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十六度冰汽水

Part 1

沿着老旧的水泥路面，向坐在杂货店门口的老婆婆打招呼，身旁的小孩子拿着纸风车追逐奔跑。我背着书包，大踏步地走着，顺着微风将乌黑的发丝撩到耳后。

我喜欢走在路上的声音，那种鞋底和小石子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这能让我有种还在前进的感觉，不管是走向哪个方向，至少不会是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前面有条裂纹，那就跳过去吧，踩到别人的影子就算输。

那些黑黑的小家伙是蚂蚁同学吗，它们在说些什么呢？

快看快看，那片云好漂亮哦，就像——

嗯，就像你一样。

经过一个红绿灯之后右手边是长长的河岸，我小声地哼起童谣，踩着自己的影子向前迈进。

已经没有人向我说出“你输了哦“这种话，即便意识到这一点，我还是选择了坐在铺满青草的河岸。

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个笨蛋。

“呐，我失恋了。”

那是我在这里第一次对她说出的话，一般来说是不会向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说的吧，但邂逅这种东西真是有些难以言喻，总感觉她就像是我的旧友一样，我可以向她倾诉，可以对她撒娇，可以像一只小猫咪一样依偎在她怀中。

不过那都是恋爱小说里才会发生的剧情，她不是王子，我也不是公主，所以她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只是这种程度而已，那时的我却哇地哭了出来。

我喜欢上了篮球部的前辈，想要为他加油呐喊，在候场区为他递上毛巾，每天为他做好便当，放学后在教室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或许这么说显得有些痴女，但我想和前辈牵手试试，会不会有那种让我们心意相通的魔法呢，那时的我曾如此天真地幻想。

但是，小小的恋情仅仅是一个月便走向终结。

我…喜欢看到前辈和喜欢的人走在一起时天真的笑脸。

即便到了今天，我依旧无法简单的否认那份心意，只不过那也只是会让我觉得“不会后悔”这种程度而已。

夕阳的微光装点着斑斓的河水，耳边的鸟鸣时不时的想要划破这份宁静。我学着她的姿势，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不修边幅的躺了下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概就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情了吧。

面对着第一次见面的失恋女孩，她是怎么想的呢？

我尝试着再次说出那句话。

“呐，我失恋了。”

我苦笑着，果然没什么实感。

我坐起身，大口地呼吸着河边的空气，当清爽的感觉再次充盈起疲惫的身体，我明白是时候向下一个场所进发了。

这是我的朝圣，是我们的约定，亦是——

被单方面终结的恋情。

Part 2

走过下坡，首先经过的是一家幼儿园，对这个地方我没有太多的印象，人好像都会自动过滤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所以那些事可能是被我主动忘掉了吧。

我颇有些无聊的踢着路上的石子，轻声哼唱着忘了名字的歌谣，如果能把石子踢到校门口就会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我跟自己立下小小的赌约。然后，在成功的时候发出小小的欢呼，就像在品尝蛋糕上的草莓一样。

我张开双臂舒了口气，再次整理好校服后走进校门。

虽然已经是放学后好久，但操场那边依旧能听到学生们的呼喊声，从声音来看大概是田径部，真是辛苦呢，每天都在场地上奔跑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事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从春天之后我就已经不再属于这里，我并不怀念当初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就连毕业照也随手丢在了书桌上，坦白来说，在毕业典礼后看到相拥而泣的大家，我竟有些感到无所适从。

我无法证明她们对我有多么重要，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流泪不是会显得太狡猾了吗？

水泥路旁的樱花树下散列着木制长椅，因为年久失修的原因，再加上风吹日晒，那些原本应该清晰可见的纹理早就歪曲了形状，如果在万圣夜没有好好化妆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效果了。

我信手捡起一片落叶盖在眼上，如同三年前那样。

“听说像这样用叶子盖住一只眼的话，就会看到些不得了的东西。”

“嗯。”

那时的她靠在椅背上，仰面望着树荫，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而我则是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而赌气似的把脸贴了上去。

“竹月同学你这样是不会有朋友的。”

“欸…那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变胖的竹月同学。”

“打你哦。”

“真的真的，越靠近就会越明显。”

盯——

我的脸越靠越近，直到我们鼻尖相触，连香水味都缠绕在一起，而她的眼神还是没有丝毫动摇。

“竹月同学你…难道不会害羞吗？”

树叶从手中滑落，无论那时也好，现在也好，单方面耍诈的都是我，所以，也只有我在单方面的祈求罢了。

我不会喜欢上她，不会喜欢上那个每天都一副懒散的样子却还能拿到年级第一的不良。

在雨里打一把伞的时候只有我会脸红。

被关在体育仓库的时候只有我会想歪。

去她房间做客的时候只有我会心跳个不停。

拿到line的时候只有我会开心的整晚睡不着。

奇怪的一方，只有我。

没错，一切都只是单方面而已。

所以，即便她的回答是“毕竟我们都是女生”，我也——

不会难过。

“如果你也是这么想那该多好。”我在心里小小的不甘着，“但是，为什么你会吻我呢？”

那个时候，在给出那句回答之后，竹月同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抱住我，夺走了我的初吻。

“毕竟我们都是女生。”

我沉浸在那柔软的触感和甘甜的味道之中，用她的回答来麻痹自己。

我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

当她放开我的时候，眼神中掺杂了一股悲伤，我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话又说回来，从第一天相识开始，我从未搞懂过她的想法。

我们是朋友吗？或许根本算不上，只是维持着畸形的关系而已。

但是那天之后，迎来的却是她转学的消息。

即便是畸形的关系，也被她单方面的宣告了终结。

在小小的失落中，我走向了最终的目的地。

Part 3

“说起来，雪下你喜欢的是哪种类型？”——她曾如此问过我。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眨了眨眼，并没有理解其中的意味。

“嗯…因为女生之间好像会讨论这类吧，大概。”

“虽然是很普通话题，但是…从你口中说出这话总感觉有点奇怪，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嗯，大概是足够优秀的那种？”

“真模糊。”

“明明是你问我的。”

她一直都是这样，明明是个不爱讲话的人，但当我们两个在一起时却又会找到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如果她想的话，甚至连昨天晚饭吃的鲣鱼也能当作谈资。

“真是的，明明只是个笨蛋而已。”

“欸~可我几乎每科都是满分。”

“就是因为你这一点才会被叫做笨蛋啊，笨~蛋！”

“真难懂。”

每当我嗔怪她时，她总会望着天空出神，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虽然我和她的相处仅有短短的三个月，但我了解她的很多事，比如留长发是为了掩盖耳钉的痕迹啦，或者每半个月会换一种洗发水啦之类的，但这个也好，那个也罢，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来到教学楼后的这块空地上。

“我来实现我们的约定了，竹月同学。”

这里是一片无人打理的空地，以前曾经作为园艺部的活动场所而被一位同学打点得很好，但是园艺部说到底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自从她毕业后，这里便落入了无人问津的境地。

说起来，那个时候田径部的王牌好像也经常来这里吧，她们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很好——至少在我看来如此——如果现在她们依旧幸福那就好了。

我一步一步的在空地上丈量着距离，印象里应该是傍晚五点从阴影的边缘步行三步，然后跳一下，嗯，大概就是如此。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方式呢？小女孩的心思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我拿起从器材室借来的铁锹把地面挖开，虽然是三年前动作的重复，但只有一个人进行这项工作还是有些累人。

随着挖掘的深入，铁锹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那种触感比起石头更像是某种铁器。

我蹲下来，慢慢把它取出。

那是一个小小的铁盒，外面画着枫叶的图案。

当年我和竹月同学一同把它埋了下去，约定好了三年后把它取出来。这里面有我们要在三年后告诉对方的话语。

不过，这次竹月同学爽约了。

说起来，这也是她唯一一次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吧，虽然我也不清楚那到底算不算得上是诺言，或许只是朋友间的一场游戏罢了。

——？？

突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竹月同学在消失之前，明明还对我说过什么才对。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我如此安慰着自己。

这场游戏，她没有输，我也没有，所以即便做着“游戏还没有结束哦”这样的梦也没关系吧。

带着这种天真的想法，我缓缓打开铁盒。

Part 4

躺在里面的是两张叠好的便笺，一张粉色的被叠成了小兔子的形状，另一张浅蓝色的则只是简单的对折了一下便被主人丢在这里。

她似乎从未变过，一直都如此懒散却又无法让人移开视线。

我到底在便笺上写了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但我想知道她想要传达的信息。

浅蓝色便笺被缓缓取出，我知道这是一件自我满足式的工作，或者说被看到的话，她会觉得我很恶心也说不定。

其实也不用被什么人看到，连我都开始觉得紧抓着她不放的自己就像个恶心的跟踪狂一样。

但是，我却不想否认这样的自己。

便笺被徐徐展开，写在那上面的是——

“到楼顶来！”

我愣住了，印象里她从未使用过如此强硬的语气，那种感觉就像她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命令我一样。

我下意识地向楼顶张望，这栋教学楼只有五楼，楼顶四周围起了铁丝网，所以如果有人在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那我一定可以看到她。

会有那样的人吗？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正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

——！

那里有人！

就在我的斜上方，那里有人正紧靠着铁丝网向下张望！

已经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我随手将便笺塞进口袋，不顾一切地向着楼顶飞奔。

一楼

二楼…

三楼……

四楼………

我的脚步开始变得缓慢，汗水配合着粗重的喘息声浸湿了夏季校服的白色衬衫，本来打理好的刘海不合时宜的贴在额头，给本就变得沉重的身体平添了一丝压抑感。

这些都无关紧要吧，只要能够见到她的话…

我伸向门把手的右手突然悬停在了半空。

——“那个人真的是竹月同学吗？”

我的手在发抖，即便想要伸出左手按住它也无济于事，我的身体整个僵硬在了那里。

好冷。

如果…如果打开门之后也见不到她，那我该怎么办？回到家捂着被子大哭一场吗？然后理所应当的升上大学，找到恋人，成为什么人的妻子？

说到底，就算再次见到了她又能怎样？说不定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说不定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说不定…

我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但是，那扇门确确实实地打开了——从另外一侧。

室外的阳光刺痛了我适应了昏暗的双眼，有什么人站在了我面前。

在看清她样貌的瞬间，我下定了决心。

其实从最开始就只是我在自顾自的懦弱而已。

我把粉色的便笺在她面前展开。

——“请和我交往吧，竹月同学！”

我满脸通红地看着她，竹月同学微微的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走进楼道，背过身关上了门。

我们缄默着，正当我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她却突然回身一把拽住我，一瞬间我们就掉换了位置，我猝不及防的被她来了个壁咚。

“雪下同学说过喜欢优秀的人吧。”

“欸？”我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在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件事之后，我点了点头。

紧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空中抖了两下展开后摆到了我面前。

那是一张大学预录取通知书。

“我还练习了散打。”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欸？”

“打工也有好好的在做，现在存款已经有一百二十万三千六百日元。”

“欸？”我的大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所以..就是，那个…“她突然变得扭捏起来，虽然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但我能明显感到她是在害羞。

“雪、雪下同学！”

“啊，在！”我被她突然变大的嗓门吓了一跳。

“我…已经足够优秀了吗？”

第一次，她的脸脸红到了耳朵根。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嘛，优秀的话，从一开始竹月同学就是最最最最优秀的，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呀。”

“那、那么雪下同学是怎么看我的？”

得知她的心意以后，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说到底我们两个都只是在笨拙的闹别扭而已。

稍微恶作剧一下好了。

“嗯——不好好打理头发，总是不系上衬衫的丝带，裙子故意截短了一大截，怎么看都是个不良。“

“哦…”竹月同学异常平静，像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一样。”那么，我要做一些不良才会做的事了。“

“欸？等、等等！“

她的脸凑得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在她的双眸中看到慌张的自己。

三年后，我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甘甜和柔软，但是，仅仅持续了短短几秒。

昏暗的楼道里，我们粗重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身体变得有些燥热，双手完全不想将她从怀里放开。

“要…继续吗？”

“真是的…让我变得奇怪起来就好好的负起责任啊，笨蛋竹月。”

就这样，在某个夏日的黄昏，属于我们的故事再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