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草木皆兵
破晓时分我回到太巳府,见爹爹火急火燎地穿衣整装往九霄云殿赶去。我问他为何如此着急,爹爹说天帝陛下有事召他。
“什么事?”
“可能和爹爹手中的两方天兵有关吧。”爹爹脸色不堪地叹了口气,最后系好腰带,命令我,“你快去好好睡一觉,值夜累了,不要把自己熬成蜡黄脸。”
我点头应下,打算等爹爹回来后再求他帮忙修复白玉碎片。两方天兵,这可不是闲差,比我在布星台的职位重要多了。而今天界十方天兵分成三份,火神殿下五方,夜神殿下三方,爹爹两方。我也奇怪为何天帝陛下不把天兵都握在自己手中,天帝陛下素来无为而治,此举怕是为制衡罢。不过爹爹手中的兵实际直属陛下管辖,爹爹只是个挂名的将领而已。
我回到卧房洗漱更衣,将白玉碎片掏出摆在镜前,怕自己一觉醒来便忘了碎片的事。早起的侍女已经熏好了卧房,醉人的沉香裹着我四处乱飞的思绪,不一会儿便诱我入了黑甜乡。自从入职璇玑宫,夜夜在布星台当值,白日睡觉我都不怎么做梦了,这一天我却做了个梦,梦里是紫方云宫的掣凰亭,荼姚背对我站在亭中,右手提着个白纸糊的灯笼。她说:
“你若发发善心,停下脚步听听陌生人的悲诉,我就不会干傻事了。邝露,这都是你的错。”
我跑进亭中问她什么意思,荼姚的背影却转瞬不见,然后又闪现在了远处的河面上。她悬浮在水上,水中没有她的倒影,月光中,荼姚像支无影蜡烛。
“邝露,这都是你的错。”她的声音悠悠飘来,比月亮还要遥远。我抓着亭台栏杆大吼:“什么是我的错?我做错了什么?快告诉我!”然而荼姚并不回我,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邝露,这都是你的错。”仿佛她已经死去,没了生气,手中的灯笼也似从灵堂借来的。
梦中的我害怕极了,伸长上身想要抓住荼姚的背影,却忘了自己是神仙,本可以飞。最后我翻过亭台栏杆掉进河里,河水咕噜噜灌进我的口中,就在我被水草裹挟拉着沉入河底时,我看见荼姚的脸在水上漂浮。她流着血泪看水下的我,哭着说:
“邝露,这都是你的错。”
我冒着一身冷汗醒来,摇铃召侍女,侍女说我只睡了一刻。
“要不要换香?小姐从未有过梦魇。”
“好吧,换成薄荷的,醒醒脑。”
侍女撤去香炉,先给了我几片薄荷叶嚼嚼,头脑清醒些许后又开始困倦起来,我翻身对着墙睡,一边听侍女在房中搞弄,一边细想梦中内容。
除了掣凰亭那一遇,我与荼姚可谓素不相识,至少她并不认识我。虽是太巳仙人的女儿,我深居简出、女扮男装、隐姓埋名,天庭中知道我存在的没有几个。我不喜欢天庭的生活,才不怎么抛头露面。这样一个形同空气的小神仙怎会和天后娘娘有勾连呢?我真的只是掣凰亭中路过的陌生人,之前不认识荼姚,之后也不会与她再有交集。
但我相信命运。
思索中,识神愈发疲惫,带我又渐渐沉入了黑暗。这一觉安好无梦,醒来后我神清气爽。
因为昼伏夜出晨昏颠倒,我在家都单独进食,不与爹爹一块儿了。吃完夕食后,我坐在庭中看书,想在上值之前把白玉碎片托付给爹爹。不料西边天空被夕照烧成大火时,爹爹还未回府。上值时间快到,我等不及了,便把白玉碎片揣在身上,托侍女帮我给爹爹留句话,就说爹爹明早晚点出门,我有事要请爹爹帮忙。
到布星台上值前我还得去璇玑宫报道,并查询今夜值班安排。却不料我一进璇玑宫就见爹爹正在拜别夜神殿下。他们在七政殿门口互相作揖,气氛很是融洽。
“辛苦太巳仙人了,还请太巳仙人回府好生休息。”
“哪里的话,小仙职责所在,以后还得仰仗夜神殿下护佑。”
二人又高声说了些毫无内容的客气话后,爹爹才终于转身离开。一见我,他的八字胡都快惊成倒八字了。爹爹回头看殿下,殿下温和一笑,对我道:“邝露,去吧,等会儿直接来布星台便是。”
我牵着爹爹到宫外偏僻处,问他发生了何事。他说没什么事,只是有关兵权的小事罢了。
“兵权的事还是小事?”见他满脸愁容,我有些怒,“爹爹当女儿是外人么?”
踌躇半晌后,爹爹才说今早陛下把他手中的两方兵权统统移交给了夜神殿下,说忘川边界有所异动,以防万一,先让夜神和剩下两方兵将熟悉熟悉。所以从早到晚,太巳仙人一直在陪伴夜神殿下检阅本来直属天帝的两方兵将。
此事听来蹊跷,但我向来不关心天庭政事军事,听了也就听了,只是爹爹为此有些忧愁,我想帮帮他。
“爹爹在担心什么?不如说与女儿听听?我为爹爹解解忧?”
“哎——”爹爹长叹一声,“你个小小露水,哪能帮我解忧?爹爹只是不解陛下此举何意。将自己的近卫亲兵交给夜神,手中什么都没有,之后天界若遭战事,陛下该如何自卫?忘川虽有异动,但魔界战士安分守己,无有起兵迹象,陛下这是草木皆兵啊!”
我本想安慰爹爹,说夜神为陛下之子,兵交到他手中等同于仍在陛下掌中,爹爹不必担忧。可我又想到夜神时而对我说的话,天帝天后名义上是他的父母,实则只是他的上司。上司下放权力,或是信任下属的表现。
“爹爹莫愁,”我挽住他的胳膊轻轻摇着,笑道,“火神殿下手中不是还有五方兵将么?女儿猜,陛下是要命夜神带兵镇守忘川,留火神殿下看守天庭。三方兵将不够镇守忘川,火神殿下有五方,但若派火神殿下去,陛下又怕爹爹手中的两方敌不过夜神的三方,便就干脆给夜神凑齐五方,命他去忘川。天庭只剩火神殿下的五方兵将,还会出什么差错呢?有差错的那三方都去了忘川啊。”
夜神或有反叛之心。这种暗示我本不该说。
爹爹低头沉默了半晌,宫墙外植的绿竹簌簌作响。草木皆兵,这些竹子也能作兵么?
“罢罢罢,”爹爹拍着我的手叹道,“一切随缘,一切随缘。”看来爹爹与我一样,皆是信命的神仙。
与爹爹分别时,我差点忘了正事。往布星台飞了没多久,我赶忙折回去追上爹爹,掏出怀中白玉碎片请爹爹打造成宝物。爹爹最擅制作玉器,我头上的发冠就是他亲手做的。
“你想要什么?”爹爹举了块碎片对着夕阳细看,眯起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喜色。“珍稀泉玉,六界只有翼渺洲产,你在哪寻到的?”
爹爹开心,我也开心。“女儿今早回家路过紫方云宫,在宫墙外的沟渠里捡到的,估计是被当作废品扔了。”
爹爹啧啧两声。“废品?暴殄天物!”他兴奋地收好玉,告诉我明早回家时便能收到今年的诞辰礼物了。爹爹就这德行,见小利忘大义,不过如此也好,活得更轻松更自在,再大的忧愁也能迅速散去。
“那明早见?”我问。
“明早家里见。”爹爹笑答。
如果那时我再警觉些,就不会和爹爹轻易分离了。