸到蕾拉的胸膛。


滋——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然而發出慘叫的卻是老人,叫聲只持續了兩秒他便完全凍結成一尊冰雕,緊接著自額頭崩解,碎落一地。


發生什麼了?


事情突如其來的轉折令格納反應不過來,他沒有看清事情的過程。


他......死了嗎?他們贏了?


真的結束了?


蕾拉、蕾拉還活著!


沉默了幾分鐘,他確定一切都沒再有其他動靜後才興奮地敲打冰牆。


這次真的迎來了勝利!他的寶貝妹妹還活著!


無論剛到底發生了什麼,那都不重要!重點是妹妹還活著,他只在乎這件事!


快放他進去吧,他要好好抱抱她,確認她是真的存在而不只是他的幻想。


這樣他為了見她一面的辛苦都值得了。


「蕾拉!快讓我進去啊!」


但女孩只是沉默地望著他激動的樣子,遲遲沒有反應。


她勾起了一抹清淺的微笑,是他記憶中妹妹感到幸福時會不自覺流露的笑靨。


「蕾......」


過了一會他終於注意到她的不對勁而止住動作,不安再次籠罩了他。


「不......」


下一秒,冰牆瓦解了,她也漸漸透明。


「不、不要啊——」


在他伸手即將觸碰到她的那一刻,她化為一縷煙消逝在白茫茫的空中。


這次,連道別都沒有。




「妳哥哥已經走了。」銀髮老人背倚著石塊,出聲提醒眼前的金髮少女。


「我知道。」


白茫的蒸氣往中央凝聚,空氣分子一陣激盪後四周的景色開始急速轉換,待再次平穩時,一男一女出現在原本杳無人煙的廢墟中。


「妳其實可以用幻影中的手法殺掉我的。」老人閉起眼把頭靠在石頭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我真沒料到妳會隨身帶著那麼大塊的緋瑪礦石。就算猜到,也肯定想不到竟然有人用這麼浪費和奇葩的攻擊手段。」


直接把拳頭大的純礦抵在他額上,運用裡頭蘊含的能量補足他們之間實力的差距。她不知道光是普通人拿著那塊礦石攻擊他,他也會被裡頭龐大的能量瞬間湮滅。當然,前提是可以碰到他。


「為何在最後一刻心軟?我是真要取妳的命啊。」


當他快被礦石中的能量摧毀時,她收了手,只是將陷入昏迷的他往後彈飛。


「我在做一場交易。」女孩忍著咽喉的疼痛,一字字緩慢地說道。


「交易?」他愣了會才聽懂她話裡的意思,「換什麼?」


「和平。」


蔚藍的眼直視著他,她莞爾一笑。


「我已經在國界上設下了結界。」


她利用礦石以及自身的壽命為代價設立結界,到時靠近的所有人都會迷失在森林中,只有萊因希德的子民才可以找到回到家的路。若是有他國的人妄想藉機擅闖,入關便會被法陣的冰針擊殺。


詳細的措施都寫在留給格納的遺書中,等她死後,王室的印記應該會轉移到他身上,讓他合法接任國王。


這是她送給心愛的王國最後的禮物。


「喔?所以?」


「請您不要進犯萊因希德。」


「就這樣?」那她大可不必留下他的性命,直接斬草除根不是更好?


「就這樣。」


他知道了,她要他欠下恩情,未來萊因希德有危機時得因此主動協助,如同這次幫助霍爾特一樣。


正好抓住他這武夫的性情,欠人一命,無論甘不甘願,都得償還。


這小妮子......


「哼.......是誰給妳的自信?」他也不是不能厚臉皮一回。


熟稔的問句使她頓了頓,只是這次輪到她被質疑。


她笑而不語。


「算了、就當是我自視甚高導致失敗的代價吧。我接受這筆交易。」


「謝謝......艾伯特你來了啊。」


「嗯。」垂首站在門口的紅髮男子輕輕應了一聲。


「那就這樣了,謝謝您的指教。」她對老人微微頷首,老人揮了揮手,像是驅趕又像是道別。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腹部的血還汩汩流著,可她反而覺得異常平靜。


「艾伯特,帶我去泊亞吧。」


她闔上眼,回憶起湖畔優美的風景以及一旁山丘上開滿的花。小草和樹木會隨風起舞,搖擺著他們長了嫩葉的手臂歡迎她的到來。


而她的護衛也會在那裡笑著等待。


她們能再一次一起從山丘上眺望整座湖,靜靜地,就這麼看著。


靜靜地。


「幫我和她葬在一起。」


無須多言。


「告訴她,換她實現諾言了。」


只要她們能彼此依偎。




----公元786年 中央學城----


現在是早上十點半,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她坐在女皇噴水池池邊,百般無聊地晃著雙腿,心想等等要怎麼臭罵約了她還遲到的朋友。


來到共和國最頂尖的中央學城也快一年了,但她只拜訪過一次這個被譽為"世界七大著名旅遊景點"的噴水池。用黑曜石打造的池身中心矗立著一尊純白的女王像,據說她是古王國歷史上最負盛名的女王,她當年設下的結界至今仍有效抵禦了外界魔獸的侵犯,保護人類不至滅亡。


她被視為和平及希望的象徵,憧憬她的人們認為只要對著女王像誠心祈禱便能保佑自己平安順利,因此每年都有大批的觀光客湧入中央學城僅為見女王一面。


而共和國西南方的泊亞大城也有一座因她聞名的情緣湖,那裡成了所有情侶必參訪的勝地。謠傳女王和她的愛人葬在湖附近的山丘上,守望著每一對來到那裡的佳偶們,只要在湖畔擁吻便能受到她們的祝福,與伴侶廝守終生。


她從沒去過情緣湖,也毫無興趣,連這座許願池都不是很想來的她才不會千里迢迢從北方跑到泊亞。記得當年她第一次來到池邊是因為同學說她長得跟女王很像,為了確認才來的,那時她也被兩人極高的相似度嚇到,於是再也不隨意靠近池旁。


唉,沒想到為了分組作業她得在這裡和女王相看兩無言......他該不會爽約了吧?那樣的話不把他凍成冰柱實在難消她心頭之恨。


「嗯?」一張白紙飄落到她的面前,她隨手撿了起來。上頭畫滿了凌亂的線條,似乎是某種機械的設計圖,右下角以很潦草的字跡簽了設計者的姓名。


......望?她不太確定有沒有辨識錯誤。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一道沒有溫度的聲音從頭上傳來,她急忙抬起頭,卻對上了一雙攫人心神的銀灰色眼眸。


清澈的眼倒映出她的容貌,目光交會的那刻腦裡有什麼東西"喀"的一聲裂了開來,她感到一陣暈眩。笑鬧、尖叫、哭喊......各種聲音在腦海裡響起,一抹黑色身影倏地閃過,隨後強烈的、錐心般的痛楚勒緊了她的胸口。


她沒辦法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


女孩好看的眉微微擰了起來,這時她才注意到一股力道正拉扯著手上的紙,趕緊尷尬地放開手。


「抱、抱歉。」


女孩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準備離去,她卻不自主地呼喊:「等、等等!」


為什麼會叫住一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呢?她自己也不明白。


「妳......」女孩回過頭,眼裡漾著明顯的困惑與不耐煩,「妳頭髮的顏色......」


她第一次說話如此結巴,就算面對一整個體育館的觀眾她也沒有這麼手足無措過,可對上這個人,就是沒來由地惶恐不安。


「很美......像夜晚。」


而她的雙眼,就是高掛夜空的滿月。


淚珠無端滑落,黑色女孩訝異地望著她落淚,慌亂地從背包裡掏出面紙遞給她。


「妳沒事吧?」她焦慮的聲音讓她笑了。


彷彿雨水打在盛開的花朵上,她噙著淚傾城一笑。


「沒事的。」



她的愛經歷了輪迴,再次尋找到她。


倘若這世界真有命運,相遇的彼此會是唯一還是其中之一,沒有人知曉,也沒有人可以定奪。


但冥冥之中,一條自尾指連結出去的紅線,會將對的人牢牢牽繫。


她不會再輕易放開相握的手。


無論是哪種姿態,她都是她最初與最終的唯一。


這一世,她們的故事才正要開始。



<<全文完>>

作者留言

其實在這篇文章中每個角色的姓名都有它的意義與角色本身呼應,就以蕾拉(Layla)來說,原意為夜晚,而小說名稱"朔"便是暗指失去赤月、那照耀她夜空的月亮後的、她的故事。
再次感謝你們的閱讀,希望這篇文章有讓你們小小感動到,非常歡迎留下心得與任何有關寫作上的指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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