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后]La Traviata

第2章 chapter2

在这个节骨眼上,高宁馨没空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邀请:有人托她去教个学生。剧目上演的日子一天天接近,然而在她的眼中,那些年轻人的表现仍旧不能让人满意。她瞅向眼下唯一一个闲人,容音这个甩手掌柜一如既往地在放空自己,她的放空也会让高宁馨感到恼怒,因为学生们的排练并没有精彩到让她想要去指点——至少高宁馨是怎么想的。

“喂。”

她毫不客气地拍了容音的肩膀,即使拍痛了又能怎样呢,容音从来不会为此表现出不悦。

“我这有个学生,我推不掉的那种。你横竖也是没事做,不然代我去?”

“什么来头啊,还专门要请动你?”

“麻烦得很。不过他们很愿意给,报酬挺高。但是这学生什么也不会,又在这个点上,我去不了。”

容音笑出来,她的耐心是出了名的少,没有天赋的注定要被她骂个狗血淋头,何况什么都不懂的人呢?不难想象出这两人要是碰了面该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必须去吗?”

高宁馨耸耸肩。

“知道了。”

尽管容音知道她根本不会道谢。她答应了。

“这是什么?”

高宁馨突然将一只信封塞给她。

“我不想让人说我苛求我的同事。”

她拆开,是两张《曼侬·莱斯科》的票。

“反正我也用不着。”

“时间还来得及啊,你可以去的。”她看了眼开场的日期。

“曼侬死在荒漠里,让我想到我妈。区别就是,至少葛利欧还在她身边,而我老爹连影子也找不到。”

“抱歉。”

“我做的也不见得比我爸好。”

她阴晴不定的心性经常让容音觉得慌乱。好在她已经起身离去,没有看见容音那副让她心烦的疑惑表情。



她从车窗里,从窗框外,从条条框框中注视街景,注视街上的人,已有千千万万次。不难发现人们总是在做同样的事情,重复并不是没有意义,她是少数这么觉得的人。

重复到死的那天为止。

她头上被钉住的昆虫标本,挂在她现在身处的高楼大厦之中。没有区别,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区别。



“她来了。”

“叫她等着。”魏璎珞半躺在沙发上,只希望自己的指甲油快点变干。

“这样对待你的老师可不礼貌。”

“哈?好像我很情愿学一样。”她的语气毫不客气,大有呛死对方的势头。“我们出来不是度假?你做了什么,你想把我关起来练琴?”

“不能再让你胡闹下去了。”

“先生,你是谁?你太自命不凡了,我只不过是个要收过夜费的姑娘而已,两年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在幻想什么,你想要娶我?”

他不说话了,魏璎珞只笑,看不出究竟是解围的笑还是冷笑。她永远不会把关系搞得太僵,尽管她足够美,可她依旧需要他的供养,或者其他情人们的供养。

“你请了什么老师?怎么还不能让他等了?”

“我知道你的,我找了最好的——按照你一贯的标准。”

“真贴心。”她起身时轻吻他,留在脸上的唾沫都不屑于拥有温度。


“是你?”

璎珞看着这个还呆呆的注视着窗外的女人,她这个时候才把目光挪过来。她只点头,没作什么回答,魏璎珞甚至要怀疑她是不是不会说话。

“所以你就是我的老师喽?”

“我想…大概是这样。”

“原来你会说话啊。”

她耸肩。

“又来了又来了,难道和我就没什么话好说?”

“哦,我们今天从什么曲子开始……”

“不是问这个!我们见过面不是吗?”

她刚想点头,璎珞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她只能开口回答“是”。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拉你的手?”

“为什么。”

“我告诉你吧,我只是怕站不稳而已。仅此而已,知道吗?你真是个怪人,明明有座位还是要站着。”

“可是你也站着。”她做出了反击。“我们还是赶紧上课吧。”

“你不先自我介绍一下?你也不关心你的学生叫什么名字,真让我伤心。”

“你叫魏璎珞。我知道。”

“你在车上听见了。”尽管她并不想承认是容音胜出了,她可不知道面前这位的姓名。“好啊,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双手环抱,故意做出不满的样子。

“傅容音。你要是不知道是哪三个字,我写给你看。”

“我以为你有名片的。现在写吧,谁叫你没有名片?”她给容音扯来纸和笔,“可惜我没有请你教书法,字很漂亮。”

“谢谢。我们能开始课程了吗?”

“这么着急?我觉得我们应该再深入了解一下。”

“我按小时收费。这样下去不仅仅是浪费时间。”

“真无耻。”她再也不想聊下去了。容音也没有想继续的意思。

她今天很奇怪不是吗?她本来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她这几天一直走神,导致走神的原因就是她想着那一天列车上的女孩。现在她就在面前,容音却想要痛哭。为了什么?为相见太容易,为她离璎珞太近,为将要知道这女孩不堪的生活而难过,为将要知道璎珞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感到难过。

《茶花女》中有则故事就是这样的,一位男士遇见位魅力非凡的女人,他居然尾行她,心想着哪怕之后会死掉也要和她过一夜。然而最后那位女士回头邀请他一起上楼,他却十分痛苦地溜走了。

容音不能溜走,她还有课要上。


她要求璎珞把自己的指甲剪掉。因为这样没办法弹琴。她答应的很快,展露出不相称的积极。但她居然要求容音帮她。

“容音,你知道吗,人其实是一种很容易满足的生物。只要能让他们暂时忘记痛苦的事情,忘记自己在一条通往屠宰场的队伍上,很简单是吧?”

“这也能让你感到痛苦啊?剪个指甲而已。 ”

“我就不愿意这是别人命令我做的事情。你帮我剪完我们就开始。”

“可这没有道理。”

“把我当成朋友吧。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就像我相信每个和我过夜的男人都真的爱我一样。”

“抱歉,你说什么?”

“我应该表现出羞耻吗?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是教师,作为朋友,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她只觉得璎珞荒唐。

“所以我们做完这件事情你就认真上课?”

“我决不食言。”

容音妥协了。“你把手伸过来。”

小姑娘倒是得意得很,把那只容音觉得得很漂亮的手伸到她面前,好像是要容音接过去亲吻一样。

“你呀,你得表现得更强势一点。”

“我得弄痛你,剪下块肉才符合你的要求吗。”

“那可不。但是你做不到。”

“得寸进尺。”她好像有点生气了。

“但是因为这样才更招人喜欢。嗯,当有人说‘人们’的时候,一般都是说的‘我’。”

“高谈阔论该结束了。弄好了。”

“你把握不住重点啊。”

“我把握得住时间点。”



她觉得很累。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找上过她了。她终于承受不住坐在了列车的座位上,透过车窗也看不见昏暗的街景,因为车内要比外面明亮的多,玻璃上只有她的倒影,其他疲倦路人的倒影,车内标语和广告的倒影。医院、芭蕾舞课、新开的餐厅……透过玻璃上的倒影,文字皆是左右相反的。她用这个视角读着广告,好像仅仅是因为文字相反,它们全都有种不真实的色彩。

她也会因为它们是真实存在的感到失望。

怪人。

约定的时间也是那么真实。她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要退出,只消对她的情人说清楚就行了。这并不困难。

她闭上眼,决定请辞。这件事往后放一放,晚一点再打个电话。她现在只觉得很累。

她把包揽在身前,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她的皮肤。很小一片,她开始找。

结果有些让她哭笑不得。那是一片指甲壳,鬼使神差地挂在了她的纽扣上,她没有清理干净。

红色,茶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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