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十二

20分钟后，黛娜在1号区的机场上截住了逃亡者们。

那里有2架MV-22旋翼机一直处在满燃油的待命状态，飞行员和机械师又都不在飞机里，很容易得手。逃亡者们目标明确，毫无疑问有人正在给她们出谋划策。

但是黛娜比她们更迅速，她驾驶的AH-6i直升机从天而降，伴随着猛烈的飓风悬停在逃亡者与她们的逃生工具之间。

这真是戏剧性的一刻，我能在幕墙的投影中清楚看到所有人紧张的表情。

紧张，却并不惊慌失措。我的对手是一群专业人士，她们不会因为暂时的劣势就停止抵抗。女巨人立即将莫拉推开，用伟岸的身体掩护着埃利斯博士的医疗舱，同时举枪与黛娜的直升机对峙。罗伯特·道格特则接过了保护学生的工作，让莫拉躲藏在自己宽阔的肩膀后，并且缓步向侧面移动，似乎是在寻找射击直升机的角度和机会。

“放弃吧！”我听到黛娜用直升机上的扩音器对她的小野兔发出警告，“妳不会想要到外面去的！如果妳知道那里将会发生什么的话！”

“我知道！”莫拉喊道，“所以我必须阻止它的发生！”

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异常嘈杂，耳廓式通讯器中却清晰传来了她顽强的声音。

“没有任何种族灭绝的事！”黛娜一如既往地替我辩解着，“埃利斯博士的判断是错误的！”

可是莫拉的回答却令我震惊。

“是的，我也知道！”冠军小姐这一次竟然没有坚持过去的主张，“可妳们的计划依旧会给世界带来一场灾难！是的，正义也许将得到伸张，可是很多无辜的人也会死去，而他们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她说，“凯特不会喜欢的！她不会，即使她就和妳的妈妈一样，希望所有的女人都能得到解放！”

“妳不明白，愚蠢的小野兔……”

我那不擅长争吵的女儿渐渐陷入沉默，过去我总是告诉她对待女孩子必须温柔。

“我确实很蠢，黛娜，蠢到以为我们俩能有机会。”莫拉反而笑了起来，“我和妳不一样，公主殿下。我没有一个胸怀伟大理想，又毫无保留地爱着我的母亲；我从来不曾生活在一个乐园里，克利夫兰的大街上每天都能看到乞丐和卖大麻的小混混。我也不像妳，是个刀枪不入的超人……如果没有妳的保护，说不定我早就撞破脑袋了。就像妳看到的，我是个普通人，一个傻姑娘，唯一能让我自豪的大概就是力气，还有，我能背出一些小说里有趣的段子……”

“黛娜，立刻降落。”我在通讯频道中命令道，“制服她！逮住她！那对妳来说很轻松！”

不好的预感在我的大脑中猛然涌现，我开始害怕得浑身颤抖！

为什么？

因为，黛娜没有按我说的去做。

“可是，我的生活中也有一个人。”莫拉继续说，“她一点儿也不富有，更算不上统治者，就连我们家的厨房她也‘统治’不了，烤箱和炉子都会反抗她……而且她也总是很忙，每天晚上靠着她的肩头一起阅读那些破破烂烂的画册，对于我而言也是一种奢望。但她是个好姐姐，在任何时候，她都是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她离开了罗伯特·道格特的保护，来到凯特·埃利斯的医疗舱前。

热爱姐姐的女孩站在那里，缓缓地举起胳膊，张开双臂，仿佛一面绘着十字纹章的盾牌。

“黛娜！”

油然而生的恐慌使我高声叫嚷，然而直升机依然悬停在空中，如同被某种魔法变得静止了一般。

“凯特，她告诉我，每个人都应当坚守自己的职责。”莫拉毫不畏惧，骄傲的声音足以让我对凯特·埃利斯产生更深的嫉妒。“科学家的职责，母亲的职责，”她说，“妹妹的职责，还有联邦执法人员的职责！”

她在说什么？这个小笨蛋。她只不过是个还没从匡提科毕业的见习探员，那些混蛋甚至看不起她，讽刺她、挑衅她、陷害她，就像加瑞特·克罗马蒂那样不怀好意地敌视着她！

可现在，她却在维护他们？维护着伪君子们制定，但他们本身又从不履行的职责？

她绝不是那么迂腐的人，除了她正在对我的黛娜胡说八道以外，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真可恶。

是的，真可恶！

讨厌的小家伙。

讨厌！讨厌！讨厌！

如果不是睡前服用的镇静剂还在发生着作用，我恐怕早就会因为愤怒而撞向幕墙上的投影！

“黛娜，黛娜·杰西卡·雷耶斯，我命令妳，马上抓住她！抓住她们所有人！”我嘶吼着，简直要变成一头咆哮着的母狮。“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芙洛拉！”

莫拉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发誓，没有人比她更能将这个词的发音演绎得如此美妙动听。

“芙洛拉，假如妳也在听，”她说，“我想告诉妳……非常感谢。”

“什么？”

她的发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妳救了凯特。”她说，“只凭这一点我就该报答妳。而且我也非常喜欢米德加德，尽管妳和法斯沃斯博士只吃素食，可我得说，妳的厨师比美容师强多啦。”

“她想说什么？”我毫无意识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想她是在向妳表示感谢。”帕莎提醒道。

“她一定又想用蹩脚的笑话逗我开心。”我对此有自己的理解，不过，很奇怪，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像几分钟前那样气急败坏了。

“但是，请原谅我，芙洛拉，我没法现在就接受妳的好意，留在米德加德。”冠军小姐说，“因为凯特一定不会同意……对不起，我不能做她反对的事。”

“妳撒谎！”我忍不住喊出了声。

更让我愕然的是，我的声音竟然出现在了机场的公开广播频道中。

“我没有，芙洛拉。”莫拉不慌不忙，“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我永远不想欺骗，那就是妳。”

“骗子。”

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无耻的谎话！一个刚刚骗取了我的信任并正在试图逃跑的小家伙，居然还试图愚弄我第二次。即便是委员会里的那些卑鄙小人，大概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我必须离开，芙洛拉。”她却说，“假如我就这样留下，不赞同妳的做法却保持沉默，那才是对妳最严重的欺骗。”

这样的辩解似乎有些道理？可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她。

“原谅我吧，芙洛拉。”

她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心烦意乱。

“我很乐意和妳成为朋友，芙洛拉，其实我很喜欢妳的眼睛，它们就像宝石一样漂亮。”

那当然！我又有些得意了——没有人会讨厌我的眼睛，里加湾最好的琥珀也不及它们明亮。

“我也喜欢妳的红头发，芙洛拉，妳真的不是爱尔兰人吗？”

哦，看来她的好奇心一点儿也不输给帕莎。

“我的祖先是德国人。”我认为有必要纠正她的错误认识，“但我的眼睛是来自母亲的遗传。”

“黛娜的也是？”

“毫无疑问，是的。”

“这么说，如果我和黛娜有了孩子，她也能得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吗？”

“有很大的机会。”我认为，“不过在计划生孩子以前，我得给妳们办个体面的婚礼。安妮不喜欢仪式，我可不一样。我打算……”

“妈妈！”

“哦，黛娜，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妈妈！她们就要逃走了！”

黛娜的喊声将我从愚蠢的幻想当中拉回现实。

幕墙上的投影已经从莫拉的面部特写变成了停机坪的全景——如果帕莎没有及时这么做，我将永远无法发现冠军小姐的真实企图。

就在她缠着我胡言乱语时，女巨人已经推着埃利斯博士的医疗舱冲向最近的那架鱼鹰，FBI特工在后方掩护着她。两人的行进速度很快，更糟的是他们的行动将导致黛娜顾此失彼。

事情在一瞬间变得不能再坏了，莫拉又一次利用了我的好心肠。

与此同时，自动步枪急速射击时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彻底结束了这场对峙。加瑞特·克罗马蒂和“切特尼克”雇佣兵出现在机场的入口，并且立刻向逃亡者们发动进攻。

他们也许窃听了我的通讯频道，也许只是因为我在广播中的大喊大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总之，我最担心的麻烦终于爆发了。

我试图禁止克罗马蒂和他的士兵使用武器，可是，这群因为受到女巨人的痛殴而陷于狂怒状态的雇佣兵已经关闭了通讯器，只接受加瑞特·克罗马蒂的现场指挥。很明显，小克罗马蒂故意为之，他正在用自己的手段逐渐乃至于彻底夺取对米德加德的控制。

机场上爆发了激烈的交火，克罗马蒂要求士兵实施包围战术的叫喊声不停出现。已经占据了飞行器的逃亡者们则分工明确——罗伯特·道格特进入机舱发动引擎，女巨人在舱门附近向外开火。塞尔维亚人的数量很多，火力同样凶猛，鱼鹰的机舱上很快布满了弹孔。

我的冠军小姐再也顾不上用她那张伶牙俐齿的小嘴来对我说谎了，她飞快地朝旋翼机奔跑，像极了一只慌不择路的小野兔。子弹追着她，那些能够带来死亡的金属风暴在她身后的地面上不停掀起烟尘。

我知道，她一定会被打中的。而她只是一个血肉之躯、不受纳米机器人保护的普通人。

卑鄙的小坏蛋，我咬牙切齿地痛恨着自己的软弱！

她让我别无选择。

“黛娜。”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做妳该做的！”

“是的，妈妈。”

这一次黛娜的回答充满了果断。

小鸟直升机压低机头飞过奔跑中的女孩，迎着那些子弹飞来的方向。躁动的气流吹乱了莫拉的头发，暴风的精灵们纵情高歌。

很快，机身左右两侧武器挂架上的加特林机枪开始射击，小克罗马蒂的叫骂声充斥着我的耳朵，男人们在重火力压制下四散奔逃的画面再度令我……略感舒畅。

聪明的小野兔没有犹豫，我想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再没有子弹冲着她去了，她当然不会错失良机。

一片混乱之中她到达了目标，女巨人伸出的手臂宛如原野中最粗壮有力的枝干，轻松地将她拽进机舱。

鱼鹰的两具引擎发出雷鸣，巨大的螺旋桨叶急速转动，载着逃亡者们的飞行器渐渐离开地面。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莫拉从侧窗中露出的脸，女孩的目光投向那架正在同雇佣兵交战的直升机，眼睛中的担忧无法隐藏。

好吧，我羡慕黛娜，真羡慕她。

“她们将在20.577秒内脱离轻武器的射程。”帕莎冷静但又显得讽刺的声音对我说道，“需要使用防空武器进行拦截吗？”

“不。”我说。

旋翼机安全地升上天空，很快便进入水平巡航的状态，向着东方飞去。

朝阳正照耀着那里的地平线，乞力马扎罗山披着她金色的战袍，宛如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那样，傲慢地而又充满怜悯地俯视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