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魅(下)
第四日:社妹
滴答……
滴答……
滴答,滴答……
接连不断的滴水声,让本就失眠的我愈加烦躁。
水滴仿佛就落在耳边,无论我如何翻来覆去,鬼魅般的滴答声挥之不去。
这种情况自从安达来到家里后越发严重,我的神经被折磨得越来越衰弱。
『你怎么了……岛村姐姐?』
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声音消失不见。
「啊,抱歉,吵到你了……」
『噩梦?』
「嗯、嗯……睡不着……」
安达什么都没说,伸出手把我抱在她的怀中,轻拍我的后背,嘴里轻哼着电视上学来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她的嗓音清澈动人,轻哼简单的摇篮曲,仿佛能够驱散一切邪魅,安抚无法睡眠之人衰弱的神经。
再次闭上眼睛,让人厌烦的滴水声已不复存在。
我渐渐进入梦乡。
如果安达以歌手身份出道的话,绝对会爆火。
第二天清晨醒来,前所未有的清爽感遍布全身。
一夜无梦,睡得相当舒坦。
安达还未醒,嘴角上扬着,大概是在做什么美梦吧。
现在才六点半,安达每天八点准时睡醒,还有一点空闲时间,我打算洗漱完后去外面走走。
想到安达醒来后找不到我有可能会四处乱跑,便在床头留下一张字条给她。
漫步行走在森林公园的小路上,周围弥漫着淡淡的水汽。这片水雾……让我产生一种错觉,穿过这片水雾树林,在小石板路的尽头,是遇见安达的那个废弃村庄。
至今我都还没搞清楚,那次经历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脚步不由得加快。
虽然我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湖,虽然脚下所踩是完全不同于泥泞土路的人工石板路。
但我还是倔强的想走到尽头,亲眼见证最里面的东西只是一个人工湖,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废弃村庄。
路程并不长,很快我的视野中就出现那一片不大的湖面。
暗自松口气,一切都正常。
放缓脚步,我犹豫着要不要绕湖跑上两圈。嗯……还是算了吧,久不运动的身体,贸然跑两圈的话,我害怕会出问题。
「呼哧——」
「呼哧——」
我听到沉重诡异的呼吸声突兀地出现在背后。
那是一种很闷的声音,就像人的脑袋塞进铁罐里面说话的感觉。
转过身,我看到一团矮矮胖胖的事物。
这玩意儿……
怎么形容呢……
全身雪白,臃肿,只有脸那块是圆圆的类似玻璃的黑色不明物质。
对了,像是宇航服。
「呼哧——」
那玩意儿突然又发出诡异的呼吸声,我毫无防备,被吓得连退几步,都没注意到后背有棵树,后脑勺啪地撞在上边,疼得我眼冒金星。
「你——好——」
尾音拖得很长,不过能听懂说的是人话,应该不是什么都市传说中吃人的怪物。
不对。
自己的想法不太礼貌。
这大概是一个喜欢玩cosplay的小朋友。
「你、你好……」
忍着后脑勺的生疼,我同样打招呼。
让人没想到的是,听到我的声音后,这小家伙双手一提,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
又被吓出一身冷汗。
今天这个清晨,真的是有够惊悚。
「我叫知我麻社,可以叫我小社,或者社妹。」
一颗颗天蓝色的不明物,伴随着同样天蓝色的长发一起从宇航员头盔中挥洒而出。我说不准那些是什么东西,感觉像散发着淡淡蓝光的蒲公英。无风,却兀自飘向天空。
头盔笼罩之下,是一张陌生的小女孩脸。脸型很正常,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但是瞳孔和眉毛与她的发色一样,都是不太可能出现在常人身上的天蓝色。
「岛村小姐,很高兴能见到你。」
社妹很有礼貌地向我鞠躬
「你认识我?」
我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自己认识的人,朋友的妹妹,亲戚家的小孩……朋友并不多,亲戚也就那几个,这个奇怪的女孩完全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
社妹没有理会我的疑惑,绕着我的周身小跑几圈,最后在我的右手边停下,微微抽动鼻翼。
「你身上有好甜的香味。」
上衣右侧口袋里放着几块奶糖,是我害怕自己会毫无征兆地犯低血糖,一直放在身上用来预备突发状况。
毕竟不是没遇到过突发低血糖却无人帮助的情况。
「可以分给我一点吗?」
小家伙向我伸出还套着宇航员手套的右手,一脸嬉笑。
连是什么东西都不问,就直接要我分给她,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口袋里有好几颗奶糖,分给社妹一颗,也不是什么绝对不行的事。帮社妹剥开糖衣,将白胖的奶糖放在她手心中央。
糖是软糖,社妹没嚼几下就已经吞下肚子。她舔舔嘴唇,嬉笑的表情带着期待,就那么看着我。
「我请你吃早饭吧,附近有家不错的店。」
「多谢,岛村小姐。」
「找到你之前,我已经饿得快走不动路了。」
为什么用的是[找到],而不是[遇到]?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奇怪的女孩十有八九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看社妹那副样子,首先可以确定不是来找我寻仇。
况且,我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仇人。
那么陪陪这个小女孩也没什么问题,至少要弄清楚她的目的。
社妹的早饭是表面涂满枫糖浆的双层热松饼,还有一大杯热的甜牛奶。而我自己就点了一杯冰咖啡和吐司面包,冰咖啡是这家的招牌,我相当喜欢。
「岛村小姐有胃疾,应该少喝冰的东西。」
「哦……这你都知道?」
嘶……我感到诧异。
自己的胃病并不严重,我还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只是没想到这都能被眼前这个怪女孩看出来。
「呼呼呼……我知道岛村小姐还患有低血糖、低血压、免疫力差、轻微焦虑症、轻微抑郁症……」
「停停停……吃你的早饭去。」
前面几个小毛病还能听得下去,可后面那两个听起来就吓人的精神疾病,为什么也会在我身上出现?
我没把她的话当真,谁会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啊。
社妹开始乖乖地吃自己那份松饼。
没什么胃口,我把一半吐司面包放在社妹的松饼上面,小口吸着冰咖啡发呆。
连三十都不到年纪,就已经患上一身不大不小的毛病,都是拜当前工作所带来的恶性生活习惯所赐。
我是不是应该放弃现在这份工作,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为了自己,也为了安达。
近两个月的工资和年终奖金还没拿到手,这件事还不能心急。
「我吃饱啦。」
一整块松饼加上吐司面包以及一杯热牛奶,社妹消灭得干干净净。
社妹还穿着宇航服的身体突然往下一缩。
很快我就意识到她要跑路,伸手抓住想要开溜的社妹,却抓了个空。
社妹看起来穿得很臃肿,跑起来却轻飘飘,速度相当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跑到收银台,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门口。
「喂……别跑!」
这个狡猾的家伙,什么都不说就想开溜,怎么能让她轻易逃跑。
魁梧的女服务员一个跨步挡在我面前,像山一样的体型横在那,让我难以再往前半步。
「结账。」
大概是以为我没钱买单想跑路,服务员的语气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冷。
等结完账出去,社妹早已消失不见。
我气得咬牙切齿。
大白天的被人诓去一顿早饭,这算个什么事。
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八点。
美好的一天到遇见怪小孩结束。
买上带给安达的早饭,匆匆赶回家。
第五日:闹鬼
又是那个诡异的滴水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节奏比较缓慢,却让我感到相当烦躁。
我站起身,想找找看是不是家里某个地方在漏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起看电视的安达,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岛村姐姐……』
「啊,没事……家里好像有地方在漏水,我去找找,到时候还得找人修一下。」
「安达,你……」
『什么?』
安达正在看音乐节目,学着电视的节奏轻声哼唱。
「没什么……呃,你的嗓音很好听。」
我只是想问问安达,有没有听到过那一串诡异的声音。
想想还是作罢。
如果安达能听到的话,她不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
先在最有可能漏水的卫生间仔细搜查几圈,再跑到厨房上蹿下跳地折腾一番,搞得自己筋疲力尽都没找到滴水声的源头。
会不会是邻居家漏水,声音传到了我这?
我嘱咐安达自己准备出门一小会,让她不要乱跑。
如果我不这么说,安达是会悄悄地跟在我后面,就算被人捂嘴绑票都不会有人知道。
楼梯口有不少人聚在一起,似乎在讨论东西。一个个的年龄都在五十往上,所有人都表情古怪,面带恐惧。
凑到人群的末端,我打算听听他们讨论的内容,是不是和我听到的滴水声有关。老人们讨论时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节奏缓慢,讨论的中心内容我也听得七七八八。
内容不多,但把我吓得毛骨悚然。
简单来说,就是这栋公寓,我住的三层,可能……在闹鬼……
前两天有个独居在三层的年轻人因为车祸去世,因为暂时联系不到家人,屋主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没来得及处理。
就在那个年轻人去世的第二天,本该无人的房间里,却时不时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等到饭点,就会出现切菜、炒菜、烧水等本该很家常的声音,只是从这个家主刚离世的房里传出,未免就显得万分诡异。
就在刚才,这群人强迫公寓主人打开了那个房间。
里边空无一人。
有几位阿姨,面带惧色,战战兢兢说她们曾在公寓门口及三层的楼梯口看到过一闪而过的白色人影。
「那根本就不是人的速度啊……」
阿姨摆着手,声音有些颤抖。
「我就说嘛,这栋公寓诡异的很,早年间没少发生过闹鬼的事,如果不是房租便宜,谁愿意住在这种鬼地方啊。」
「谁说不是呢,要说我们就不该贪便宜,那些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
「便宜没好货。」
「对对对……」
「嘶……你们有没有感觉周围突然变得好冷。」
「喂,你不要吓人啊。」
「好像是有点冷……」
「走走走……都回家去吧,早点找个合适的地方赶紧搬出去。」
人群依次从我身边经过,匆匆往自己家里赶。
随着此起彼伏的关门声,等我反应过来,空荡荡的楼梯间就只剩自己一个人。
寒风吹得我一阵哆嗦。
连滚带爬地跑回家里,紧锁上大门。
我靠着门,缓缓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面。
用连滚带爬一点都不夸张,双腿早已绵软似面条。
从很早开始,我就开始畏惧死亡,明知这是所有人的终点,但我还是害怕,无法遏制的害怕。
连带着同样害怕鬼怪这一类的东西。
挥之不去的滴水声,如果是被鬼魅盯上的前兆……
必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蜷缩在墙角,手脚无力,使不出一点力气。
这种事情,哪有口头说说那般简单。
『岛村姐姐。』
安达将已经绵软的我拥入怀中,让我的脸紧贴着她的胸口。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我抱着安达的腰,声音颤抖。不知是在安稳她,还是在安稳自己。
「唔嗯……」
她的双唇,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贴了上来。
饱满,柔软,有一点冰凉,却莫名带着一丝香甜的味道。
安达在吻我,自上而下,我无力反抗。她的舌头,以无法阻挡的力道侵入,似乎急切地渴求着什么。
她的双手,缓慢地,由外而内,一颗一颗解开我的衣扣。冰凉的手指直接贴在我的皮肤上,被接触的地方传来电击般的酥麻。
不……不行……
双手抵着安达的胸口,想推开她。
却无论如何都使不出力气。
罢了,在晕过去之前,我选择放弃,任由自己被安达吞噬。
第六日:新娘
「安达……你……」
「到底,是什么人。」
安达在玩弄我的发梢,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她把我的头发一圈一圈缠绕在手指上,从小拇指缠到食指,解开,再重复缠绕。
「喂!」
对于安达冷淡的反应,我感到气愤。
我抱着安达的头,用力地吻在那双冰凉的唇上面。狠下心咬破她的嘴唇,吮吸着流出来的血液。
甜腥的味道在口腔扩散,这是我第一次尝到血液的味道,几欲作呕。
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
社妹也许说的没错,我可能真的有一点精神疾病。
安达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闭上双眼享受着充斥满血腥味的吻。
「你……到底是谁……」
嗓音嘶哑,却有气无力。
『安达樱,是将来会成为岛村姐姐新娘的人。』
「新娘……?」
『嗯。』
安达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原本冰凉的触感变得有些温热。我知道,那是被我咬破伤口的温度。
「我们……可以吗?」
『我喜欢岛村姐姐,你呢,喜欢我吗?』
「喜欢,可是……」
『还不够吗?』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没有必要想那么多。』
『安达存在的意义,与岛村相遇,相互依靠,无论多么艰难,永远都会在一起,哪怕……』
安达的声音如同古神低语,我感到越来越困,越来越困……眼皮下沉,她后面的话,逐渐无法听清。
我决定搬家。
今天,成功从老板那要回自己的剩下的工资和奖金后,我辞职了。
这笔钱,加上一直以来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积蓄,足够我换个地方,换个工作,与安达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此外,我打算用剩下的钱,与安达一起举办一场简单的婚礼。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一旦决定,繁琐的事情接踵而来。
先找到合适的地方,然后搬家,等一切安定下来后,置办戒指,婚纱,拍摄场地等等等等……
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我还是想给安达准备一场完整的婚礼。
至少,要拍完一整套婚纱照。
时间订在新年后三天,先开始物色新的居住地。
明天就是新年呢。
下午没什么事,我问安达要不要先去看看婚纱。
安达从被窝里跳出来,麻利地穿好衣服。等我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门口朝我招手,示意我动作快点。
从来没见过她那么主动地想去外面。
只是最近的婚纱店也在二十公里开外。
我没有车,也没有驾驶证,只能像上次那样坐地铁。
外面行人还是那么多,尤其是地铁站。
畏惧人流的安达躲在我身后,只露着半张脸看向前方。握着安达手心的右手,不自觉地又加上几分力量。
「别怕,有我在。」
当到达婚纱店时,安达已经趴在我背上昏昏欲睡。
如何向店员小姐解释今天的主角是安达,这是件一场异常艰难的事情。
因为无论怎么看,安达都是一副未成年少女的模样。实际上从认识安达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她的实际年龄。
正在僵局快要成型之时,安达不知从哪掏出一样东西,在店员小姐面前一晃,店员小姐狐疑的神色被标准的职业微笑代替。
「安达小姐,岛村小姐,里面请。」
我伸手从店员小姐那夺过那个东西,安达也没想要阻止我,她跟着店员小姐一起走入店内后就开始双眼泛光,盯着橱窗里面的纯白婚纱一动不动。
那是一本护照。
安达樱,二十三岁。
嘶……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直以来安达所带给我的神秘感,在看到这本护照后变得粉碎。
「请问,新郎呢?」
安达手扶着橱窗的玻璃,眼中是美艳的婚纱,对店员小姐的话充耳不闻。
店员小姐把目光转向我。
我吓得哆嗦起来。
新郎新娘都是女性,这位店员小姐怕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遇见吧。
「是、是……我……」
我的声音细若蚊蝇,也不知道店员小姐有没有听进去。
『岛村小姐,是我的新郎,也是我的新娘。』
安达跑过来抱着我的胳膊,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噢——了解。」
出乎意料的是,店员小姐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反而笑得更加灿烂。那是不同于职业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又带着一丝欣赏和玩味的笑容。
看着她的笑脸,我感到心虚。
换婚纱是件麻烦的事,店员小姐却乐此不疲地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来回帮忙。
哦,对了。
她是这家店的店长,并不是什么店员小姐。
当看到自己穿着抹胸纱裙出现在镜子里时,有那么一刹那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不,应该说是从原本噩梦中清醒过来更加合适。
明明只是一片纯白,为什么看起来会那么的美……
因为安达身形娇小,店里的婚纱穿在她的身上有种挂不住,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感觉。
她挑选的款式和我身上这套一模一样。
因为不合身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好在安达的底子好,穿什么都好看。
『岛村姐姐,好看,漂亮。』
「谢谢,你也一样,很漂亮。」
互相称赞完,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不知再说些什么。无论是我还是安达,这种事情都是第一次,穿上婚纱之后就会变得不知所措。
「那……就这款,可以吗?」
『嗯。』
安达轻轻点头。
确定好款式,换下婚纱后店长又忙着帮我们量尺寸。我打算全款定制两套合身的婚纱,而不是用租的。
很贵,但值得。
准备签合同付定金时,安达拉了拉我的衣角,让我俯下身听她说话。
她只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字。
『新郎,西装。』
这是要把[即是新郎,又是新娘]贯彻到底吗?
我有些为难,再定制一套衣服的话,预算就会超出太多,这些超出的部分就要从其他计划中克扣。
安达紧紧捏着我的衣角,那副表情,很明显不想放弃。
行吧。
我把要求和店长说明,店长却说她愿意以朋友的名义送我一套,只是西服的款式只能由她来定。
看向安达,她点点头。
安达同意,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我也跟着点头同意。
从婚纱店出来,看时间还早。
这条街是附近最大的婚庆一条龙服务中心,自然不缺卖首饰卖戒指的地方。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把戒指也准备好,省得再往这跑一趟。
嗯……
就这么办。
牵起安达的手,我们一起缓慢地沿街往前走。
第七日:花火
今天是新年。
晚上有庙会,还有特别的烟花大会。
以往新年是没有烟花大会的,不过今年好像是什么特殊的年份,这场特别的烟花大会也因此诞生。
晚饭时安达说她想出去逛庙会,想看烟花。
我惊得筷子脱手掉在地上都没反应过来。没记错的话,这是安达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
来到我家后,安达的表现就是一个十足的家里蹲。如果没有必要,她不会出门,甚至都懒得下床。
话少得可怜,不愿意出门,我都怀疑过安达是不是患有轻度的自闭症。
听到她主动提出想出门的要求,我非常高兴,这很有可能会成为安达变得开朗的起点。
匆匆地收拾完碗筷,我拿出一件羽绒衣披在安达身上,又翻出围巾手套递给她。
安达的表情有些抗拒,没有伸手来接。
我假装板起脸,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外面很冷,听话,都戴上。」
看着她乖乖地把这些东西都戴上,我才放心。安达今天还没出过门,她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冷。
我还是无法习惯安达实际已经二十往上的年龄,总会不时地用长辈口吻和她说话。
一个人的脸能和自己的年龄相差近十年,怎么想都有点不可思议。
天山童姥吗?
开什么玩笑。
打开门的那一刻,我们两一起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颤抖不已。
安达的右手在第一时间躲进我的左手手心后,就再也不肯让我松手。能感到手心处有一处冰凉,那是安达戴在右手的戒指。
她是左撇子,戒指戴在右手会更舒适一些。正因如此,我们两个戴戒指的手可以紧握在一起。
拜这场特殊的烟花大会所赐,当和安达一起走到庙会时,我们被人潮涌动的场面震撼得说不出话。
我甚至能听到安达咽口水的声音。
「要不……回去吧?」
安达摇头,拉着我往人群走去。
不断穿梭于人群之中,没有任何犹豫与停顿。
你执着的,是什么东西呢?
最后,安达拉着我,停留在一家卖糖葫芦的摊铺前。
『这个。』
纤细手指所指向的,是最大的那个苹果糖。
「这个?」
『电……电里面说,好吃。』
五秒过后我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电,是电视。
我有些哭笑不得。
这……这就是二十多岁的宅家女孩,执着地跑到外面追求的东西吗?
安达已经拿上那只最大的苹果糖,似乎正在琢磨着如何下口。
喂……我还没付钱呢。
掏出钱包,匆匆买单。
『岛村姐姐,你不买?』
拉开钱包的手莫名停顿。
「我不喜欢,你吃吧。」
往后用到钱的地方还有很多,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
为了将来能给安达一个更好的生活。
「走吧,找个人少的地方。」
『嗯。』
河畔边因为有冷风,人比较少,但是个能够好好欣赏烟花的开旷地带。
离开糖葫芦摊时,有一抹熟悉的天蓝色从我身边擦过,停留在身后的糖葫芦摊边。
好像是社妹。
我想找她算账去,想想还是作罢。主要是安达已经拉着我,迫不及待地往前赶。
到河畔刚好八点半,那场特殊的烟花大会刚好开始。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灿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五颜六色的烟花,很漂亮。
可能是因为将近二十年没再看过烟花,此时此刻在我眼中,每一朵烟花都是那么的美丽。
想起小学时代,每年都会和几个要好的朋友相约好一起去祭典。
几个小孩攥着攒下来的零花钱,连晚饭都不吃,就在祭典的街上,逛到哪吃到哪。
往往头顶绽放烟花时,我都已经吃到十成饱。
已经记不清是因为吃得太饱大脑宕机,还是被美丽的烟花所震撼,小时候的我总是呆呆地望着烟花,一直到它们绽放完自己,最后消逝在夜空。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烟花,感叹它们绚丽的同时,又为其稍纵即逝的美感到惋惜。
绽放自己,燃烧生命,为世人展现自己绝美的身姿。
这就是烟花吗?
又一朵烟花绽开,四散的烟花形成一朵巨大的粉色樱花。
哦……我不自觉地看向安达,她的名字中带着[樱]字。
这场特殊的烟花大会,会是为你而准备的吗?
烟火的颜色映在安达的脸上。
我看到她的脸,逐渐变得透明。
使劲揉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烟火的照映下看错了。
当颜色散去,我看到安达整个身体都变得越来越透明。
「安达!」
听到我的声音,安达似乎才刚刚回过神。
『时间到了啊。』
『对不起,岛村……』
声音空灵,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就在那么一瞬间,只有一秒的时间,安达化成光芒,消失不见。
就如同夜空那些绽放自己,最后消逝在黑暗中的烟花。
我听到苹果糖落地发出的脆响。
原本牵着安达右手的左手手心中,只剩下一枚没有任何温度的戒指。
眼前,空无一人。
滴答……
滴答……
滴答……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家的。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的是无尽的天蓝色。
再次醒来,是在家里的床上。
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安达化成光芒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安达?」
小心翼翼地喊着她的名字,却无人回应。
不好的预感。
「安达……」
「安达……」
「安达……」
「安、安达!」
「安……达……」
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嗓音从低到高,再变得嘶哑。
房间就这么大,不可能听不到。
手心里还握着原本戴在她手上的戒指。
不是梦……
那个喜欢躲在被窝里面,喜欢看电视,喜欢吃点甜点的女孩,那个答应要做我新娘的女孩,她……真的不见了……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不见……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安静,给我安静一点……
到底是什么声音,像鬼魅一般在我脑中徘徊。
我在哪?
对了……
安达不见了……
我应该去找她……
找她……
去哪……
她就那么……
那么突然的消失……
谁知道她在哪里……
求求你们快告诉我……
我不想失去安达……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吵死了!
到底是什么声音?!
吵死了!
吵死了!
吵死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用尽全力,向前挥拳。
想要驱散这让人烦躁的声音。
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
周围的黑暗化作碎片消失。
眼前是碎裂的镜。
镜中是……是同样碎裂的我……
滴答……
滴答……
滴答……
我低下头。
洗脸台上的池内,满是鲜血。
仿佛血池。
那是……我的血。
从额头,鼻尖,从脸颊,从下巴,从手肘,从手指,从膝盖,从脚尖,一点一滴,一点一滴……
我……原来早就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