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双人份的约定

Part 1

“在某条路的尽头居住着神明。”每当夏天来临，小镇里的老人们就会不自觉地念叨这句话。他们就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一样，用虔诚的目光向着海的方向望去，如果两只手空着的话，甚至会做出祈祷的姿势。

而镇上的孩子们似乎也对这句话很感兴趣，他们会组成小小的探险队——通常是由一个年龄较大的孩子牵头——唱着假面骑士的主题曲，沿着杂草丛生的隐秘小路，誓要把小镇每个角落找遍。

当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从未有哪个孩子能够找到那条路，或者说注意到它的存在，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种程度就否认神明大人的话，总觉得有些微妙，会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因为，我曾在日记中如此写道：请不要放弃神明大人。

那天的日记就只有这一句话，虽然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是让孩童时的我无法割舍的某件事。

所以，即便是上了高中，在暑假里我依旧会时不时的带上大大的白色遮阳帽，穿着休闲装去外面散步。

小镇的西面是海，那里是我散步的中转站。海小姐是个任性的家伙，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用咸湿的海风来迎接你，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她很可爱，因为不管什么话都可以对她讲，而她也只会“哗——哗——”地做出回应。

所以，当成绩不理想的时候，喜欢的人被抢走的时候，或者说是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会跑到这里，自顾自地对着她大喊，用脚踢她，甚至扑到她怀里。

有时候我会想，自己散步的目的会不会就只是为了来看她一眼呢？那样的事虽然肤浅但也是很有可能的吧，毕竟我没有父母，在学校也交不到什么朋友。

今天，我依旧穿着淡黄色的背心，搭配上浅蓝色磨旧了的牛仔裤，如同往常那样走出家门，穿过唯一一条水泥路，踏上被杂草覆盖的小路，向着海边进发。

但是，那不可思议的事却发生了。

这条路本来应该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的通往海的捷径，但现在路的尽头却出现了一座废弃的水泥桥，小路很普通的穿过桥洞连向大海。

是不是以前没有注意过呢？我暗暗提醒自己，或许是海市蜃楼也说不定，之前不是还有人说在海边看到了金字塔吗？

不过，稍微期待一下下也是没办法的吧。

我的内心有了一丝丝的雀跃，一边哼唱着小时候的歌，一边迈出欢快的步伐。

第一步，海小姐送来了熟悉的风；第二步，听，有海鸥的叫声；第三步，我嗅到了一股清新的香气。

七月，桔梗花开了。

我未曾去了解过这种淡紫色的花，但这被桔梗装点的小路和萦绕在鼻尖的香气却让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想去找寻那种感觉的由来，但无论怎样搅动着自己的记忆也终究无济于事，不免得心情有些烦闷。

这条路上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桔梗呢？感觉在我一成不变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陌生，如果是全然陌生倒也无所谓，但就是这种令人怀念的感觉，每次经历都会让人心头一软。

或许这不是我所认识的那条路也说不定，我如此安慰着自己，借此来打消胸中的烦闷。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从什么人那里听来的传言——

将桔梗花的花汁涂到手指上，用染过的手指做一个菱形的窗户，透过窗户就能看到不得了的东西。

虽然很自说自话，但我现在莫名的想要做一次试试看。

当我按照步骤，将窗子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出现了。

——“呐，你果然还是来实现我们的约定了。”

她如此说道。

Part 2

我好像认识那个人。

她戴着遮住上半部分脸的狐狸假面，涂着淡粉色的口红，右边的耳朵上有着蓝色的耳坠，一头黑色秀发通过金色的发簪完美地盘在脑后，身上穿的是以黑色为底色，搭配上桔梗花图案的浴衣。

她就那样突兀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仿佛要将我的心跳夺走一般。

“花汁，这样用也可以哦。”她走近我，笑吟吟地握住我的手，将花汁涂到了我的眼睑上，冰凉的感觉瞬间让人无比安心。

“好了，睁开眼吧。”

我缓缓睁开双眼，她精致的脸庞就在离我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假面下的湛蓝色瞳孔仿佛有种摄人心魂的魔力，我不由得看得有些出神。

“看样子是没问题了。”她像是大功告成一样拍了拍手，然后牵着我说道：“我们出发吧。”

“去哪？”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

在听到我的疑问后，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落寞，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默了许久，她才重新挂上笑容对我说道：“去神明的集会，我答应要带你参观的。”

“欸？什么时候——”话还没说完，她的食指便已贴上我的嘴唇。

“不许说那么败兴的话，我啊，姑且也算是神呢。”

她牵着我的手向前走着，在桥洞下为我戴上了准备好的狐狸假面，她的款式是蓝色，给我的这一个则是粉色，看起来就好像…嗯，情侣一样。

穿过桥洞后，本应存在于那里的海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街道旁各式各样的摊贩，而且时间也由下午换到了夜里。

我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像是跟在大人身后的孩子一样紧紧贴在她的身后。虽然这样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些失礼，但我总觉得是她的话就没问题，就算尽情的向她撒娇也会得到原谅。

“好啦好啦，抬起头来，大家可都是好人哦。”她胡乱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自顾自地把我牵到了摊位前，递给了我一个苹果糖。

“这个，我超~推荐的。”

“唔…嗯。”看着她爽朗的笑容，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咬了一口苹果糖，甘甜的味道十分令人陶醉。

“我吗？”她想了想，学着我在糖果另一侧咬了一口：“叫我小幸就好啦。”

“小幸…”我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不觉间嘴角有了一些上扬。

“小幸也是神明大人吧？”

“是啊。”她看着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什么样的神？”

“嗯…这个要说起来其实也挺复杂。”

她牵着我的手，在人群——其实是神明们之间灵活地穿行着，而目的地大都是炒荞麦面啊，还有章鱼烧和棉花糖什么的，其他的像是捞金鱼什么的则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她好像并不怎么喜欢吃这些东西，付完钱后大都塞给了我，而我面对着这些好意又怎么能够不管呢？索性全部吃掉！

“人死后会怎么样呢？”

“你是在指进入天堂或者地狱这种事？”

我以为这会是个相当明智的答案，没想到小幸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存在嘛。听好了，人死后呢——”她竖起食指来向我强调，“会无一例外地成为神明哦。”

“全部？”我不免有些惊讶。

“嗯，全部。”而她则是平静地表示了肯定，然后自然的把我嘴角的棉花糖塞进了嘴里后继续说道：“所以呢，万事万物都有神明，大到天空，小到一粒泥土，都有掌管它的神明，而这些神明又由一个神进行管理，也就是神明的神明。”

“而我，”小幸再次开口道，“就是掌管约定的神明，所以我必须要实现约定才行。”

我再次从她口中听到了那个词。

——约定。

在我们见面时她就说到过，说我是来实现约定的，我明明不认识她，却从来没有对她所作的亲昵举动有过一丝一毫的反感，与其说是反感，不如说她的这些举动反而让我很安心。

甚至于，仅仅是她能出现在我面前，或者能够听到她的声音这种事就足以让我心怀感激。

为什么？

还未当我发出疑问，耳边便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哟，好久不见啦，小惠。”

Part 3

那是一个同样身着浴衣，带着假面的女人，但她却有着外国人一般的金色波浪长发，身材也是无比妖娆，加上浴衣本就有些宽松，我仅仅是向她的胸口看上一眼就会满脸通红。

她刚才叫了“小惠”，应该不是在喊我吧。

我如此想着，默默压低了头，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会很害羞，这也算是我的缺点之一。

“哦呀，不认识姐姐了吗？”她弯下腰想看清我的表情，却被小幸一把推开。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小幸，发现她的眼神就行在看着敌人一样，而当我抬起头时，对面那个女人的表情则更是令人悲伤。

——她哭了。

明明外表像个成熟坚强地大姐姐一样，但这样的她却在我面前掩面哭泣。

我，做了什么伤人的事吗？

“走了。”小幸像是命令一般对我低语，然后拉着我远离了人群。

那个人是谁？

我坐在长椅上，不住地在脑海中翻找着关于那个人的记忆，明明知道结果会是一无所获，但就这样放弃才是最令我气愤的事。

在我有些失落时，一瓶波子汽水递到了我面前。

“喝吗？”小幸朝我笑了笑。

就是那样的笑，冰冷的怀念感再次将我包围。

我接过汽水——苹果味——是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味道。

小幸好像知道我的一切，而我却对她一无所知，这样的自己令我感到厌烦和恐惧。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试探性地发问不免让小幸一愣，她摇晃着青柠味的汽水瓶，一副悲伤却又无奈的表情。

“你觉得我们认识吗？”她反问道。

“…可能吧。”我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

“那——能听我一个任性的要求吗？”

“嗯？”

“下一次，再一起逛祭典吧，我们两个人。”

她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清晰，仿佛要把这些话语牢牢刻进自己的心里。

“嗯，约定好了。”

她无力地笑着：“约定好了。”

我明白的，或许这不仅仅是对她，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这些话，必须牢牢刻在心里才行，不然的话，我又会忘——

仿佛有什么东西窜进了我的脑海，我想说出某个字眼，但它在拼命地阻止我，不然的话，有什么东西将会被打破，而那是绝对要遵守的东西。

关于和小幸的那场祭典的记忆，戛然而止。

在我醒来时，身旁追逐而过的孩子们和耳边响起的聒噪蝉声都在提醒着我：你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但是，这种熟悉却让我莫名的感到窒息。

我在另一个本应更为熟悉的地方和某人许下了约定，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但那时什么样的地方，我又是和谁做了约定呢？

我在指尖涂上桔梗花汁，却未能从窗子里寻到什么人的身影。

你还在这里吗？我向前伸出手想要感受那股温暖的气息，然而却什么都触及不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吗？我想要哭出来，却失去了哭泣的理由。

神明，真的是存在的吗？

我拼命的跑回那个空无一人的小屋，在忘掉所有事情之前，我想至少要把自己忘记了某件事这件事记录下来。

然而，当我拿起笔，翻开日记本的时候，却只能留下寥寥数字——

“午饭后，散步。”

Extra

夏日还未过去，村里的老人们依旧乐此不疲地给孩子们讲述着居住在路尽头的神明大人，其中，有一个孩子这样说到——

“我长大了也想成为神明大人！”

老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遗憾地说道：“神明呀，不是那么伟大的职位。”

“为什么呢？”孩子的眼中充满不解。

“因为她们没有‘爱’，神明之间如果互相喜欢的话，就会有掌管遗忘的神明让其中一方忘记这件事。”

“那难道不会很痛苦吗？”

“对于还记得的那一方来说当然痛苦，而且，想要记起的那一方想必也是一样痛苦。”

“但是呐，”另一个孩子问，“如果是那个掌管遗忘的神明喜欢上了谁呢？”

这个问题着实把老人难住了，他沉思了一小会，慢悠悠地说道：“到那个时候，可能就不只是忘记‘喜欢上’这件事，或许就连自己身为神明这件事，也会被抹得荡然无存吧。”

我带着大大的白色遮阳帽，结束了今天小小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