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黄昏
黄昏残阳如血,凉风飒飒,清凉地吹拂在娇小女自卫官的脸上。
高大的部下送上代表荣誉与恋慕的白色郁金香。
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旧部,组成了近千人的整齐方阵,朝队列前孤零零的娇小长官庄重敬礼。
“立正!礼!队长辛苦了!”
震天的送别声直冲云霄,回荡天际。
女自卫官倏然睁开眼睛。
安静馨香的内室,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恍如隔世。
双重窗帘隔绝了大部分日光,仅仅在边缘处留出一线空隙,橙黄的夕照从窗帘的空隙中钻入,窗外已是残阳。
两度回笼,三度回笼,四度回笼,女自卫官从来没有连续睡过这么久。久经淬炼的身体被过度的睡眠浸得酥软,沉溺在充满恋人兰花香气的柔软床褥间,动弹不得。
瞪大眼睛,思维放空地看着夕照透过窗帘投射在天花板上的纹路,清新的蔓草纹随着光与风的移动,影影绰绰,紧紧缠住过度松弛的神经,幻觉一般在女自卫官此刻荒芜的心境中疯长,藤蔓攀爬的声音幻觉一般灌进了女自卫官的耳膜,涨潮一般漫过了耳蜗,无聊又诡异的耳鸣让女自卫官难受又暴躁地闷哼出声。
纤细却强健的手臂由于主人刻意地紧握,不时地浮现出肌理锋利的轮廓,女自卫官反复捏紧拳头,又默默放松,调动肌肉徒劳地抵抗着来自神经层的郁躁。
想要大喊。
想要发泄。
但总在将崩溃之时,理智悬崖勒马遏制住了这份宣泄的冲动。
如系玉之绳,当断未断,悬而未决。
将脸埋进柔软而馨香的枕间,光裸的大腿用力夹抱住微凉柔滑的被子,埋进床铺间的的女自卫官,如同被困在无形牢笼里暴躁的大猫,只能在喉间流作无奈的咕噜声。
咔嗒。
厚实的大门被轻轻推动打开。
感应灯迎合着主人轻盈的脚步及时点亮,温暖的橙光洒在主人修长优美的脊背上。女医生看了一眼玄关久未动过的马丁靴,熟练地脱下小牛皮鞋,换上属于自己的毛拖鞋。挂好风衣和皮包,顺便到厨房洗干净手。
推开卧室门,昏暗的室内寂静无声,走廊泻入的一线暖光,正好照亮了床上的小人儿。
女医生蹑手蹑脚走过去,长身跪到床边的地板上,被热水暖过的手指抚过像大猫一样发出咕噜咕噜气音的恋人埋在枕间的脸颊,将那颊边的细碎发丝别到玲珑的耳后,抚了抚深埋其中粉嫩微热的脸颊,柔软的手掌往下温柔地盖住了裸露在外的圆润肩头。
“美帆子又睡了一天?”
棕色的大猫慵懒地转过脸来,鼻尖亲昵地凑上去抵住恋人沁凉的鼻尖,若即若离地点触着柔软的嘴唇,瘦削却有力的手臂顺势勾住恋人的肩背,想把恋人往床上带。
“惠好凉呀…”
女医生连忙用手按住床,一边保持身体平衡,一边回应着恋人碰触,在唇齿亲昵的间隙低声说着。
“我还没洗澡…”
睡足的大猫却不理会这微小的抵抗,抬头吻住恋人的嘴唇,模模糊糊嘀咕着“不在乎”,大腿灵活地勾住恋人的腰间,一记强硬的捧抱,便把恋人轻松带到了床上。
等女医生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全然压在了娇小恋人身上。
稍微以手肘支起身体,责怪地轻咬了下坏心眼的恋人饱满的嘴唇。
“太脏了,我还穿着外出服呢…”
全身赤裸的女自卫官揽住恋人的脖颈,伸手去解恋人丝质衬衫的扣子。
“那脱掉…”
女医生连忙将恋人的手掌包进手心里,不许她再深入下去。
“不行。”
恋人明确的拒绝之词,让女自卫官迟疑地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女医生黑眸中全然的清醒明澈,这才垂下手默默蜷起身子倒回床褥之间。
好不容易平复了身体被勾起的热意,白石无奈地看着全身赤裸的恋人怕冷一般蜷成小小的一团,防备般弓起的脊背明确表达着拒绝交流的意图。
默默叹了口气,将旁边揉成一团的丝质薄被重新盖回恋人身上,支起身子走到浴室里沐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拒绝恋人的求欢。
不是不可以顺着旖旎的气氛,顺从她做下去。
但恋人整日沉溺在床铺和性事间的懒散状态,实在让她难以安心地随她放纵。
两个月前绯山从部队退役,从百里基地的宿舍里搬出来,带着简单的行李搬到白石在千叶的公寓。
而白石却因为在百里基地担任指导医的关系,在同一天从千叶的公寓搬到百里基地的宿舍暂住,错过了恋人退役后回归日常生活最艰难的一个月。
等她任期结束回到翔北,看见的就是恋人这副终日沉溺在睡眠与孤独中的懒散模样。
从军二十年的恋人,骤然斩断了职业和前途,没有朋友与情人相伴,亦无法融入平凡世界的俗世烟火,独自沉溺在孤独和蛰居中,连习惯了二十年的生物钟,在短短一个月内被全数打乱。
一味待在公寓里,拒绝出门和社交,食欲减退,持续性的心境低落,精神倦怠,只有在自己在家的时候才稍稍提起精神,恋人一系列的负面状态终于引起了白石的警觉。
特意去咨询了精神科的山田医生,白石得出了恋人可能正在遭受退役后抑郁和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困扰的结论。
不是没想试着和恋人交流,却总是马上被睡饱后精力十足的恋人一下子扑倒,变成亲密的状态。
沉溺于性事就像止痛剂一样,只是短暂地消耗着绯山的精力和体力,灵魂却依旧抗拒着外界的介入与交流,徒劳地周而复始。
一旦拒绝对方的求欢,立刻就会被恋人受伤的眼神刺痛,继而进入自闭的身体姿态继续长时间自我愈合的睡眠。
对恋人的状态感到心痛之余,白石不禁后悔自己当初对恋人的坚强太过信任而忽视了对方其实是敏感纤细的女性的事实。
而繁忙的工作也让白石几乎没有时间陪伴恋人慢慢走出困境。
像今天这样准时下班,也是白石咬牙在医院值了三天班,终于调班换了一天的假期的结果。
三天未见,一回家就拒绝了恋人的求欢,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开始。
热水舒适地冲淋着身体,忧心着恋人的白石却无法放松下来,心情低落地叹了口气后,白石拍了拍脸颊暗暗给自己打气。
加油…!
“我让你困扰了吗…?”
前自卫官不知何时出现在浴室门口,娇小的身子仿佛支撑不起灵魂的重量软绵绵地倚靠着门框,缺水一般沙哑的嗓音藏着浓浓的倦怠轻声问着。
白石赫然转过头来,迎上恋人半敛的眼眸,记忆里一贯圆润的明眸此刻却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氤氲不清。
腹间好像被人猛然打了一拳,白石用力咬住嘴唇,好忍住心间骤然涌起的疼痛,蹙起的眉峰却给了对方异样的暗示。
女医生漂亮的面容流露出忧郁的颜色,仿佛压在心头最后一根稻草,绯山默默收紧拳头,任掌心的笔形硬物用力硌痛掌心,好让麻木的神经恢复一丝清明。
杏核一般圆润的眼眸藏着眷恋深深地看了一眼仍在沐浴中,如出水莲花般皎洁无暇的美丽身体。
而自己同样赤裸的身体,却烙满了创伤的痕迹。
这是荣誉的勋章,曾经是。
现在却只是丑陋的不堪入目的伤疤,令前自卫官无端地自惭形秽起来。
伸手盖住胸口蜈蚣形的伤痕,腹部也有,腰后也有,其他地方也到处都是。
两只手全然不够掩盖这些丑陋的伤疤,绯山无措地垂头看着布满身体的伤痕。
淅沥的水声似乎扩大了无数倍,如海潮一般淹没了绯山的耳膜,聒噪的耳鸣逐渐侵蚀起绯山的五感,眼前的画面似乎无限地拉远,灰白色的画面逐渐占据了绯山的视线,肌肤间麻痹般起了应激反应,毛孔收缩的瞬间排泄出大量冰冷的汗水,剧烈的呼吸引发强烈的呕吐和晕眩感紧紧缚住了绯山的感官。
玉の绪よ绝えなば绝えねながらへば 忍ぶることの弱りもぞする (系玉之绳,当断应断,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在变得更狼狈之前,转身离去吧。
纵然被几近灭顶的悲伤笼罩,绯山依旧挣扎着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想再看一眼令她万般难受却也万般不舍的恋慕之人。
那水中清莲一般圣洁的女性,快步跑过来扶住了突然喘息摇晃着身子倒下的恋人。
被热水浸润的手掌,依旧敏感地察觉到了恋人此刻身体冰冷潮湿的异样。
不多时,女医生便熟练而准确地判断出恋人此刻的情况。
“过度换气症候群…”
可是这样封闭的环境,加上长久的睡眠,血液内的血氧量应该会偏低,怎么会出现二氧化碳浓度过低的呼吸性碱中毒…
来不及多想,白石引导着恋人放慢呼吸,从洗手池上的化妆柜里找出装化妆棉的袋子,取出化妆棉,将袋子罩住恋人的口鼻。
“慢慢呼吸,呼….吸….”
如此引导着呼吸过了两三分钟,绯山剧烈的喘息才慢慢缓和下来。
应激反应引发的生理性泪水也铺满了绯山的脸颊。
随手抽了几张化妆棉擦去恋人脸上的泪水,抱起恋人娇小的身子,慢慢往床铺走去。
小心地将恋人放进床铺,白石也倾下身子压了上去,以手肘微微支撑起身体,凑近了恋人,优美的唇线轻柔地凑近了恋人丰润的嘴唇,印上温柔炽热的亲吻。
“美帆子觉得舒服的话,就做吧。”
上一刻被恋人饱含忧郁的眼神凝视着,还感到剧烈的心痛和悲伤,下一刻,却被同一个人满含柔情温柔以待。
绯山无助地抱住女医生单薄的肩背,埋进对方湿润的发间,任滚烫的泪水倾泻在那沁凉湿润的肌肤上。
颈间被恋人炽热的眼泪打湿,背部也似乎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白石没有说话,只是反复爱抚着恋人瘦削的背部,将柔情与爱,化作温柔的碎吻,一点点印到恋人身上。
等到剧烈的心痛不再刻骨地折磨自己,绯山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缓缓放开搂住恋人的双手。
愣愣地看着两人裸裎相对的模样,坦然的躶体间强烈的对比,失落,惭愧,羞涩,耻辱,等等负面情绪重新上涌,让绯山怯怯然抬不起头来,徒劳地低头看着手中金属物体,下意识重复地按起顶端的开关。
一闪一闪的明灭光线在幽暗的房间里自然也引起了白石的注意。
那份熟悉的亮度,自然让白石联想起自己日常用的笔形电筒。
这是初次见面时,被绯山拿走的那支笔电?她一直收着吗?
轻轻揽抱住恋人的腰身,在那明灭的灯光间,小心翼翼观察着恋人的神色。
“美帆子还好吗?”
笔形电筒持续的闪动着光芒。
许久才听到绯山轻到几乎吞咽成气音的沙哑嗓音。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想象着恋人独自在幽暗的房间里按动电筒的模样,窒息一般的心痛便盘桓着白石的心头。
连续三天值班前,白石也连续几次拒绝了绯山的求欢,尽管还睡在一张床上,为了不影响绯山的情绪波动,白石选择了沉默和放置,任绯山蜷起身子用自我保护的姿态和漫长的睡眠消化着躁动的情绪。
不知什么时候起,绯山开始关掉手机,隔绝了所有外界的讯息,连白石同样得不到恋人的消息,这两个月,彼此都过得孤独而煎熬。
然而比起恋人在家中等候自己的实感,被工作繁忙的恋人抛下,独自抵抗着职业的失重与恋人的冷落的绯山却因为白石错误的信任几近崩溃。
尽力将娇小单薄的恋人密密抱进怀中,白石哽咽着亲吻着恋人的发顶。
“怎么会…这是我们的家…我怎么会不回来…”
绯山听到恋人快要哭泣的声音,抬起头去寻恋人的眼睛,杏核一般的眸中也尽是氤氲的雾气,尽力克制着想哭的冲动。
“不要哭嘛…你哭我也想哭了…”
白石抿了抿嘴唇,又拢了拢手臂,将怀中人儿抱得更紧些。
“是我的错,美帆子这么痛苦,我却没能发现。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绯山颤抖着嘴唇,夜视力良好的她,看着恋人眼中的湿润,依旧没有忍住,扁起嘴落下泪来。
“我会拖累你的,已经让你很累了对不对?”
白石摇了摇头,柔声鼓励着沮丧的恋人。
“不会的,只要我们在一起面对,一切都会变好的。”
恋人温润清凉的声音,如同沙漠里一泓清泉,轻易安抚了前自卫官焦渴孤独的心。
绯山按着手中的笔电,安静地说着。
“我本来打算走的,过了今天就走。有它陪着我就好了。我告诉过自己好多次…过了好多个今天….可我根本走不掉。”
向来暖热如小太阳的恋人,虚弱地露出了怀中捂着的伤口,令白石的心再次泛起巨大的疼痛。
“我无法就此离开,只能由惠抛弃我,我才能放弃。”
女医生的声音温润而笃定,果决地打断了恋人的自怨自艾。
“不存在的,美帆子给过我承诺,不能反悔。”
固执又傲慢的恋人一如初见般清明坚定,用明彻如琉璃般的心坦然拥抱受伤的恋人
“我们会在一起,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被恋人百般珍重的对待,重新感到安全的绯山放开手中的笔形电筒,缓缓嵌进恋人只为自己敞开的胸怀。
“嗯…会在一起的。”
感觉到恋人的依赖,白石终于松了一口气,属于医生的专业性重新冒头,开始管理起恋人糟糕的身体状态。
“我不在家的时候,美帆子到底几天没吃东西才会引起低氧过呼吸,必须先吃东西。”
随后羞涩地暗示着。
“吃饱了才有体力…呐?”
绯山瞪大眼睛望着脸上泛起薄红,笑容缱绻,依旧漂亮地过分的恋人,按捺住甜蜜得快要溢出来的胸口。
轻轻“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