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钢铁司令
第3章:钢铁司令
时空管理局地面总部·中央指挥塔。
八神疾风的办公室是一块悬浮于米德切尔达钢铁森林之上的精密舱室。巨大落地窗外,魔导航道的光流无声奔涌,玻璃滤尽了日光的温度,只将清冷的光晕均匀涂抹在深色地毯、金属桌面边缘,以及疾风挺括的深蓝制服肩章上——那抹金线反射着毫无情感的金属冷硬。
三块魔导屏幕分割着她的视野:
左边是实时更新的次元航道异常报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
中间是正在进行的“次元震”灾后重建预算审核,复杂的图表和数字矩阵令人目眩。
右边则是加密通讯频道,滚动着几条来自边境巡逻部队的即时请示。
嗒嗒。嗒嗒嗒嗒。她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声音短促、密集、清脆如冰雹打在金属板上。
批注、驳回、签发、转发。决策果断,指令清晰,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或犹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秘书官、也是守护骑士之一的琳芙斯,无声地进进出出。放下新的文件堆,取走已处理的。
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在她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化,转化为管理局这台庞大机器运转的指令。
当一份边境巡逻队遭遇不明武装的增援请求出现在屏幕上时,她指尖在“请求增援”的选项上悬停了不到半秒,随即精准地划掉,改为“授权使用AA级威慑性反击权限,并附战术规避建议”。增援会暴露更多坐标,且代价高昂。这是最优解。冷酷的、基于全局的计算。屏幕上反射出她毫无波澜的蓝眼睛。
助理官之一的莎莉,步伐轻快却带着职业化的谨慎。她将文件放在疾风手边一摞摇摇欲坠的卷宗顶端,然后递上一份单独装订、封面印着烫金智库徽标的报告。
“阁下,兰德智库的最新发布,《论高级指挥官的个人情感与决策公正性》。”莎莉声音平稳,眼底却藏着一丝紧绷的忧虑。
疾风的目光甚至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只是伸出一只手接过报告。她快速地翻动了几页,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报告内容详实,充斥着各种心理模型、压力指标和案例研究。
但核心论点清晰而尖锐:指挥官的个人情感可能严重影响决策的客观性、公正性。对特定不稳定下属过度袒护,可能构成隐性的不公,影响管理局整体士气与管理效能……公私界限的模糊化,往往是系统性风险滋生的温床……
报告甚至“贴心”地引用了近期媒体对某位执行官的负面评价,指向性不言而喻。
空调嗡嗡的低鸣和纸张翻动的声音填满了办公室的寂静。
几秒钟后,疾风合上报告,随手将它扔在桌角那堆“待阅”文件的最上方,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她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哒”声。
“兰德智库……”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事务性的平淡,“背后的主要资助方,是加兰德·斯特林局长的家族信托基金吧?”
莎莉微微颔首:“查证无误,阁下。”
“资源优化与战略评估局……”疾风念出加兰德掌管的部门全称,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次元战略协调总司令’的位子刚空出来,他看起来……势在必得?”
“是的,您和加兰德局长是目前最被看好的竞争者。”莎莉的语调更低了些,“加兰德最近在多个非正式场合,对您推行的新安全条例颇有微词。这份报告的发布时间点,很微妙。”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冷意。这份报告不是学术探讨,是精心打磨的投枪。
加兰德·斯特林,那位笑容可掬、言辞圆滑、根须深扎管理局数十年的“老狐狸”,正用智库的笔,试图撬开她“钢铁司令”完美盔甲上的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名叫“情感偏私”。
直戳她最致命的软肋——那个被她强行从深渊边缘拖拽回来、却依然伤痕累累的金发执行官。
小动作,但足够阴险。
“知道了。”疾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稳,“放这里吧。”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中间那块屏幕,手指在预算审核的某个关键数字上点了一下,“第七项,魔导护盾发生器采购预算,压缩百分之五。理由:市场波动期存在议价空间,附上三家供应商的最新报价比对分析,下午三点前给我。”
“是,阁下。”莎莉立刻应道,迅速记下指令,退了出去。
办公室再次只剩下疾风一人,以及那永不停止的数据流和堆积如山的责任。
她端起水杯,送至唇边。空杯的触感传来。放下。
抬起手,用指尖而非指腹,力道微沉地,按住两侧太阳穴。十几秒的静止压迫后,手指收回。
她的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桌角那份烫金的兰德智库报告。
随即,左手在空气中虚按一下。一道只有她可见的、流转着淡淡银色符文的魔法光屏在她身前悄然展开——夜天之书的内部通讯界面。
“莎玛尔。”疾风的声音直接在通讯彼端的骑士意识中响起。
“在,吾主。”莎玛尔沉静如水的声音在疾风意识中响起,带着时刻待命的忠诚。
疾风没有寒暄。她左手在办公桌侧面的权限识别区快速一抹,调出了一个隐藏的界面。
一个标记着“待处理-敏感级”的加密档案被精准激活、拖拽出来,悬浮在桌面上方。
档案图标是一枚荆棘缠绕的天秤——加兰德家族信托基金的徽标简图。
“加密档案 SA/D 18-5577。” 疾风清晰报出编号,目光锐利地扫过档案摘要,“三个月前,资源优化与战略评估局批准的那笔‘次元震探针阵列’专项采购。供应商‘星尘科技’的最终成交价,比第二标‘量子前沿’的报价高出25%。”疾风指尖精准点在那条血红色差价的对比数据上。将档案信息同步传输。
“深入调查这件事,莎玛尔。我需要知道,”疾风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淬了寒冰,“这25%的溢价差距背后,究竟有什么‘技术优势’或‘保障承诺’能值这个价?详细比对‘星尘科技’技术指标与‘量子前沿’的差异点报告,当时评审团的打分原始记录,特别是对所谓‘保障承诺’的量化评估依据。”这份档案,显然已经被疾风私下标记很久,只是一直引而未发,等待着最恰当的时机。
“更重要的是,”疾风的蓝眸微眯,“查清‘星尘科技’控股架构,尤其是过去六个月内的资金流方向。加兰德局长的妻弟埃德温·斯威夫特,我记得他名下有一家投资咨询公司……去查查这家公司最近的活动轨迹和关联账户。”
“明白,吾主。” 莎玛尔接收到档案,回应简洁,却蕴藏着执行任务的锐利。
通信无声闭合。
疾风这才拿起桌上的清水壶,水流稳稳注入空杯,直至杯沿下三分的位置。放下水壶的瞬间,嘴角抿起一丝比刚才更加冷硬的弧度,锐利如新磨的冰刃。
“继续工作。”
当处理完最后一份优先级文件,疾风才终于离开了中央指挥塔的钢铁堡垒。
夜色深沉,八神宅邸静得能听到庭院里风吹过树叶的细微声响。玄关的感应灯随着疾风的脚步无声亮起,又在她步入客厅后悄然熄灭,只留下角落里几盏暖黄的壁灯,驱散着过于浓重的黑暗。
然后,疾风看到了她。
菲特·泰斯特罗莎陷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深处,睡着了。
她没有盖毯子,蜷缩着。金色的长发铺散开,有些凌乱地沾在靠垫上。睡颜毫无防备,壁灯的光落下来,在她精致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延伸出的、天鹅般优雅脆弱的颈项——每一处线条都无声地诉说着惊心动魄的美,以及一种被巨大悲伤碾碎后、残存的、令人心脏揪紧的易碎感。
疾风站在客厅入口的阴影里,一动不动。整整一天在高强度运转和冰冷算计中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被眼前这脆弱景象猝不及防地触碰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松动,如同冰川深处传来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冰裂。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抹金色从沙发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溜了过来。小菲,它似乎对沙发上这个占据了它领地的陌生访客有些不满。它凑近菲特的脚边,湿漉漉的鼻头好奇地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咕噜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用爪子扒拉一下,或者干脆跳上去。
疾风的目光瞬间扫了过去。
没有呵斥,没有手势。仅仅是一个眼神——冰冷、锐利、带着属于夜天之主的绝对威压。那眼神像一道无形的冰刃,直刺向那只跃跃欲试的金毛犬。
小菲的动作瞬间僵住。它猛地抬起头,对上阴影中那双灼灼如冰晶的蓝眸。动物本能让它瞬间读懂了那眼神里蕴含的警告:
‘不·许·打·扰·她’
小菲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呜咽,尾巴也垂了下来,然后,非常识趣地、慢慢地后退了两步,转身,夹着尾巴,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的垫子,趴下,只露出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偷偷瞄着这边。疾风平时对它所有的温柔纵容,在真正的菲特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界限分明。
疾风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放轻脚步,走到沙发前。低头看着熟睡的菲特,看了很久。
然后,她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穿过菲特的颈后和膝弯——很轻,比抱一捧羽毛更小心。菲特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身体本能地向热源靠了靠,额头几乎抵在疾风制服冰凉的金属肩章上。
一瞬间,疾风的身体僵硬如石。随即,她的动作更为轻柔,稳健地将那轻得令她心悸的身躯抱在怀中,转身,一步,一步,无声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抱着的是整个世界最易碎、也最沉重的宝物。
午夜过后,更深沉的寂静笼罩着宅邸。
菲特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渴中醒来。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头痛变成了隐隐的钝响。意识在黑暗中漂浮了片刻,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柔软的薄被。不是沙发。
是谁把自己弄上来的……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深睡的昏沉感,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出房间。走廊一片漆黑,只有楼下客厅壁灯残留的一点微弱余光从楼梯口漫上来。她摸索着下楼,找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冷的液体刺激着喉咙和胃,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放下水杯,她正想摸索着回房,目光却被走廊尽头、书房门底下透出的一线光亮吸引住了。
她停在书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书房里只亮着书桌上一盏惨白的台灯,将疾风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指挥官制服,只是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解开了,泄露出一点点疲惫的痕迹。背脊依旧挺直,但肩膀的线条透出一种被重负压出的僵硬。她正专注地盯着魔导光屏,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动作精准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机械感。手边放着一个水杯,里面的水几乎见底。
一种莫名的酸涩感涌上菲特的喉咙。她倚在门框上,声音因为刚睡醒而带着一丝沙哑的柔软,打破了书房里冰冷的寂静:
“这么晚了……该睡了。”
疾风正被一份报告里一个逻辑不清的段落弄得心烦意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头也没抬,烦躁地回了一句,声音带着工作被打断的不耐:
“马上!”
随即,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声音……不是莎玛尔,不是维塔……是……
疾风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停在半空。她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倏地转过头。
门口,菲特·泰斯特罗莎站在那里。金色的长发瀑布般垂落,几乎触到地板的光晕。
隔着那道狭窄的光缝,两人的目光在惨白的灯光与门外的昏暗中猝然相撞。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菲特眼神里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被那声不耐烦的“马上”刺到的小心翼翼。她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像一抹误入此地的、虚弱的月光。
疾风看着门口的身影,那双冰封般的蓝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又迅速归于平静。魔导光屏瞬间熄灭。身体里那根因被打断而绷紧的弦,悄然松懈。
“……好。” 她应道。
声音不高,却温柔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