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

第7章 六-2

通讯频道随即又一次恢复了,委员会中的男人们毫无察觉。


“我相信妳和米德加德都会平安无事的,艾莉诺。”老克罗马蒂第一个扮演了安抚者的角色,但他显然并不仅仅是为了安慰哭哭啼啼的女人。“我会让加瑞特留在米德加德。”副总统语调委婉,又极富信心。“由他来指挥塞尔维亚雇佣兵和无人机部队。”


“加瑞特?”我故作惊讶,“可是……”


“他在中国人攻击釜山时非常英勇,他指挥的那个连是最后从机场撤出的。”副总统忽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赞扬起了儿子,“他让中国人吃了大苦头,让他们足足损失了1000名士兵!我相信他,如果中国人进攻米德加德,加瑞特一定能够击退他们,并且保护妳和法斯沃斯博士。”


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港口的美国军队在城郊刚刚出现中国空降兵时就逃上了运输机。“大田歼灭战”之后,朝鲜半岛的地面战斗差不多就已经宣告结束了。中国人声称他们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釜山,还在各种媒体中展示了在废弃美军军营内“缴获”的各种毒品和性用品,狠狠地嘲笑了只会在海洛因针管和韩国娼妓肚子上逃避现实的敌人。


老克罗马蒂大概认为女人从不会关心战争的细节。


“副总统先生,我承认,加瑞特很容易给人带来安全感……”我尽可能显得为难,“我只是担心……”


“担心?”


老克罗马蒂扬起他厚重的白色眉毛,神情中充斥着不屑。我确信,无论我提出怎样的理由,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加以否定,确保儿子取得对米德加德的武力控制。


“担心他的塞尔维亚语。”我说道,然后将天真的傻笑堆满自己的脸。


副总统率先“哈哈”大笑起来,委员会中的男人们像古典音乐会上附庸风雅的俗气听众那样跟随着他。就连我身后的加瑞特·克罗马蒂,此刻也因为得意而发出了轻蔑的冷笑。他笑得太大声了,以至于我都能听见。


我又注意到了约翰的表情,他颇为尴尬,双手玩弄着一支签字笔。他不停对这支笔的末端施加压力,间隔几秒就使劲挤压一下,仿佛笔杆中藏着他讨厌的东西,非得加以摧毁才行。


可怜的兄弟,我真为他感到惋惜。他原本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舞台剧艺术家,或是橄榄球运动员、高尔夫球手、动物保护志愿者、园艺师……等等——他真正想拥有的事业,而不是陪着我和这群下三滥的人渣一起发疯。


男人在任何时候都无法真正看透女人的心思,老克罗马蒂也不知道我的大脑中究竟藏着什么。“我提议,就此事进行紧急投票。”他宣布,“为了我们伟大的事业,米德加德,还有雷恩女士,现在都需要一位英勇顽强的守护者。”


“复议”的表态发言开始不停出现在通讯频道中,让我仿佛置身于希腊人的法庭上。


我想起了苏格拉底,男人们用民主判他死刑。


我更想起了希帕提娅[ 公元五世纪时东罗马帝国伟大的女数学家、天文学家和哲学家,《几何原本》的修订者,亚历山大图书馆最后的继承人。因坚持真理并身为女性,触怒了基督教徒和男权暴民,于415年3月遭亚历山大城的基督教暴徒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古典时代的科学与理性之光随着她的死而熄灭,属于基督教的黑暗时代渐渐开始笼罩欧洲。],男人们在用锋利的蚌壳将她活活撕裂时,甚至连虚伪的程序正义也不愿给她。


幸好,我不是她。


加瑞特·克罗马蒂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指挥雇佣兵守卫米德加德基地的权限。委员会以299票赞成、1票反对和1票弃权,通过了他父亲的提案。


因为无法阻止,所以我当着小克罗马蒂的面投票表示赞成。


而尽管投票是通过网络匿名进行的,但帕莎还是告诉我:约翰投了弃权票。


唯一的反对票则来自于我们的国务卿,看来她对克罗马蒂是否能避免与中国人的摩擦一事态度悲观。


“我尊重委员会的决定。”黑尔小姐在摇头的同时表示,“但请向我保证,克罗马蒂探员,不要主动挑衅中国军队。”


“如果那群眯眯眼老实待着,我当然不会去踢他们的屁股。”小克罗马蒂傲慢地回答道,“不过他们依然很聪明,未必会掉进妳的圈套里,国务卿女士,妳最好首先担心自己。”


“感谢你的提醒,克罗马蒂探员。”约翰早已眉头紧锁,“我们会确保黑尔国务卿的安全。”


“那你们的安全怎么办呢?”我选中时机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我是说,你们不会真的认为,这个女人有办法让中国人相信她的谎话吧?她确实很擅长骗人,但如果她失败了,你们又该怎么办呢?”


“艾莉诺……”黑尔小姐对我板着面孔,按照正常的人类逻辑,她当然不会喜欢我的质疑。


“我是在为委员会的大家担心呢!”我没有再等她解释,“当然,当然,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在自家的大宅子下面挖了核避难所,舒适、宽敞、安全,有足够维持好几年的水和食物,还有按摩浴缸和用来玩VR游戏的大房间……可是别忘了,如果核战争真的爆发,世界会陷入一片混乱。任何一个孤立的避难所都有可能遭到袭击,无政府状态恐怕会持续很久……我知道,在消灭中国人之后我们会重新统治世界,但先生们,你们当中又有多少人能够平安无事地幸存到那一天呢?是的,是的,眼下我的确看起来处境不妙,不过我至少还有一支军队和一座‘城堡’,”我回头看了疑惑的克罗马蒂一眼,“还有一位出色的前海军陆战队指挥官和NSA特工。先生们,不用我提醒你们,你们当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开战的前一刻被空军一号接到蓝岭山的地下堡垒,然后还有几万名士兵和厚厚的装甲掩体保护。”


通讯频道中一片寂静,但这一次并不是因为帕莎的入侵。包括约翰和老克罗马蒂在内,委员会里的男人们都在一时间变得沉默寡言,而刚才那些嘲笑我的家伙们,现在大概也只能承认我并不完全是在胡言乱语。


可以想象,雷恩家的疯婆娘把他们都吓着了。


“唉!”我长长地叹息,“众所周知,先生们,委员会中的每一个人都为我们伟大的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一想到你们当中将有人无法和大家一同分享上帝的奖赏,我就不胜悲痛。”


“事情没这么糟,埃莉诺。”约翰用某种温和的方式对我发出警告。


可我根本没打算闭嘴。


“而且你们还要保证用正确的方法为自己和家人注射第三阶段的抗体。”我继续说道,“委员会中的各位都拥有高贵而纯净的血统,你们的家谱荣耀、显赫、毋庸置疑。但是,让计划更稳妥一些,难道不好吗?”


通讯频道中响起了一些犹豫的声音,有些人开始害怕了,只是碍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他们无法在这个充斥着狂热种族主义者的圈子里公开表现出本身的忧虑。


所以,我来替他们说。


“米德加德有着全世界最好的无菌环境和医疗技术。”我提议,“如果委员会同意将米德加德作为集体避难所,法斯沃斯博士和她的医疗团队将会向各位提供最完美的保障。你们的家人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就和度假一样。”


这是个注定不可能得到赞成的提议,那么干就等于把整个委员会送到我的手上、送到战争的第一线。那会要他们的命,或者使他们被一个精神病人控制——后者看起来更糟。


“这么做太危险了。”黑尔小姐始终在和我唱反调,“米德加德是眼下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委员会不可能去那里避难。”


“我只是想帮忙……”我满脸委屈地假装抽泣几声,然后抬头望着影像中的老克罗马蒂。“副总统先生,我只是想给大家找个安全的地方……”


阿诺德·克罗马蒂轻轻点头,但我从来没有指望他会因为女人的撒娇就失去警惕。


“我明白,埃莉诺。”他换了个自以为亲密的称呼,“妳充分考虑了大局,这很好……很好。不过从时间和距离来看,很遗憾,米德加德并不是最优先的地点。我认为……”


“我们可以使用蓝岭山的设施来保护委员会成员。”国务卿抢先说,“从巴拉克·奥巴马的时代起,那里的末日掩体就一直在被扩建,并且维护得很好。那里有条件容纳全体委员会成员和我们的所有家人,也拥有足够的武力击退一切试图从地面进攻的敌人。”


“但是蓝岭山没有茜卡和她的抗体!”我表示反对,甚至用威胁的口吻说话。


“总统先生?”国务卿完全不理睬我。


与我的独断专行相反,黑尔小姐似乎更愿意让她的老板来做决定。


“我提议就此进行表决。”约翰的行动和我所想的如出一辙。“如果各位投票赞成,我将在12小时内派遣海军陆战队护送全体委员会成员和他们的家属前往蓝岭山的乌鸦岩要塞。同时,”他在影像中看了我一眼,“米德加德基地,应当将杰西卡·法斯沃斯博士及其医疗和研究团队送至同一地点。我将授权她,全面负责避难所内的防疫和抗体注射工作。”


“什么?我不同意!不同意!”我立刻就像被鱼叉击中要害了的海豚那样绝望地跳了起来,“你要带走茜卡?这不行!不行!她是我的!你怎么敢……该死!不准投票!”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仿佛不知疲倦地咒骂着,头发凌乱、表情狰狞,甚至握紧拳头用力捶打桌面。


疯子就该是这样,没错吧?


眼角的余光使我注意到老克罗马蒂轻视的眼神,以及他给儿子的暗示。加瑞特·克罗马蒂果然不会让他的父亲失望,这位强壮的NSA特工立刻上前扼住我纤细的胳膊,大概只用了百分之一的力气就将瘦弱的疯女人按回到了椅子上。


男人的肢体力量果然可怕极了!一万年来他们就是凭着这份大自然的赠礼占据着统治地球的宝座,也奴役着我和我的同胞们。如果他想的话,一定能请轻易扭断我的脖子,甚至把我像一块几乎没有重量的浮木那样捏成碎片。


“别带走茜卡!”我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


“请不要这样对待雷恩女士!请放开她!”我的科学家冲了过来,努力地从男人手中夺回我。


小克罗马蒂或许只是想吓唬我,故而很快就松开了手,并且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了鲜红的可怕手印。


不管怎么说,这个决定暂时救了他的命。


“他伤害了埃莉诺!他伤害了埃莉诺!他伤害了埃莉诺!”


“我太生气了!我太生气了!我太生气了!”


“把他从窗口丢出去!把他从窗口丢出去!把他从窗口丢出去!”


“把他撕碎!把他撕碎!把他撕碎!”


“杀死!杀死!杀死!”


“摧毁!摧毁!摧毁!”


“灭绝!灭绝!灭绝!”


有个怒不可遏的小暴君,在我的耳畔一直嚷嚷着。


假如我没有在之前向帕莎指出过几种需要“忍耐”的状况,加瑞特·克罗马蒂现在一定已经被机械辅助臂分割成许多块没有生命迹象的烂肉了。


“还不能这么做。”我小声说,“现在。”


帕莎的声音从耳廓式通讯器的频道中消失了,一瞬间的失控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我有一个爱我的妹妹,这是一种幸福。但我总在束缚着她,对她施加着各种各样的限制。希望在帕莎真正成为人类的那一天,她不会埋怨我的自私。


“埃莉诺,希望妳能理解,法斯沃斯博士对我们伟大的事业至关重要。”老克罗马蒂摆出一副公正的嘴脸,“委员会需要她和她的研究。‘乞力马扎罗的女王’是我们重建世界秩序的钥匙,就像上帝赐予摩西的手杖。必须有人能够驾驭这份强大的力量,用它来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完美。”


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必须说,他的形象很适合念这样的台词。


“我很荣幸为委员会工作,副总统先生。”茜卡表示,“如果得到雷恩女士的许可,下一阶段的研究马上就能启动。”


“下一阶段……法斯沃斯博士,妳是指……”老克罗马蒂的眼神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如同一个在佛罗里达沼泽里长途跋涉的西班牙征服者,历经痛苦与等待之后,终于见到了青春泉的粼粼波光。


“人体细胞的自我修复能力,先生。”A&E的首席科学家说道,“就像我在之前递交给委员会的报告中所描述的,纳米机器人只能增强细胞的活性,但凭借‘乞力马扎罗的女王’对基因的干预能力,我们会找到修复DNA链的方法,恢复在分裂过程中损坏的DNA末梢和结构,使身体的主人获得永恒的健康。”


“让我们把世界变得更好。”老克罗马蒂连续点头,“这就是我们要做的。”


他努力抑制着狂喜,不过微颤的眉毛早已出卖了他。


永生,“1%”们共同的渴望。


克罗马蒂父子当然也希望占有这样的技术,只不过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仅仅是让自己多活几百年、一千年那样简单。通过控制“乞力马扎罗的女王”,他们便控制了委员会,相对地,也就掌握了世界的未来。夺走茜卡和她的研究团队只是计划的第一步,约翰的提议正符合老克罗马蒂的想法。


“埃莉诺,我相信妳会明白的。A&E是委员会的一部分,委员会为她的成长注入了动力,是委员会帮助妳脱离了哈瑟尔家的控制,也是委员会在数不清的麻烦当中成为了妳的盾牌。妳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A&E当然属于妳,法斯沃斯博士也一样,但我们每一个人都要随时做好准备,为实践上帝的伟大意志而付出牺牲。”


副总统的声音里有一半是蛊惑,剩下的则是恐吓。如果我拒绝让茜卡去乌鸦岩,他恐怕会立刻命令他的儿子把我关进笼子里。


于是,我继续让他们看到一个肤浅幼稚的傻女人。


“在事情结束以后,你会把茜卡还给我吗?”


我伤心地哀求着,双眼含泪。


“这是当然的。”老克罗马蒂语调诚恳地微微颔首,“我向妳保证。”


完美的政客,他们撒谎时从来不会心怀愧疚。


“唉,那么好吧。”我实在没有太多的选择。“但是我得说,茜卡只吃我们自己种的蔬菜,乌鸦岩的军粮罐头会让她不舒服的。”


“妳可以用冷藏箱装满秋葵、蘑菇和花椰菜。”约翰皱紧眉头,显得很不耐烦。“妳的法斯沃斯博士不会挨饿的,别担心。”


“所以你不会没收茜卡的午餐盒,是吗?”我冲着他们眨眼。


“所以我们能开始投票了吗?”约翰以眼还眼,就像个急着想要从麻烦客户手中脱身的保险经纪人。


“好吧,好吧,我同意。”我叹息着说道,“我同意。”


茜卡轻轻扶着我的肩头,低下头,好让我那忧愁的面庞能够倚着她。我们俩安静地相互蹭着对方,像一对畅游在水面之下的雌海豚,无视着名为“委员会成员们”的泡沫和浪花。


耳廓式通讯器中传来了一些杂音般的质疑与嘲笑。我知道,我和茜卡的亲昵动作让委员会里的许多男人很不舒服,只是因为我的兄弟和家族,他们不敢太过明显地向我展现敌意。


我不仅是个疯子,还是无药可救的同性恋。我不知道在他们看来那一种情形更罪不可赦,但显然两个女人之间的亲昵并不被他们的价值观所允许。


因为那排除了男人,而后者似乎以为自己天然拥有控制和占有女人的权力——无论女人本身是否愿意。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夫权主义社会中的女性先天就处于一种从属的状态下,更多的时候,属于“物”的范畴,是名义上的自由人和事实上的奴隶。这使得男人们在处置他们与女人的关系时往往会本能地以自我为中心,有意或无意地忽略女性的感受,就好比人类在打开冰箱取出食物并送进嘴里咬碎的整个过程中,不会去考虑食物的想法那样。


我曾经在意识到这样的问题后,试图通过辩论让一些男人明白:这不对。然而结果却告诉我,这么做就和对着空气挥剑一样毫无意义。时至今日,我已经不会再天真地想要去为此浪费时间了。


委员会以全体赞成的结果通过了约翰的提议。很快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会齐聚于蓝岭山的乌鸦岩要塞,在这个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避过可能发生的核战争,以及计划中的“乞力马扎罗的女王”对特定血统拥有者的全面侵袭。


根据茜卡在多次“医疗采集”中获取的数据,这个一贯标榜自身血统“纯净”的现代兄弟会内部,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应该在他们的家谱上添一位东方祖先。这是人类数千年迁徙历史所造成的结果,战争和贸易总能产生许多混血儿。只是,当他们的子孙后代来到新大陆时,这样的历史往往会被基督徒们当作耻辱所遗忘。


正因为如此,他们需要杰西卡·法斯沃斯博士研制的抗体,以避免使自身成为被病毒标记的对象,而这种抗体也是老克罗马蒂计划中能够主宰世界的关键武器。“活命的机会”比“永生不老”更容易打垮对手的心理防线,在用中国人树立起“榜样”之后,美国只需要通过提供抗体就能换得其余竞争者的臣服。


没有人会疯狂到生产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武器,也不会有人在获得解药之前就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委员会的诸位先生们一定是这样想的,毕竟这符合人类正常的逻辑。


但总有一些人或事会出乎意料之外,比如我的兄弟。


“避难期间,”约翰宣布,“副总统先生将暂时代理我在委员会中的主席职务。我充分信任他的领导能力,无论我们同中国之间的战争是否会因为计划的实施而爆发,他都能够带领所有人转危为安。”


美利坚合众国的民选领袖事实上在这一刻将属于未来的权力转交给了他野心勃勃的副手。至于他自己,似乎更愿意履行另一种道义上的职责。


“我会留在华盛顿。”我们的总统说,“和我们的人民在一起,直到事态平息。”


“你的高尚令人钦佩,总统先生。”老克罗马蒂嗓音高亢,“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将履行自己的职责。”


“我会尽全力阻止最可怕的事态发生。”国务卿同样没有阻止约翰的举动。


在我的印象中,黑尔小姐与老克罗马蒂观点一致的时刻大概比因陀罗·努伊[ 百事可乐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喝可口可乐的机会还要少。


至于委员会里的其他人,他们差不多都是老克罗马蒂的应声虫。早在约翰第一次竞选总统时,北美的上流社会当中就一直有传言说他不过是老克罗马蒂的傀儡。他们不相信他在失去哈瑟尔财团的支持后还有能力像父亲生前那样继续维持雷恩家在北美的统治地位,他们认为他软弱无能,认为他的政治洁癖滑稽可笑,并且把他所有的成功都归功于雷恩家辉煌的余波,而这些优势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快速地消磨干净。


A&E公司是雷恩兄妹最后的力量源泉,现在,它也快要落进克罗马蒂父子的手心了。


“加瑞特。”副总统提醒他的儿子,“保护好米德加德,不要让我们的敌人有机会染指它。”


“是的,长官!”得到了父亲肯定的小克罗马蒂信誓旦旦地表示。


“要尊重我们的艾莉诺,孩子,我注意到你刚才劝说她冷静下来时的举动……我不得不说,那有些粗暴。你不会再那样鲁莽了,对吗?”


老头显得很严厉,但我清楚他这么说绝不是为了保护我。


“当然,长官。”小克罗马蒂的声音里带着得意的喜悦。“对不起,长官。”


“她是我们的天才,有一颗与众不同的大脑。”老混蛋说,“你应当充分留意她的想法,听取她的建议,这对你会有帮助的。”


“我明白,长官!”


克罗马蒂父子一唱一和,如同一对该死的银行诈骗犯那样相互配合,仿佛他们已经完全占有了米德加德。


我望着影像中的约翰,他满脸忧郁,看起来内心已经深受折磨。我不会为此责怪他,或者将这视作胆小的表现。


任何人,只要一想到48小时之后就会有数以十亿计的人在短时间内以肺部出血的方式大批死去,就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上帝保佑美国。”约翰最后说道。


“上帝保佑美国!”委员会的阴谋家们在通讯频道中异口同声地附和。


我站了起来,想象自己正身处舞台中央,等待着这一幕在刺耳的音乐声中结束。我张开双臂面向这些无耻、卑鄙、虚伪,并且自以为是的观众们,深深地鞠躬致意。


“愿上帝保佑你们所有人。”我说。


约翰的影像第一个从幕墙上消失,接着是老克罗马蒂,随后通讯频道中的杂音们也纷纷失去了踪迹。他们有很多行李要带去乌鸦岩,我能够理解这些家伙们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焦急,多功能按摩浴缸和全息投影电视都不算是容易打包的物件。


或许以后我能够有机会向中国的制造商们提些建议,请她们把所有的大型家用电器都改造成能够轻松拆卸和自行安装的式样。


“埃莉诺。”


黑尔小姐的声音从耳廓式通讯器中传来,我注意到她的影像仍旧留在原处。


“鲁比,我以为妳还要赶飞机。”我故意嘲讽道。


她注视着我,几分钟以前还极其生硬的表情,现在反倒变得释然。她向我微笑,显得柔和而又单纯。


很久以前我就想告诉她:我讨厌她温柔的微笑,因为那总让我无所适从。


“别死了,小家伙。”她说。


“什么?‘小家伙’?!”我理所当然地要表现出愤怒,“妳怎么敢……”


我还没有来得及给自己戴上精神病人的狂欢节面具,她就退出了通讯频道。


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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