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三章 若妳願挽留（妹し留めば）

十三章 若妳願挽留（妹し留めば）

朦朧不清的夜色。

被淚水與雨水遮蔽的視線。

園田海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逃開，明明知道了繪里的心意，明明得知了真相。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停下腳步，不斷朝著自己未曾走過的道路奔跑。

事到如今，海未根本沒有停下腳步面對的勇氣。

鋪著柏油的道路四處都是積水，踏著水花奔跑的步伐險些滑倒，她連忙扶住路旁的電線桿讓自己穩下，並繼續奔跑。

正因為自己是個不坦率的人，才更加不安。總是為了單純的瑣事受傷害，總是不善言表，總是誤解彼此的真心。

包裡傳來了手機鈴聲，但海未並沒有理會的餘裕，現在的她光是在這冰冷的暴雨下踏出步伐就已經傾盡全力。

一次、兩次、五次、十次，一次又一次，絲毫沒有間斷，鈴聲與雨聲融為了一體。

然後……

步伐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撞擊聲。

這次沒能扶住任何東西，她重重跌倒在地。因為衝擊而從背包掉落出來的手機滑到了海未面前。

膝蓋與手掌流出的血瞬間就被雨水沖淡，剛染上鮮紅的地面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因為雨幕而模糊的視線，隱約映照著手機螢幕上那熟悉的名字。

她伸出手握緊了手機，卻沒有接起，又一次哭了出來。

♪　　　　　　　 ♪ 　　　　　　　♪

無論說出幾次「我愛妳」。

無論妳回覆幾次「我也是」。

都無法沖淡這份不安，就連這永不停息的暴雨也無法沖淡這份不安。

－－這就是同性戀的本質。

因為周圍的反對、因為社會的排斥、因為異性的接近，還有……因為同性的親近。

同性之間的戀情所承受的壓力與猜忌，比什麼都要深沉許多。

越是相戀，越是深深陷入這份戀情，不安感就會愈加擴大。

「我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顫抖的身體不僅是因為冰冷的雨水。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好想大聲說出「我喜歡的人是妳」。

同學間聊著戀愛話題時，好想也說說自己戀人的事。

收到情書時，好想說出自己早已有了深愛的人。

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果能公開那該有多好？如果能夠對任何人宣誓妳是屬於我的該有多好？即使只是簡單的一兩句，至少也能稍微壓抑住這份不安。

什麼也不能說，那才是最痛苦的，也是最令人感到不安的。

「我喜歡妳，繪里……」

為什麼，只能在雨中自語。

「想要永遠和妳在一起……想要牽著手並肩而行，想要穿上同樣的婚紗，想要收到親友們的祝福步上紅毯，想要居住在同個屋簷下，想要每天為妳親手做便當，想要依偎在妳身旁入眠，想要看著頭髮日漸斑白的妳。」

看似簡單的心願，實際上卻十分困難。

困難到簡直像是夢境一般。

「海未－－－－！」

冰冷的雨中，傳來了熱切的叫喊。

聽到繪里的聲音讓海未心頭一顫。

無論是在多麼嘈雜的雨聲中，都能聽見妳的聲音。

她搖晃著站起身子，卻沒有回頭面對繪里。

接近的腳步聲也停止了。

雙方之間相隔著微妙的距離，不遠卻也不近。

「妳沒事吧？」繪里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擔憂，也沒等喘氣完就上氣不接下氣的開口：「有受傷嗎？」

「沒有。」

雨勢有些減弱，也因此繪里能夠聽見海未那細微的回覆。

遠方的夜雲中，一道閃光劃過天際。

「海未在……」

隱約傳來的雷鳴，像是在壓抑著情緒。

「生氣嗎？」

「沒有。」

「騙人。」

「……」

戛然而止的對話。

繪里向前踏出了一步。聽到鞋底踏在水面上的聲音，海未縮起了身子。

「不要過來！」她大喊。

但是，絢瀨繪里並沒有聽進去，而是再一次縮短彼此的距離。

海未微微挪動了腳，想要跨出腳步、想要逃離，卻遲遲無法踏出第一步。

也因此，雙方的距離被繪里化為了零。

「自己在這淋著雨，不覺得寂寞嗎？」她從背後擁抱住海未：「我也想和妳，浸濡在同樣的雨中。」

「……這樣會感冒的。」

「讓我在雨中追著妳奔跑，居然還說這種話。」

「明明可以不要管我的……」

「海未從我眼前逃走，怎麼可能放得下心不去管妳？」

才剛說完，就感受到了身體在顫抖。

究竟顫抖的是海未的身體，還是繪里的手，雙方都無從知曉。

又或許，彼此都是一樣的吧。

「繪里總是……做著讓我感到不安的事……！」

「因為我欺騙海未，說自己加班嗎？」

「還有隱瞞告白的事。」

「對不起，讓海未感到不安卻沒發現。」一陣鼻酸，讓繪里的話語稍微有些中斷：「但是我也很不安啊，我也是會不知所措的。」

絢瀨繪里根本毫無選擇。

她不像海未，能夠向比自己年長的姐姐傾訴心事，也沒有同學們能夠轉移這份不安的思緒，與她比較要好的同事又正好是愛慕自己的人。

繪里自己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比較好，怎樣才能不傷害到任何人。

或許做得不是很好，或許看起來十分笨拙，但這已經是繪里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她並不想讓自己喜愛的人擔憂。

因此撒了謊，因此有些隱瞞……

但是繪里可以坦然地保證自己絕對沒有任何惡意。

「我只是不想看見海未哀傷的表情。」

即使如此，卻仍然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所以……不要再從我身邊逃開了，好嗎？」

格外脆弱的聲音。

事到如今才顯現出自己的柔弱，海未真的覺得自己非常討厭這樣的繪里－－為何什麼都不願意和人分擔，總是要獨自逞強。

討厭。

討厭這樣故作堅強的妳。

討厭顫抖著卻還擁抱著我的妳。

討厭自己在繪里面前哭得這麼難看。

討厭，真的好討厭繪里！

海未再也忍受不住，她轉過身，回抱住繪里的身軀。

然後看見了，與自己一樣哭得狼狽的面容。

海未緊緊抱住繪里，試圖止住她的淚水，兩人卻都哭得更慘了。

「我不希望妳因為怕我擔憂，而對我有所隱瞞……」努力讓聲音突破哽咽的喉嚨，海未幾乎是嘶吼著：「我想要能夠與繪里一起分擔所有的事！」

「如果任何人向妳告白了，希望妳能主動告訴我，然後笑著說自己已經拒絕了……」海未繼續泣不成聲地說著：「這樣我才能知道，自己的不安都只是杞人憂天！」

「繪里的喜悅、繪里的不滿、繪里的氣憤、繪里的哀愁、繪里的擔憂、繪里的困擾、繪里的期待、繪里的愛戀，我都想要知道！想要知道繪里的一切，然後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生氣、一起苦惱……」

她不想要繪里對自己有所隱瞞。

更不想要繪里試圖獨自承受。

這些都會讓海未深深覺得自己是個無能的戀人，除了不甘心、生氣與哀傷，更多的是懊悔，痛恨自己為什麼沒辦法守護自己心愛的人。

「－－我想要永遠陪伴在繪里身邊！」

無論多麼不安，無論多麼艱辛。

如果一個人無法鼓起勇氣踏出一步，那麼至少，海未希望能夠與繪里一起跨出半步。

契りきな かたみに袖をしぼりつつ 末の松山 波越さじとは。

這堅定的誓約，是經由我們不斷擰乾被淚浸濕的衣袖才終於達成。就如同怎樣的大浪都無法越過末松山，無論怎樣的困境都無法改變我對妳的情意。

永遠、永遠。

「直到盡頭為止都不放開牽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