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南方的冬日毫無誠意 ，本該刺骨的寒風總被冬日的暖陽驅趕，特別是足夠南邊的香港，甚至給人季節錯亂的暖意。

恬靜的午前， 享受著灑落的冬陽，街角処不起眼的小咖啡館，手中濃濃的意式的香氣，寧靜而安然。

群偶爾會追求這樣的時光，即便手上依舊是工作的資料，但心情也格外舒暢。

屏幕的閃爍見證群工作的艱辛，上次牽連紅與她自身的菲律宾的贩毒大集团一案，終於在群及香港警方的鼎力協作下破獲。拘捕了整個集團的大部分關鍵人物，並起獲了令人瞪目結舌的數量的贓物，可説是警方的大獲全勝。今後的一段時間，恐怕菲律賓這支也不可能再有什麽大動作。

而群，仍有大量的手尾需要跟進。例如她自身存在的隱蔽，不正當搜查手段的證據湮滅，上交組織的報告與總結，另外還有，逃脫了的，重要涉案人員——劉sir，劉展風的後續追捕。繁雜，冗餘卻不可避的工作，以及完全沒有任何綫索的追捕，至少要在舒適宜人的環境下進行，方能稍稍輕減那份疲倦感。

「嘟噜噜——」

正在群聚精匯神飛速地處理著文書工作的檔口，手邊舊式手機的電話鈴聲驟然想起，是種破壞靜謐環境的突兀。一般群都至少帶兩臺手機，一臺是以僞造的身份注冊的智能機，另一臺是真正工作使用的舊式手機。

知道她這個號碼的人少之又少，於是群想都沒想就接了起來。

「這種兵抓賊游戲還要玩多久？」

那人聲綫中的從容一直是群喜歡她的原因之一，調笑的語氣也給人無限的熟悉感。可是，這個人的聲音根本不應該在這個電話中出現！

與紅度過了翻雲覆雨的一夜之後，翌日群就搬空了那個掩護據點的所有，并且自認徹底地湮滅的自己的痕跡，再一次使得自己不被紅所見，將自己從紅的生活中剝離開來。

群甚至在紅醒來之前就將一切安排妥當。

經過那漫長的一日，兩人再次確認的對方的心意。設身處地地考慮，群不難想象出紅在翌日被迫接受自己消失的現實時會是怎樣的心情。換著她，估計是無邊的失落甚至會感到絕望。

可是群走得相當的清脆，甚至沒有留下如上一次離開時那般的，依依不捨的吻。

之後群對港府的所有協助工作，一切的訊息都沒有經由紅的手，而是通由另一個特殊渠道直接向警察高層提供， 所有的行動計劃人員調配也是直接有香港警察一力安排，群也沒有更多插手。

群半眯起眼，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不讓驚訝的感覺流露于表面。

深深呼吸，開始分析電話對面那人話語中隱藏的信息。忽而群一皺眉，整個人即刻警戒了起來，擡眼細細地觀察周遭人群的一舉一動。

她如此落力地隱去自己的存在，如果她的想法坐實，此刻她會感到驚嚇甚至會覺得有點驚悚。

「還挺機靈的嘛」

這句話表達的三個信息被群毫無遺漏地接受到了。

一是，來自紅的「我找到你了」的宣告，二是，你的一舉一動都被我看見了的自大發言，第三，是你竟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内發現我就在現場的贊賞。

可是那人語氣中的高高在上，群只想悉數給她反彈回去。

「你怎麼找到的？」

緊皺的眉頭展現了群的心情，但做出判斷卻沒有花多少時間。

從剛才的對話可以推斷出，她現在就在紅的視線範圍內，并且對方能清楚看清見她的表情，至少說明紅身處的位置在自己正面的3點到9點的180度的空間以內。

雁過留痕，不論做多少工作，只要某人在某個空間活動過，就不可能消去所有的痕跡。像紅這樣的警察，一直以來也是抱著這種信念在工作的。加之香港島畢竟還是紅的地盤，對於足夠優秀的紅來說，抓到她的足跡估計不過是時間問題。

問題是現在被紅撥通的這通電話。舊式手機的好處就是，既沒有GPS，也不能安裝任何應用，而且也不會發出任何特定的信號。除了便携之外和公衆電話幾乎沒有差別，連自己的號碼都被扒出來了，群心裏還是暗暗感嘆，以她對紅的瞭解，竟然還是小覷了紅的能力。她的驚訝，也大體源於此。

『這麼這麼吃驚幹嘛，沒想到嗎？』

電話那頭得意的語氣實在令人火大。但此刻這個狀況，自己的一舉一動被對方掌握，自己卻沒能定位紅的蹤跡的這個狀況更讓她心焦。

好像一直以來的立場調換了，自己在明處一舉一動被看得清清楚楚，紅在暗處暗中觀察洞悉一切。

雖則不爽，可話間群也沒有閒著，警惕的雙眼一直掃視著街景的每一個角落。

方向，角度，視野，光線，保護色，雖然寥寥幾句情報甚少，但將對象的性格喜好，行為模式也考慮進去的話…

群微微抬頭，堅定地將視線投向對面街角一個商鋪的陰影區域。

『呵呵呵，可以可以，』

幾乎與群發出殺人般的目光的同時，電話那頭傳出無奈的曬笑。

『這地點還幫我抓了好幾個犯來著…』

言下之意就是她身處的地點是個絕佳的埋伏點，那些沒有具備與她媲美的智商或者對她毫無瞭解她的那些普通犯人，根本無法察覺她的存在。偏偏可惜，那些犯人最缺乏的兩點剛好群都具備。

果不其然在群視線的終點，高挑的身影緩緩出現。

「只能說你們香港警察的對手腦子不太靈光，又或者你可以讚我聰明。」

找尋出目標的群，如同拼砌好1000塊拼圖的小孩一般，一掃剛才的警惕與陰鬱，按耐不住就得意了起來。

紅搖搖頭，苦笑著出現在陽光之下，堂堂正正地接近咖啡館。

撥通群的電話，是紅棋勝一招，而今日的攻防，又是群扳回了一局。

四目相接，縱使胸中有千言萬語都抵不過心念之人近在眼前。回顧數十個日夜歇斯底裏的搜尋，向伊人走近的這段距離似乎分外的長，但紅走得很慢，越是來之不易的事物，就連接近的過程都想好好珍惜。

紅走到群的桌前，漫不經心地審視喝了一半的咖啡，桌上的筆記本電腦，還有椅子上擺得隨意的背包。冷掉的咖啡香氣轉淡不好判斷豆子的產地，背包略顯淑女的風格也讓人覺得陌生。平日來説，明明是自己心儀的對象，自己卻對她又這麽多知識上的空白必定會讓她硌得慌，但今日重逢，不，她親自覓到這小賊的喜悅，似乎連其他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紅深深吸上一口氣，打算坦白自己此刻的感受。

「我…什麼？！」

正當紅準備開口的一瞬間，群竟然一個轉身向著街角飛奔而去。

紅驚訝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看了看那奔跑的身影，又看了看被遺棄在原地的電腦和背包，花了大半秒钟才突然意識到那個小賊是又一次逃跑了。

「真是一點都不讓人閑下來啊。」

一而再地被逃脫，每次都這麽出其不意，讓紅直覺得被人當猴耍了。

逃得了一次兩次，我看你還能逃多少次。

或許是長年當差的習慣使然，多次被這麽逃開反而越發堅定了紅要將人抓住的決心，當即邁開腿緊跟著追了出去。

群逃得努力，紅更是追得拼命。

「呼⋯呼⋯」

呼吸變得急促，胸腔裏塞滿了冬日的冷風仍不能停止奔跑。

兩人的追逐穿越了街角，市場，商店街，最終還是對這個地形更加熟悉的紅勝了這局，饒了個路將群逼到了死胡同，終於將逃亡的小賊緊緊地拽在了手裡。

「你放手，啊，痛，快放手。」

即使被抓住了仍不服輸地使出所有招數意圖掙脫，這正是小賊可恨但反過來看又特別可愛的一面。

「不，這次打死我都不會放了。」

此時紅的笑容掛著作為勝利者的囂張，可一雙眼眸卻是群從未見過，讓人陌生的深情。

「喂，這真的很痛。就算你不放妳也不用這麼使勁呀。」

群對眼前的一切卻視若無睹，爲了逃脫甚至連示弱撒嬌都拿出來了。

「你為什麼要跑。」

可紅絲毫不動搖，只管問出心中疑惑。雖然這人是小賊心性，但現在身份上感情上都不是需要躲著她的立場，所以這三番兩次的逃跑消失，實在讓紅摸不着頭腦。

「為甚麼？你是兵我是賊，我見到警察當然要跑了。」

眼見撒嬌不成，群張口就來隨口胡編。

「不，這不是你跑的原因，況且你現在又沒在做老本行。」

「我賊心難改，一見到警察就心虛…」

「你騙誰呢！」

一大堆堆砌的藉口行不通，群嘟著嘴突然沈默了下來。

當然她也不認為這樣隨便可以搪塞過去，但其實對於這個問題群自己心中也並無答案。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以及要逃去哪裡。

或許那是源於她們兩人說不清勝負的貓抓老鼠遊戲，或許是因為心底那份該死的好勝心，又或者是對紅多年來不聞不問的不忿。總之潛意識比感情先行一步，等她意識到，她已經在逃跑的路上了。

「那你幹嘛要抓我？」

似乎被問得始料未及，紅愣了一下，手上力道鬆了一些。群瞬間便反應過來機不可失，手腕一擰掙脫了手上的桎梏，轉身又要逃走。可風光沒過兩秒，直接被反應更快的警察伸脚輕輕一拌整個人便失了重心，繼而被人用力一扯，就整個人直接跌到了對方懷裏。

「喂，你！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啊，要真的摔了磕在地上可是會留疤的呀！」

罕有地如此直接被人制住，群不禁暴跳如雷。

「你現在不是沒摔倒麽。而且即使摔倒了那又怎樣。」

「你面前的好歹是個聰明絕頂貌美如花的美少女，怎麽都不懂得憐香惜玉一下啊。」

連續用了兩個美字，讓人不禁感嘆這人到底有多臭屁啊。

「哼，你以爲是我想不留手的嗎？」

話語間環在群腰上的手臂又收緊了一些。

「啊…?」

語氣雖然一如既往的不屑，但字裏行間示弱實在讓人意想不到。不禁扭過頭來確認，映入眼簾卻是那份想要刻意掩蓋的絲絲埋怨。

群突如沉默了起來，街角的陰影似乎使她的臉色黯淡了一些。

緊貼的身體甚至乎還能聽到對方的心跳，兩人的相對無言又使得氣氛十分詭異。

始終需要有人主動打破沉默。紅深深地吸了兩口氣，調整好了呼吸。

有些事物不面對不知道自己有多珍惜，有些人不見面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想念。既然意識到了，也沒什麽好掩飾的了。

「我想你留下來，不，我想你在我身邊，」

多年來騙自己騙習慣了，真的以為自己可以不去想不在乎了。

可一旦再次見面，被塵封的一切感情，思念，慾望猶如報復一般地洶湧而出，甚至比多年前更加地激烈，可怕地將自己淹沒。

『想她

想見她

記掛

思念

不想再失去

不會再失去』

所以無法忍受翌日清晨人去樓空的失落與絕望。

所以發了瘋一般動用一切的資源手段不斷尋找。

所以在她邁步逃走的一刻強忍著絕望死命追趕。

有時候人不經歷一些是始終無法看清楚自己的心，可一旦悉知，就只剩下全力以赴去實行這一條路了。

「我想你了，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