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情人节与巧克力（下）

人活在时间，永远无法预知到下一刻来到自己面前的是意外还是明天。

瞳孔中的碎玻璃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时，我仿佛能看到死神正挥动巨大的镰刀，锋利的刀刃下一秒就会斩落我的头颅。

死亡距离我，只有几秒的时间。

还以为自己会想很多呢，想到安达，想到父母，想到日野与永藤，实际上这几秒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想。甚至对死亡的恐惧，也消失殆尽。

但是我的生命注定不会在即将开春的时候戛然而止。

大脑空白发愣时有人向我飞扑而来，我只来得及看清那是一个体型高大的女孩。她将我护在怀里，飞扑出危险圈，仅几秒过后，玻璃落地，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我头皮发麻，大脑也从空白状态回复正常。

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在女孩身躯的保护下，我没有被这些危险的东西伤害到一丝一毫。

啊……

被人好好地保护了啊，被安达以外的人保护到这种程度。

难道救人那个女孩认识我吗？

「谢、谢谢……你没事吧？」

「小岛，你就是小岛吧，你没事吗？」

女孩的反问让我有些呆愣。

小岛……

这是个已经陌生却还没没被完全忘记的称呼，因为在很久之前，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个朋友非常用[小岛]来称呼我，尽管我已经不再记得她的名字和容貌。

眼前这个女孩，难道就是在我记忆中失去名字和容貌的那个朋友吗？

我机械般地点头。

「太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女孩的声音带着哽咽与后怕。

她紧抱着我，身体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嘶声力竭地大哭起来。

据说是因为台风的缘故，导致商场上方正准备更换的旧玻璃脱框而出，差点砸到我。虽然受到不小的惊吓，好在最后没有人受伤。这件事商场方面的责任不小，维修玻璃的下方区域没有设置任何警戒线，而且明知台风临近也没有把旧玻璃提前拆下来。偌大的安全隐患，就那么任由它被台风摧残到跌落。

商场负责人接连向我们两人道歉并赠送几张面额较大的消费券后，这件事才算是勉强结束。

我看了眼消费券的面额，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券的面额足够我几乎能三折再买一只和自己同样的手机。甚至还可以低价买下今年的最新款。

对商场这群人的愠火，才稍稍降低。

事情结束后，我想请救命恩人吃点东西或者喝杯咖啡，而她在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后匆匆离开。

「我会联系你的，小岛。」

女孩正是我小时候的朋友，那个已经被我忘记名字与长相的朋友。将近十年后的再相遇，我已经全完无法与曾经的好友相认。她却仅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就能认出我这个老朋友。

她的名字是樽见。

大脑重新记下这个名字，仿佛记忆深处的开关被打开，无数的童年回忆，就像是泡沫一般，逐渐膨胀充斥满我的记忆之海。

原来这个名叫樽见的女孩，在我的童年回忆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如此重要的朋友，为什么会分开甚至遗忘，我不明白。

有时间的话，必须和樽见聚聚，聊一聊。

光是儿时的回忆，还无法具体判断长大后的樽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从奋不顾身救我的举动来看，现在的樽见至少还是一个善良勇敢的孩子。

现在应该赶在暴雨降临前，让安达来接我。

日野和永藤，我挨个打电话，终于从日野那里要到安达的新号码。

保存在手机内，再复读数遍，记在脑子里。

安达的下面是樽见。

看到这个名字与安达相邻那么近，心脏忽然慌乱地跳动了几下。急急忙忙地长按樽见名字，把她的号码移动到列表最下方。

恍惚间，我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心虚。

深呼吸稳定心态后，拨通安达电话，让她来学校接我。

从商场回学校的路上，耳边狂风呼啸，街道上行人脚步匆匆，马路上车辆飞驰，人们都赶着回到自己家，想要躲避这场即将来临的台风暴雨。

紧张的气氛不由得让人加快脚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行走在狂风中，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落在我头上。

飞驰的车辆中，会不会有车突然失控朝着我撞过来？头顶会不会还有碎玻璃，花盆之类的东西落下来往我脑袋上砸？那群神色匆忙的人中，会不会有坏人谋划着绑架我的计划？

嘶……

因为上午的意外，我似乎已经有些被害妄想，越是想象，就越感到恐惧。

几乎用跑的赶到学校，正好看到安达把自行车停在校门口。

一个飞扑抱紧安达，把自己的脸深埋在她的怀里，久违又熟悉的体香让我忍不住想猛吸两口，想用安达的味道来驱散所有负面情绪。

见到安达我才反应过来，因为那突如其来的事件，导致我既没有吃早饭，又忘记还要买礼物。

嗯……安达估计不会在意，大不了下次再补。

还没到安达家雨就已经开始下，随着越来越猛烈的风势，雨珠疯狂地朝着马路上面还未归家的行人砸去。

尽管前面修长的身形能帮我阻挡不少风雨，尽管安达奋力踩着脚踏车往家里赶，但是两个人最终依旧都没能逃过被暴雨被淋透的命运。

到达安达家时，我已经冻得几乎要晕厥。

回想这糟糕的一天……

如果我没有执着地想去安达家里，就不会差点被玻璃砸到，不会被淋成落汤鸡，也可能不会与樽见再相遇。

这两件事，我都没有告诉安达，不想让她多一些没必要的担心，毕竟除去受到些惊吓外并没有什么事，虽然她有可能已经从我的异样情绪上察觉到了什么。

至于分开时，樽见所说的再联系，到我睡着时都没有接到她的电话或是收到短信。

如果只是随意的托词，我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就释怀。

无论小时候多么要好的朋友，在经过近十年时光的分别后，这个好朋友也仅是曾经童年的好友。如今再相见，也许陌生人的成分会更多一些。

我打算过段时间把樽见约出来，一起叙叙旧，吃个饭，再送点礼物，就当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穿着安达的旧睡衣，放下所有心理负担，靠在安达身边，今晚一定能有一场好睡眠。

虽然今天很狼狈，很糟糕，但是只要在安达身边，一切又都会变得好起来。

感谢有你在，安达樱。

到2月14号为止，因为台风的缘故，岛村一直住在我家里。

我的母亲说她打算在老家附近找一份新工作，所以这几天也不在家。

难得能和岛村在自己家独处，我却差点憋出内伤。

情人节的巧克力，我本打算自己做，给岛村一个惊喜。然而这几天岛村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跟在我后面，哪怕是上厕所，她也要站在门外等我。

……虽然有点怪怪的感觉，但我还是能理解与接受。

情人节的前一天，趁岛村午睡时，我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巧克力原料，开始我的手制巧克力计划。

瞒着岛村，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凭借我在咖啡店学来的手艺以及店长教给我的办法，做一个岛村喜欢的巧克力，应该没有问题。

在还没开始做之前，我感觉将巧克力原料切碎，隔着热水融化，加入佐料再定型凝固的做法，比起步骤繁琐的甜甜圈蛋糕等点心，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直到自己开始上手，也许是太过高估自己的水平，试做几次，最终做好的成品不是疙疙瘩瘩，奇形怪状就是软趴趴的没法凝固变硬。

拿一块四分五裂的试验品放入口中，仅仅只是咀嚼两下，苦涩的味道就迅速在口腔漫延。再尝一块不同的部位，却又甜得腻人。

妥妥的失败品，无法拿上台面的东西。

买巧克力原料时就预感自己会失败几次，所以我买了不少原料，但是完全没料到会失败那么多次。原料已经用得还剩三分之一，却没有做出一块像样的巧克力成品。另外冰箱里还有提前做好的红豆沙，然而我现在连普通的一块巧克力板都做不好，又该如何成功做出红豆沙馅的巧克力呢？

有些巧克力酱不知怎的被我弄到头发上面，黏糊糊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越擦越急，越急就越乱。

如果不是为岛村而做，我早就想把这些黑乎乎的东西连盆带酱全部丢进垃圾桶。

明明知道制作步骤，自认为也并不难，但是怎么就连一块都没能做成功呢？

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能力。

要不还是买现成的吧。

外面的台风还在肆虐，让出门变得很困难。

真是奇怪啊……以往的台风天一会就会结束，而这次的降雨却时大时小地持续了好几天。我的心情就像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枝，有些阴郁，又有些焦躁。

收拾收拾杂乱的桌面，再取出最后的三分之一原料，平复心情，开始重新制作巧克力。

为了让原料融化彻底，将原料切成竖条后，再横切切成更细小的颗粒。

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心急，要仔仔细细地慢慢来，否者又会做出那种疙疙瘩瘩的失败品。

慢慢搅拌至完全融化，再放入牛奶与砂糖，继续缓缓搅拌。

当感觉搅拌得差不多准备收起搅棒时，一只手按在我的左手上面，岛村的声音随即在我身后响起。

「还没搅拌均匀呢。」

她的掌心温暖，握着我的手背，一起轻轻地搅拌着巧克力酱。

「双眼要观察牛奶与巧克力酱是否完全融为一体，手要通过搅棒砂糖颗粒有没有完全融化。」

『噢噢噢……你醒了啊？』

「别分神，要把注意力巧克力酱上面，等三者完全融合在一起，才能继续下一步。」

『啊……谢、谢谢。』

「嗯？怎么说？」

岛村就在我的左侧，微微偏头就能看到她的脸。

几天前用化妆都难以掩饰的阴霾与倦容现在被恬淡的笑容取而代之，原本浓郁的黑眼圈也淡去许多，神色看上去似乎已经像去年夏天初遇时那样的精神焕发。

现在的岛村，才算是真真的复活。

『如果没有岛村帮忙，我大概一直会失败吧。』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叫我一起做巧克力？」

『我、我想让岛村多休息休息，也想给你一个……一个惊喜嘛。』

「喔……」

「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啊……」

『什么？』

「我说，搅拌得差不多，可以入模具冷冻啦。」

想起还有两件东西一直躺在冰箱里没动过。

『等一下。』

取出冰箱里的红豆沙的馅料和心形模具，在岛村细心的帮助下，将巧克力酱倒进模具，再填入馅料，到放进冰箱为止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不免让人期待最后的成品。

左手食指上不小心沾了一点巧克力酱，我想找张湿巾擦拭下，手指却被岛村一口含住，上面的巧克力酱被她用舌头细细地舔舐干净。

虽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感受到岛村口腔里面的柔软，但是每一次的触碰都如同被电击一般，这次也成功让我的大脑宕机一分钟左右。

「给安达的巧克力，我打算明天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再买，可以吗？」

『现买？』

岛村一摊手。

「你也看到了，这几天我的状态和外面的天气一样糟糕透顶，压根就没时间准备，而且安达买的原料不也用完了吗？」

啊……说实话我真的很想要岛村亲手做的巧克力。

但是现实很无奈，外边的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我那辆小小的脚踏车根本无法与猛烈的风雨抗衡。母亲又不在家，不能开车带我们去买巧克力原料。

没有办法，岛村的手制巧克力，只能等明年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天气预报说明天的天气和今天差不多啊。』

「会放晴的。」

我惊讶地看向岛村，不明白她的语气为何会那么坚定。

「相信我，明天会是一个好日子。」

『哦……那我，拭目以待。』

话是这么说，我暗自提醒自己，应该做好坏的打算，岛村的巧克力，可能要等到明年。

免得因为过于盼望而变得失望。

左手感到暖意，是岛村的双手，它们紧贴着手背与手心，双倍的温暖缓缓流入，手掌由凉变暖的过程，舒服得我差点发出呻吟。

我的手掌偏窄且细长，容易发冷，而岛村的手掌正好相反，偏宽还有一些肉嘟嘟的，容易聚温。

两双手相握的感觉，我这一辈子都感受不够。

「一定，一定不会让安达失望。」

『嗯，我明白。』

『只要有岛村在，每天都可以是情人节。』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凭借直觉，向安达保证情人节那一天一定会是晴天。

所以当一觉醒来看见外面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真的让人感到畅快无比。刚好也是周末，今天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陪安达一起度过这个充满期待的情人节。

几天下来，都没有收到来自樽见的消息，我终于可以暗自松口气。如果现在的她还是像小学时那样喜欢追着我不放，那才真的让人头疼。

安达把情人节一天的自己都交给我，而我的计划却相当简单。

去商场买手机，买巧克力，再买几件新衣服。

情人节实际上也就是个人多热闹的氛围，陪喜欢的人一起去外面逛逛，买点东西吃个饭而已。

机会难得，要不再和安达一起去看个电影？

『想去，我想和岛村一起看电影。』

还在研究新手机的安达，听到一起看电影的建议，生怕我反悔似的，不带一丝犹豫地立刻答应。

只能说不愧是情人节啊，商场里面人山人海的，看得我头大。

十点半到达手机店，挑好喜欢的手机颜色，付完钱后，我看到安达跑到旁边的手机配件店里，给自己买了一只又大又厚的手机壳，看模样和她之前那个手机套的壳相差无几。

「这么大的手机壳，安达拿着不累吗？」

『不累，我习惯用这种。』

『而且这是岛村第一个送给我的贵重礼物，必须要好好保护。』

「好好好，你开心就行……」

「有没有想看的电影？我看看还有没有票。」

『随便，只要岛村喜欢的都可以。』

安达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新手机，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东西，不过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心里多少有些酸酸的感觉，但是想到这手机因为是我送的才会被安达珍视，那一点点酸味也就荡然无存。

犯不上和一只手机争风吃醋。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几乎都是肩靠肩，手牵手的男女情侣。我和安达簇拥在这群人中间，两个人的手紧握在一起，多少有些突兀，擦肩而过时免不了被人多看两眼。

我并不介意周围人的目光，只是原以为应该和我一样不会在意的安达，却低下头，任由耳边的头发垂下来，将自己的脸深埋在黑色发丝之中，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饿了，吃饭去吧。」

握着安达的手，牵着她脱离人群，来到无人的角落。

伸手帮安达撩开头发，我看到她的脸色并不太好。

她的脸本就白得让人心悸。

「吃完饭就去买给安达的巧克力。」

踮起脚尖亲吻安达的额头。

轻抚着被吻过的额头，安达的脸逐渐染上红晕。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好。』

安达不是爱笑的人，但是她的笑颜拥有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不确定是不是所有的情侣在情人节这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快乐，至少我眼中的安达，今天她所展现出来的快乐，是我们在一起后到现在为止所没有过的。

月朗星稀的夜晚，安达骑着脚踏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后面，靠着她纤细的腰身，脸贴后背，感觉有些累。

一整天都按照我所预定的行程进行，充实又快乐。

唯一没预料到的是，在给安达买衣服时，经过她本人的再三坚持，最后买了两套衣服一样的情侣服。

看得出服务员很有吃惊，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巧克力是普通的巧克力，因为根本就买不到情人节限定。

但是安达收到巧克力时兴奋的样子，用比喻的话来说，就像小孩子收到自己心心念念最想要的礼物时的模样，完全一致。

『岛村。』

「嗯？」

『谢谢你。』

「安达是不是对我说过好几次谢谢……有什么原因吗？」

『没有，就是想说。』

「呃……其实我也想感谢你，只是我们之间应该不用那么客气吧……」

『好像是这样。』

原本累得想要昏睡一小会，被安达一打岔，脑袋恢复清醒，不再那么昏昏沉沉。

「所以啊，不用对我说那么多谢谢。」

『明白。』

看不到安达的正脸，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在笑。

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却传来震动，有电话打进来。

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既陌生有熟悉，就是前见天保存的那个号码。

是樽见打来的电话。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

我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眉头紧锁。

『怎么？』

「不……」

没有多想，指尖按在拒听键上面。

「没事。」

『哦……快到家了。』

「嗯。」

心里变得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