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雨季 
第64章 五月摆锤
之前和伊藤在一起的那种，勉强可以称得上欢快的情绪，几乎消失殆尽。人类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明明什么事都已经发生了，却还是会因为即将要面对事实，从而生出各种各样的情绪。
如果我是生物学家的话，会在教科书上毫不犹豫地指明这就是物种的劣根性。
根据line上发来的地址，顺着导航，越过沸腾的人群。离海滩搭建的舞台那边越远，周边的游人，就越发稀疏。大概是因为很快就是放烟火的时间，为了近距离观看那种美景，大家都想向中央的位置赶去。
独自逆行的感觉，让人稍微有点不舒服。
在海滩边缘的某家章鱼烧店里，用蓝布白字的飘逸文字编织的招牌下，坐着邀请我来的那个人。几个带着孩子，看上去刚刚从其他事务中脱身的大人，匆匆地从她身后走过，给有点儿冷清的摊子，平添了一份喧闹。
应该高兴吗？毕竟，难得才有了这样可以独处的空间。
我等待喧闹结束，走到她身旁，坐到有点儿破旧的木板凳上。章鱼烧在划着小圆的煎锅里翻滚，一旁的配料盒里，传来木鱼花的香气……晚饭时间，提起那样的话题，总感觉会太沉重了。
“叶……”
侧过头，和叶奈对视，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颗用竹签扎好的章鱼烧，递到嘴前。照烧酱的味道，顺着灯光下的白雾飘散，本来想要出口的话语，顺着口水，一起被咽回了肚子里。
“还没有吃晚饭吧？”
她用手托着脸，笑眯眯的，好像我们早就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一样，相当自然。我不想让叶奈失去这份兴致，所以，还是顺着意思张开嘴，看着她慢慢地，把章鱼烧放进我的嘴里。
木鱼花和照烧酱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挤满整个口腔。轻轻咬下去，淀粉的包裹间，烧制好的章鱼须在齿间微弹，一点儿海鲜的鲜味顺着切口流出来，融入调味料的甜味和微涩中，相当美味。
我沉默不语地咀嚼着，然后，叶奈又用签子叉好一颗，递了过来。这样的过程在一言不发的空气中持续着，令我注意到，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喂别人吃什么东西的感觉。
以至于，连我这种人，都能让她如此不厌其烦呢。
肚子渐渐填饱，忧愁，也开始缓慢地涨潮。一旦两个人都享受其中的晚餐游戏结束，就要去面对那个让人讨厌的问题。想到这里，我开始放慢咀嚼的速度，希望那个时刻尽量来得晚一些。
整整一周，我都在用各种各样的事情，来让自己回避。和伊藤约会也好，和麻生打游戏也好，接吻也好，牵手也好……虽说本来也答应了要做，但也在幻想着，能够用这种事情，暂时掩藏自己那颗充满疑问的心吧。
说自己悲伤的话，有点太过文艺了呢。因为我不是很聪明，所以，就不用那种让人觉得微妙的描述了。
我只是，稍微有点难过而已。
章鱼烧来到最后一颗，叶奈嘴唇微动，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我理所当然地把头侧开去，章鱼烧就那样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过了一小会儿，叶奈那边传来咀嚼的声音。
就算有过掩饰的想法，最终也都会被全部看穿吧。平时那么亲昵，现在却做出这样的行动，不管是谁，都能猜出来有问题。而且，叶奈那么贴心，想知道我这种人的想法，大概会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所以，答案什么的，应该也早就准备好了。
“我们，去看烟火吧。”
等到咀嚼声差不多停下来的时候，我站起来，背对着叶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非常小声地说。
“嗯，有找到很棒的位置哦。”
即使是那么小的声音，也还是被听到了。我居然想着用这样的的方法逃避，比无用的垂死挣扎，还要更好笑一点。
我们牵着手，向叶奈提前就找好的位置，慢慢行进。她大概花了很大的功夫吧，比起网络的搜索引擎，自己切身寻找过的位置，才会让景色变得美丽。
毕竟，人烟稀疏和观赏美景，几乎是不可兼得的两件事。
我跟在叶奈的身后，感受着两只手相牵的，那种前方传来的引力。因为怕会让我步履急促，叶奈只是保持着正好的速度，即便不怎么费力，身体也可以按照如常的习惯，向着这种引力自在地行进……即便说了那种话，也没办法改变最了解我的事实。
所以，果然是感到厌烦了吧？对无能又不懂社交的青梅竹马，只有满腔无奈。因为很温柔的缘故，不愿意当面诉说，才会采取有点儿偏激，但又不会亲自伤害到我的办法。如果说切断友谊也算是刽子手的话，叶奈大概是相当善良的一类。
……要是这种善良不用在我身上就好了。或者说，如果我早点意识到自己很让人讨厌，大家就不会都觉得自己很委屈了。
真是自私自利呢。
我没有胆量和叶奈说些什么，所以，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沉浸在这种，只要自责，就可以逃避问题的……某种情绪里。
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盖过了夕阳。叶奈打理过杂草一样的短发，温柔地笑着，就坐在旁边。
我们如约到了能够一起看烟火的地方，虽然离海滩很远，但也正因此，附近见不到人烟。要说有哪里适合独处的话，大概不会有地方比这里更好了。
我们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还没有到放烟火的时间，别春祭吵闹的声音，沿着夜风，向这边蔓延。叶奈坐在公园树林的长椅中间，侧头看向我的脸，也只是温柔地笑起来，大概是在等我先开口。
路灯的灯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长椅上，在叶奈的脸上落下一点儿银光。我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追随着像水波一样银光，营造出自己正在注视她的假象。大概只有这样子，才能让我鼓起勇气，像是在正是谈话一样，向叶奈提出那个疑问。
“……叶奈。”
“嗯。”
“我有话想问你。”
“我知道哦。”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最近反常的情绪几乎要从身体里溢出来，即便找过各种各样的理由，最关心自己的青梅竹马，也没理由被蒙混过去。不如说，这几天一切掩饰，都不过只是一点儿自我安慰而已。
“我……”
“我可以先回答吗？因为，大概猜到了信美要问什么。”
“……嗯。”
“那么，我的答案是，对哦。”
她在想象的，是怎样的问题呢？要是注意到了最近的情绪，大概也不难猜到吧。除了对那些事实的质问，也只剩下那种，说出来只会让自己独自难过的话题。
所以，不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我果然很让人讨厌吧。”
我低下头，连假装在注视着叶奈的余力，都丧失殆尽。像是喘息一样的声音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然后变成沉重的呼吸。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今天好不容易是个晴天，到了晚上，却又要不争气地落雨。
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微弱的凉意透过夜风传来，让滚烫的脸庞，稍微变得冰冷。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刚才还可以忍住的雨滴，现在随着夜风的飘动，淅淅沥沥地从脸庞落下。一点儿滚烫的东西流到嘴角，咸咸的，好像有海盐的气息。
“……信美？”
叶奈蹲下身子，从很低的角度，去看我正在落泪的，让人觉得讨厌的脸。她伸出手指，想要替我拂去眼泪，在半道又突然收回，从自己和服的内袋里找出一包餐巾纸，抽出几张，轻轻地为我擦起来。
“我说错了什么吗？”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和平时游刃有余的态度想必，完全不一样，很可爱，“那个，问的问题不是我想的那个吗？”
都到了这种时候，我还在觉得她可爱，哪怕世界上真的有能够医治百病奇迹医生，也绝对会断言，我这种人已经无可救药了。
“不是……不是要和我交往吗？”叶奈慌张地问，她大概没想到我会哭吧，“我不觉得信美讨厌哦？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过，是我突然自大才想猜一下——还是说同性恋什么的太恶心了？做朋友也可以，只要在信美身边就好了，我以为信美也喜欢我才会这么说，所以……”
……原来你怀抱的，也是这样的情感啊。
夜风摇曳，远处，别春祭热闹的氛围静止下来，耳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哭泣声、叶奈倾诉着什么的声音，以及树叶相互摩挲的声响。这份宁静维持了一秒，或者两秒，紧接着，划破夜空的声音，从海滩上远远地飘来。我抬起头，焰火从地面点燃到空中，而后，忽然散开，绽放出美丽的烟火。
即便如此，也只需要一小会儿，就会重新归于静寂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叶奈，我只是忽然想这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