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groups 
第8章 八日曦晨
Part 1
我愈发地感到了回忆是多么恐怖的一个东西，越是抗拒，它便越是清晰。
它很美好，不管回顾几遍都会觉得那是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但是，它很灰暗，它会让人痛不欲生。
我挣扎着，冰冷的铁索几乎要将我的手脚勒断，但即便如此我依旧逃不出这阴森的监牢。
背后嶙峋的岩壁刺痛着我的后背，我不知道它现在是什么样子，不过从地面的血迹来看恐怕已经被割成了乱糟糟的肉片。
真是嘲讽，这个曾被用来关押叛国者的地方，如今却有一个可怜的骑士长。
我大口大口地向外喘着热气，每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胸前的刺痛。
看来连身前的锁链也已经勒紧了皮肉里，在这么挣扎下去恐怕肋骨也会一并折断吧，然后扎进我的心脏，让我的身体也一并变得冰冷。
如果就这么死掉，能不能再见到西莉娅和艾尔昔呢？
我轻蔑地笑了，嘲笑自己的可悲。
她们将去往的是天堂，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我的位置？
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我不确定这种形容是否恰当，毕竟从记事以来父亲就严格教导我不能哭，流泪的人没有资格作为骑士陪伴在主人身边。
但是，有股温热的液体在逐渐填满我的眼眶，双臂被紧缚着的我甚至无法阻止它们，所以我只能紧紧闭上双眼。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至少要留住呆在她们身边的资格。
然而，眼泪却仍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沿着我的脸颊滑落，温润的触感像极了她的指尖。
我颤抖了，二十二年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感到自己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女生罢了。
骑士游戏，也该玩到头了吧。
——“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吧，梅蒂丝女士？”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错的，我绝对不会听错，那个如同毒蛇一般沙哑、贪婪的声音我一生都忘不了。
卡利伽神父，那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您现在八成是在埋怨自己，或者说，是想要去死吧？你看，再用力一点你的肋骨可就要折了，这可真是令人头疼呐，毕竟，你要是死了我也会很难办的。”
“你说…什么？”
卡利伽嘴边勾起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透过铁栅栏把头整个伸进了监牢，双眼充斥着血丝，死死的盯着我，那一刻，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与沉闷。
“我亲爱的梅蒂斯女士哟，是谁，告诉您艾尔昔公主已经死了呢？”
Part 2
八月二日晚，卡利伽神父居所。
一位体形壮实的男子神色匆匆的敲了敲门。
在得到了一声微小的答复后，他留下了随从们在门外等候，只身走了进去。
男人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谁，那是一条一不留神就会把人撕裂吞尽的毒蛇，此刻他就坐在办公桌前，在昏黄的灯光下吐着信子。
一想到接下来要讨论的事，男人不禁伸手握了握剑柄。
这并不是什么威吓手段，而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他无数次的在死亡边缘徘徊，虽然换来卫兵长一职，却也导致了他剑不离身的坏习惯。
和往常一样，他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沙发上，那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专用位置，偶尔也会有例外，他会做到对面的长沙发上去，而这个地方就成了斯托特监狱长的席位。
不过，今天来会面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女仆端上来了沏好的红茶，用的是比皇宫里更好的茶叶，这他倒是一下就能闻出来，而且女仆也换了个人，不知道以前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是被玩坏了还是私自跑掉了。
不，应该不会跑掉吧，想都不用想如果被抓回来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为了稳住心神，他小口地抿了一口茶，感觉和以往的味道有些不同，估计这位女仆是个新手吧，只有这种程度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玩腻。
等到他再次小啜一口之后，那个人才终于开口。
“米兰多卫兵长，您是为什么要支持王子殿下登基的？”
这个问题明明已经讨论过相当多次，米兰多本想按照以前的方式回答，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男人，卡利伽神父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或者说，对他自身没有利益的事他毫无兴趣。
那么，在木已成舟的今天，他还想做什么？
米兰多不仅有些冒冷汗，但是，在这件事上他不想有所动摇。
“第二王子早夭，现在能继承王位的只有第一王子大人，有什么问题吗，卡利伽神父？”
“那又为什么要急着杀了艾尔昔公主呢？”
“为了王子大人能顺利登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是要扫清一切障碍。”说着，米兰多偷偷握住了剑柄。
几步之遥，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但是，卡利伽的行动却总是能出乎他的预料。
神父开怀大笑，甚至开心的鼓起了掌，仿佛是在为米兰多的回答喝彩一般。
“非常标准，非常正直的回答，米兰多卫兵长，神大人衷心为您感到骄傲。”
卡利伽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东西随手丢给了过去。
米兰多接住之后发现，那只是一尊用来摆在家里供奉的神像罢了，虽然是纯金制作的，但昂贵的价格依旧被信徒们的狂热所淹没，现在哪怕是平民阶层也会每家都够买至少一个。
“这是何意？”
神父侧着头笑了。
灯光之下，他的脖子异样的扭曲着。
Part 3
即便知道那是神父卖关子时的惯用表情，米兰多仍旧觉得有些反胃。
他知道神父是在跟他玩猜谜游戏，这是神父的一种恶趣味，因为他和斯托特从未猜出过谜底。
这次也一样。
但是，这次的神父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露出懊恼或者嘲讽的表情，而是继续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封信。
“我在行动那天的上午收到了这封信，让我们来一起读一读如何？”
看到神父那直勾勾的眼神，米兰多就知道自己没得选，面前这个男人手中握着这个国家近乎半数的实权，就连他这个卫兵长也只能服从。
“那么，我就视为默许了，感谢您的理解，卫兵长阁下。”
卡利伽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朗读。
“敬启：我敬爱的神父大人，近来可好？希望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得到神大人的恩典。此次致信，特有一事告知。您在金像中注铅的事恐怕只得到了神大人的应允而没能告知兄长吧？我已将此事的证据移交给了可靠的人，兄长大人一旦登基，全国人民即刻便会得知您的行为，想必兄长大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您吧？”
读到这里，卡利伽神父唐突地停了下来，把信折好放回了抽屉里，然后回归到了气定神闲的表情。
米兰多终于理解了此次会谈的目的。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早些杀了这个男人，仅凭他自己明明也足以扫除艾尔昔公主，可他偏偏拉来这么个家伙加盟。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吧，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也就是说神父是想拉他入伙。
在这里杀了神父，或者把他绑起来，然后去找到公主的“尸体”，总之只要明天公主的葬礼能确实的举办，王子就能顺利登基。
他下定了决心，一步一步逼近神父。
但是，事实证明，像他这样的人永远无法和神父较量。
恰到好处的时机，毒发作了。
那个时候并不是女仆的手法出了问题，而是茶里本就掺了毒！
全身的肌肉仿佛痉挛一般，米兰多连跪在地上都需要用剑来支撑。
“哎呀呀，我亲爱的卫兵长大人，您看，您要是一直心平气和地坐在那，这毒兴许就不会发作了呢。”神父冷笑着，从座位上起身缓缓来到米兰多面前，然后一脚踢开了他手中的剑，米兰多随之就像秋初的蝉一样，倒在地上抽搐着。
他拼命地张着嘴，想要喊卫兵进来杀了这个家伙，但当他看到从门口进来的那个人时，便已经意识到这是徒劳的。
梅蒂丝·托卡！
那个女人的剑上还在滴着血。
呵，米兰多不禁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恐怕不仅是他带来的卫兵，就连斯托特监狱长也已经惨遭毒手。
“谈判破裂，梅蒂丝骑士长，砍了吧。”
“了解，神父大人。”
Part 4
“三天前，我永远的失去了亲爱的妹妹。”第一王子卡迪尔腆着肚子发表着悼词，“在她还小的时候，我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而把她藏了起来，没想到，我可爱的艾尔昔，终究没能逃过歹人的毒害。今天，我怀着悲痛的心情，与诸位共同将艾尔昔纯洁的灵魂送往天堂。”
简短的陈词，甚至没有任何能够触动人心的话语。
到场的人员中，有大臣，亦有商人，以及受人尊敬的冒险者，他们很清楚自己被邀请的目的，卡迪尔只是在明确地告诉他们：我才是唯一的王位继承者。
在这些人当中，自然是有部分人拥护卡迪尔的，他们衷心的期待这个除了暗杀和排挤之外毫无远见和政治手腕的肥猪王子登基，这样一来他们甚至不需要动武，只需要在经济和外交上稍微动些手脚便能在政治上取得一席之地。
但是，同样也有一部分人，此刻心中只有悲愤，他们之中多数是冒险者和有些声望的平民。这些人曾与艾尔昔有过书信往来，有些冒险者甚至会绕过王子的眼线私下与公主会面，并担任了公主的护卫——当然是在梅蒂丝被派来之前，所以他们很清楚公主究竟用有着怎样的才能。
同时，他们也难以相信公主会这么轻易地被暗杀。
“那么，为了公主大人高洁的灵魂，请诸君与我一同献上祈祷。”
卡利伽神父走上前去，在众人闭目之时吟诵着不知名的经文。
此处是国都中最大的神殿，也是宗教圣地，换言之，也可以理解为卡利伽的私人据点。神殿大厅之中有这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座位，因为墙壁使用了特殊的结构，所以即便在台上用普通的音量说话，在后面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艾尔昔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台上的水晶棺之中，她身着白色长裙，被鲜花所簇拥着，如同睡美人一样惹人怜惜。
紧贴着水晶棺后方便是国内最大的圣母像，据说是用建国时起就已经立在那里的原石雕刻而成，历届国王、神父都要在此接受洗礼。
神父一边祷告，一边时不时的瞥向房梁，他尽量的放慢了速度，以等着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完成他等待着的作业。
当他游刃有余地合上手中的经书，众人睁开双眼之时——
“快看，圣母流泪了！”
那是一个常年在后街隐居的原冒险者，即使在大厅的这群人当中也有着足够的分量，所以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圣母像。
彩色的阳光从侧面打在圣母像身上，这幅场面他们不知道已经见了多少次，但这次不同，他们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
正如那个原冒险者所说的那样，圣母像流泪了！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不过这可不是卡利伽神父或者卡迪尔王子的厉声呵责，而是他们见到了神迹。
数百年未见的神迹，此刻正在他们面前上演。
泪水从圣母像脸上滑落，在微风之下划过轻微的弧线，打在了公主脸上。
接着，艾尔昔公主复活了！她缓缓地从水晶棺中坐起，像个孩童一般带着天真的眼神环视了周围之后，在唯一缓过神来的卡利伽神父的搀扶下占到了众人面前。
“时机把握得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你。”艾尔昔低声向卡利伽说道。
“那是自然，小人可是算准了冰块融化的时机才举办的仪式，接下来就看小人的吧。”
“这是神迹！百年未曾献身的神大人，此刻将艾尔昔公主大人作为圣女，作为王送回了我们面前！”趁着众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卡利伽神父熟练地完成了精神上的支配。
“欢呼吧诸位，我们敬爱的艾尔昔公主大人回来了！”
无论是王子一派还是公主一派，此刻在场所有人顷刻间便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他们高呼着“圣女万岁，公主万岁”，衷心为自己能过够看到这一幕而庆幸。
为有一个人除外，那便是卡迪尔王子，可以说他的脸色已经坏到了极点，然而，还未等他说话，艾尔昔便抢先了一步。
“诸位，神大人让我回来乃是为了降下神罚！”她指着卡迪尔，稚嫩的声音此刻却是充满了压迫感，“这个男人，我曾经敬爱的哥哥，已经沦为了恶魔的走狗，数年之前他毒杀了我的弟弟，三日前又用同样的手段置我于死地，神大人要对这个人降下惩罚！”
“一派胡言！诸位万不可听信这个这个妖女的鬼话，她想要毁了这个国家！”卡迪尔知道只要能撑过现在，等这些人清醒了之后，自己仍旧会有一众人等的支持。复活？他才不管这些，只要能在这里杀了艾尔昔，王位就还是他的。
“米兰多！给我进来拿下这个妖女！”按照原来的布局，现在米兰多正在神殿外待机，一旦葬礼有误他便会冲进去采取武力手段，此时正应该是他护主之时。
然而，除了众人不信任的视线，卡迪尔没有得到任何回馈。
“米兰多！”
在第二声呼唤无果后，卡迪尔一怒之下从怀中掏出了匕首冲向了艾尔昔。
“你今天必须死在这，妖女！”
Part 5
时机已到。
在杀了米兰多之后，我便听从卡利伽神父的指示埋伏在神殿之外，葬礼开始没多久，在外助手的卫兵便已被我杀了个干净。
说到底，能与我一战的也只有米兰多一人。
听到卡迪尔怒吼声之后，我一脚踹开了神殿大门，同时用尽全力将长剑甩了出去。
“嗖！”在匕首还未触及艾尔昔之际，长剑便已将卡迪尔的手臂砍断。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不仅是大厅里的人，就连卡迪尔都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卡利伽神父向我使了个眼色，那是赶尽杀绝的意思。
未等卡迪尔发出哀嚎，我便已经扔出毒镖割断了他的脖颈，喷溅而出的鲜血将圣母像染得通红。
与圣母一同沐浴在这鲜血下的，还有艾尔昔。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带着慈母般的微笑看着众人。
包括我。
这才是真正的艾尔昔公主，她在山上躲过卡迪尔的眼线发展着自己的人脉，用冒险者带来的情报要挟卡利伽神父，再利用卡利伽神父完成了假死、铲除异己、复活，最终成就了如今的局面。
她是惟一的正统继承人，是唯一的圣女。
我缓缓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一手抵着胸前的血色玫瑰图案，另一只手则牵起了公主纤细的玉手，然后，在她的手背印下一吻。
“骑士长梅蒂丝·托卡，恭迎我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