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半
郑老财家里新添了个闺女,一时间城里炸开了锅。
为啥呢?因为这当年可是帝都里有名的郎中来给郑老财瞧过病呀,说他这辈子是别指望能给郑家留个种了,当时老郑家可是闹翻了天,可郎中这才走没两年,他咋的就能有个闺女了?
于是城里人就开始琢磨,哎你说这郑老财是不是让人给绿了?
可说归说,明面上还是得贺贺不是?漠北这地方本就偏远,要是城里没郑老财没日没夜的做买卖,估计满城人都得去喝西北风。
于是,孩子满月当天,郑老财家的门槛是被踩了个稀巴烂,还是得亏城东的木匠留了个心眼,赶明儿就给弄好了新的,这才算是保住了门面。
还有那教私塾的先生,也算是城里有头有脸的文化人,可就是一让他起名就犯了难,拿着纸笔半天憋不出一个字,郑老财急了,大喊一声:“九半!九月十五出生,就叫九半,歪名好养活!”
家主都发话了,谁还敢不从?得,挺好一闺女被名字给糟蹋了。
再看这闺女,哎哟,长得那叫一个水灵,郑老财巴不得天天搁床边上守着,有次闺女咳了两声,那给他吓得呀,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夫人说:“你呀,等闺女往外嫁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郑老财一听,当场晕了过去,几个当下人的轮着掐人中才给他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打这以后夫人是再也不敢跟他提这事了。
可不提归不提,这事也不能老耽搁着,他老郑家还是得找个女婿不是?于是夫人就开始打听,你要说这漠北不愧是漠北,连个像样的大户人家也没处寻去,最后没法子,夫人就开始往将军那地方使劲。
不过这劲也没白使,也算是撞着了吧,不远的城里就有个窦将军,他们家孩子整好跟九半差不了几岁,而且窦将军也算是从帝都调过来的,要是跟他家当了亲家,说不准后半辈子还能去帝都享享清福。
准备厚礼!夫人这头正高兴着呢,没想到下边人一句话给她吓得不轻。
“夫人,窦家公子找不着了!”
再派人一打听,还真是这么回事。没法子,招女婿这事就这么给耽搁了。
于是夫妻俩人开始劲儿往一块使,先是给找了个教书先生,后来又觉得女孩子家在这漠北得有点防身的本事,于是又去守城的军营里边给找了个教她练功的。
要说这九半也是给她爹娘争气,才到八岁就落了个文武双全的名号,且不论每次都能把教书先生辩的面红耳赤,要不是力气比不过,恐怕随便从军中拉俩人出来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打这开始郑老财可就管不住自己这闺女喽~
等九半到了十岁,你且去城里瞧瞧,提起郑老财家的闺女,那有谁能说不认识?今儿去营里面踢个馆子,明儿去先生家砸个场子,简直就跟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一样。
但也奇怪,城里人还真没有讨厌这小家伙的,咱且不说人家那一肚子的墨水和浑身的功夫,单看这脸蛋也让人恨不起来呀。
于是,郑老财索性也就不管了,由着她去,就不信自己这闺女还能把天给捅个窟窿不成?
你还别说,真能。
那天九半从外头领了个女娃回来的时候,差点没把郑老财给噎死。
“不管你是不管你,你也不能给老子拐个黄花大闺女回来啊!”
九半当场白了郑老财一眼:“这可是你闺女从歹人手里救下的,还不夸我?”
哟,郑老财懵了,敢情自己这还是养了个女侠出来?
半晌,一旁的夫人来了句:“送去官府不就结了?”
谁知九半当场就急了:“不行,人是我救的,我养!”
好家伙,郑老财又是一口饭喷了出来。
仨人当着下人的面吵了半宿,没法子,最后郑老财还是从了,让这丫头成了九半的贴身丫鬟,他倒不担心这来历不明的女娃会不会伤害她家闺女,反倒是担心自家闺女会不会对这女娃做点啥。
好在,从结果来看,这女娃手脚还算利落,以前怕是哪户穷人家的女儿吧,郑老财想过去打听打听这女孩老家在哪,可自打那天九半找过来跟他说,这孩子是从军营里抢过来的,郑老财就不敢多问了。
营里那些人都干了点啥,郑老财心里门儿清。
没两天,郑老财亲自带了好酒和银子,去营里给人家赔不是,得亏那帮子人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啥明面上的事,于是这事也就算是了了,郑老财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事他还是没跟九半说,不然那孩子又得去砸人家场子。
回了家里,看着俩孩子处得不错,郑老财也就觉着自己这钱没白花。
九半给这孩子起了个新名,叫敏然,郑老财问过是啥意思,九半说:“歪名好养活。”
行,这孩子记仇记了十年。
敏然跟九半不一样,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不感兴趣,读书倒还好,不过她更喜欢跟着夫人学些刺绣之类的,夫人也觉得能有这么个孩子跟着自己挺好,于是老两口就开始商量,打算把她收成养女。
等这事定下来,已经是两年之后了,九半生日那天,老两口乐呵呵的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宣布了这件事,可没成想,九半当场就翻脸了,说啥都不让。
没法子,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郑老财还真没想到自家闺女原来是个醋坛子。
可这事呀,没完。
当天晚上,九半牵着敏然去找郑老财,话还没说就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连着敏然一块连着磕了仨响头。
老郑头可没见过这阵仗啊,扶了这个扶那个,可就是谁也不起来。
“干啥干啥?有事说事,你们这是干啥?传出去这不是让人家指着我郑老财骂吗?”
俩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了半天,敏然说话了。
“老爷,我跟小姐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啥?你再说一遍?”
“我把她睡了。”九半在一旁嘟囔了一句。
郑老财又懵了。
“啥玩意?咋回事?你俩不都是姑娘吗?不是,这妮子难道还能是个小子不成?”
“爹,别问了,女的。”
“哦。”郑老财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还不瞎,可下一秒他就回过味来了。
“不对啊,你玩你爹呐?”
“老爷,我跟小姐是真心相爱的,我们”
“停停停,打住打住。”郑老财连连摆手,一屁股蹲在了椅子上,“让我缓缓,让我缓缓,缓缓…”
等九半跟敏然跪足了一个多时辰,郑老财缓过神来了,走到敏然跟前,从袖口掏出来几张银票:“你走吧,不留你。”
敏然愣住了,两行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九半赶忙拉住了郑老财:“那事是我主动的,跟她没关系!”
郑老财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下就把九半甩到了一边,面红耳赤的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老子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不三不四,违背人伦的无耻之人!还有你!”郑老财一个大耳巴子呼在了敏然脸上:“你还有脸哭!捡你回来真他妈的是老子瞎了眼了!拿上钱给我滚!滚!再让老子看见你就打断你的腿!你就该在兵营里被那群老爷们玩死!滚!”
“我滚!”九半大吼一声,“我滚!以后敏然就是你郑家的女儿,我滚!”说完就往外跑。
郑老财呆住了,敏然疯了一样地追了出去,紧紧抱着九半,死活不让她走。
刚才那声大吼也惊动了夫人,她刚看见郑老财和俩闺女就明白发生了点啥。这家里,她不糊涂,打从九半捡敏然回来她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所以才劝着老爷把敏然收成养女。
可今天事情到了这一步,她怕是也劝不回来了,自己这闺女随她爹,倔,跟驴一样,死倔。
“你要走我就死在这!”敏然突然拔下来簪子对准了自己脖子。
“你敢扎我也敢!”九半也这么干了。
这下可就不止夫人和郑老财了,全府上下乱了,全乱了。
“你把簪子给我放了!”九半指着敏然说道,“你放了今儿这事咱还有得商量,你不放我怎么着也能死你前头!”
敏然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簪子,夫人见状赶紧朝下人们使了个眼色,一群人一拥而上按住了敏然。
夫人本以为松了口气,可谁料她放了九半却是没放。
“府里老两口给我听好了!”九半嚷道:“今儿我把话撂这,我走后,谁敢动敏然一下,我让你们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我!给我记好!”
“郑九半!你敢!”敏然大叫,“你敢走一个试试!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哟,”九半笑了笑,“感情我媳妇也是个倔驴。”
说完,九半抛下簪子,纵身跃出了府里。
打那往后,一连几年谁都再没见过九半,城里人不知道为啥,郑老财只道是她死了,现在府上就敏然这一个闺女。
再后来,窦将军反了,由他那儿子窦玲珑领着一路打了过来,守城的人说了,打不过,让大家该跑就跑。
城里人慌了,争先恐后地逃难,其中就有郑老财,可敏然说什么都不肯走。
“我等九半回来,不管怎么着,她得有个家。”
郑老财一看,得,反正又不是亲闺女,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于是就留了点银子和粮食下来,别的但凡能带的一件不留。
等到出城的时候,郑老财往城墙上瞥了一眼,寻思着这新来的将军怎么看着面熟?可一细想又觉得不对,于是也就没往心里去。
再后来,郑老财找人打听城里的事才知道,自己的宅子被一把火给烧了。
跟他讲这事的是一说书先生,说是先生,实际上却是个姑娘家,手里拿把折扇,说的倒是煞有其事。
“怎么就单是把我家给烧了?”郑老财摸不着头脑。
“因为当时有一将军在那守着,攻不进去,可不就给烧了?”
“将军?”
“对,一个女将军,死活不让人进去。不过最后还是跟宅子一块没了,也不知道她在守啥。”
郑老财愣了。
漠北之乱平定,已经是那之后几年的事,郑老财夫人死得早,他自己一个人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硬是要回去。
别人问他还回去干啥,家都没了。
郑老财说:“那不行,得回去,俩闺女还等着我呐。”
打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郑老财,有人说,他许是半道上被劫财的给害了,也有人说,他家闺女压根就没死,现在正带着他享清福呢。
不过,猜到底,那终归还是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