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笨蛋与咖啡（下）

「安达……喜欢我吗？」

『嗯，我喜欢岛村，宇宙第一喜欢岛村。』

「我也……喜欢你，安达。」

……

如果不是我睁开眼看到岛村家的天花板，还真以为自己的胆子已经大到敢推倒岛村并强吻对方，然后再强势告白。

这是个梦。

来到岛村家的第一晚，我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睡着后，做了一个无比诡异的梦。

在梦里，时间是晚上洗完澡后，地点是岛村家，具体一点是岛村房间内的床上。

梦境的一开始就是我将岛村推到并把她压在床上，双手撑在两边强迫岛村与我四目相对，从这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是在梦中，因为我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对岛村做出这种事情。

反正是在梦境，索性就放飞自我。

我挑起岛村的下巴，强吻了她。

双唇的触感非常虚幻，毕竟我也没真正吻过岛村，也没有和其他人做过这种事情。

当气氛酝酿得足够暧昧，我决定说出藏于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我喜欢你……啊……』

将我吵醒的是岛村的咳嗽声。

清醒得很及时，否则难以想象梦中的我在之后会做出什么样奇怪的事情。

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已经是高中生的岛村，晚上睡觉时竟然还会蹬被子，轻薄的空调被被她蹬得有一半已经拖在地上。

没有想到岛村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一面。

「安达……帮我……提一下被子……」

我被吓得差点断气。

刚刚还在梦中强吻并表白岛村，现在就被她点了名……

还有，岛村是怎么知道我是醒着的？

『岛村？』

回答我的是沉重的呼吸声。

又睡着了啊……

还是梦话？

轻手捏着被子帮岛村盖好，从手机中看到时间已经到凌晨3点左右。

后半夜大概又无法入眠了吧。

趴在床边注视着岛村的侧颜，即使在黑暗中，无论看几次我都无法不承认自己喜欢这张脸。

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喜欢岛村呢？

仅仅只是因为她的脸符合我的口味吗？

如果岛村的脸变成其他样子……

「安达……」

在我看得出神时，岛村的手掌按在我的脸上，把我的脑袋从床边推开。

「睡觉去……」

原来她还醒着啊。

我听说人的视线拥有力量，难道她能感受到这股力量？

『对不起……』

我小声道歉，回到自己的被窝里面。

回想着今天来到岛村家里后的表现，真的是糟糕至极。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红酒作为初次到访的礼物，可能从被岛村邀请开始，我的大脑就已经先一步踏入紧张混乱的状态。

因为紧张而全身颤抖，因为紧张而没听清岛村所说的话，因为紧张而没能品尝出岛村亲手所做的饭菜味道……

原来我的心理素质如此脆弱不堪。

饭后岛村要出门散步并采购一些东西，她让我独自一人在客厅好好休息冷静一番。很感激岛村的善解人意，现在的我确实需要一个人缓冲一下自己的情绪。

岛村从我的视野中离开后，内心的紧张才有所缓解。

明明、明明在体育馆二楼独处时，我还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那个时候岛村与我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

我这一切的原因归咎于空间的大小。

体育馆二楼的空间很大，无论是多么近的距离，广阔的空间能够有效地舒缓我的紧张。而在岛村的家中，空间有限……我并不是嫌弃岛村的家小，只是这里的空间没法比体育馆二楼相比。狭小的空间所给予我的压迫感，让我在感觉上与岛村的距离更加接近。

没错……肯定是这个原因。

索性，借着这次机会直接向岛村表白？

不行不行不行——

光是和岛村一同待在她家里我就已经开始紧张得无法正常组织语言。况且，这种话一旦说出口，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再有后悔的余地。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我又该如何选择，眼看着岛村被别人表白，成为不认识人的女朋友吗？凭借着她的外表与性格，在学校里肯定很受欢迎。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不认识的家伙也暗恋着岛村。

从认识岛村到现在，她对我的一切，对我的好，对我的温柔都还历历在目。

难道她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吗？在我不了解的岛村领域，岛村对着他人予以着与对我相同的好与温柔……这个房间中，或许还有其他人与岛村独处过……

在岛村眼中我也许就和其他普通朋友一样，我，并不是个例。

痛……

胃好痛。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能否为我解惑，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安达变得很奇怪，自从来到我家后。

但是一旦联想到安达有可能喜欢我，面前这个想要偷看却又怕被我发现，飞快地跳动眼神的安达，也就不那么奇怪。

我看过恋爱漫画，里面暗恋着男主角的小女生，不能说和现在的安达一模一样，但可以说是完全一致。

这很伤脑筋啊，我还是第一被别人暗恋，而且对方同样是个女生，更离谱的是她的暗恋已经被我察觉到丝毫。

「安达的数学真是有够烂的……」

我把满是错误答案的数学习题册拍在安达面前，虽然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只不过实在没想到，安达的学习能力真的是有够烂的，尤其是数学。

「真是的……我在讲解的时候安达有认真在听吗？」

「难道是因为我不够仔细？」

『不……这不是岛村的错，是我……无可救药的笨……』

『算了吧……测试什么的，随便吧……』

安达把笔和习题册都扔在一边，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中。

我不是有意想要责难安达，但她那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无名火从心中涌起。

「安达！」

伸手把没有多少重量的安达从座位上拽起，朝着她的额头用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击。猝不及防遭到痛击的安达，因为剧痛眼角开始闪烁着泪花。

疼痛从我的额头扩散。

颓废放弃的安达让我内心感到十分憋闷。

「如果安达选择放弃，那么现在就收拾好东西从这个门出去，我们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关心安达到这种程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安达的颓废而愤怒，这些事情本应该由安达的父母来操心，为什么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松开安达的衣领，连续做数次深呼吸，终于让冲上脑的热血回归原位。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到安达的放弃和颓废。」

从书房逃到自己的房间，真的很可笑，我竟然也会从安达面前逃跑。

难道……我对安达也抱有相同的感情？

我喜欢安达吗？

答案无法确定。我从未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更何况是这种非异性，而是同性之间的感情。

假设，我和安达开始交往，那么这种关系能持续多久？父母那边，朋友那边，又该如何做出交代？

这些都是难以作答的问题。

只能维持现状。

这是我揉着还生疼的额头，思索片刻之后所得出的最后答案。

我不想看看到安达因为我的拒绝而痛苦。

「安达……我们继续……」

「安达？」

从客厅寻到卫生间，不见安达踪影。

不是吧……原以为这次我是逃跑的一方，差点忘了安达才是真正的逃跑惯犯……

好在行李都还在，应该还会回来吧。

可能刚刚说得太严重了吧，我并不是不知道安达很重视与我之间的关系，轻易说出断绝关系这种话肯定很伤安达的感情。

言语有时候像一把不易掌控的利刃，如果在不适当的场合说出不适合的话，很容易伤害对方或者自己。

等安达回来要好好向她道歉。

给自己冲泡一杯新买的速溶咖啡，那味道……一言难尽。我把这杯味道难以形容的棕色液体倒掉，给自己换上冰水。明明之前喝这个牌子的咖啡时，感觉味道还可以。

走进厨房开始思考晚饭的内容。

为了表示歉意，我打算多做些安达爱吃的料理。

……嗯？

思索半天，我竟然……不知道安达喜欢吃什么。

胃好痛……

我的胃是有什么毛病吗，每次心情难受时胃部都会像穿孔一般的疼。

还是第一次看到岛村生气的样子，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

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胃部的不适让我走得缓慢。与匆忙的人群擦肩而过，感觉自己的存在好不真实。

我不想和岛村断绝现在的关系，但是……我又该怎么做，才能让笨脑子记住岛村教给我的内容。

不行了……得找个地方休息下，双腿已经颤抖到再多走几步就要摔倒在地上的程度。

在公园中找到长椅坐下，我怀疑自己再受点刺激就会当场去世，数次深呼吸才让自己急促的气息勉强缓解下来。

并不是责怪岛村对我严格，相反的我感到很开心，被人关心也是件快乐的事情。

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学习，勉勉强强从初中毕业考入高中后，我开始萌生去打工的想法，不是因为缺钱，只是如果每天什么都不做的话，我迟早会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母亲从未关心过我的学习状况，她只是负责每天做晚饭，给零花钱。当我感知要去岛村家过夜时，母亲也只问过岛村的性别后，就［嗯］的一声同意了。

如果是正常的父母，肯定会很担心，不把查清楚岛村的底细肯定不会放心同意。

唉……等会回去后该好好地向岛村道个歉，她那么努力地教我，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就说放弃。

有缕香甜的气息在鼻尖萦绕，我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那家甜品店附近的公园中。

就是那家和岛村一起去过的甜品店，原来我一个人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吗。

「叮咚。」

手机上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早点回来，晚饭等你。」

鼻腔发酸，有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我仰头望天，寻找下雨的踪迹。

『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饭做好了，赶紧去洗手。」

安达把一纸袋东西塞进我怀中，纸袋中的东西软软的还有些温热，我猜测应该是食物之类的。

『这……这是鲷鱼烧，岛村最喜欢的红豆口味。』

「昂——原来安达是专门出去给我买甜点的吗？我还以为你像之前一样，又逃了。」

『对……对不起！』

『明明岛村那么努力地在教我……我不该这么轻易地说放弃。』

「好啦好啦，我也有错，明知道安达就只有我一个朋友还说那种话。」

如果说刚刚的事硬要算作吵架的话，我首先要为自己过激的言行向安达道歉，虽然我不是老师，但是现在作为教导他人的一方，我应该需要更多的耐心。

「对不起，安达。」

我伸出手抚摸着安达毛绒绒的短发，她没有什么抗拒的意思，而是乖顺地低下脑袋。

「那就这样，和好喽。」

『不……我从一开始就没生岛村的气。』

「这样啊，安达可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不过都要吃晚饭了还买这种东西……算啦，先吃饭吧。」

晚饭只是简单的咖喱，安达一小口一小口咀嚼得很仔细，那副样子感觉很像是位富有教养的名门大小姐。

看着这样一位美人仔细地品味着我做的料理，也算是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情，只是脸颊上残留的淡淡泪痕多少有些破坏美感……

诶？

安达，这是哭过了吗？

『那个……岛村，请别一直盯着我好吗……』

「啊……抱歉抱歉。」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安达这样说。

以前安达的视线总喜欢黏在我身上，当然现在也是。虽然说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适，但多少还有一些别扭。那个喜欢盯着我的安达，竟然在抱怨我一直盯着她看。某些地方我正在开始变得和安达相似，果然还是好奇怪。

「如果安达通过这次测试的话，我就请你吃点心哦。」

『不、不行，应该由我来请客，怎么说岛村都是帮忙的一方……』

「那这样，就去安达打工的咖啡店，我要让你为我服务。」

『啊……』

「不许再逃走。」

『……』

安达放下勺子，低头盯着空盘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噢……我知道了……』

那只红豆馅的鲷鱼烧已经变凉，但是搭配着速溶咖啡还是有一番不错的滋味。

红豆馅很细腻，很甘甜。

只是着速溶咖啡喝着总感觉差点意思。

我想起儿时有一位好友，她和我一样喜欢吃红豆馅的点心，喜爱程度比起我来还要多出十分，但是每次分红豆馅点心时，她分给我的量往往都会比自己多出一点。仔细回想那位小女孩与现在的安达有些相似，同样喜欢和我黏在一起，同样总是把视线落在我身上。

记忆中小女孩的外貌与名字已经模糊，但是可以肯定她并不是安达，因为那个女孩喜欢大声地喊我「小岛」。只是，在某个时间点过后，原本关系好到可以每天去对方家里玩耍学习的好朋友，变得如同陌生人一般。

至于关系分裂的原因，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从分班后，对她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自认为自己属于记忆力很好的那一类人，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还记得很清楚，否则的话我也很难保证在和安达一起长期翘课的情况下，自己的成绩不会下滑。

但是，我的记忆长河却有两处诡异的断层。

一是好友的外貌与名字以及分裂的原因，另一个便是我脖颈上伤疤的由来。

这些对现在的我并没有太多影响，只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一个曾经要好的朋友，不免还是会感到些许遗憾。

『请用，岛村老师……』

安达的声音将陷入回忆的我拉回现实世界。

「噗……老师是什么鬼……」

面前的桌子上被安达摆满用红豆做的点心，有红豆曲奇、椰汁红豆糕、红豆饼、红豆包……为什么中间还混进去一份冬天吃的红豆年糕汤？

我怀疑自己喜欢红豆这个情报让安达知晓是件很不妙的事。

『多亏有岛村在，我才能勉强通过这次期中测试。』

身穿女仆装的安达抱着托盘，认真地向我鞠了一躬。

『往后的日子，也请岛村多多关照。』

「噗……」

我差点没忍住再次笑出声，眼前一本正经的安达简直可爱到犯规。

「安达自己不是也在努力，不过来一起吃吗？这么多点心我一个人可解决不了。」

『稍等。』

安达又端来两杯咖啡，放下杯子时我察觉到她停顿了几秒。

这咖啡十有八九是安达亲手泡的。

我看向安达，对方的神情果然有些紧张。

「没关系，就算难喝我也会喝得一滴不剩。」

『真、真是失礼……我的成绩是很糟糕，可泡咖啡这方面……我、我还是非常自信。』

安达窘迫得脸色绯红。

不愧是安达啊，无论是什么表情，她的容貌都足够让我赏心悦目。

明明我说安达是个笨蛋她都没有生气，却相当在意自己泡的咖啡呢。

咖啡表面漂浮着一朵漂亮的白色樱花，安达的拉花技术已经这么成熟了吗？

香味浓郁，远胜于速溶咖啡。

轻抿一口，仔细品味。

能感觉到，安达自信的源泉。

我对着安达竖起大拇指。

「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